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室中, 毛绒兔子再次把光屏转回到五彩斑斓身上。

“五彩斑斓也发现了大赛组委会设置的空间站！并且发现了X7号星海的提示标志！如果他们有一定的历史知识储备！就应该已经意识到中央星的能量场坍塌并不简单，而是由黑潮生物造成。”他挠了挠头, 脸上的神情不太自然, 带着些许疑惑道，“不知道星航大赛组委会出于什么样的考虑，设计了虚拟星图中的这一场景。”

“但接下来就是发挥观察手灵敏度的时候！让我们看看五彩斑斓能不能像游侠一样，也找到空间站中的关键信息！——”

空间站内一片死寂。

金色的精神力光芒消散, 落在慕柏行脸色的光亮随之消失, 明昱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只看见男人站在原地停顿片刻, 而后踏过碎裂的金属门, 继续向前。

明昱裹着慕柏行的制服, 拉链一路拉到了下巴, 跟着他往前走, 不一会儿又走到了下一个交叉口。

通道左右与前方各有三扇闭合的大门, 门边的红灯亮着, 象征着大门处于锁定状态。慕柏行径直走向面前的通道门前。他今天耐性不佳，几乎并未思索, 伸手按上门扉。

好像有什么东西催促着他不断向前。

“哎等等！”明昱赶紧抓住慕柏行的手, 亮蓝色的精神力顺势丝缠住慕柏行指尖渗出的金色，往后扯了扯。

本质锋锐的金色精神力丝于是在空中静止, 仿若最普通的装饰线一般柔软无害, 被明昱扯着垂在地上。慕柏行垂下眼，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掌。

“慕哥你别着急。”明昱低声道，“我先看看咱们怎么走。求救信号已经中断了, 要想找人, 就得找生命活动迹象。”

这里的通道门都用了隔绝精神力的材料。明昱没有办法隔着门板感应到其内的能量。蓝色精神力丝向三处分开，在合拢的门缝前左摇右摆, 片刻后找到一处细小缝隙，向内钻了进去。

“第一层是空的。大概所有人都已经提前撤离了。”

“左侧和右侧都通向开采队办公室，前方是活动区，有通向上层的电梯间。现在空间站处于关闭状态，通道电梯没法使用，又没有普通的楼梯。如果要去二层，要走活动区上方给维修师留下的小门。”

空荡通道内回荡着设计师认真的叙述。青年的嗓音清亮，将慕柏行从脑海里漫出的、似是而非的回忆中拖离。

他的目光从通道门边绘制的凯尔特星域标志移开，落在明昱身上。

明昱的精神力丝继续延展，向上爬升。

“二层也没看见人。”亮蓝色从便携爬梯上蜿蜒向上探入，“这一层都是空间站办公区，调度光屏也关着。上面第三层是生活区，也是空着……四层是矿产材料抽样验收区，所有的验收室都是关闭状态……”

空间站内的各个功能区布局完整，所有的仪器设备都处于关闭状态，明昱的精神力丝在空间站中又一次游走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没有生命迹象，也没有信号发射器，好像他们在星舰上收到的信号是虚假的。

但他知道，这个空间站里一定有什么自己没发现的线索。

明昱犹豫片刻，转头看向慕柏行。

“慕哥。”他欲言又止，和慕柏行对视，片刻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问道，“能……再借我吸一下吗？”

慕柏行：“……”

男人没有说话，手腕上缠绕的金色精神力丝却轻轻晃了晃，像是被微风不经意吹动的枝条。

明昱想让慕柏行对自己产生奇怪的印象，认真对他解释道：“在矿区，我发现我吸取你的精神力时，可以暂时提高精神力的能量强度……或者敏锐度。”

当时他们离开基地驾驶星舰起飞，自己还并未吸收蓝莲石的能量精神力觉醒，原本无色的精神力丝却在缠紧慕柏行的精神力后第一次显现出了幽亮蓝色。

那是精神力能量强度提高的象征。

慕柏行嗯了一声，淡然道：“‘吞噬’。”

“你的精神力拥有‘吞噬’特性。”

明昱神情迷茫，不明所以地看他。

“不止是我的精神力。”慕柏行简洁解释道，“你可以吸收任何能量。”

“当波长近乎契合时，你能够通过对方的能量暂时提升自己的能量强度。”

“‘吞噬’是一种特殊的A级精神力特性。”慕柏行声色微冷，皱眉解释道，“吞噬通常通过危险的极端觉醒诱导手段，或者是因为极度不顺利、近乎失败的精神力觉醒产生。”

“因为觉醒过程太过危险，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这种特性的觉醒者。”

