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线索, 姜霓没有回答母巢的问题。
如果确实有人特地在暗中帮她隐藏真容，足以证明暴露身份极度危险，她要想清楚再开口。
人类和母巢的战争说到底是信息战, 在肆意玩弄时间的母巢面前, 所有隐藏的信息都非常宝贵。
母巢当然也不是无的放矢, 它询问的语气无比自然, 就好像只是为了解答心中的困惑，换个没有经验的在这，说不定已经下意识反问一句：“我怎么知道？”
聊天是放下戒心的开始，更多信息的泄露也就在可以预见的未来。
清瘦的女孩子一言不发继续往前走，把旅行包和山野一起拖进废弃厂房深处。
朝阳破开稀薄的晨雾, 阳光已经洒满大地, 她却一步步走入黑暗。
“嘭！”
山野被她丢在堆满建筑垃圾的墙角，蘼芜赶到动漫工作室，一把推开门, 门板甩在墙上发出巨响。
“刘导！”漫画家风尘仆仆面色焦急，“怎么样, 帖子删除了吗？”
追捕山野那里他帮不到忙，只能做好后勤工作, 那条带节奏的热帖影响太坏，不能放任不管。
动漫导演刘导回头：“你来了？正要给你打电话, 这帖子不知道为什么删不掉，真是奇了怪了。”
蘼芜快步上前, 和刘导一起凑到工作人员电脑旁，看向屏幕上的论坛后台, 工作人员点击[删除]按钮，弹出[确认]框, 再点击[确认]，页面刷新，帖子依然存在。
“视频网站撤不回投稿，论坛删不了帖，今天的怪事怎么这么多？”刘导纳了闷。
蘼芜心里比他清楚些，可能是母巢的力量在作祟，也有可能是漫画世界和现实世界微妙的联系。
“那就先找人把这帖子压下去。”他沉声说，“他们能找水军，我们也找。”
“你不是一向不喜欢这一套？”刘导震惊，蘼芜以前还是挺倔的，喜欢说清者自清，不要跟小人一般见识之类的话。
“不能让大家的心血白费。”
漫画家的解释打消了刘导的疑惑，导演连忙叫工作人员联系水军，把节奏带回来。
只是她不知道，蘼芜的“大家”不是指制作组，而是指真实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众多角色。
现实世界的一页画纸，一段文字，都有可能造成漫画世界的灭顶之灾。
对不起。
漫画家在心里轻声说。
为他从前的傲慢，也为他现在的无能。
山野悠悠醒转，眼皮抖了抖，费劲睁开，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极为恐怖的一幕。
姜霓用钢条串着骨球，像烧烤一样把它架在火堆上烤。
跳动的火苗发出哔剥声响，苍白的骨骼球体表面被熏得黑黢黢，微弱白光低频闪烁，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可怜。
火光从下而上照亮女孩子面无表情的脸，光影营造出格外阴森的感觉。
山野：“……”
山野几乎尖叫出声，随即发现他的嘴被臭烘烘的布条封住，双手双脚都被固定在水泥柱上，根本无法动弹。
“唔……唔……！”
不久前还以上帝自居的男人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她什么时候跟上他的？为什么他丝毫没有察觉？怎么连母巢的分.身都落在她的手上？
他眼睛外凸，死死盯着被翻来覆去烤的骨球：你不是很强吗？起来和她打啊！装什么死啊？
姜霓已经烤了骨球半个多小时，事实证明普通的火焰烧不死它，母巢的精神力缩在骨球中，只是稍微虚弱了一些。
她没有去看死鱼般扑腾个不停的山野，移开钢条，把骨球扔进早已准备好的氢氧化钠溶液。
滋啦。骨球表面升起浓浓的白色烟雾，咕嘟嘟冒出大量气泡，像沸腾的开水。
异兽体内流淌着强腐蚀性酸液，姜霓就想试试这骨球能不能用强碱融化。
山野目眦欲裂，全身发寒，仿佛杀鸡儆猴那只猴。
滋啦滋啦的声音持续了好一会儿，浓烟渐渐消散，骨球表面除了烤出的焦痕，又多了一些腐蚀的痕迹。
但这些腐蚀的效果很快消失不见。
果然，母巢传送过来的载体和它的孩子们一样，都有着强大的再生能力。
山野松了口气，全身已经被汗浸透，他最后的底牌就是母巢，如果母巢的分.身被姜霓销毁，他百分百会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冷静下来他才想起母巢的劝告：[不想死的话，就把身体交给我。]
难道以他的身体为媒介，母巢就能更加深入现实世界？
现在答应还来得及吗？
山野盯着骨球的目光变得幽深。
下一秒他再次面色大变。
发现强碱也不能对骨球造成实质性伤害，姜霓又从旁边取来一把手钻。
尖锐的嗡鸣声响起，快速旋转的钻头顶在骨球表面，山野头皮发麻，几乎感到颅骨正在被钻开。
魔鬼，她一定是魔鬼。
