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昱：“……”

明昱倒不是忘了明天有课外实践考试, 而是根本不知道。

他茫然了一瞬，而后想起来他前几天设计星舰时因为嫌跳出来的琐碎通知打扰了自己的思路, 所以随手把所有的通知都屏蔽了。

明昱赶紧翻出通讯器。

他积攒的课程信息通知很多。他这学期选了五门课, 除了电影欣赏这个水课安安静静以外，剩下的四门课通知挤在一起，未读消息已经累计了99+。明昱大概浏览量一眼，不外乎是作业发布通知、作业上交提醒通知、课程答案发布通知、拓展课活动通知等等, 他点进星航设计师, 果然看见了课外实践考试通知。

发布时间是一周以前, 考试地点是首都星舰博物馆, 考试时间就在明天。

这场考试的集合时间是早七点, 首都综合大学南门广场, 乘坐学校的飞行器集中出发。到达星舰博物馆后, 他们可以自由组成1-3人的小组, 每组将下发一份观察报告, 他们需要按照报告上陈列出的星舰名称找到相关展厅，拍照, 指出星舰的特殊部位并配图, 列出这款星舰的优缺点。

明昱：“……”

这位以严格著称的老师确实希望他的学生对历史上有名的星舰类型了如指掌。明昱怀疑星航大学的星舰辨识基础课都没有他们老师教得认真。

这门课倒也是明昱这学期唯一好好学习的一门课，就算他翘过的课都会进入课程线上平台重新翻老师给出的笔记, 并阅读相关教材的章节。

这场考试在明昱这儿就是一场免费的星舰博物馆参观行程。

还挺让人期待的。

第二天早上差十分七点, 明昱到了学校的南门广场。

广场的悬浮平台很大，中央竖立着一尊铜像，雕刻的是综合大学的创始人。这是一尊全身像, 女校长坐在铜椅之上, 长发梳在脑后，戴一副眼镜, 眉眼带笑，温和地注视着广场上的莘莘学子。

然而早上七点，广场上的学生少得可怜，全都是选了星航设计史、因为考试要早起的小可怜。

明昱拖着腮帮子在校长雕塑下方的台阶下坐下。不少等待的学生注意到了他，互相交换着眼神，但没人上来和他打招呼。

其实刚入学时，陆陆续续曾经有人来和明昱拉关系，想要借着他和明家攀关系。明昱明里暗里拒绝了几次以后，就再也没人来了。

他坐下后，旁边站着的两位同学有意无意地看他。

明昱穿着简单的白色字母印花卫衣，因为觉得早上冷，外面套了件黑外套。明明是十分普通的搭配，但配上他精致的五官，显得像是能卖上千块的高级货。

他早上起得晚了点，为了不迟到从宿舍来的一路是用跑的。他的脸颊因为运动泛出健康的红色，微长的短发在跑动中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却在他身上添了一种青年的活力与真实的光彩。

“精神力也没有，学也不上，废物一个，就那张脸看得过去。”男生一号暂停了面前的星航大赛回放屏幕，看了明昱两眼，搭着朋友的肩膀抱怨道，“就这还在这儿玩清高呢，警告别想通过他攀附明家什么的……呸！我看是他在明家根本没什么地位吧！”

“嘘，可不能这么说，我听说明家还是宠着他的，零花钱大把的给呢！”

“那算什么。现在养个小猫小狗还花不少钱呢！就那么养着……呗……是废物也得捏着鼻子养……”

他正和同伴说得欢快，忽然余光中看见明昱转向自己。

明昱：“说什么？”

他的嗓音清亮，目光干净直白，“想让我听见，就走过来站在我面前说。想私下议论，就再躲远点。”

“这样不明不白半遮半掩，很难看。”

男生：“……”

男生一号倏然涨红了脸。

“我！我那是给你留面子……！”他一边强词夺理，一边迈大步走到明昱面前，仿佛是按照明昱刚刚的要求改正一样，大声道，“我说你什么也不会……”

