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星域即将陷落, 消息来得太晚，第十一至第五行星已经全部被黑潮生物攻陷……”
“就算有中央星域的支援, 我们也不可能有获胜的机会！那只是为我们的居民迁徙争取时间, 这一次黑潮的蔓延难以阻挡……”
“还没开始打你就先怕了？！我们不可能不战而逃！”
“要战。”
“当然！北星域所有居民完成迁徙大概还需要三天时间，主舰队可以留下牵制，您可以跟随护卫舰率先向东南星域撤离……”
“黑潮的蔓延必须被阻拦在这颗星球以外。”
“您不能留下来！太危险了！您本来就在黑潮中受过伤！”
“我留下，不止为了北星域。”
“也为了人类。”
“如果黑潮越过北星域继续向内蔓延, 中央星域、东南星域、西南星域都将受到威胁……您说得都对！但是您不该……”
梦境中的对话杂乱, 一段语音还未落下, 新的声音已经插.入。
“中央星域军部将全力支援。”通讯中传来一道语气沉稳的年轻声音, “三天以后, 第三军团将会率先到达。我们不会让北星域独自战斗。”
“他们食言！”有人愤怒叫道, “第三军团的舰队根本连个影子都没有！”
“……”
无数的对话重叠, 演变成轰隆声响, 怪异的低沉声线响起, 混杂在其中，让本就杂乱的梦境变得混乱不堪。
“你也可以选择加入我们。”怪异的声线带着空洞的回响叙述, “人类的生命走到尽头……是另一种生命形式的开始。”
“摆脱那些弱小的、毫无意义的、可悲的同类……”
“黑潮能量已经进入你的身体、进入你的大脑, 只要你放弃抵抗，加入我们……”
慕柏行紧紧皱着眉。
剧烈的疼痛在睡梦中将他环绕, 无边无际的黑暗拉扯着让他在一片纷乱中向下坠落, 直到一道清澈声线突兀出现在其中。
比任何声音都要清晰而真实。
“慕哥……？”那道响在近处，语气中带着些许焦急，因为没有得到回应, 声音渐渐放大, “慕哥！慕柏行！”
慕柏行倏然睁眼。
首都星的清晨。
不算明亮的日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射在床前的地面上。
大半光芒被俯身站在床边的人影挡着。
那道人影离他很近，投下的阴影形状怪异, 阴影的头部带着奇怪的锯齿状边缘。
慕柏行：“……”
他的呼吸急促，在睡梦中紧绷的身体却缓缓放松。
“做噩梦了？”明昱穿着那套鲨鱼睡衣，正俯身看他。
慕柏行的视线与明昱相触，漆黑圈碧的眼瞳中弥漫的冷意尽数散去。
“是。”慕柏行说道。
设计师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担忧神情，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刚刚梦见什么了？”
他起得早，刚刚正登上星网看那枚从黑潮虫体内取出的奇怪晶片还要多久才能修复完成，顺便逛了逛星网上的热门讨论区。
正在阅读中央星域对迷宫星黑潮虫的说明公告时，听见慕柏行在梦中发出的轻响。
像是难以忍受剧烈疼痛而发出的负痛低吟。
但就算是在迷宫星被费伦用光炮轰击时，慕柏行都没有发出过这样的痛呼。
明昱赶紧回头去看，就看见男人闭着眼，整个人都在床上剧烈发抖。
吓得明昱立即冲过去把对方摇醒。
“黑潮。”慕柏行的声音沙哑。
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场梦做得累，像是要把他身上的力气都抽空了，连带着精神域都隐隐作痛。
慕柏行缓了片刻才恢复过来，侧头吻了一下明昱的掌心，而后撑着床板坐起身，披上鲨鱼睡衣去卫生间开了冷水洗脸。
明昱：“……”
明昱用左手摸了摸自己右手的掌心。
而后跟着慕柏行进了浴室，云淡风轻假装无事发生，伸手去按热水按钮。
明昱：“梦见黑潮？因为那枚晶片？”
扑在脸上的冰冷水柱瞬时转为温热而舒适。慕柏行轻轻呼出一口气，听见明昱继续道，“晶片里的信息损毁严重，解析恢复时间很长，至少需要一周。”
慕柏行应了一声，又摇了摇头。
“不是因为晶片。”他看向明昱。
