贯佩星立刻收回了目光, 审问者却也十分敏锐，他起身走向门口：“你在看什么，难不成还能有人潜入海底来救你……血裔大人, 请您饶恕我的冒犯。”
身穿白大褂的审讯者原本气势汹汹, 看到异兽化的陈思镜瞬间低下头, 整个人都矮了一截。
陈思镜用异兽语淡淡道：“审讯有结果了吗？”
“我这里还没有。”
“其他人呢？”
“他们……”
“把他们都叫出来, 难道还要我一个个问吗？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审讯者佝着腰，慌慌张张转身而去，没多久，急促的脚步声接二连三响起，所有隔间里的审讯者都出来了。
“这些冥顽不化的家伙, 还需要费些时间……”他们擦着汗, 哀哀地乞求，“……再给我们一些时间，很快就能知道姜霓的线索……”
“人都到齐了？”陈思镜打断他们。
一人点头哈腰：“到齐了, 都到齐了……等等……你们是……姜霓！你怎么会在这！”
确认所有审讯者都离开审讯室后，提前躲起来的姜霓三人走了出来。
宋浩然枪口对准审讯者的脑袋。
姜霓吩咐翟康：“你去救人。”
翟康点头：“是。”
一名审讯者趁机探向后腰, 不知是要联络异兽还是掏枪，姜霓抬手给了他一枪, 正中眉心。
嘭！
他眼睛里还残留着难以置信，眉心缓缓淌下一缕鲜血, 后脑勺豁开一个大口，白的红的哗啦啦落了一地, 笔直而僵硬地朝后倒了下去。
其他审讯者眉心一跳，第一时间停止了所有小动作, 高高举起双手，他们从未想到姜霓竟然如此狠辣, 一言不发就杀人。
不应该先威胁一番吗？
姜霓开枪一是为了震慑这些不老实的家伙，她清楚地感觉到这间房间与外界隔绝的效果有多好，枪声也能完美屏蔽。
二来，她需要搞清楚这些家伙是人还是变异者。
从结果来看，这些审讯者毫无疑问是纯粹的人类，否则面对子弹不可能这么迟钝，至少会用触手挡一挡。
姜霓看了眼陈思镜，得到对方的点头回应后，看向举着双手的审讯者，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
一名审讯者绞尽脑汁地斟酌用词：“我们渴望得到您的消息，就像迷途的羔羊期待救赎。”
嘭！
这名审讯者脸上凝固着惊恐，倒在了他的同伴身旁。
于是剩下的三名审讯者明白了，不能有小动作，也不要油嘴滑舌，不要有任何多余的妄想。
提问、回答，这就是姜霓需要的全部。
“为什么要找我？”
三人咽了口唾沫，其中一人鼓起勇气，小心翼翼道：“这是母巢的指示，祂说，‘把屠龙者带到我面前来’。”
“屠龙者”三个字令陈思镜眉头微蹙，宋浩然更是惊讶地脱口而出：“你在说什么？”
人类之中从未有人被誉为“屠龙者”，如果一定要有，那也非统帅裴燚莫属，怎么会是姜霓？
13年前屠龙战役发生之时，姜霓才只有7岁！
唯有姜霓神色不变，仿佛只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
回话的审讯者看了一眼姜霓，怯生生道：“恶龙是母巢最宠爱的孩子，母巢挑选了胜算最高的时空，将它投放到了其中，然而屠龙者穿过时空的帷幕，修改了历史，本该覆灭的人类文明保存了下来。”
翟康背着贯佩星、一左一右搀着谢凌和沐向晚走出审讯室时，正好听到这段话。
也算是身经百战的机甲战士们怔怔地立在原地，茫然地望着姜霓。
穿过时空、修改历史……
这是人能做到的事吗？
在众人吃惊之余，满身伤的沐向晚默默释放了精神力，她的精神力特质是[隐秘]，尽管异兽巢穴中的生物或许都知道这件事，但谨慎一点总不会是坏事。
姜霓本人却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在她接触到时空之线，意识到自己拥有超时空能力时，她就已经打定了主意。
