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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藏不住就不藏了 汽水鲨鱼 5356 2024-04-22 11:33:46

致我的爱人, 苏昕:

这一封信写给你,可我不知道你何时才能看到。

12月25日的凌晨,不算时差的话正好是七天前, 我在我们的家里终于开始着手撰写这封信。但我开了十三次头,总因为墨水沾多了, 字写得不够好看,没想出足够完美的句子……这样那样的理由作废了十三张信纸。我把它们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揉着脸想:先这样吧,明天再说。

结果一登上邮轮我就彻底忘记了这件事。你也知道, 做梦的时候总是很难得才会意识到自己在做梦,除非梦就要醒了。1月1日的凌晨,我终于提笔继续写信。

我是被海浪声惊醒的,而此刻你仍在熟睡。下船后的你就像回到了真正的故乡, 我想那是因为你梦寐以求的这个避世乌托邦在你的幻想和梦里也终日与海浪声相伴。所以对你来说,和海水有关的任何声音都能成为令人安心的摇篮曲。在邮轮上的三天两夜, 你也睡得很沉。

关于这封信具体要写些什么, 我仍然犹豫了很久。在提笔前我坐在酒店的椅子上, 看着桌面上摊开来,因为潮湿有些卷起的信纸在发呆。窗户半开, 窗帘在轻轻飘动, 涛声依旧, 冬天的风在徐徐地吹。

我的背抵在椅背上,扭头去眺望窗外汹涌的英吉利海峡,海水逼近建筑物, 浪打在发霉变深、有些腐朽的墙壁上。前夜抬高至涨到十多米的海水已经在慢慢褪去, 凌晨四点左右会降至几乎0米, 然后再次徐徐升高,吞没滩涂,化作巨兽,又在早晨九点左右达到顶点,再次降落、后退。

这样的周期性潮汐是这座海盗之城的日常,也是你所渴望的。一直以来你都渴望这样有震撼力的愿景能够冲垮你多年来的麻木心灵,如拍击海堤的浪潮,让你全身心彻底放松下来,不用再顾其他。

我们在康卡勒吃生蚝的那个夜晚,你也提到了这件事。我想我应该把你说的话记录下来,这是这封信应该做的。你允许自己在这个短暂的假期里破戒,可以久违多喝些酒,我看着你把扁酒壶里的龙舌兰倒进酒杯,扔进去冰块,倒点水,倒点果汁,喝得脸颊微红。你看着我浅笑说,邵止岐,你的爱也是这么一回事。

你又用小刀轻巧刮了一下生蚝的内壳,生蚝轻而易举滑进你的嘴里,你舔舔嘴唇,知道我不懂,所以为我解释:你的爱也有和海浪不相上下的震撼力,是几乎一样强大的力量,你让我成为了圣马洛潮汐岛上的那座古城National Fort,或者那座更大的岛屿圣米歇尔山,它们突兀耸立,在五六点钟潮涨到一定程度后就会被彻底隔断,成为孤岛孤城,只得远观。

你说你一直以为我也是那样凶猛庞大的海水,足以颠覆一切,冲垮世界。

但是你现在来到这里,觉得我更像是一股无形的潮汐力,来自天体运行催生而出的一种神奇力量。

你说我不是海水,但我能让海水褪去又涨起,我能挟裹强风暴雨而来,甚至酿成灾难,让你苦恼不已,也曾觉得我的出现搞砸了你的周密计划。但正因为有了潮退你才看清楚了周围的世界,你知道除了一望无际的大海天空外原来鸟儿可以着陆的地方还有很多很多,你看见远处那座海盗之城圣马洛,三面环海的过往堡垒环绕着长用于抵御海盗的古老城墙,那连绵的沙滩上堆满了海螺贝壳,海提上断断续续并排着3000多根数米高的树桩,在过去它们被用作防波堤。如今的它们被海浪和时光剥去枝桠,有些倾斜有些倒下,被潮汐带走,剩下的忠诚士兵们留下斑驳的树皮和树结,不知疲倦伸向天空。

你也很像那个,那种树桩。很像很像。

你眯起眼睛,在彻底喝醉,要求我抱你回酒店前说出这话。

我抱着你坐进出租车,车慢悠悠路开过海岸线,我开掉车窗,望向海边。也许我也喝醉,产生了错觉,我看见有一只麻雀似的小鸟停在固执耸立在沙滩上的那根孤零零树桩之上,它们一起化成一道虚影,转瞬间消失不见。与此同时你侧头靠在我肩上,睡着了。