明昱看见了他身边悬浮着的光屏上的画面。

光屏正开着跟随模式，跟着男生的脚步也飘到了明昱的附近。这位男同学正和自己的朋友一起看星航大赛回放，没开隐私模式，明昱余光扫过，已经看清了上面的画面。

一艘银色星舰，行驶在黑潮爆发的星海之中，周身缠绕着金色的精神力丝，后方拖出亮蓝色的曳尾。

明昱：“……”

“你看星航大赛啊？”他好奇道，“支持哪支队伍？”

男生：“……”

他不知道自己明明正在和人吵架，怎么对方忽然转换了话题。

他臭着脸，但因为提及了自己喜欢的话题，还是回答道：“当然是有特色又厉害的队伍啊！”

“我不支持你们明家的战队啊！”男生挑衅一般道，“就算我哥喜欢明彦！但冲着明家走后门让你进综合大学！我都不会支持明彦！”

明昱哦了一声，对他不支持明彦的表态十分满意，于是语气放缓了一点，正色道：“我是自己考进来的。”

“我才不信……”

“上场期中考试的分数多少？”明昱回忆了一下，提醒道，“在串串香食堂，也是你在骂我吧？我说了让你考不过我就别乱说话。”

他一边说着，一边亮出自己的光屏，上面不仅显示着上次星舰设计史的考试分数，还显示着个人排名。

一个偌大的“1”跟在明昱的分数后闪闪发亮。

“你说星舰设计史只需要死记硬背。”明昱记性很好，复述着他上次的话，“你怎么连死记硬背都不如我？”

“这么算起来，你的后门开的比我都大吧？”

男生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这根本就是两码事……！”

明昱懒得听他狡辩，打断道：“所以你支持哪支队伍？”

男生：“……”

他一句话被明昱堵在嘴里，但看着明昱真诚询问的目光，一时间不知道为什么，就跟着转了话题，开口道，“游侠！”

“当然是慕莲学长的队伍！”他说了一句以后，自暴自弃一样一溜烟地继续道，“还有杀戮者！打起来酷！还有五彩斑斓！那个能吸收黑潮的吞噬能力也好炫！……”

明昱眼睛一亮，点头同意：“我也喜欢五彩斑斓。”

男生：“……”

他一下泄了气。

“你这人怎么这么奇怪……”男生嘟囔道，“别以为你和我喜欢一个队伍我就会改变对你的看法……！也不算我们冤枉你，和你们家其他人比起来你本来就是……”

“借过。”一道微冷声音响起。

慕莲神色漠然，站在男生背后。

男生：“……慕……慕莲学长？！”

男生是游侠的忠实支持者，看见慕莲忍不住激动起来，差点喊破音，但紧接着意识到对方眼里的不悦，连忙闭嘴，“抱……抱歉……”

慕莲：“我找明昱。”

男生：“……？？”

慕莲从他面前越过。

明昱的神色也有些诧异。

他和慕莲没有像崔晓铎那么熟悉，没想到对方到了广场后会直接过来找他。他看着慕莲在自己身边坐下，意外道：“早？”

“早。”慕莲回答明昱，又转向一边还站着的男生。

慕莲：“还有事？”

男生：“……”

“没……没有……”男生神色茫然，看了看明昱，又看了看慕莲，梦游一样转身走了。

首都星刚刚入秋，天气不算太冷，但慕莲穿得尤其多，裹着一件到膝盖的毛领黑色羽绒服，羽绒服拉链边的前胸处还有一块圆形的卡通松鼠印花。

明昱不得不怀疑是崔晓铎给他挑的。

慕莲：“明家最开始就不应该放任外面的人随意议论你。”

他的身体不好，声音透出几分虚弱，说了一句后就停下话头。

他知道这是明昱的家事。

只是流言都是越传越变味，传得越久越扭曲。每个人都不是十全十美，不该被抓着一点缺陷不断的放大中伤。

慕莲：“更何况，平庸并不是错误。”他抬眼看向还在频频往这张望的男生，“人品比才能更重要。”

