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高斯祺的话, 明昱自觉将周五与崔晓铎的聚餐从朋友聊天、见见朋友长辈的闲聊性质，升级成了一场与行业前辈进行半工作半考核的会谈。

弄得他多少有些紧张。

在整个人类星域, 像崔秉一样的特级星舰设计师都是凤毛麟角。

他们一个个都是大佬中的大佬, 权威中的权威，在星舰设计上的丰富经验和知识储备都深不可测。明昱连夜将自己画的空间穿梭探索舰草稿图细化成了初步定稿。

因为空间穿梭的理论依据都还不完备，因而折杖设计稿无法放入建模仪进行可行性测定。见面当天的早上，明昱还又手动演算了一次各个方面的预计数值, 确定一切都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慕柏行做完出院前的最后一轮检查从体检舱出来, 就看见明昱坐在外间的等待座椅上, 正盯着光屏抓紧时间修改核对。那阵仗看起来不像是一会儿要去和朋友吃饭, 更像是要去找业界大牛做开题汇报。

慕柏行浅浅勾了下唇角, 觉得青年认真又可爱。

明昱是星舰设计领域的新生之星, 关于星舰空间穿梭的想法与设计如果公布与众, 无异于在整个领域投下一颗重磅炸弹。这一研究只要成功, 能将明昱也一举推上特技星舰设计师的坐席。

而明昱今年才只有二十岁。

但青年仍旧谦逊, 并未因此自满。

“慕哥？”明昱听见前面的动静，从光屏中抬起头。他看见是慕柏行出来, 立即将面前的光屏关闭, 转而询问后面的负责医生，认真中带着些许紧张道：“医生, 他恢复得怎么样？”

医生：“……”

慕柏行的负责医生是慕家的私人医生, 姓裴，明昱上次和慕柏行来医院看望慕莲时就见过他。

这位裴医生此时的神情有些茫然。他听见明昱的询问后还走神了一瞬，反映了几秒才意识到外面这位病人家属在问什么, 下意识挂起职业性的笑容, 点了点头。

“恢复得很好。”他说道，“总体的身体机能偏低, 但这是正常现象，受了这么重的伤，恢复期通常都要一个月左右。”

“精神域手术的伤口愈合的不错，大半坏死的精神域已经恢复活性。做了全套深层扫描，没有再发现任何异常能量。精神力等级检结果也很好，等级有所提升。”

裴医生见过不少精神域受损的患者。

随着坏死精神域重新恢复活性，患者的精神力等级提升恢复也是十分正常的现象。

……但慕柏行的精神力等级提高的……多少是有点太高了。

……高得精神力检测仪器发出特殊提示，一个劲地显示受测者精神力等级已达到3S，请医生仔细核查，重新检测。

裴医生于是用三台不同的仪器给慕柏行测了三次，但得到的都是相同的结果：这位患者在精神域手术后半个月内，精神力等级由A-快速提升，超过2S，达到了3S的边界。

而按照裴医生的经验，在接下来的半个月内，他的坏死精神域还会继续恢复，精神力强度也还会有所提高。

……这等级有些逆天了。

就算是裴医生神经再大条都察觉不出了不对来。

慕柏行是由慕家的私人医疗舰接来医院的，入院后一切以医院能够提供的最高规格进行治疗。裴医生一直以为这是因为第二军团副军团长齐惟终于确认了慕柏行就是自己当年以为战死的“白月光”好友，所以一路大开绿灯。

但现在看来，不止于此。

裴医生隐约觉得这人的身份不简单。

他忍不住观察慕柏行，还有一直陪在慕柏行身边的患者家属。

慕柏行手里拿着新鲜出炉的检查报告，低头扫了一眼，对上面大写加粗的3S级别视而不见，状似平常地把报告交给明昱。明昱看了一眼，长长地松了口气，露出轻松笑容。

裴医生：“……！”

……患者家属不仅没对3S级别的精神力发表任何感想，甚至觉得理所当然，本应如此！

裴医生头皮发麻。

……人类历史上有几个3S级的觉醒人类来着？！裴医生清醒的大脑几乎成了浆糊，迷迷糊糊想道。

……又有几个能和北星域来的齐惟挂上关系？还让齐惟喝醉了想起来就哭得稀里哗啦、像个智障……

“劳烦。”医生正在经历着大脑风暴时，旁边疑似凯尔特王的男人则淡声开口，“帮我的爱人也做一次精神力检测。”

裴医生：“……”

明昱：“……”

明昱发现自从自己坚决行使惩罚措施后，慕柏行开始喜欢在言语称呼上表明两人的亲密。

像是行动上无法被满足，于是总要说一说来过瘾。

明昱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脸皮太薄，但他每次听见慕柏行用特有的偏冷音色，认真咬字，微微沉声不着痕迹地强调“爱人”两个字时，都有点脸红。

“来来。”裴医生赶紧道，“没问题，明昱坐这儿，拿着这个精神力输入器……”

明昱上一次进行精神力检测还是几个月以前，在星网中的精神力检测机构。

而后他在星域赛第二场中出现了精神力等级提升的迹象。明昱默认自己的精神力等级提升到了S，但一直还没去任何地方测过。

他闭着眼，全力输入精神力，不知道等在一边的裴医生看着检测仪上的数值显示，眼睛越瞪越大。

A——A+——S——S+——

裴医生看着仪器上代表不同精神力等级的区域被一个接一个的点亮，深深吸了一口气。

“……总体等级2S。”他最终开口，念出了仪器上的检查结果，“敏锐度2S，强度B，爆发力B，延伸度S，可塑性3S……”