写到这里,我好像找到了感觉,知道要怎么继续写下去了。不需要非常完美,也不需要字迹漂亮。实际上从窗外飞进来的雨丝已经把信纸打湿,晕开了几个字。现在的我认为把这封信一直写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把这样的你和我一直记录下来,也是我决定写下这一封信的理由。

……

两年前你说,冬天去布列塔尼真够吃亏,想夏天再来一次,不用畏惧冬日的寒风凛冽,可以迎着太阳光在沙滩上踩下脚印。所以我们真的来了。

3月份的圣马洛是潮汐季,据说海浪差最高可达13米高,你很期待看到这样的画面,清早抓着我去看海,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我们落荒而逃,和海浪奔跑——对不起,我把你丢在了后面,因为我不会游泳,你知道的。就算你试图教会我,还让我每天晚上在床上练习蛙泳姿势,我还是不会。

和开车不一样,我觉得只要世界末日不会发生,那我应该不会有「万一」要游泳的紧急情况。但我不敢说出来,你一定会举出许多极端例子让我尽快学会。我只能也在这封信里祈祷,比起学会,我希望你能尽快放弃。

这个夏天的假期是你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前文也提到过,这两年你的事业在全球范围内发展很快,本来规划好的假期一次又一次被取消、延后。就算是你也有些应接不暇,被压得喘不过气,我能够看出来。医生也说,你应该休息一下了。所以我想哪怕只有两三天也好——我偷偷和李楠接洽了一下,慢慢排出了三天的空闲。不知道你有没有察觉到。

时间很紧,所以我们这次坐飞机降落法国,再坐几小时火车进入布列塔尼地区,入住圣米歇尔山上的酒店,租了辆车子在城里乱逛,骑自行车在晴朗滚烫的太阳光下驶过一条条小道。

你一有压力就会不自觉吃很多甜食,试图测试自己的味觉是否正常,好让自己安心的习惯。所以我们这趟旅途吃了很多很多张可丽饼还有很多软糖,我现在觉得肚子里塞满的都是可丽饼和那些奶油水果。

在挂着狗狗招牌的冰淇凌店前你给我买了支甜筒,我吃的时候你偷拍了我一张,我其实发现了。所以很紧张,鼻子上都沾上了冰淇淋。你连笑我的时候都不忘记按住连拍。我都知道。

你来之前又剪回了我第一次见你那晚的齐耳短发,在颠簸的路面,我可以看到你的发尾在轻快地摇晃,只看背影的话,似乎是把过去的那个你剪出来,贴在了我眼前:在这座法西小城,海边,圣山上。也许这就是你年轻时在做的梦。

明天我们就要又一次离开这里了。也许每两年都可以来这里度假一次,每年都来的话就会很快腻了的。你睡前和我这么说。但我知道你这么说其实是因为你无法确保我们可以再来。为了不食言,你没有把话说满。尽管如此我还是对你说,一定会再来的。你嗯了下,搂住我,和我说晚安,邵止岐。睡着前你最后一句是今天的落日真的很漂亮,好像一辈子也忘不掉。所以我在被海浪声吵醒时又爬起来继续写这封信,把那颗掉在几根防波树桩中间的橙色落日写下来,还试图画了一下。记得我们转身离开时,我好像又听见了啁啾鸟鸣。

暂时在此搁笔。太阳马上就要升起,你要醒来了。

……

我又成为了你的助理,在三十六岁。你病倒了,就是写信的现在我好像也能听见你在家中休养的咳嗽声,所以我接手了你的工作。在你倒下前我就打算这么做:替你做一些我能代劳,你暂时办不到的工作,一个人飞往世界各地。

我们大概有两三个月没有见面,今天我的代理工作就要结束,你的病也已经好了大半。我持续了很久的梦魇终于可以消散,但仍然不能松懈。

你在电话里一直都很抱歉,觉得你干扰了我的生活,我说没有事,苏昕,我把它当另一份兼职看待。实在不行你可以多给我点工资。

但其实我知道是我在强迫你。我对你的身体情况如今了如指掌,是我在害怕。我才三十六岁。我还想和你过许多个夏天。我知道如果我不说,你还会把自己当机器人,熬过一个又一个晚上。