崔晓铎虽然平常喋喋不休，但他答应明昱不会告诉别人的事就谁也不会告诉。因而慕莲并不知道明昱已经觉醒了精神力，还是五彩斑斓那位好多人在找的设计师和观察手。

明昱忍不住笑了笑。

他和崔晓铎混得很熟了，但和慕莲只见过一次。但他今天知道慕莲和崔晓铎为什么是好朋友了。

他们内里相似，对世俗有一杆不为大流扰动的秤。

设计师于是认真点了点头，神色看着单纯乖巧。

“好。”他说道，“我也这么觉得。”

七点整，负责搭载他们的飞行器准时到达。

助教露娜以特殊权限刷卡登入飞行器信息系统，核对了信息后招呼广场上的人上车。她站在门边上一个个核对人数在名单上打勾，看见慕莲和明昱缀在队尾并肩上车，向他们投来有些好奇的一瞥。

她和慕莲一届，关系还可以，知道这位全校有名的舰船型觉醒人类性格颇为冷淡，不爱和人打交道。没想到对方今天却和同样全校闻名但没什么好名声的明昱走在一起。

这是一架中型飞行器，左右各两排座位。她看着明昱上了车，坐在了最后一排里侧。慕莲跟在他身后，明明周围还有不少空位，但径直坐在了明昱身边。

飞行器内彻彻底底地安静了一瞬。

就和上次考试时一样，慕莲到达以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张望着他的行动。于是班上的所有人也都看见了这一幕。

几秒钟的安静后，车上再一次充斥着压低声音后的窃窃私语。

“……什么情况……慕莲学长为什么要挨着明昱坐啊！他们认识吗？！慕家和明家不是关系不好吗？！”

“我的天啊……慕莲学长不会是看上了明昱的脸吧！虽然我承认明昱确实长得好……”

慕莲皱着眉，看了最后上来的助教一眼。

金发学姐翻了个白眼，向他递了个不用你提醒的眼神。她拉上飞行器的侧门，摘下前方的麦克风，扬声道：“安静——”

“如果我是你们，就会选择在最后的一小时内好好复习一遍课程资料，而不是花时间讲一些没用的闲话。”她的目光扫过一车的男男女女，“众所周知，这门课是星航史专业的必修课，也是挂科率最高的必修课，我希望你们能够谨慎对待。”

明昱看了看身边的慕莲。

飞行器上十分暖和，慕莲脱了外套搭在身上，把座位放平了些，似乎打算补觉。但在睡觉以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和明昱商量。

慕莲：“今天我们一组？”他双手合十、轻车熟路作出拜托的姿势，面无表情道，“可以吗？谢谢。”

明昱：“……”

明昱的预感成真了。

他没有拒绝，只是小声吐槽道：“学长就是来找我蹭分的吧？昨天找崔晓铎提醒我怕我今天不来你挂零蛋。”

慕莲：“……”

慕莲没有反驳，把身上的外套拉高了些，闭上眼低声道：“谢谢。晓铎请你吃饭。”

明昱：“……”

明昱把这个消息发给崔晓铎。

崔晓铎直到一小时后才起床，回复了一个岂有此理的愤怒松鼠表情，但一看就没有真生气。飞行器此时已经停在了博物馆的停放坪上，明昱和慕莲正站在博物馆大厅中，一边看着观察报告上的飞行器名称要求一边对着博物馆地图寻找相关展厅。

博物馆共有十层，展厅多得眼花缭乱，如果一个个展厅看过来要四五天才能看完。展厅以不同的星舰功能、研发星域和研发时间线划分，他们需要通过飞行器的名称判断自己要去哪一个展厅寻找。

“Z778，近代探索型飞行器，中央星域的，应该在三层。”明昱拿着电子笔，一个个在观察报告上的飞行器列表后记录位置，“火舌08，东南星域制造，很早期的战舰了，得去七层。”

“列文K90，还是东南星域战舰，应该也在七层……”

