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火鸟在明昱兜里时稍微乖了一点, 但仍旧拱来拱去，一副很想跳出来探索新世界的样子。
明昱一只手将它压着, 暂时对它的闹腾无暇顾及, 眼睛盯着前方的全息投影。
明昱一眼就认出了通道尽头全息投影的身份，因为他对凯尔特王脸上的面具十分熟悉。
这张金色面具做工精巧，覆盖全脸，眼周雕刻着简单的花纹线条, 和那部名为新恒星葬礼的文艺电影中凯尔特王脸上的面具一模一样。
明昱：看来那部文艺片在考据这件事情上做得非常完美。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紧接着, 他的目光就落在了慕柏行身上。
男人正站在全息投影前, 微微皱着眉, 若有所思。
而明昱神情愕然, 恨不得把两人的身形一寸一寸一一比对。
但又很难比较。
明昱对慕柏行的身材当然十分熟悉, 穿衣服没穿衣服的都见过。就算男人身上穿着宽松版休闲式不显身材的衬衫长裤, 明昱也能透过现象看本质, 勾勒出他有力的腰身和绝佳的身材比例。
只是对面的全息投影中凯尔特王不好判断。
全息投影中，这位北星域王族穿着一套黑色绣金纹、版型有些过分简洁的礼服外套。这套礼服的样式十分低调, 只有昂贵的面料和领口袖口的装饰仍旧衬出了王室的尊贵, 版型版型略微宽松，垂直膝盖。明昱只能看出这位凯尔特王的身材和慕柏行一样好, 肩宽腰窄腿又长。但除此以外也实在难做对比。
不该吧？
明昱在浅浅吸了口冷气, 也许只是两个人的身高相仿、又都气势冷然的缘故？
“这是兰多.凯尔特陛下的全息投影。”边境军的声音将明昱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出来。这位边境军的语气里带了几分不自觉的尊敬，又有一点窘迫，“陛下留下的影像很少, 这是北星域最广为流传的一张。是在北星域第一届军部竞赛开场前留下的资料。”
“陛下在开幕致辞后下场参加轻型射击比赛, 衣服都没换，以全场最快速度满环完成双向动态射击比赛, 狠狠给了当时几个资历老但训练懈怠的舰队一个下马威，满身气势骇人。”
“地下基地中情况越来越危险，我原本是存着这张全息投影勉励自己，现在想着放在基地入口，万一能震慑敌人呢？”
明昱：“……”
……还能这样？！
“我们现在的情况，就像被困在随时可能被入侵的海中孤岛。”阿菲露出一个苦笑，“我知道这种设置不可能有太大效果。算是个心理安慰吧。”
他率先迈开脚步绕过前方的全息投影，慕柏行随即移开视线向前。明昱也只能压下心中仍旧没有完全消匿的怀疑跟了上去。
几人走过连串的消毒间，再次下行，穿过通道。他显然没有把地下基地的所有设施都和明昱他们介绍的意思，直接把两人带到了一间会议室。
大门打开，屋里还坐着一男一女。两人的年纪都和阿菲相仿，穿着简单，皮肤颜色是长久不见日光的苍白。他们落在慕柏行和明昱身上的目光带着审视，又混杂着期冀。那点期待并不浓厚，于深处藏着一股认命般的疲惫。
“萝丝，边境军三队队长，观察手。”
“维塔，第五星实验室十区负责人。”两人打量明昱和慕柏行的同时自我介绍道，“暂时担任地下避难所的负责人。”
“最初进入基地避难时，其实有上万名幸存者。”阿菲拉了一把椅子在两人身边坐下，“一部分人进入避难所时已经被黑潮能量辐射，没有救回来。后来人数越来越少，有的是因为生病去世，有的死于第一次食物匮乏。”
“后来我们尝试在基地底层种植的终于成功，大家开始寻求离开的方法，释放求救信号。”
“这里本来就是黑潮生物研究所，我们曾经用将晶片植入黑潮生物体放出基地，寄希望于军队在剿灭黑潮能量时发现我们的位置。但几十年来都没见什么效果，反而是黑潮生物的活动越来越频繁。”
“你们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通过检测，进入基地的人类。”
阿菲靠着椅背，看了看明昱，又看了看慕柏行。
“外面的战争结果如何？”他的语气里漫上一层不自觉的紧张期冀，“北星域怎么样？”
“我的妻子和女儿生活在第一星。那里……还安全吗？”
冷白色的灯光照在阿菲的脸上，他脸上的情绪并不浓重，却足够让人动容。
这些人困在这间与世隔绝的地下基地，见到外来人的第一时间，询问的并非自己能否获救，而是当年的故土和自己的家人。
慕柏行沉默片刻。
“第一星。”他重复道，从脑海中无法联通的混乱记忆碎片中抽丝剥茧一样找到相关的词句。
“黎明之战，北星域的第一道完整防线建立在第四星。”慕柏行与阿菲对视，陈述道，“而后黑潮持续蔓延，从第三星到第一星的居民开始向人类星域更内部撤离。”
阿菲的脸色变了变，听见慕柏行继续道：“按照计划，所有星球及空间站中的居民都必须在十天内撤离完毕。位于第一星附近的首都星建起第二道防线，作为缓冲带，保证计划完成。”
“意思是北星域已经全部被黑潮淹没。”半晌后，会议室中的萝丝率先开口。
她留着和维塔、阿菲一样的短发，脸色十分平静，但交握紧扣的双手透露出内心的波澜。
“大部分。”慕柏行淡声道陈述，“大部分北星域居民前往中央星域，还有少部分定居于东南星域与西南星域。首都星所在的位置被划为星线，内部的几座空间站与资源星现在被称之为自由星域。”