“是以前的记忆。”
“我曾经深入黑潮。”
明昱微微一愣。
红毛曾经对明昱提过，他们曾经进入黑潮星海的外围救援因为外港附近复杂航行条件而误入黑潮的星舰。
但慕柏行所说的记忆，明显是指更早的以前。
“那时候还有北星域。”男人伸手关上了水阀开关，停顿片刻继续道，“我生活在那里。”
“我梦到纷乱的炮火。大批的黑潮生物入侵了北星域，战役异常艰苦。”
明昱：“黎明之战。”
“别皱眉。”他伸手，揉开慕柏行不自觉蹙起的眉头，“不好的事情都过去了。”
清晨的学生宿舍中一片安静，远处传来飞行器引擎的轰鸣。
明昱微微扬头看他，不喜欢慕柏行眼里，因为过去的回忆笼起的沉肃气氛。
有一瞬间，他觉得面前的人似乎被什么拉回到了那场艰难战役之中，在生死中挣扎，于绝境中寻求生路。
黎明之战，对于被保护的普通人、对于人类整体，是一场伟大的胜利。
但对于战争中的亲历者，对于可能因为那场战役而经历了星舰坠毁、在冷冻舱中漂泊了几十年侥幸被在自由星域救起的慕柏行来说……大概确实是一场噩梦。
明昱有些后悔自己向慕柏行询问了梦境的内容，迫切地想让对方将注意力从灰暗的细节中转开。
青年思考片刻，不知道说什么能扯开话题，只能尝试性道：“慕哥。”
“这么说你应该参加过黎明之战，是当年保护人类星域的英雄！”他看似认真、实则插科打诨地询问道，“这样的话……你今年多少岁？”
“我不会得管你叫叔叔了吧！”
*
因为明昱这一句意图活跃气氛的玩笑话，慕柏行接下来大半天都没主动对明昱开过口。
他的思路倒是已经完全从梦境里那些沉重记忆碎片上离开，转而思索自己出星航事故以前的年龄。
他一手抵着下颌，表情很淡。
他已经向设计师澄清，在冷冻舱中度过的时间肯定不能被纳入年龄计算。
但进入冷冻舱以前呢？
慕柏行隐约觉得自己进入冷冻舱时应该也是二十多岁的年纪，也许比明昱大上几岁，但不会相差太多。
然而，如果换一个思路，把黎明之战来当作时间锚点来思考两人之间的差距。
那他和明昱确实不是一个时代的人。
设计师会不会嫌弃？
慕柏行：“……”
慕柏行又皱了下眉。
明昱在一边看他，看得有些好玩。
他倒并不在意慕柏行的年龄。现在的人平均寿命在三百岁，情侣之间相差十几岁都正常。
还有差上一百好几岁的忘年恋呢！
“没事的慕哥！”大半天以后，设计师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没想到自己开玩笑问的一句话让慕柏行认真思索了这么久。
明昱于是坐在慕柏行身边，撞了下他的肩膀，轻松安慰道，“我在年龄上很宽容的！你只要不是百岁老人，在我这儿都不会禁赛的！”
慕柏行：“……”
慕柏行当然不是百岁老人。
但就算明昱这么说了，直到第二天，有关年龄的问题仍旧时不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两人正乘坐公共星舰，前往首都星附近一颗叫作冰火星的旅游度假星球。
这颗独家星球主打雪景温泉、观景玻璃屋深层地火烤肉等项目。
在进一步改进过自己和慕柏行星舰的设计图后，明昱觉得无论是自己还是不是训练精神力就是泡在矿区的慕柏行都需要在至关重要的第二场星域赛来临前好好放松一下。
于是青年订了一晚的休息度假时间。
这颗星球不是首都星周围唯一的度假星，也不是距离最近的度假星，明昱选择这里的原因出了想泡温泉，就是看上了那个地热火。
“听说这边的地火是从好几千星米的深层地层、通过最新技术以高耐热能量管引出，直输入每一个玻璃屋的烧烤架下。”明昱将光屏推到一脸严肃的慕柏行面前，让他看上面的广告语。
“‘堪比S级燃烧能量晶火焰强度的地火烧烤，功能齐全的烧烤辅助机器人，纯天然的健康食材，最专业的烧烤时间控制体型，给您完美又新奇的烧烤体验！’”
明昱眨了下眼，从光屏上抬起头：“慕哥，想到什么？”
慕柏行：“……”
慕柏行看了一眼青年的衣服兜。
“对啦！”明昱笑容灿烂，“烤鸟蛋！”
“堪比S级能量晶的地火哎！”青年期待道，“我这就去试试他们的广告是不是虚假宣传！”
*
冰火星的空港不大。