地图光屏悬浮在博物馆大厅的正中央，好几十名学生都仰着脖子看，叽叽喳喳抓耳挠腮。明昱一个一个写的飞快，到最后时电子笔终于停顿了下来。

明昱：“……破晓？”

慕莲转过头来。

“高自主型特殊星舰。”他说道，“本该是明卓封的战舰，还没有投入使用，明卓封就牺牲了。”

“战舰的设计与制造主理人是他的妻子安秋，不久后病逝，项目停滞，无法再次开启。十年前明家与军部商议，最后决定将这艘未完成的战舰捐献给博物馆。应该在十层的特殊展馆。”

明昱：“……”

他身为明家人，居然不知道这艘战舰的存在。

明昱迟钝地意识到，对于父母来说，明卓封的名字只那些更“重要”的场合，面向公众的发言会上，或是官方举办的悼念会上。

但明卓封祭日又或者清明时，家中从未点过一次香，父母的脸上从未出现过一丝哀悼。

明昱皱起眉，忽然生出一种想法。

他的父母似乎根本不想要想起这个人。

“安秋是北星域人，她和我妈是好朋友。”慕莲说道。

明昱点了点头。

高自主型特殊战舰的设计与制造方式都十分特殊。这种战舰由北星域研发，数目稀少。北星域覆灭后技术失传现存的战舰只有三架，再也没有新的特殊战舰出产。

慕莲的目光移动，落在另一个明昱没有头绪的星舰上。

“新恒星。”慕莲的语音停顿了一秒，下意识放低了声音，“‘王的坐骑’。”

明昱愣了一下：“这是什么中二……”

他语音一顿，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恍然道：“最后一任凯尔特王驾驶的战舰？”

中央星域并不爱宣传最后一任凯尔特王，前一阵在电影欣赏课上看的那部小众星空文艺片是稀有的，在电影中塑造了凯尔特王的影片。

只是电影里没有提到这架星舰的名称。

慕莲：“对。”

“很少有人知道这架星舰的名字，你没听过也正常。”

“高自主型特殊星舰，一样在十层。”他低声道，“但真正的新恒星已经淹没在黑潮中，这里收录的大概只有模型。”

“正比模型，按照资料还原的，还是很唬人的，和电影里那种不一样。”金发学姐露娜一直站在慕莲旁边，听见他说的话，凑过来小声道，“另外，慕莲，这两道可是附加题哎，教材和讲义里都没有，老头子特地出来刁难人的。你这是凭着自己家是北星域出身走捷径啊？”

“还是学弟知识扎实。我之前判你的卷子，就觉得你和传闻里不太一样。”她转向明昱，扫了一眼报告后面的位置记录，给明昱抛了个wink，“学姐看好你。不过记得交作业哦，今天截止，平时分太低也是要拉绩点的哦。”

明昱：“……”

“谢谢学姐！”明昱重新把学校的通知打开，诚心道，“今天一定交！”

他又转头问慕莲：“那学长，我们先去十层？”

对方没有异议，点了下头。两人走入直梯，直达顶楼。

早上八点，博物馆刚刚开门，进馆的都是今天来参加考核的同学。他们大都从观察报告星舰名单上的第一个开始找起，还远没注意到最后两道“附加题”，因而明昱和慕莲是今天第一批踏入十楼展厅的参观者。

星舰博物馆的层高是普通建筑层高的十余倍，第十层的层高更是达到了快五十米，被设计为停泊港一般的展厅出现在电梯门外，明昱走出门的第一眼还以为自己穿越空间，从博物馆一步踏进了停泊港内的星舰停放舱室。

这间展厅设计巧妙，连停放舱门口的身份验证装备都没有落下，点开光屏，里面显示的是十层的展厅背景介绍。

“高自主型特殊星舰，又被称为拥有生物星舰，于星舰的机械心脏中，设有被称为命运之匣的精神力融合装置。”

“它们选择自己的驾驶员与观察手，将他们的精神力吞入心脏组织，从此与他们命运相连、合而为一。”

明昱：“……”