在亿万种可能性造就的平行时空里，她要让人类胜利的时空成为最终的现实。
然而即便如此，以她对自己的了解，也实在想不通，如果她都能穿过时空、修改历史了，为什么不去杀死母巢、不去阻止人类与异兽接触，而是去杀死恶龙。
屠龙战役固然关键，又怎么比得上母巢覆灭、银河系回归乐土呢？
姜霓沉吟：“母巢怎么确定我是屠龙者？”
“母巢并不能确认。”审讯者小心回答，“因此它的后裔不断在各地捕捉可疑的对象。”
“这么说，上官将军也是其中之一吗？”宋浩然想起曾被母巢俘获的源级机甲师上官琼，她因此失去了右手与双腿，无法再驾驶机甲。
审讯者低下头：“正是如此。”
所以，屠龙者可能并不是姜霓。
潜入银河系的异兽、人类中的叛徒，只是在无差别地攻击人类中有潜力的天才。
宋浩然忍不住骂道：“助纣为虐对你有什么好处？”
审讯者猛然抬头：“我们并没有得到好处，此时的忍辱负重只是为了种族的延续，母巢已经掌握了时间线，难道人类还有胜利的希望吗？”
“那么人类也有屠龙者。”翟康沉声反驳，“身为人类应当去保护、隐藏屠龙者，而不是帮助母巢大肆迫害同胞。”
“恰恰相反，屠龙者的出现坚定了我的判断，如果她能抗衡母巢，为什么母巢还能在我们的世界大举入侵？这说明她失败了，人类失败了，最强大的人类也只不过能屠龙，母巢却已经是比肩神明的存在！”
审讯者似乎在陈述观点的同时更加认可了自己的想法，觉得自己并不是贪生怕死，而是在为整个族群的未来牺牲个人名誉。
姜霓沉静地望着他们：“如果你们的内心真的相信自己不是叛徒，而是为了全体人类，那就请从容赴死吧。”
三名审讯者颤抖着后退了一步：“不，你们不懂，只要把屠龙者揪出来，母巢就会休战，只需要牺牲她一个，只需要牺牲她一个，这条时间线的银河系就能让人与异兽共存……”
嘭！
一名审讯者倒了下去。
宋浩然沉默拉栓，枪口移动指向下一个。
这一个涕泪交加地跪了下来：“我还有用，我还知道很多，盘踞在这里的是极难被发现的寄生种族，这颗星球都被污染了，研究所一直秘密研究着人的异化，一旦成熟就要把这种技术推广，让人类彻底成为异兽的附庸，我们这么卖力地寻找屠龙者，也是为了不要让人类的基因被异兽彻底污染啊……”
宋浩然压在扳机上的手指顿住，正要开口，陈思镜道：“这些事情我都知道，等出去了，我会直接向郑司令汇报。”
嘭！
宋浩然不再犹豫，第二名审讯者倒了下去。
最后一人环视四周：“我要求上军事法庭，你们无权动用私刑。”
陈思镜读取计数器的记忆，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你是……”
这人点头：“我是4399星的行政官，这座海底研究所的主管，人类面向异兽最直接的窗口，不管你们同不同意，都不可否认我的重要性。”
“你的意思是……”陈思镜说，“……杀了你，母巢会不开心？”
“不光是母巢。”他直视陈思镜，“还包括你们根本想象不到的大人物。我在行政官就职仪式上承诺过，我将誓死捍卫银河联盟，我从未背弃过自己的承诺。”
陈思镜脸色一点点阴沉起来，即便是被异兽侵占神智之时，她的脸色也没有这么难看：“你的意思是，你所做的一切，都是联盟高层的指示？”
“所有看清真相之人，都会做出符合命运的选择。”行政官大声道，“个人荣辱与银河系亿万同胞的未来，到底孰轻孰重？生存从来不是容易的事，想活着就必须弯下高傲的头颅。”
陈思镜的左半张脸再次异兽化了，她的眼中迸溅着愤怒的火，她几乎要上前亲手处决行政官：“所以，即便让所有人做异兽的狗，都无所谓吗？”
“无所谓！”行政官坚决道，“只要能够留存文明的薪火，做狗又怎么样？生存的优先级，永远在尊严之上，历史将由胜利者书写，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明白我们的付出……”