男人呜咽挣扎，汗水浸入凌乱的头发，救命，没有人吗？这里有魔鬼。
母巢，你难道只能坐以待毙，用你的能力想想办法啊。
男人心底的呐喊并没有被任何人听到，他的绝望只能化作苦涩的泪水自己品尝。
姜霓把精神力灌注到手钻中，[破甲]特质融入钻头，在骨球表面穿凿。
白色粉末飞到半空纷纷扬扬，凿出的凹坑很快被球体自我修复，母巢将所有力量集中到再生上，它承担不起失去唯一的媒介的后果。
偏僻阴暗的厂房，手钻嗡鸣的声音响了许久。
最后姜霓关闭手钻，垂下发酸的手，现实世界的工业产品威力还是不够，只能等猎人赶来，用它的武器再做尝试。
她把骨球扔进塑料网兜提在手上，转身看向被五花大绑捆在混凝土梁柱上的山野。
才刚往前走一步，就闻到一股骚臭。
山野被她吓失禁了。
姜霓皱了下眉，上前解开封住山野的破布条。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男人一瞬间痛哭出声，“你想知道什么我全告诉你，别杀我求求你……”
姜霓看着他没有说话。
无声的压力让他再次胯.下一湿，他脸色白得像纸，哆哆嗦嗦道：“它、都是它怂恿我的，你知道的，它一直觊觎银河系，甚至把魔爪伸到现实世界，我也没有办法，我是无辜的，真的。”
“是它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让我帮它削弱人类一方的势力，夺取银河系的所有权，它用漫画世界的资源诱惑我，但我没有同意！”
“我一直在和它周旋，没有泄露任何有用的信息，它对现实世界鞭长莫及，不像你本体都能过来，我们有胜算，你相信我，等我回去就重做那些漫画，给你们写一个顺利战胜母巢的故事线，我没骗你，真的没骗你。”
男人涕泗横流，脸上写满追悔莫及，心里却在尖叫：[母亲！迷失的羔羊愿意把这幅身躯供您驱使！求您拯救我母亲！]
[真的吗？]
姜霓在战场上千锤百炼的直觉突然疯狂示警，她本来准备等山野把他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再动手，看了眼手背不知为何根根立起的汗毛，立刻改变主意。
她随手捡起丢在地上的钢条，刺向山野的咽喉。
[真的！]
几乎在同一秒，人类柔软的皮肤被一层灰白硅基物质取代，钢条撞上去发出锵的一声脆响。
山野的气息发生了变化，眼睛变成无机质的竖瞳，露出邪恶冷酷的光芒，身上冒出一根根锋锐的骨刺，轻而易举割断牢牢捆在身上的绳索。
在他放弃身体的这一刻，一扇幽深的大门在他体内打开，母巢庞大的精神力迫不及待钻出，强势地占据整副身体的主导权。
母巢竟然能借助山野的身体投射更多力量。
姜霓丢开钢条反手拔刀。
山野残留的自我意识看向瞬间变异的身体，惊喜莫名：“我变强了，我变强了！”
下一秒，母巢的精神力将他的自我压到最深处，操纵他的身体，扬起螳螂般的骨刀斩向也正挥刀斩来的姜霓。
铛铛铛铛！两人转眼就过了几百招，山野的身体还是太弱，母巢获得新鲜的载体却也只能传送少许精神力，虽然比起小小的骨球已经强了太多，但依然不是本体在这里的姜霓对手。
两把刀不断碰撞擦出火花，“山野”且退且战。
如果有第三个人在这里也只能看到不断闪现的残影，两个文明的代表在现实世界的废弃厂房，用最原始的方式战斗，仿佛回到茹毛饮血的原始时代，食物链顶端的生物为生存而战。
唯一的不同是，那时的战斗血腥却公平。
论坛中无法删除的长帖仍在发酵，越来越多人看到那些饱含恶意的分析，他们激烈讨论，怀疑，困惑，甚至认可。
恐惧与厌恶形成无形的枷锁，愤怒和仇恨是刺向心灵的尖刀。
当第一条[没想到姜霓是这种人，早点死吧恶心死我了]的评论出现，持刀劈向山野头顶的姜霓突然心口一疼，刀锋落下偏了半寸。
无坚不摧的刀刃连根削飞山野的右耳，母巢变化出的骨刀却噗嗤刺入姜霓的腰腹。
鲜血在宽大的T恤上晕开，滴滴答答落在遍布刀砍痕迹的水泥地。
全身硅基化的山野，又或者是他体内的母巢猛地靠近，贴着姜霓的脸嗅探：“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我还是看不清你的脸？”
甚至到这一刻，敌人连一句疼痛的闷哼都没有发出，它获取的信息量完全是0。
姜霓抬眸望向“山野”探究的竖瞳，不退反进。
她的身体也是武器。
[破甲]特质赋予自身血肉，火烧、强碱、手钻都奈何不了的骨刀咔嚓一声，断在她的体内。
即便是母巢，都露出一丝诧异的神色。
破损的窗户投进晚霞灿烂的光芒，在“山野”和姜霓中间切割出一条明暗分明的分界线。
夕阳把天边染成一片血红，就像快要熄灭的营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