有些神神叨叨的中二。

因为这部分技术已经失传，中央星域对于高自主型星舰的普及介绍并不多，明昱以前虽然看到过几次相关的词语，但从没点进去过。

“什么叫命运相连，合而为一……”明昱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就是说，你与星舰，在某一种维度上进行了融合。”慕莲低声道，“如果星舰坠落，你必须取回它的机械心脏与命运之匣，重新打造舰体，否则，你的一部分意识将随星舰一起漂浮在宇宙中……如果机械心脏受到伤害，你的精神域也会随之损伤、死亡。”

明昱：“……”

“但生物星舰的力量也是极为强大的。它们对驾驶者精神力的增幅比普通星舰高近百倍不止……性能最出色的生物星舰新恒星，它的武器全力开动时，爆发出的能量可以超过人类星域中最热烈的太阳。”

“而破晓，原本是最有可能成为性能追赶新恒星的生物星舰。”

他们面前闭合的银灰色通道门感觉到有参观者来访，于是向两侧打开。这扇门外表仿照停放舱室内的通道门而作，却不非真正停放舱内沉重厚实的金属门，打开时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更没有机械臂大力推拉重物时发出的涩声。

它向两侧滑开，而明昱在目光触及展厅内情形的一瞬间，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门后的展厅并未延续停泊港的明亮工业风格。

它是暗色的，漆黑的四面墙壁与拱形穹顶上亮色星子流动闪烁，正如无垠宇宙。而宇宙中悬浮的暗红色大型星舰侵占了明昱的全部视野。

顶灯从这艘星舰上方照下，将它映成展厅中最为显眼的存在。

它的外壳弧线流畅，于灯光下泛着无机物的冷光。星舰后方有三排引擎推进器，每一个圆形推进器由近支能量排放管道环绕形成，每一个管道直径都有一人多高。近距离看时，压迫感十足。

它上下对称的圆弧舰身层叠落起，中央廊桥向上支起，仿佛巨兽昂起的头颅。

这艘凶猛巨兽却尚未搭载武器系统，星舰的尾部与中部也并未完全连接，分别由两道不同的机械臂悬吊在展厅中。因为星舰尚未封装完成，明昱清晰地看几集安乐从连接口向外露出的密密麻麻、手臂粗的精神力管线。

在管线攒聚的深处，星舰分离的两部分中各有一个向内洼陷的空缺部分，那里原本应该填装的，是星舰的机械心脏。

以白兽的心脑为基底、近乎一人高的机械心脏被放置在透明展柜中，就摆放在这艘红色巨兽的正下方。圆形盘旋向下的楼梯从明昱面前向下，连接至这一在第十层中开辟出的单独展台。鞋底踩在展厅中柔软的地毯上，发出极为细微的声音。

明昱站在展台前，在掌柜内灯光的照射下，机械心脏的每一个结构都清晰无比。

细密、繁复的线路与金属结构搭建在银灰色的生物组织上，原本应该与星舰相连的管线末端空无一物，在机械新藏的正中央，则由一排透明管道包裹着一个手掌大小的铜色菱形十二面体。

那是慕莲提到的命运之匣。

展台下方的介绍光屏感应到有参观者接近后随之亮起。狭长的横向光屏上是关于机械心脏的简略描述，甚至还没有慕莲说得详细，介绍旁边，还悬浮着一张照片。

那是一名栗色短发的女子，看上去还很年轻。她有一双棕栗色的杏眼，笑容灿烂，好像穿上校服就能冒充明昱同届的大学生。

照片下方显示着她的名字：安秋。

“我没有见过她。”慕莲站在照片面前说道。

“我妈说，安秋以前常来我家作客。后来她与明卓封结婚，搬去了中央星域，但每年都会回北星域看看。她是很有天赋的星舰设计师，晓铎的爷爷比她大几十岁，早在中央星域的设计部混出了名堂，但只在学术会议上听了一次她的演讲，就坚持要拜她为师。”

明昱：“……”

他忍不住给脑海里的崔晓铎安上了白花花的头发和胡子，脑补出他咋咋呼呼追着一位年轻设计师拜师的样子。

毫无违和。

慕莲低声道：“直到黎明之战。”

