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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藏不住就不藏了 汽水鲨鱼 4530 2024-04-22 11:33:46

两小时后, 某家高档酒店的会场,沉重的木质大门再一次缓缓开启,众人纷纷投去视线:

苏昕和邵止岐并肩而行, 她们今天各自都穿了两套稍显高调的高定西装。邵止岐穿的是深黑色,苏昕则是藏蓝色。她们的长发在肩头微颤, 发间的天蓝色挑染若隐若现——苏昕的自然点,因为她是后染的,邵止岐观摩过了一次,上手也就更熟练。邵止岐的蓝色多一点, 也许有些太多,发尾染着星星点点。因为负责操作的苏昕是第一次给人染发,没有把握好度。

但那是细节,不会有人在意的。苏昕如此为自己辩驳。邵止岐其实不郁闷, 她照镜子的时候觉得很好看,甚至觉得苏昕大概是故意的。如今苏昕这个人在她心里已然代表蓝色本身。所以染蓝发就好像染上了她的颜色, 她的痕迹。邵止岐很喜欢这种感觉。

不过邵止岐还是搭腔问了句:怎么不会有人在意?

而那时的苏昕单手捧起她的脸, 端详了片刻, 然后满意点头:“因为我的邵止岐很漂亮,足以盖过任何瑕疵。”

这恐怕是苏昕最坦诚的一次称赞了, 以至于邵止岐直到现在还在回味, 嘴角很难抚平。

而且最近苏昕真的很喜欢说「我的邵止岐」这句话。

步入会场的两人吸引来了很多人的注意, 走上前来寒暄交谈的人接连而至,而邵止岐还在试图辨认这场酒会的性质。

好像在场的每个人她都认识,不然就是眼熟, 但是各个行业的都有……也有不眠鸟的许多同事高层。甚至还有她今天刚见过的几个狗主人。她的客户一开始也都是苏昕给她介绍的。邵止岐越来越迷茫, 在想自己到底是以一种什么身份来到这里, 又能为苏昕做些什么。

苏昕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呢?一定是因为我有用。是因为今天会很晚散场,她必须喝酒,所以才叫我来吗。那也没有必要提前那么多天就和我说吧?那么是因为,叫一个人跟在后头会更有底气一点,就像是一开始自己被应聘的理由。

邵止岐胡思乱想了很多,以至于慢慢又落在苏昕身后,回到了她曾经非常习惯的那个位置上。

那个苏总的助理角色。

甚至连艾欧娜也来了。但罕见的,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迎上来对她们张牙舞爪。她只是远远地隔着人群,对着向那边看去的邵止岐高高抬起手里的酒杯,像是在向她示意。然后她一口饮尽红酒,转过身去,不再回头。

那一刻邵止岐好像听见了一道红色幕布落下的轻微声响。

像是宣布结束,又像是什么被用力推开来——如一扇沉重的木质大门,就是她和苏昕刚刚一起并肩走进来的那扇。

“苏,恭喜你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有一个似曾相识的金发男人站在苏昕面前,邵止岐皱眉,下意识抵触。这种反应一定是有缘由的。邵止岐继续回想,终于认出他是那个在大楼前纠缠苏昕的男人,那是她和苏昕久违在纽约重逢的夜晚,她刚从布鲁克林大桥赶往曼哈顿。

她忍不住发出些许不快,但她自认为自己藏得很好。然而苏昕却侧头,似乎往这边看了一眼。

“没想到一年不到,你不仅重回宝座,甚至还拿回了不眠鸟。不愧是你。”

也是似曾相识的恭维,听得人耳朵生茧。苏昕倒没了之前过于明显的厌烦,她不为所动,只随性说了几句客套话,语气轻松:“还好,还好。不过我记得,我好像没有邀请你。你知道这是一场什么性质的酒会吗?”

邵止岐虽然不快,不是很想注意这场对话,但她还是竖起耳朵想知道答案。

那个男人显然有一瞬的窘迫,但他很快调整过来,耸肩:“苏的私人聚会早一个月前就下发了请柬,已经是众人皆知的事了。而且虽然你发了请柬,但进入会场却不需要查看。所以我想,这是一场开放的酒会,不是吗?你在招募携手共进的伙伴,所以我来了。”

自鸣得意的语气,真让人恼火。

然而捏耳垂的人却不是苏昕,这个小小的习惯如今已经转移到了邵止岐的身上,她别过脸,捏捏耳垂。

苏昕举起酒杯,在倒影中看到她的动作,隐秘地笑了下。男人仍在纠缠不清,试图把对话延续下去。说实话她很想掉头离去,但那样也太难看。她不希望在今天发生这种事。如果可以的话倒是希望邵止岐可以帮她挡一下……

正当苏昕这么想的时候,男人踏出一步,几乎是在苏昕的耳畔说:“苏,如果可以,今晚散场以后……”

他的后半句话更加微不可闻,递过去的手指间夹着一张卡。一张房卡。苏昕瞬间扭头躲开他的悄悄话,然后感到一股向后的作用力:一只手轻轻抓住她的手腕,让她往后退了一步。

再抬头的时候邵止岐已然站在自己面前,她的背影挡住了那个男人的。

那个男人忙说:“抱歉,是我失礼了。您好,我记得您是……苏的助理,对吗?”