我们还是很有默契,所以你没有点出我的恐惧,只是笑了一阵,听起来还是有些虚弱,有点沙哑,你轻轻说:好,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我相信你能做到。

……

步入四十岁以后我一直觉得和你在一起后的时间过得飞快,一个夏天又一个夏天,实在太快了。年轻时度过的时间有这样转瞬即逝吗?我把这个感受和你说了,你煞有其事给我讲了一些心理学的理论,说人就是会这样的,现在的一年在你的人生中是四十分之一,那么自然比以前的二十分之一要快许多。我看着你,问你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么觉得的。

明明刚才讲得头头是道的人是你,你却移开视线说:我的话,一直都觉得人生过得很快,像不会停的旋转齿轮,上满发条的玩具。直到和你一起开始旅行的那个冬天以后,才觉得时间终于慢了下来,回到了应该正常的速度。

所以人生的维度因人而异,很不讲理。我对你说。Spoon在我腿上睡觉、打呼噜,轻轻地喵。它黑色的尾巴偶尔打在我的手背上。让我想起过去勺子曾给过我们的温暖触感。对它来说一生的维度大概是人无法想象的,对Spoon也同样。

也幸好不讲理。你挨着我坐下,给我递来一杯热茶,继续:正因为不讲理,所以邵止岐当年存了整整三年的爱才会无限膨胀,逐渐超过我三十年的恨,而且时至今日还在延续。

你笑着说完,那一刻我看见你眼角泛起的皱纹,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我喜欢时间在你身上留下的痕迹,那是我在见证你一生的最好证据。Spoon被我的动作弄醒,它睁眼看了我们一下,尾巴拍了拍我们叠在一起的手。

写到这里的时候我想到一句话,当时应该和你说的——不仅仅是时间过得飞快,我还有种自己终于长大了的感觉,真正浮出水面,长出双脚,站在了地面上。那一刻其实很早就到来了,但当时我却觉得好晚。不过对我们两人来说,应该是刚好。

爱上你的时候,我的人生维度真正发生了变化,从那以后,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

这种事,我想你早已心知肚明,所以我根本不必说出口。

……

不知多久前起,我已经不在信里记录具体的日期年份了。并不是变得健忘,只是单纯觉得,我已经不在乎那些东西了。无法否认的是随着年龄渐长,我写作的速度已经下降了许多。不过我的思绪还不算迟缓,至少还有心气和你吵架。

话是这样说,但我已经忘了我们吵架的缘由,只记得你冷哼一声,用力摔上了门。到这个岁数,我似乎也很难再做出什么冲动之举。我甚至想,等你冷静下来就好了,到时候我们再慢慢聊。但这次你却整整三天没有和我说话。我好像有点想起来了,就是因为我的这个态度你才会生气。

但我表面上仍然保持镇静,直到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我在客房一个人入睡,感觉有人抱住了我。但那不是你。或者说,不是现在的你。那个你才三十多岁,头一次意识到抱住一个人入睡是一件多么令人安心的事。你收紧了手臂,我的心跳在加快。真的是梦吗?我现在很怀疑这点。我想是有一种奇妙的力量把我带回了那个过去。我看见年轻的我坐在那辆令人怀念的切诺基里在翻一本《安徒生童话》。我记得这个时候。

那么,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梦里我坐在一束光下,一只话筒来到我身前,采访者十分好奇地问。我知道我这是在做梦,一场采访我过去的梦,试图在提醒我:你忘记了什么,要想起来。那个声音来自过去的我。所以我认真回忆了很久,然后笑着说:“我觉得,我就像是锡兵一样燃烧了起来。但是我没有留下一颗锡心,我留下的是一只棕色的迷你杜宾犬,我的大头狗。它躺在火炉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叫声,像是在哭,乞求谁能抱它一下。这时我发现原来我成为了那位小舞蹈家,窗户半开,我随风飘起来——”

——推开门,用后背关上门,往前走,每一步走得坚定,来到床前,她果然也没有睡着。我坐在她身边,把手放在她的手背上,我对你说对不起。你一如既往垂眸问,还有呢。我俯身过去,给你一个我们彼此间再熟悉不过的长吻,你也如往常一样揉着我的脑袋。我尝到了一点咸味。好久不哭的人哭了,那一滴泪对你而言是罕见的钻石,你把钻石舔进嘴里,吃掉,化作一声安心的叹息。你压低声音说,邵止岐,我不想我们就这样变得麻木。我说我知道。她凑过来还想要一个吻,我顺从她,最后说,那么,我们离开这里吧。

