姜霓抬头望向前方, 海底光线昏暗,潜水器却自带夜视镜,绿幽幽的色调下, 一队下半身完全变成触手的变异人正朝他们游过来。
果然不能立flag。
说章鱼人章鱼人到。
她用背在身后的手比了个手势, 示意宋浩然和翟康都不要轻举妄动。
变异人疑惑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掠过, 正要开口询问, 陈思镜的左眼突然从眼眶里伸出,贴到其中一人的脸上,口中用异兽语问道:“你在看什么?”
变异人一个激灵,用不流利的异兽语连连道歉:“伟大的,至高无上的, 来自远星的统治者, 银河系未来的主人,母巢的血裔,受限于人类的劣等基因无法看清您的真容, 请原谅我们的冒犯。”
“你们应该感谢我的宽容。”计数器用红色眼球拍了拍变异人的面颊,“滚吧。”
“是。”
变异人唯唯诺诺地离开了, 几人继续前进,越往海洋深处越混沌暗淡, 时不时掠过反正看不见就胡乱长长的奇怪生物,大家沉默不语, 计数器后知后觉地发现通讯频道里没了声音,最活泼的宋浩然都没再闲聊。
它想了想, 不禁得意起来:“看来你们的同类给你们做了个好的榜样,劣等基因就是需要优化, 你们也该有点自知之明。”
它举例道:“就比如现在,你们有谁敢摘了潜水器吗?以人类这种脆弱无能的身体, 到了深海甚至坚持不到一秒。”
宋浩然和翟康握紧了拳头,亲眼见到同类沦为异兽的爪牙,卑躬屈膝地承认人类的基因劣等,他们心里确实说不出的难受。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又没办法反驳。
普通人别说深海,就是个小水沟都有可能淹死。
两人一时无言,计数器正要再贴脸嘲讽一波,突然感觉到大脑传来一股剧痛,仿佛有钢针插.入脑髓肆无忌惮地搅动。
转头一看,哪里是仿佛,是真的有一柄军刀从前往后插.进了它的大脑。
刀柄正握在与它共享身体的人类手上。
她用那只在它看来装饰大过实用的浅灰色眼睛看着它说:“疼吗?”
“……”
“你说呢??咱俩现在共享身体,你感觉不到吗?!”
计数器大受震撼,这家伙有病吧!这么喜欢自虐!要知道他们的感官神经也已经连在一起了!
陈思镜慢条斯理拔.出军刀,在计数器疼到颤抖的声音中说:“疼就闭嘴,我不喜欢话多的人。”
计数器:“……”
两人共享的精神力一阵波动,显然这只高等生物有很多话想说,但它毕竟还是有痛觉的。
它闭上了嘴。
一直到目的地都没有再废话。
……
历时一个多钟头,四人终于抵达怪物的海底巢穴,事实上用巢穴这个词或许太过原始,眼前的水下建筑虽然状如蜂巢,却拥有人类无法理解的精细结构。
终端数据显示此处水压已经接近1000个大气压,只有融合了异兽材料的机甲才能勉强行动,普通装甲车会被压成一张薄纸。
要在这种环境建设一座水晶宫般的壮伟建筑,不管是对材料学还是对力学都是极大的考验。
在这一个多小时的下潜过程中,潜水器随着水压变化自动延展变形,包裹住姜霓、宋浩然和翟康全身,让他们得以安然无恙。
陈思镜的身体看上去只有左半边异兽化了,实际上二者的共生已经将她身体彻底改造,她没有佩戴任何体外装备,依然能在深海中自由行动。
她回头望了眼姜霓,向她点了下头,姜霓跟上她,来到一面透明幕墙前,看到她伸出左手,掌心冒出一颗红色眼球,透明幕墙荡开一圈水纹,身份认证通过,打开门把他们放了进去。
四人一头扎进怪物老家,最后进门的翟康右脚刚落地,幕墙就再次合拢。
他回头望了眼肉眼无法看到缝隙的幕墙,如果不是计数器带路他们甚至找不到门在哪。
“别傻站着了,跟紧点。”计数器戏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回过神,转身跟上同伴的脚步。
姜霓跟在陈思镜身后,听到计数器再次本性难移地嘟哝起来:“你们要找的人估计在实验室,快一点说不定还能看到他们变异的全过程,虽然我不懂有什么必要制造那么多变异人,战斗力不强,几颗子弹就能杀死,完全是浪费基因的劣等品,可是曾祖母坚持要和人类合作,似乎是母巢的要求……”
多亏了这家伙对人类的蔑视,不管多重要的情报都能随便透露,姜霓和陈思镜对视一眼,加快了脚步。
他们得尽快赶到实验室。
走进通往实验室楼层的电梯,看到电梯门上倒映出的陈思镜右眼,姜霓突然反应过来,计数器固然只是个刚满周岁的幼崽,过于自信对人类没什么戒心,但它毫无保留地吐出所知道的信息的最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它已经和陈思镜共生了。
