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潮, 人类星域周围最危险的存在。
不仅因为对人类有害的黑潮辐射，还因为黑潮中生长的危险星兽。
慕柏行紧皱着眉, 看着孙念, 冷声道：“什么类型的黑潮虫。数量。等级。发现时什么深度？”
孙念：“……”
“是软壳多足黑潮虫，至少是一个小型巢穴，在浅部地壳层，大概在B级到A级之间, 母虫至少有A级, 还在洞穴中。袭击我们的是一群B级工虫。”孙念在慕柏行的气势中下意识像回答自己长官的问话一般事无巨细道, “我们当时正在捕猎火鸟, 星舰受到了火鸟灼烧受损, 经过虫巢时被数十只黑潮虫偷袭。”
“有一只工虫进入了星舰, 袭击了观察手。”
孙念说到这里, 神色微黯。
明昱想到那艘坠毁星舰中的尸体, 和黑潮虫从尸体中爬出来的模样, 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
孙念安静片刻，又开口道：“多亏二少反应及时。”
他的目光闪烁着停在慕柏行脸上, 观察这个危险男人与明昱的关系。
明昱：“……”
“别这么叫。我和你们军团没关系。”明昱冷着脸说道。
他的情绪不佳, 慕柏行的视线于是从孙念身上移开，转向明昱。
“冷不冷？”他伸出手, 轻轻贴了一下明昱的脸颊, “衣服换了。储藏间里有备用作战服。”
外面的雨太大，就算有雨披，明昱的小臂和小腿上仍旧溅上了雨水。
明昱：“……”
慕柏行的手很凉。
明昱伸手握住慕柏行正在收回的手掌, 抬眼控诉道：“慕哥！你手比我的脸冰多了！”
慕柏行笑了。
男人嗯了一声, 认真道，“抱歉。”
他出于下意识的动作伸手, 触到设计师温暖的皮肤才意识到自己体表的温度更凉。
孙念看着两人互动，神色有些迷惑。
这……
贴个脸，握个手，看上去怎么……就和普通的兄弟朋友有那么点不一样呢？
孙念一时又说不出到底有哪里不一样。
但他没有继续思考下去，因为那个让他忌惮的驾驶员此刻正背对着自己，而对方的身形又正好挡住了明昱的视线……
他摸到了自己刚刚离开坠毁星舰时，偷偷揣入兜中的便携枪支。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如果明昱和他的驾驶员想要取得火鸟的能量晶，自己……拦不下来。
他刚刚没有能够用这支枪击杀黑潮虫。
现在经过了治疗仪的治疗，却能够用这支枪……杀人。
孙念不确定明家会不会因为明昱的死来怪罪他。
但他收到的命令明确，为获得火鸟晶核，可以以任何手段阻止竞争对手。
第一分队本来就是明彦手里的刀。
孙念想到明家对自己的栽培和辅助明彦的使命，一咬牙，抽.枪抬手——
“嘭。”
蓝色精神力丝越过慕柏行的肩头倏然窜出，迅疾如电，骤然缠紧他即将扣下扳机的手指，大力向外扯开。
异状发生的刹那，属于孙念的土色精神力骤然向外涌出，但还是晚了一步。
扣着扳机的食指指骨断裂，发出一声脆响，能量枪紧接着掉落在地，被蓝色的精神力丝扯着快速滑至明昱脚下，被青年飞快弯腰拾起。
明昱：“别动。”
“把你的精神力收回去。”明昱冷声道，手指在扳机上微微下压。
孙念：“……”
他的面色惨白，被能量枪指着，看着慕柏行回过头，知道自己失去了唯一杀.死他的机会。
土色的精神力在半空中消散。
“你……”他的目光定在明昱脸上，咬牙道，“你的精神力刚刚明明没有放出……”
明昱没有说话。
一个比指甲盖还要小、难以被人注意的精神力光球从孙念的衣兜里飘了出来。
“我早就看见你拿枪了。”他越过慕柏行走到孙念面前。
青年眉眼含霜，脸上出现少有的凛然怒意，“本来以为你只是为了自保。”
只不过他还是以防万一，在孙念身上留下了一点精神力光球。