因而也极少被人提起。

无论因为哪种原因，获得吞噬能力失败的代价都是死亡。

他看向明昱。

设计师似懂非懂，微微瞪大眼睛：“那我还挺走运！”

慕柏行：“……”

青年的目光深处带着些不自察的欣喜与兴奋，似乎觉得自己觉醒精神力在鬼门关走一遭回来以后觉醒了吞噬能力是遇到了什么天下掉馅饼的好事，而完全忘记了当时的危险。

慕柏行简直不知道该生气他的心大还是该赞扬他的乐观。

他干脆不再回答，指尖的金色精神力丝游动，主动接近明昱，将那抹亮蓝色缠紧。男人自从进入空间站后一直冷漠的神情在这一刻微微放松。

慕柏行：“赶时间，比赛结束后说。”

在慕柏行的精神力缠绕上来时，明昱感觉自己被拥入了一个有力的怀抱。

属于慕柏行的气息将他不留一丝缝隙的紧紧包围。

明昱下意识地闭了下眼，耳根泛红，但他紧接着就将注意力集中，重新向外延展出了自己的精神力。

幽蓝色的光芒越来越盛，发出远超于最初时的明亮光辉，再次游入空间站内。

这次他看见了更多的东西、更加详细的细节。

他在第二层与第三层中间就看到了一道不显眼的狭长夹层。

这道夹层原本应该是被用来储藏一些不稳定的危险能量物品，因而用了格外加厚的能量阻隔材料，才让明昱刚刚错过了其中的异状。

他在夹层之中，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味。

*

“嘭！”

与直播间位于同一街区内的中央星域首都星星航部顶层，一间小型会议厅大门被人一把撞开。

一名西装革履、头发斑白的中年人疾步进入会议室，怒气冲冲道，“你们怎么能在星航大赛中设置这种虚拟地图？！高斯祺！你搞什么！”

会议室中，十人围坐在圆形会议桌边，正一起看正中央播放的预选赛直播。

他们之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来自人类三大星域，都是本届星航大赛组委会成员。十人中有六人都是仪器打出的全息投影，本人不在中央星域，另外四人中两人来自中央星域星航部，两人来自中央星域军部。

星航大赛三场预选赛，两场星域赛，每场题目由两人负责。而最后的三场决赛场景则由所有人合作确定。

一名身着艳红色亮片鱼尾裙的棕发女子闻声回过头来。她的衣服前襟上别着星航部铭牌，上面写着高斯祺三个字。

“为什么不能？特雷尔部长。”她的语气漫不经心，“根据代表星星航历史场景设置虚拟地图，考验小朋友们的胆量与应变力，有什么问题？”

坐在她对面的灰发青年也跟着转过视线。

“我同意高部长的说法。”他以公事公办的口吻道，“这是一次对全人类都十分有警示性的星海坍塌事件。”

闯入会议室的中年人深呼吸了一次。

“人类团结，才有可能抵御宇宙中的危险。”高斯祺对特雷尔笑了笑，眼中带着不明显的哀伤与怜悯，“否则，就会像X7号星海遭遇的一样……被黑潮中的生物吞噬，成为补给黑潮的养分。”

“以人类同胞的死亡，替黑潮.吹响向外扩张的号角。”

“但X7号星海事故属于保密事件……”特雷尔被她气得半死，又被冠冕堂皇的一段话砸的无法反驳，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

“麻烦您看看日历。”高斯祺指了指光屏上的日期，“六十年保密期，到今天正好失效。而在今天之前，我虽然以这一事件设置了第二次预选赛的虚拟地图，但从并未泄露相关信息。我的搭档全权授权我进行本次比赛的虚拟地图设置。”

灰发青年点了下头。

特雷尔：“……”

他又深呼吸了一次，勉强平静道：“高部长，借一步说话。”

高斯祺嗤笑了一声：“说了这么半天，想起来要私下保密谈话了？”

她这么说着，倒是仍旧站起来，跟着特雷尔走向门外。

“高部长！”特雷尔大力带上门，眼里闪着怒火，“这件事有关星航部在三大星域中的声誉！就算已经过了保密期也不该这么堂而皇之的放在全民关注的星航大赛上。”

高斯祺抱着手臂，索然无味地看着他。

特雷尔：“……”

他攥紧手指，把声音压得更低：“你知不知道明家正在竞选首都星执行官？”

“你简直是在给他们递梯子！”

“借着X7号星海事故，他们可以先把话题拉起来，而后全星域的人都会发现在星航部的错误决策中只有明卓封意图力挽狂澜，失败后出走星航部投身军部……”

“错误决策。”高斯祺向前一步，伸出一只手，点了点特雷尔的肩膀，嘴角勾起点笑容，“特雷尔部长也知道星航部当年做的是错误决策？”