“你……”他看向明昱，欲言又止，用尽了浑身的力量才让自己没有失态。

公认没有精神力、也无法再觉醒精神力的明昱，精神力等级高达2S？！！

“……2S？”明昱忍自己都要怀疑仪器出错。他揉了下眼睛，把那两个字符又看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眼花看错，而后下意识转身取看慕柏行。

男人的表现十分自然。他点了下头，简洁道：“精神力多次完美共鸣，双方的精神力等级都可能提高。”

明昱：“……”

明昱：……这也可以？！

裴医生：“……”

裴医生的重点此时已经从2S上彻底移开了。

……精神力完美共鸣。

半个多月以前的星航大赛上，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出现的、拥有极高匹配度的观察手和驾驶员。

裴医生：“……”

他再看向明昱时，神色一已经带了一点惊恐。

没有觉醒精神力的小可怜明昱和在星航大赛上大杀特杀、万众瞩目的观察手LUCE这两个迥然而异的形象……在他面前毫无征兆地合二为一。

裴医生捂了捂心口。

作为慕家的私人医生，他当然签过一大沓的保密协议。当然，就算没有这些保密协议，他也会遵从行业道德，不泄露任何病人隐私。

但……明昱、LUCE、慕柏行、凯尔特王、情侣关系……

他忽然希望，病人们也可以稍稍体谅一下他这位医生……体谅一下医生的心脏也没那么坚强。

以及，被迫接受大量信息却没有人可以讨论八卦，实在是很煎熬的。

裴医生：“……”

也不是没人可八卦。

他想到了自己的好友齐惟。

也不知道好友对这一切知道了多少。

他正想着，等候室的大门就被从外敲响。

慕柏行住院后进的是医院最上层的特殊病区，几层之内都不接受无关外部访客。这时候进来的不是医生护士，就是患者的亲属朋友。

门一直是本开着的。裴医生转身向外看了一眼，发现有的人实在不禁念叨。他刚刚还想着的好友齐惟，此时就站在观察室门口。

第二军团的副军团长今年已经一百岁再过半。他的黑发间染着霜白色，行走站立都是标准的军人姿态。

作为副军团长，齐惟性格虽然没有慕萨那么严肃，但罚起人来也从不手软，军团里不少人都怕他。要是让那些士兵们见到他现在的脸色，一个个都得惊掉下巴。

这位积威甚重的副军团长此时站在门外，穿了一身最隆重的军装礼服，头发看上去特意用发胶固定过，穿着打扮极为精致，脸色却十分怪异。

是一副极度紧张激动、却又要努力保持脸部表情平静、以至于神态都有些扭曲了的模样。

他像是因为什么事好几晚没睡过一个好觉，眼睛里布满血丝。

明昱闻声回头，看见这人抬着手还维持着敲门的姿势，手臂有些发抖。

慕柏行半侧身看向门口，与齐惟目光相接，极轻地抬了下眉。

齐惟：“……”

齐惟想要开口说话。但在慕柏行的目光下，他的浑身都颤动得厉害，嘴唇抖得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半晌后，慕柏行率先开口。

“不是批了你的退役申请。”他说道，“战争结束了。还在？”

这句语气平淡、在旁人看来没头没尾的闲聊就好像给了齐惟迎头一锤子重击。

中年男人脸上勉强保持的平静彻底撕裂。

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一步踏入屋内，膝盖一软，单膝一跪，嘶声道：“陛下！——”

这一声撕心裂肺、中气十足，喊魂一样的声音在整个楼道里反复回荡。

裴医生：“……”

明昱：“……”

慕柏行：“……”

明昱被他一嗓子惊得往后退了一步，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门外，心说幸好这是特殊楼层，外面没有其他人员访客，否则不定要吸引多少人来围观……

他还没想完，就与外面不远处满脸惊恐的崔晓铎对上了视线。

明昱：“……”

崔晓铎身后跟着神情木然的慕莲，以及更远处刚刚走出电梯、但明显也听见了这一声、因而满脸莫名其妙的五彩头毛几兄弟。

明昱：“……”

众人：“……”

红毛和明昱对视，挠了挠头，快步向前走过来，不太确定道：“……LU哥？”

“咱们老大住的不是单人高级病房吗？”他向明昱确认道，“你……你和老大这是准备转移阵地，不搞星航，要去拍电影了？”

“倒也不是不行。”红毛点头道，“就你和老大这两张脸……都不用说什么演技不演技了，只要高清怼在镜头前，一定能一夜爆红！LU哥你帮我问问导演？”他一边说还一边四处寻找着拍摄机器，“你们这儿还缺跑龙套的吗？”

他说话的声音不算小，但齐惟陷在自己的思绪里，什么也没有听见。

随着明昱的走动，慕柏行的目光自然扫向青年。齐惟就跟着他的视线看向明昱，而后想起什么，又是浑身一震。

他保持着半跪行礼的姿势，面向站在自己面前的明昱，又弯了弯腰，坚定道：“王后！——”

这一句喊得同样掷地有声，清晰无比。

病房内一片安静，仿佛连空气都凝固。

明昱：“……”

崔晓铎、慕莲：“……”

“……摄像机在哪儿呢？”一边的红毛是还在状况之外。

他没有意识到病房中的气氛凝重，听见齐惟这一声后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奇怪道，“我怎么没找见……我们这样不会误闯镜头吧？……哎……哎！LU哥！你关门干啥！是拍电影不能让围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