“是你自己的决定？还是第三军团就是这样的行事风格？”明昱怒火上涌，语音降到了冰点。
“因为想要获得火鸟的能量晶，就可以滥杀无辜？”
尽管在格斗俱乐部训练了不短的时间，但明昱从未举枪瞄准过别人，但他的手没有颤抖。
青年手里的枪口瞄着孙念的眉间，大片的精神力在他身边扑开，闪烁着摄人光亮，形成一个个随时可能爆炸的光球。
孙念见过这些光球爆炸的威力。
他也看得出来，明昱拿枪的姿势不单单是在唬人玩。
他捕捉到对方眼里一闪而逝的杀意。浅淡，却也真实。
如果自己再有异动，明昱会开枪。
明家这个被误认为是废物的二少……不是个没脾气的受气包，更不是个懦弱不知上进的胆小鬼。明家的所有人都看错了他！
“你的精神力。”他没有回答明昱的问题，而是忍不住问道，“明昱。你隐瞒的精神力等级是……唔……”
驾驶员脸上的表情忽而凝固。
他的神情骤然扭曲，一道黑色筋络从他脖颈的皮肤上爆出，快速向上蔓延。孙念张开嘴，发出无意义的一声痛嚎。
明昱：“？！”
他的身体骤然绷紧，不明白孙念身上发生了什么。
“松手。”
微冷的修长手指覆住能量枪底部，将能量枪从明昱手中接过。
在青年松手的刹那，慕柏行的食指向前，轻巧拉下扳机。
“嘭。”
能量光束迸发而出，击穿了孙念的喉咙。
鲜血喷.射而出，明昱下意识倒退了一步，紧接着看见一道黑线从圆形伤口中游出，被慕柏行又一枪击.中，爆成一滩黑水。
“嘭，嘭，嘭。”
慕柏行接连开枪，直到再也没有黑色线虫从尸体中爬出。
空气重新归为一片静默。
明昱清晰地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
“别怕。”慕柏行回过头来，安抚性道，“没有更多的了。”
明昱：“那是……什么？”
“多足软壳黑潮虫幼体。”慕柏行平淡道。
“看来他们被路过黑潮虫巢穴被袭击，是因为体内已经带有别的母虫诞下的幼虫。巢穴中的母虫感受到了不属于自己的虫卵，派出工虫绞杀。”
慕柏行的语音微微一顿：“趁着上个黑潮日进入迷宫星的黑潮虫不会少。”
如果不管，会出大麻烦。
黑潮虫会在其他物种体内诞下幼体悄悄繁殖，在地下散发积聚黑潮能量，腐蚀星球内部……
如果没有被发现，甚至有可能造成又一次和X7号星海相似的事故。
明昱常年生活在安全星域，先后直面黑潮虫从尸体与活人的体内爬出……浑身发冷。
明昱：“第三局军团的这两个人……为什么会被诞下幼虫？”
“也许是接触过附近的土壤、水源。”慕柏行弯下腰，伸手勾住孙念的尸体，“他们受到的训练不够。观察手的敏锐度不足。”
明家执掌的军团，显然不如他们吹嘘的那么实力强劲。
“我们……那我们得向迷宫一城监察队报告黑潮虫的大致位置，让他们派人清剿，并通知其他探索者。”明昱喃喃说道，“最好能在全迷宫星都进行搜索排查。”
“但现在消息传不出去，星舰也不能起飞……”
只能等。
通讯手环的信号栏已经变成一片空白。
明昱刚刚想要给慕柏行发通讯时，虽然信号受到雷暴影响、因为两人间距离稍远而无法传输，但信号指示栏上还有一点信号。现在他们和其他人的通讯却已经彻底阻断了。
外面的雨更大了。
慕柏行嗯了一声，将雨披重新拉上，对明昱道：“我把尸体送回去。”
他不喜欢自己的星舰上有不相干的人或物。
“把衣服换了。”他又重复道，“雨冷。别着凉。”
明昱：“……”
明昱欲言又止。这句关心的话配上慕柏行此时的动作……多少有些违和。
“我和你一起去。”青年从地上捞起自己的雨披，绕过地上的鲜血与幼虫尸体，跟上慕柏行。
尽管他以及那个不像在预选赛第二场中那样因为看到尸体而感到惊惧，但刚刚亲眼看着一个活人被黑潮虫寄生而后死去，他也不想一个人待在这个安静的环境里。
慕柏行看了一眼明昱略显苍白的脸色，察觉到对方的不安，于是嗯了一声，和明昱一起走向不远处的星舰残骸。