他一边说，一边看到包括姜霓在内的所有人，脸色都变得古怪起来，即便他坚信自己选的路是正确的那一条，看到这些坚定的战士竟然这么快就出现动摇，心里也不禁有些迷惑。
很快，他在陈思镜冰冷的浅灰色瞳仁中看到自己的模样，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脸颊爬上了猩红的、近乎乌黑的花纹，仿佛一种蔓延的诅咒，转眼把他全身吞没。
行政官在剧烈的痛楚中尖叫起来，身体一点点融化成无形状的血肉。
他不停地喊着“为什么”，“救救我”，“求求你们救救我”……
俨然与刚才冠冕堂皇的模样截然不同。
“他触犯了禁忌。”陈思镜捂住猩红的左眼，不知是不是在脑海中与计数器交流，“他不该透露人类高层与母巢勾结的事实，他们这些为母巢做事的行政官都被植入了触发式基因炸.弹，一旦透露关键词就会自发启动……”
行政官残存的听力听到了她的话，悔恨的泪水从眼角流入蜕皮的血肉：“他们承诺过……”他嗓音喑哑难辨，“……承诺过我们将会是新银河系联盟的管理者……”
陈思镜低头看着他：“你还不知道我们为什么反对做狗吗？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你必须做个人。放弃斗争求生存，不光会失去尊严，生存同样求而不得。我希望你至少能清醒地死！”
行政官已然化成一滩血肉，融化在本该圣洁的白大褂里，血肉模糊间，一颗人类的心脏缓慢地跳动，越跳越慢。
姜霓盯着这滩血肉，突然感觉到什么，将陈思镜拉到身后，精神力呼啸涌出，手起刀落，正中突然强劲跳动了一下的心脏。
正撑着身体，释放精神力遮掩此地的沐向晚第一时间感受到一股磅礴的外来之力狠狠地撞在了她的精神图景上。
她眼前一黑，低头吐了口血，瞬间昏死过去。
翟康手心一沉，险些被她拽得一同摔倒。
但也多亏了她这片刻的遮挡，那股磅礴的外力被她阻了须臾，正要继续前进，扫描整个房间，姜霓的精神力已经接上。
她的身后出现了那条虚幻的量子尾巴，陈思镜、宋浩然、贯佩星……所有人都感到眼花缭乱，现实与虚无的界限被模糊，重叠的幻影在空中飘过。
基因炸.弹的触发引来了母巢的注意，它在寻找触发者！
或许是这种超远程扫描对母巢来说也很困难，发现无法穿透姜霓的精神力，很快那股磅礴的力量就褪去了，但紧接着整个海底研究所都响起尖锐的警报声，脚步声、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人与异兽的呼喊声，迅速围靠过来。
“快走！”
姜霓一脚踹飞审讯室大门，宋浩然从翟康手里接过沐向晚，陈思镜从他另一只手上接过谢凌，几人背着伤员，向大门飞奔。
持枪的人类、畸形的变异人、拖着粗壮的触手怪物，从各个方向追了过来。
研究所的地基开始摇晃，一根根仿佛深海支柱的漆黑触腕顺着透明的外墙，蜿蜒攀爬了上来。
深海巢穴中最可怕的怪物苏醒了。
它在一片黑暗中睁开眼睛，邪恶阴冷的赤瞳落在了姜霓的面孔上，庞大的蜂巢研究所在它的触腕中像幼童的玩具。
它抬起触腕，朝着姜霓重重挥落。
它能感觉到姜霓过于强大的精神力，想要率先将她击杀。
姜霓让队友先走，自己负责断后，她回头望向怪物，轻声道：“猎人。”
哗啦——
鎏金花纹突兀亮起微光，照亮万年无光的漆黑海域，一只钢铁大手死死钳住巨兽的触腕，角力间掀起巨浪翻涌。
众人愕然地望着这一幕，不知什么时候，姜霓竟已突破屏蔽，召唤来猎人，耐心的猎手在黑暗中默默蹲守，终于等到了它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