陈思镜不但夺回了一半身体的控制权,还用精神力最大限度地影响了它的思想,令它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或许,一路以来神色平静的陈思镜无时无刻不在经历着最艰巨的自我抗争。
姜霓抬头看向陈思镜,年轻的上校回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被计数器寄生后显得过于冷峻的神情也松动了些许。
姜霓咽下了嘴边的话,电梯门上的数字无声变化,很快抵达负13层。
实验室到了。
陈思镜一马当先走出去,姜霓紧随其后,之后是宋浩然和翟康。
四人穿过迷宫般的走廊,路上时不时遇到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还在适应身体、身上到处挂着眼珠子的变异人。
得益于计数器纯血母巢后裔的等级碾压,没有人敢对他们这行人的身份目的提出疑问。
然而姜霓始终感觉到四周微妙的注视,这感觉有点像“祖母”的目光,但更隐秘,更深沉。
她不禁产生一种错觉,仿佛整座建筑都是巨大的活着的怪物,而他们是自投罗网的猎物。
姜霓对此并不意外,“曾祖母”显然要比“祖母”高一个等级,“目光”能覆盖整个巢穴并不是多么难猜的事。
现在它还只是观察。
只要在它动手前,找到贯佩星他们,就算曾祖母要动手,她也完全不惧怕。
正好能熟悉一下新获得的能力。
这么想着,余光里已经出现一间又一间正在使用中的实验室。
对于人类来说,实验室里的景象宛如一副地狱绘卷。
披着人皮的白大褂们把实验体的大脑打开,植入一颗颗鲜活的眼球。
隔音良好的大门把他们的惨叫声完全屏蔽。
姜霓几人只能看到实验体惊恐的神情,暴起的青筋,扭曲得犹如蜘蛛的躯体。
一个又一个实验体连一分钟都无法坚持,在痛苦中挣扎着死去。
宋浩然和翟康都是正统军事院校出身的机甲师,看到这一幕内心异常煎熬,他们早就习惯了看到异兽当仁不让阻击战斗,此刻却要忍耐,眼睁睁看着同胞受尽摧残。
他们的反应很正常,姜霓不动声色地想,是她变得不太正常。
她的情绪变得过于淡漠,不管是计数器对人类的蔑视,还是这一间间实验室对人类的折磨,她的内心都没有太大的波动。
如果不是贯佩星还没有找到,她或许都打不起精神来救人。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姜霓内心人与异兽的分界线变淡了。
陈思镜说人与异兽最大的不同是人心中的道德律,可姜霓怀疑她正在迅速地失去作为人的道德。
这就是获得能力的代价吗?
她默默跟着陈思镜往前走,感受到姜堰的身份牌贴在胸口,传来微凉的触感。
她迷茫的内心瞬间释然了。
不管发生什么,母亲永远是她情感的锚点。
母亲为人类而战,她绝不会忘。
走廊的尽头,最后一间实验室出现在众人眼前。
计数器幸灾乐祸地说:“如果这里还找不到你们的同伴,很有可能他们已经被当成医疗废料扔进了垃圾回收站,现在过去可能还能捡到他们的残骸。”
宋浩然指甲掐进了掌心,刚要回击,翟康神色却平静下来:“那我们就把他们的残骸背回家。”
计数器一愣:“人都死了,背回具尸体除了浪费体力还有什么用?有必要吗?”
翟康说:“有。”
他没有向计数器解释原因,紧紧地闭上了嘴。
陈思镜抬起左手,露出红色眼球,身份认证通过后,带着大家走了进去。
这间房间比其他房间大得多,有四五间隔间,摆放在置物架上的工具与其说是医疗器械,倒更像刑具,在雪白的无影灯下泛着冰冷的寒光。
姜霓一走进这间房间,就感觉到四周若有若无的视线突然消失了,而她的感知也陷入了浓稠如胶水般的禁锢。
此处额外安装了屏蔽器,比任何地方都更隐秘,更安全。
就连暗中窥视的曾祖母都无法注视这里。
姜霓警惕起来,她向三人做了个手势,三人会意地点了下头,计数器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姜霓越过陈思镜,轻手轻脚走到第一间隔间门口,透过门上的监视窗,看到里头吊着一个人,头颅无力地垂在胸前,身上贴着许多白色金属贴片,胳膊、脖颈、胸、腿上布满红色针孔,地上一滩凝固的鲜血。
这人似乎察觉到姜霓的目光,抬起头,涣散的瞳孔望向监视窗。
姜霓定定地望着她的脸。
里头传出其他人类的拷问声:“你和姜霓的关系那么好,她居然没有告诉你她真实的精神力等级?贯佩星,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