这颗星球上的六分之五部分都是自然公园，可以乘坐飞行器按照既定线路游览。剩下的六分之一被开发成了度假村，平铺式修间的木屋坐落于山下雪原之中，其中穿插着温泉池与玻璃观景屋。
因为这颗星球上的住宿数量不多，主打自然风景，因而能够接纳的客人有限，星港也很小。
明昱和慕柏行乘坐的公共星舰上乘客本就不多，在冰火星下舰的更是只有他们两个。
两人换乘度假村的飞行器，到达他们预定的木屋门外。
慕柏行拖着行李，跟着家务机器人进行木屋内居住系统的个性设置。而明显走到门口时，正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清晰哀嚎。
“不会吧！——这可是LUCE设计的能量反弹装置哎！——为什么随便玩玩就坏了……——”
“什么LUCE、LUCE的。”另一道不耐烦地男声响起，“我都说了你星网上找的是假货！就是看着LUCE现在风头正劲来蹭名声的吧？你赶紧报警诈骗！让那个骗子给你退钱！LUCE那种神级设计师能给你这种大龄中二少年设计星舰？”
“……怎么就不能了！这星舰不帅吗？！也许LUCE就是看了我提出的设计要求觉得也想设计这么一艘酷炫无比的星舰就接拉我的单呢？”第一道男生不服气道，“而且，我说，哥你之前不是还支持烈阳的吗？现在也跟着我支持起LUCE来了？”
“之前是之前！我现在不能换战队支持了？！”
“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烈阳现在水平不行了，估计是被捧得太高就顾着吹牛忘了提升实力干正事了。你看看他们被五彩斑斓打成个什么样子！对着黑潮母虫还只知道转身就跑，好歹还是个军校出身呢！真丢人。”
声音就从与他们相邻的木屋传来。两栋度假木屋距离间隔不超过十米，对方的声音穿透力又强得惊人。
明昱好奇地往那头看了看。
他先看见了一艘外形熟悉的星舰。
和大部分度假星球一样，冰火星的度假项目除了星球风景参观，还有娱乐性质的实景小型星舰模拟对战。
星球提供了大片的对战比赛空域，还给每一栋度假屋都配备了露天小型星舰起降型港口。
现在时间刚到傍晚，太阳还未完全落下。
借着最后一点日光，明昱看见邻居的小型星舰起降港口上停泊着一架机型十分拉风的肌肉独角兽造型紫色星舰。
这小型星舰的外形确实骚包拉风又有些中二，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艘独角兽的兽角正冒着黑烟。
明昱：“……”
这还真是一艘他亲手画在设计图纸上的星舰。
毕竟它前端标志性的独角装置，以部分星舰航行速度为代价换取的夸张外壳形象，和掺杂着闪光亮片的紫色涂装……都让明昱印象深刻。
如无意外，这艘星舰应该确实属于他在设计师自由交易市场里结识的那位老顾客。
明昱：“……”
紫色独角兽星舰旁边站着两名年轻男子，和一位身材窈窕的女性。
冰火星上的天气晴朗，气温却不高。两名男生身上的羽绒服一个裹得比一个紧，他们旁边的女人却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冷。
她穿着红裙丝袜，只披着一件人造毛披肩，背后便是覆雪的群山。
在这么低的气温之下，她穿这一身似乎并不觉得寒冷，姿态放松，正抱着手臂靠在栏杆上看着前方的星舰，表情随意地听两个男生吵架。
明昱的目光短暂地停留在她的身上，觉得她有些眼熟，忍不住又仔细看了两眼。
然而还没等明昱想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对方，女人就已经差距到了他的视线，转过头来。
明昱：“……”
两人视线相触，明昱觉得自己盯着对方看的行为有些尴尬，礼貌冲她笑了笑。
穿红裙的女人微微一怔，而后极为意外的挑起眉，站直了身体转向明昱。
她的表情变化太大，让明昱生出一种对方似乎认出自己是谁的感觉。
他有些奇怪，然而还没等开口，原本围着星舰拌嘴的两名男生就注意到了她的动作，紧跟着她的目光向明昱看来。
下一秒，其中一人盯着明昱，露出了见鬼的表情。