“明家现在想干什么我不管，我和他们也没什么关系。”她道，“我只需要把这个错误公诸于众，让大家引以为戒。”

“凯尔特王室的渣滓曾经和中央星域联合掩盖真相。当时我年纪尚小，无法阻止，但现在，是星航部该面对自己失误的时候了。。”

特雷尔：“……”

他脸上的神色扭曲，嘴角抽动，恶狠狠道，“高斯祺……！”

“你不要自以为自己是正义……”

高斯祺向特雷尔摆了摆手，懒得再理他，转身进了会议室。

特雷尔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一拳狠狠砸上墙壁，发出一声震响。

“碰！”

一人高的通道门被慕柏行暴力拆穿。

蓬勃的金色精神力丝缠着已经扭曲的通道门扔在地上，门框上上下左右四方的电子锁都已经被精神力截断变形，旁侧的记录仪象征性的闪了闪红灯，将这一入侵录像标红上传系统，但正以睡眠模式运行的空间站并未因此发出任何警报。

破损位置不致命，且空间站内并无工作人员能够阻止或抓捕入侵者。

这已经是慕柏行拆掉的第三扇通道门。

他们顺着第三层的通道一路破坏性向前，在明昱的指挥下找到了位于一间杂物间下方的小门。

几道暗蓝色精神力丝盘桓在门上，末梢向上勾起，作出仿佛完去手指一般的形状，向下扣了扣门板。

“这里应该夹层展储藏室。”明昱说道，“装备危险物资的地方。我感觉到的血腥味就在这里面。”

金色精神力丝故技重施，将地面上的门板掀开。慕柏行率先上前一步，将明昱拦在自己身后。亮蓝色的精神力却并不听话，第一时间跃过前方的金色精神力丝，向下溜入储藏室内。

“明昱。”慕柏行告诫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应该等待自己做完安全检查。

青年却根本没注意他在说什么。

因为他已经通过精神力丝看见了其内的影像。

储藏室内的温度很低。

原本存放在此的危险物品已经在资源开采队离开星海时一起离开。但里面却仍有别的东西。

明昱先看见了一只向外伸出的手。

青灰色的手掌上蒙着一层白霜，褐色凝固的血液从向上伸出的指尖一直延伸到手背、手腕、最后直至黑色制式作战服内。手腕上的通讯仪器闪烁着红色的警示灯，表明通讯仪电量低于1%进入休眠状态，而原本发出的求救通话也因为低电量而被迫中断。

那是一具死状可怖的尸体。

慕柏行走下陡峭向下的梯架，第一眼看见的是死者黑色的袖口做成白鸟的样式金属纽扣，象征着对方的北方星域的军部成员身份。

他的视线移动，而后看见了死者那张年轻、却因死亡而扭曲的的脸。

那是一张覆着寒霜，表情早已定格的脸。

记忆晃动，慕柏行却似乎看见对方生前鲜活的模样。

刚从星航学院毕业不久的年轻人，因为作为非觉醒人类突然接到军部的录用函而难以置信，前往舰队报道时战战兢兢，又为了弥补精神力的缺失训练格外刻苦……

而后他们接到命令，出航前往X7星海，协助资源星稀有矿石的开发。

锐痛随着弥漫的记忆从脑海深处传来。慕柏行呼吸不稳，伸手扶住了梯架一边的扶手。

他用力闭了下眼，于混乱回忆的冲击中勉强稳住身形。

“慕哥……他……他们……”明昱喃喃开口。

他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恐惧，沉浸在看见前方景象的震惊之中，没有注意到身边人的异状。

他的声音却把慕柏行从回忆中唤回。

男人轻声呼出一口气，而后侧头看向明昱，伸出左手，遮在设计师眼前。

他的手指轻微发抖，触碰到了明昱眼周的皮肤，冰冷得不似活人。

明昱打了个哆嗦，冷静了些许。

“冷了？”他小声问慕柏行，伸手去脱身上披着的外套。

“不用。”慕柏行放开扶手，压住他正要拉开拉链的手掌。

明昱眨了下眼。

他的睫毛蹭过慕柏行的手掌，带起一阵微痒的触感。慕柏行的手臂下意识向后一撤，明昱抓住他的手腕，把他的两只手一起拉着，放在自己手掌里搓了搓。

慕柏行：“……”

设计师的手掌温暖，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解释道：“不冷。”

金色精神力丝又勾着亮蓝丝线将其拽回。

“不敢看就闭眼。站在这儿等我。”

明昱抿了下唇，摇了摇头。

“没那么害怕。”他低声道，“我只是……因为第一次，见到死人。”

也是第一次见到……死状如此惨烈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