萝丝短促地笑了一声。
“不像什么好名字。”她犀利道，“三不管地带？其他几个安全星域的‘流放地’？贫穷困苦、罪犯天堂？”
明昱：“……”
萝丝的说法十分直白。看见慕柏行点了头，终于长长叹了口气。
“你们说的黎明之战一定十分艰苦。”萝丝露出一个苦笑，“那兰多.凯尔特陛下呢？”
她扬起脸，漆黑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怅惘，叹息一般道，“他已经不在了？是不是？”
“否则，北星域就算只剩原本的十分之一、百分之一大小，也不会变成什么自由星域。”
会议室内氛围凝重。
明昱转头去看慕柏行。
男人的神色冰冷，皱着眉，目光中压着一层深重的寒意，神色晦暗不明。
慕柏行身上的情绪从来不明显，明昱此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能感觉到男人的心情绝对算不上好。
青年于是勾了下他的手指，安抚性地捏了捏。
“我早就说过。”坐在萝丝身边的维塔忽而开口。
“要不就是兰多陛下已经去世北星域覆灭，要不就是他虽然活着但出了什么事自顾不暇，哪个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否则我们困在这儿这么久，外面不会一点救援的动静都没有。”
“陛下不是那种会在战争时规避风险远走其他星域的性格。”他沉重地叹了口气，大受打击道，“战死……还不如我之前想的呢。”
“作战时出了星航事故流落在外磕了头失忆，在不知道哪个小星球上打工仰望星空，哪天突然就能想起前尘过往，重整旗鼓带人杀退黑潮救我们于水深火热之中……”萝丝哭笑不得道，“就算像你想的这样，我们现在也等不到了。”
“你们经过空间裂缝掉落在这里的过程一定十分惊心动魄。”萝丝站起身，对明昱和慕柏行道，“但很可惜，就算是死里逃生……两位的生存时间似乎也没有延长多久。”
“地下基地的氧气循环制造系统在三天前黑潮生物的袭击中被破坏，我们现在所呼吸的氧气只够最多三天的生存时间。”
“另外，上层的黑潮能量防护层也产生了龟裂，预计五天后会被黑潮全面渗透。不过那时候反正也已经大家一起玩完。”
“要来点我们基地自主生产制作的营养液吗？味道调的一般般，不过保证绿色无污染。别的给不了你们，食物还是管够的。”
明昱：“……”
明昱立即感觉到了饥饿。
他从下午开始就没吃什么东西。被囚禁的费伦、晚宴上的袭击和爷爷的死亡、自己的身世、被高级黑潮生物劫持、又死里逃生进入空间裂缝……短短的几个小时之内发生了太多事。没人提起吃饭这件事倒还好，萝丝一说营养液，明昱的肚子就咕咕叫。
阿菲今晚还有执守任务，维塔则要去整理他的实验数据。
尽管按照萝丝的说法，死神已经就站在门外，但他们仍旧在按部就班继续着平日的生活。
“习惯了。”萝丝带着明昱和慕柏行继续向下前往下方的食堂，“这里没什么娱乐，停下手上的事情反而会胡思乱想、心态失衡。”
“等待死亡比死亡来临的时刻还要可怕，我们不想撑了几十年，在最后的几天里变成疯子。”
一路走来，这所逃生基地里空空荡荡，没有见到什么人。
“现在是基地里的休息时间，大部分人都在睡觉。”萝丝解释道，“实验人员倒是还在自己的岗位上。忙着做研究，整合数据，把内容刻录进入晶片，想着以后万一还能有人找到。”
“执手的边境军就我和阿菲两个。我们活下来的也没有几个人了。”她的语气十分平静，“最初进入避难所的近百名边境军和第五星护卫队成员，现在只剩下我和阿菲了。另外在幸存居民里培养了几个人，但前几天上层又被黑潮生物渗透，能打的都非死即残，现在都在修养。”
萝丝说得简短，但不妨碍明昱想象出在这里生活的艰难与痛苦。
在不见天日的地下，随时面临着黑潮的威胁，看着自己身边的战友一个一个倒下。
“你们几十年就困在这里？”他低声道，“没试过出去？基地里没有逃生用的星舰？那应该是标准配置吧？”
“最初当然有。”萝丝说道，“刚黑潮淹没的时候外面的黑潮能量浓度还不算高，基地里所有能用的逃生星舰都用来送走第五星的幸存居民。”
“逃生星舰是按照基地规模配置的，但当时躲进来的远不止这些人。最后逃生星舰用完了，我们这些边境军和原本的第五星守卫、实验室的基地人员、还有一些青壮年……”
“刚开始基地里有几名设计师和维修师，我们就修复了几架基地中的老旧星舰，曾经尝试过离开。”
“但是外面的黑潮浓度太高，我们又不知道航向。最初试航的驾驶员和观察手甚至没找到回基地的航道。后来倒是顺利出航过几次，但都走不远。”
“后来外面的黑潮能量越来越高，开始渗入基地。几次事故以后基地里死了不少人，几位设计师和维修师也陆续遇难，也死了不少驾驶员和观察手。基地里现在只剩最后一艘改装完成的旧星舰了。星舰的性能不行，我和阿菲又都是观察手，基地里已经没有经验丰富的星舰驾驶员，出去也只是送死。”
明昱眨了下眼，看向慕柏行。
男人向他点了下头，转而对萝丝道：“可以走。”
他说道：“那艘星舰，我来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