那场战役对于从北星域移民而来的慕家，是横亘在血肉中、无法被人忽视的一道伤疤。

他沉默着看着前方的星舰。明昱没有打扰他的思路，轻声离开。

他先给展厅中的星舰破晓拍摄了照片，又围着这颗特殊的机械心脏转了一圈，从每个角度都仔仔细细的拍摄了一遍。

而后他放置机械心脏的展柜，重新走上上层展厅。离展厅四面的黑色星空墙壁上也设置了感应光屏，感觉到明昱靠近，就浮现出一段段的星舰制造材料介绍。

“因为要承受异化级舰船的强大精神力，特殊星舰外壳镀有数层奥赛德特殊结构膜，以降低能量粒子速度，防止炮管中溢出的精神力损伤星舰舰身。”

“同时，星舰舰体本身选用的坎修轻矿石有极高的能量耐久阈值，又不会增加星舰的重量……”

明昱继续向前，下一面光屏中浮现的是星舰的建造背景介绍，还有几幅当时星舰设计室中拍摄的照片。

展厅的最末端还有一排小型陈列柜，里面标号展出了不少星舰零件，都是曾经用于破晓号上，而后因为与整体性能需求不匹配而被换下来的部分。

明昱作为一名星舰设计师，把整个展厅内所有的资料介绍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拍照记录。

博物馆这一行业不怎么赚钱，物品维护要花的资金几乎和售卖的门票相当，因而也没有人投资给这些博物馆中的展品一个个建立虚拟模型上传星网，更没有完整的虚拟展馆建设，必须要亲眼慢慢看过来。

明昱一直走至狭长的展厅末端，在通往下一展室的大门前站定。

那扇同样看似厚重，其实轻盈的银灰色金属门向两侧打开。

他猝不及防，看见了一艘暗金色的庞然大物。

它的舰身是凌厉的，由水平中线向上下延展而出的舰体弯折处锐利的角度。与破晓一般同样由下而上贯穿舰体的舰桥垂直耸立，因为外形原因，像是一柄窄刃的骑士短剑。十字型剑柄上方，甚至镶嵌着一枚昂贵的剔透宝石。

明昱眨了下眼。

那不是什么宝石，他随即意识到，那是一个再普遍不过的精神力武器传导装置，被安装在大量精神力武器的末端，与星舰内的管线相连。

他敏锐地意识到了这象征着什么，忍不住发出一声难以辨别意味的惊叹。

这艘星舰的舰桥，也是一台威力巨大无比的精神力武器。明昱无法想象这台武器全力开火时的模样，只下意识想到了几周以前，在电影欣赏课上看到的画面。

那个星空文艺片导演根据幸存者的描述还原而出的摄人场景。

仿佛永不止息的、喷薄而出的金色火焰。

于宇宙中凭空而现的金色巨人。

要将整个世界都一分为二的金色长矛。

而后五十年间余晖未尽。

直至此刻，那一掷出的残影仍旧留在宇宙中，化为人类安全星域外的那道金色星线。

黎明之战中，人类向黑潮生物反击的转折点。

是新恒星的葬身之处。

也是属于凯尔特王的星空葬礼，是他一生最辉煌时刻留下的印记

虽然明昱从没有见过凯尔特王，但站在这艘星舰模型前，他已经心神激荡，忍不住有些出神。

无论是凯尔特王还是明卓封……

如果能够穿越时空，他真的很想看看驾驶这些星舰的英雄们的模样。

慕莲从身后走近。

他站在展厅门口，仰起头，注视着展馆中新恒星的等比复原模型，眼里第一次流露出明确的情绪与神色。

那是深深的敬畏与向往。

明昱陪他一起站在展厅门口，一片黑暗中，却于电光火石间，忽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联想。

他想起星空文艺片中凯尔特王的扮演者戴着的那款黑中圈碧色的美瞳。

和那片耀眼至极的金色。

他想起慕柏行。

明昱的心脏忽然疯狂地跳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