所以我们打包好行李,做了细致的计划,你本来就已经在计划退居二线,所以时间正好。我们离开了曾以为会深深扎根的家,但我们都知道我们总有一天会回来。就算不回来也没有事。因为世界很大,我们想去的地方太多太多。我在布置舒适的房车里写完这段话后就打算和你再次开始一场公路旅行,这一次再没有紧追不舍的现实,只有向前无限延伸的道路。

事到如今那只兔子已经不怕那只老虎了。她睡在老虎的背上,和她呼吸同步。

这一封信或许就要写到这里了。

虽然很想写一段结语,画上一个句号,但这件工作我已经在多年前交给了二十八岁的我去做。她负责开头结尾,而中间部分则让每一段时间的我来填充。如果遇到什么值得记录的话,关于你的什么事,我都会写下来。然而写到这里我伤脑筋地看着档案袋里那几百张信纸。好吧,看来有关你的事,我几乎都想记录下来。应该用打字记录的,我现在有点后悔。不然的话,可以写下更多。

虽然从二十八岁到现在,我时常担心自己是否能好好写完这封信,我和你会不会分开,不再相见,我写下的这个结尾是不是难以实现。但现在看来我都有好好做到,希望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可以摸摸我的脑袋,好好夸我一句:邵止岐,你办到了。

或者说,是我们办到了。

……

太阳快升起,所以我必须在你醒来前尽快写完,请见谅,字迹会有些许潦草。

我之所以想写这封信,是想写一个比我们相识相爱更完整、更彻底的故事。如果我有穿越时空的能力,我恐怕会想从你出生开始写起。但现在我只能通过我对你的了解去幻想那样一个你。

你在一个不被期望的环境里出生,被钉死的社会规则固定在了一个根本不是你的角色之中。现在想来那大概就是为什么你热爱和我在角色扮演的游戏里化身为一个又一个角色。在你自己掌控的戏里,苏昕是自由的。

而对生来幸运……至少是在自我认同方面,比你幸运许多的我而言,这种挣扎我很难切身体会。尽管我也曾经遭遇过这种不公,但我缺乏野心,你的反抗却那样强烈,带着不甘和被吞没的恐惧感,是很浓重的蓝色,只一眼我就忘不掉。你的手指拨过挑染成蓝色的发丝,站在悬崖峭壁跳入大海,坠海重生,群青色的鸟儿飞上天空。

你就这样带着那抹蓝色撞进我曾经无趣单调的人生大厦,甚至撞碎了一切,透明的玻璃再重新组合已经彻底成了蓝色,成了飞艇,成了邮轮,成了天空和大海。你让邵止岐的爱诞生,让我拥有和潮汐引力能够相提并论的超能力。是你说的,就在几小时前,1月1日的零点,跨年那一刻。

你说邵止岐,你总说我有超能力,但我想你也有。你拥有让我掉泪的超能力。然后你埋在我肩头,抓住我的手腕,轻轻央求我先不要离开。你在我耳畔说新年快乐,用最温柔的语气。你的眼泪滚烫,让我耳垂燃烧。

最后你说,许一个愿,邵止岐。苏昕不会食言,所以,许个愿吧。

我说我要好好想一想。实际上我不打算对你说出来,我要写在这里,当作这封信,这个故事的结尾。如果你能看到这里,那么这个愿望大概已经实现:

苏昕,我希望我们能够白头偕老。但我不确定我们的未来是否能有那么美好。你看,现在的我才二十八岁,你在我身后熟睡。海盗之城永不止息的海浪声仍在窗外哗哗作响,声势是那样浩大,几乎能颠覆世界。怕你醒来,所以我回到床上继续写这段话,而你突然翻身来到我怀里,一把抱住我的时候我忍不住鼻子一酸。现在晕开的字不仅仅是因为雨水了。

所以果然,我还想有生之年做你的小狗,你的邵止岐。我想先你一步离开,因为那样你会一直看着我睡去,再不醒来。但如果你不愿意,那么我会努力活到一百岁。然后握你的手,和你说最后一声晚安。

这就是你一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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