然而邵止岐却没有马上回答。她迟疑了。苏昕看着她的背影,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握成拳头。苏昕仿佛能看见邵止岐那张她夸过美丽的脸庞上出现了茫然无措、犹豫,还有一丝隐隐不安,一缕湛蓝的发丝会掉在她额前。她在犹豫。

这些情绪,本来是不该有的。

她想邵止岐此刻应该正在驱使自己摆脱身体和心理上的惯性,努力去回想这两个月来的点点滴滴,从枷锁里挣脱出来,再把那个已经能够对自己任性的邵止岐揪出来——可是这种事,她本来不需要去做的。

因此苏昕开口:“她不是我助理。”

邵止岐紧攥着的手突然松开,耷拉下来了。

“她是我爱人。”

苏昕毫不犹豫且坚定地说出这话——在八点到十一点的这三个小时里,她把这一句话重复了许多次。所以你是知道的,我想要什么。你一向知道。红着鼻子的邵止岐在心里偷偷说。她想起吃饯行饭那天自己以为藏好的沮丧和失望。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她们的关系,所有对话都建立在默认她们在一起的基础上进行,所以她没有得到这一刻。

她要的这一刻一点也不含糊、模棱两可,它分外清晰,如一件已经签上彼此姓名的文件。是归档了的证据。是事实。它被复制出许多份来,化作苏昕口中的一句句话,来到现实世界,渗入邵止岐的手指,如细线驱动起她的四肢。她牵上苏昕的手,甚至搂住她的肩头,在后半场的舞会中邀请她,问她是否能和自己共舞一曲。

“你知道吗邵止岐,我本来很厌恶这种社交活动。”

话是这样说,可苏昕的手却握住了邵止岐的。

“但我还是把它加了进去。”

因为我想,和你的话,大概会不一样。

——所以没有扬起的裙摆,难以忍受的肢体接触,无所适从的焦虑与压力。

此时此刻只有一对爱人,在灯下起舞。

虽然这种事可以说,也可以不说。

但既然你想要,你渴望,你需要。

那么邵止岐,我就要给你最好的。

酒会的意图在这样一遍又一遍的介绍下揭开了,所以是为我开的——邵止岐终于明白了。一次看起来再正常不过的私人聚会,携伴参加也再正常不过。明明知道是这样的,但邵止岐还是会忍不住想哭。还凑过去问苏昕怎么办,苏昕就给她塞酒,说今天我负责开车。

喝酒怎么能是解决办法呢?我喝得越多明明会越想哭。

难不成,难不成苏昕就是想看我哭吗?

我的爱人很爱哭,苏昕是想大家都知道这么一件事吗。可是那样好丢人的,不好、不好……

邵止岐这么想,却又一杯又一杯喝了下去。十一点多的时候酒会早早散场,邵止岐十点多的时候就已经喝得迷迷糊糊了。她只能记得苏昕牵着她的手带她离开,带她上车,在车子里擦她的眼泪,帮她解开领带,散一散热。然后车子开起来,开出了中城,忽然驶上了一座跨河大桥。邵止岐打开车窗,扒着窗沿感到些许熟悉——想起来了,她抬头,盖在车流上方,被铁网包裹起来的布鲁克林大桥,她曾来来回回在大风中走过好多次,也曾低头去看下方的车流,觉得心颤,觉得难过,甚至涌起一股冲动,想把手机扔下去。

此刻想起就好像发生在昨天。邵止岐感觉到苏昕的手拽着她衣摆,要她坐好,太危险。邵止岐坐回去,揉揉吹僵的脸颊,笑笑:“我知道你要带我去哪里了。”

她又自言自语:“可是,可是现在太晚了,都要零点了。”

因为去过了一次,所以邵止岐知道:旋转木马应该早就关闭了。

但车还是停在了路边,苏昕和邵止岐两人一起站在那座简的旋转木马前,看熄灯的设施被关在方形的罩子里时,似在沉睡。

此刻的邵止岐好像已经清醒,她愣愣看着眼前一切,看河景,看远处的纽约城市,看苍穹星星,看身边发丝被风吹乱的苏昕。

残存的醉意和几乎没有区别的处境让邵止岐产生一种强烈的错觉:

也许她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这里。

可能,时间就凝固在了那一天:苏昕答应了她,病好后一定会带她去坐旋转木马,然后她们就会再次分开,再也不见。她们当时的关系就只到那里。所以那天她们站在这里时都知道:都知道这就是了,是最后一天。她们站在旋转木马前的时候心情大概既是复杂的,又是庆幸的。因为这么一来就不会有一个明确的句号宣告结束,这么一来就可以用一个吻来代替旋转木马。

如果这错觉是真的,那么从站在这里以后发生的所有事都只是邵止岐一个人的幻想。她站在这里的十几秒任由思绪翻飞,飞快度过了7个月,掠过冬春来到又一个夏天,单相思患者经常做这种事,不是吗?会幻想自己和对方度过的一生,想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想到最后。

如果她们的故事真是如此书写的,那么邵止岐大概会非常痛恨那个写下这个故事的神明。

所以,是这样的故事吗?