“明昱？！”对方叫道，“你怎么在这儿？！”
明昱：“？”
还真是一个熟人。明昱心道，这不是他在综合大学同专业的同学？
明昱去课堂上课的次数有限，记不住很多同学的脸，但他对这位同学的印象还是十分深刻的。
因为对方和他吵过不止一次架。
光这学期他们就面对面呛过两次，一次在串串香食堂，一次是在星航博物馆前、学校的广场上。
“哦！”明昱恍然道，“是你。”
男生撇了下嘴。
他以前是十分讨厌明昱的，但自从上次和明昱在广场上起过争执后，他反而私下没再怎么说过明昱的小话了。
一大部分原因，是明昱说他半遮半掩的做派很难看、不大方。
男生虽然表面上不服不忿，还为此气了一晚上，但睡一觉起来，却又觉得明昱说得也没什么错……
比起明昱听见他的不喜吐槽就直白询问反驳、当面和他对峙的行为。他只在背后一个劲地议论别人嚼舌根……似乎确实不怎么体面。
更何况……人与人之间的观感变化，其实十分奇妙。
以前他人云亦云听人说明昱的不好，当然十分讨厌这位明家的少爷。
但和明昱真正当面你来我往的吵过两句，他反而觉得对方没那么讨厌了。
明昱至少不像他认识的许多其他“少爷”一样爱虚张声势上纲上线摆架子。
男生有些别扭地抬手和他打了个招呼。
明昱也招了招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星舰，想起自己刚刚听到的对话，匪夷所思确认道：“这是你的星舰？”
男生点了点头，粗声道：“是我的，怎么了？”
明昱：“……”
合着这位就是他在星网上的大客户。
这奇妙的缘分。
明昱算了算自己从对方手里挣到的钱，有些好笑。
也不知道这位讨厌自己的同学，知不知道他其实成了自己的送财童子。
明昱看了看这位同学的臭脸，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星舰，秉承着一名设计师的责任感，转了个方向走向邻居家的木屋，打算搞明白引擎出问题的原因是不是他不知道的设计缺陷。
这是他设计的引擎，就算冰火星气温较低，但并未突破引擎的承受限度。
明昱可得搞明白自己设计的引擎怎么就会随便飞飞冒烟损坏。
男生看见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星舰上，下意识挺了挺胸。
“帅吧！”他以为明昱被自己星舰的外观折服，扬着下巴炫耀道，“这可是我花了大价钱全定制的私人星舰！是不是觉得很酷炫！”
明昱嗯了一声，心说这大价钱现在都在我的银行账户里。他不动声色点了点头，询问道：“可以走近看看吗？”
男生看着明昱，犹豫了起来。
虽然他没那么讨厌明昱，但两人的关系……也没有那么好吧？
明昱已经走到了对方的木屋外。
他站得低，微微抬着头看向前方的露天星港平台，等待对方的回应。
青年的五官精致，这么看过来时表情显得有些乖巧。
让人不忍心拒绝。
男生憋了口气，给明昱打开木屋外的栅栏门。
“给你看看也不是不行……”他没平心静气和明昱说过太多话，多少觉得有些别扭。看着明昱不紧不慢走上自家度假屋的台阶，还是忍不住撇了下嘴。
紧接着，他感觉到自己被一道极为冰冷的视线锁定。
男生：“……”
男生打了个激灵，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危险武器的瞄准器锁定，下意识抬起头。
不远处，慕柏行安置好了他和明昱两人的行李、重置设定了木屋的生活系统，正走出屋门。
他的神色原本只是冷淡，但因为视力很好，远远看清了男生脸上对着明昱露出的些微不情愿神色，眉头不自觉向下一压。
于是带来一阵骇人的压迫感。
“……”
男生浑身发僵，感觉仿佛被浸入冰窟。
他下意识定在原地，一动也不敢乱动，几乎要屏住呼吸。直到明昱走上了星港平台，声音在近前响起。
“那个……”青年站在他面前，伸出一只手，“重新认识一下？”
他的语气十分礼貌，声音清亮，语调却有点迟疑，“不好意思，前两次一直都没来得及问……”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