星舰残骸周围的火焰已经熄灭，远处山坡上，火鸟坠毁后燃起的火光却还在燃烧。红雨之中，慕柏行向前跨了半步，率先进入星舰残骸。
他的视线在一秒钟锁定了驾驶台旁，被炸成了两截的半人高黑潮虫。
黑色黏液从虫子的尸体中渗出，正在驾驶舱地板上蔓延。观察手的尸体也被粘液浸染，惨不忍睹。
慕柏行很快移开视线，将孙念的尸体与地上的观察手并排摆放在一起，而后检查星舰残骸内是否还有其他黑潮虫活动的痕迹。
明昱站在两步以外，看着地上的尸体实在不忍，解下雨披，盖在了他们的身上。
“要把他们的星舰记录晶片拷录一份吗？”明昱别开视线，低声道，“孙念身上的枪口……”
尽管现场因为黑潮虫的袭击惨不忍睹，但他害怕明家万一起了疑心，想要调查。
慕柏行应了一声，取出星舰驾驶室中央的记录晶片，将其中的所有航行记录一起拷入自己的通讯手环。
他将记录晶片捏在手里。暗金色精神力丝从他指尖涌出，将那枚晶片缠绕，而后倏然收紧——
透明色晶片在刹那间被精神力丝搅碎，化成一片亮晶晶的粉末散落在地。
慕柏行走回明昱身边。
他抬眼看了设计师一眼，伸手去解自己雨披的卡扣。
“……不要。”明昱按住他的手腕，小声道，“干嘛让你淋着。”
慕柏行看了他一眼。
设计师明显心情极差。他微微低着头，像是被霜打了的青绿色新叶，说完话后就转身向星舰残骸外走去。
慕柏行向前两步，在青年即将走入时开口道：“明昱。”
他张开雨披：“进来。”
明昱：“……”
明昱侧头看他。
男人黑中圈着碧蓝色的眼里神色平静，让明昱的心也跟着静了静。
黑潮虫侵蚀迷宫星，不是什么好兆头，让他不自觉担忧人类星域的安全。
但三大星域接近星线处皆有防线。阻碍黑潮，先是边境防线，而后是军部、星航部和各个星球的护卫队……明昱不算太过担心。
但第三军团。
本该负责守卫星域的第三军团仅以明家利益至上，行事偏激，让他觉得恶心和愤怒。
这一次是自己，但这明显不是第一次。
明昱以前从未想过自己父母治下的第三军团会是这样的风格。
他的情绪复杂，吐出一口气，向前走了几步，恶狠狠道：“真想好好揪住明家的尾巴……”
他已经开始厌恶自己的父母，厌恶赵莹和明执朗。
慕柏行的手臂展开，揽住他的腰，将他圈在自己身边，又以雨披裹紧。
“会有。”慕柏行说道。
两人都穿着外骨骼，冰冷的支撑设备碰在一处，有些硌。
但比这种轻微碰撞感更明显的触感来源于慕柏行的手掌。
“孙念的星舰记录晶片中有第三军团最初下发的命令。”他刚刚拷贝资料室已经极快的掠过一眼。
“‘为获得火鸟，可执行任何必要操作，包括击伤、击.杀对手。’”
这条命令可以称之为残忍。在外港不算少见，但如果是从以守卫星域安全为使命的军团中向下发出……无疑触犯了军部法规。
“三大星域有联合仲裁法庭，凭明家的势力，单这一条记录无法让他们伤筋动骨。但相似的证据多了，明家总会被压得翻不了身。”
“想扳倒明家的人不是没有。”明昱低声道，“可以和慕家合作。”
慕柏行嗯了一声。
男人的手臂有力，手掌只松松扶在自己腰上，存在感却无比明显。
冰冷雨幕中，他的声音带着别样的温和。
“事情总会被解决。”慕柏行说道。
他的语音微一停顿，继续道：“明昱。”
孙念在执行命令时，哪怕知道明昱是明彦的弟弟、却仍旧几乎没有犹豫、就发起了袭击。
青年的情绪中似乎根本没有对这一举动的心寒，慕柏行就不会提起。
“有人爱你。”但他无法自控地说道。
这一瞬间，明昱的思绪平静下来。
刚刚的急躁、厌恶、恼怒、和深藏于这些情绪之下的一点难过……在这一刹那全部扫尽。
他无言片刻，偏头去看慕柏行。
男人难得地偏开了视线。
明昱眨了下眼。
“你是不是不敢听我怎么回答你的告白？”他忽然开口问道，提到“告白”两个字时语音产生了微不可察的停顿。
如果不是如此，慕柏行也不会忽然说的这么委婉。
慕柏行：“……”