——就在这时,邵止岐的睫毛颤抖了一下。

因为她看见苏昕的手指如碎掉的雕像,活起来了。

与此同时凝固的时间齿轮被两股力量推动起来,开始按照常理运作。但一开始还很慢,时间的流速非常缓慢,她看着苏昕抬起手,嘴角慢慢扬起。她看见她脸颊旁的发丝掺杂蓝色——醉意褪去,邵止岐终于清醒:那时的苏昕并没有挑染,不是吗。

时间刹那间恢复了正常的流速,邵止岐回到现实,看见苏昕站在她面前,举起手打了一个响指,就在这时她身后的旋转木马亮起所有灯来,打亮了夜幕和河水。欢快如童话世界般的伴奏声起,每一只马儿都奔跑起来,如梦如幻。

“你看,苏昕从不食言的。”

苏昕挑起嘴角,这么说。抓住邵止岐的手腕,带她轻而易举推开门,进入这个童话世界。虽然只有几分钟——苏昕和邵止岐一起坐在一只白色的小马上,她靠在身后邵止岐的肩头,扬起脑袋和她讲话。

“虽然只有几分钟,那也算数的,对吗。”

她笑着这么说,邵止岐搂住她,她才抽抽嗒嗒说,算数的,当然算数的。

“那就好。”

苏昕松了口气,放心地说。

“还有,邵止岐。”

零点已过,可以说了。

“生日快乐。”

在纽约度过的第一个夏天,遇见你的第四个夏天。

终于能好好为你庆祝的第一个生日。

从此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个。

“还算是不错的生日礼物吧?”

小马跑到了面对河与桥的另一头,景色摄人心魄,可邵止岐只顾得上哭,只顾得上说不是不错,是非常——非常好的礼物。然后她又听见苏昕问:“那,我是不是可以问了。”

“问、问什么?”

苏昕终于把那个她已经在意好久的问题说出了口:“所以我今年的生日礼物——不是小蛋糕的那件,到底是什么?”

她真的好想知道。

邵止岐搂紧她,在她耳畔说一个1月20日曾发生过的秘密。她终于说出来了,像是在梦里蹬一下地面,轻轻飞了起来,把曾经脱手飞上天空的那个蓝色气球又抓在了手里。然后她说,她果然还是想去,她想完成苏昕的愿望。那一定是自己能给苏昕最好的礼物了。

“苏昕,我们要一起去。”

——玫瑰夜号邮轮将在一次于纽约港出发,时间是12月25日,圣诞夜,它将鸣着汽笛跨过大西洋,来到地中海,从圣马洛港口登岸,我们的目的地是那座海盗之城。

当邵止岐在书房伏案写作,用苏昕的那只钢笔把这句话写在日记本的最后一行时,她打了个哈欠,看了眼时间:已经两点多了。勺子正黏在她脚边睡觉,她吹了吹纸面后才把日记本合上。虽然一开始是想学苏昕把一些值得记下的事都总结一下,结果写着写着却变成了一篇回忆性质的故事,从6月写到了12月,终于在邮轮旅行开始前一晚写到了这个节点。

这六个月的点滴也有记下来,但这一本上的是单独且完整的故事。苏昕只知道她在写日记,但不知道她把她们从去年秋天到今年夏天的一切都完完整整保留了下来。邵止岐也没有想过要发表,或者打在电脑里保存一份。她只是想亲手写一遍。

这样的话记忆就会随着字迹复苏,甚至还会梦见那一幕幕场景。是人为制造的走马灯,也是一场为期六个月的热身。

这么一来,那封信一定会写得更好。

她起身的时候勺子也醒了一下,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都不肯回窝睡觉。它这几天都很黏人,大概是因为看到她们在收拾行李,所以明白自己又要和她们分开了。邵止岐蹲下来摸摸它,小声说:“这回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你就在阿姨家里乖乖等我们几天,好吗勺子。”

勺子舔舔她掌心,终于晃晃悠悠离开,去窝里睡觉了。

邵止岐本想就这样关灯回屋睡觉,苏昕最近的睡眠质量好了很多。就算她偷偷跑出来写日记也不会发觉。或者她发觉了,但也没有说什么。邵止岐觉得后者更有可能。

她走到书房门口想了想,觉得明天上船以后大概就没有时间写东西了。所以还是先开个头吧,觉的话明天上船后再补。苏昕今天除了收拾行李也一直在工作,她在争取把之后几天的工作都解决掉,然后好好享受一场久违的假期。

所以邵止岐又坐了回去。她没有翻开日记本,而是从抽屉里取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白色信纸,小心翼翼摊开来,又拿起钢笔。

她抬起头思考片刻,发了会呆,又翻阅了几页放在桌上的《旅游必备法语手册》,十多分钟后才终于决定下来,笔尖触碰到了纸面,写下那封信的第一句话:“致我的爱人,苏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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