青年精致的面容近在咫尺。慕柏行垂下视线，重新与他对视。他看见设计师的目光清亮，带着信任，开口道：“三观相符是亲密关系长期发展的基石。”
慕柏行手臂的肌肉微微绷紧，从明昱的语气中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喉结动了动，低声道：“是么？”
明昱：“慕哥。”
“虽然我很感动。”青年神情郑重，虽然刚刚有一瞬间的动摇，但到底把本来早就应该告诉对方的答案说出口，“我其实还没想好哎慕哥。”
“我觉得我们应该会很合拍！但我不想你在外港，我在中央星域。”
“主要是异地分居……我没有恋爱经验，觉得这样实在……太容易失败了。”
明昱想象了一下和慕柏行开始又分手以后的情形……
觉得与其那样，还不如干脆不要开始。
慕柏行：“……”
慕柏行动了动唇，还没开口，明昱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为了尽最大努力避免分手，青年想好了答应慕柏行告白的条件。
“我其实在一颗很适合探索队做驻地的小星球租了公寓。”明昱看着慕柏行说道，“慕哥，要不，我们星航大赛努努力……？进个星域赛前五？你拿了中央星域的居住资格，我就答应？到时候我正好去你的探索队，做你的观察手！”
慕柏行：“……”
“你说呢？慕哥。”明昱认真和他讨论，“我想了想，我们两个的精神力等级也不算低。红毛他们也不是没有经验。小紫的维修技术好，我再，嗯，想想怎么给你……给我们设计更合适的星舰。我选的那个星球星港的租赁费很便宜，还有去资源星的航道，可以当探索队的基地大本营……”
“看上去很有可能啊？！”明昱越说越觉得可行，看慕柏行半晌没有反应，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的胸膛，“哎，慕哥！你说怎么样！你对我们五彩斑斓的实力没自信啊？！”
慕柏行：“……”
他握住明昱搞怪的手掌，低声道：“别乱碰。”
慕柏行从不知道自己心里还能有这么多的情绪。
五味杂陈。
但他只是沉默了一瞬，就笑了笑。
“这是我的计划。”慕柏行说道。
“但是，明昱。”他刚刚告白的匆忙，此时又觉得有义务告诉明昱关于自己的更多事。
“我的记忆没有完全恢复，过往的身份……还没有彻底想起来。”
明昱哦了一声，认真道：“只要你不是个大奸大恶的坏人就没问题！”
他怕慕柏行在意自己丢失的记忆，体贴安慰道，“慕哥你精神力这么厉害！以前肯定也是什么探索队的王牌驾驶员！”
慕柏行：“我的身体不算好。”
明昱点了点头，认可道：“原来你还算心里有数！没事！只要你不作死，有病吃药！肯定能活两百岁！”
慕柏行垂着眼，沉默片刻后又道：“星航探索……在现实中做我的观察手，很危险。”
明昱纳闷，心说这事看慕柏行星航大赛里的驾驶风格他就已经知道了。
设计师不知道怎么回答，干脆插科打诨道：“不能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
慕柏行：“……”
“别瞎说。”慕柏行冷声道。
他注视着明昱，皱着眉强调道：“我喜欢你，不是为了让你和我同年同月同日死。”
明昱：“……”
明昱笑了。
“行。”他神色乖巧，表现出一副听话模样重复道，“不和你一起死。”
语气里却没多少正经成分。
慕柏行：“……”
他还要说话，但明昱已经抓着他的手，让对方回头去看背后燃着大火的山峰。
“别啰啰嗦嗦的慕哥，你不是这种人啊，怎么现在废话这么多！”
“往那边走走。”青年自然而然地指挥道，“那只被孙念他们击中坠落的火鸟……这么大的馅饼掉到头上咱们怎么能不捡！”
“我们赶紧去看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