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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炙吻 弱水千流 9089 2024-04-23 08:56:38

许芳菲在青海的日子,一晃便过去一个月。

这期间,她与技术支援组的同志们一起,帮狼牙大队攻克了昆仑7号基站遇见的技术难题,也陪同郑西野等人展开了昆仑最后两座基站的建设。

12月31日清晨,随着元旦新年越来越近,营地的所有人都十分激动。

因为按照狼牙往年的惯例,执行任务或行动途中,如遇重大节日,只要条件允许,在不影响工作进度的情况下,无人区的同志们可以就近自行寻觅信号覆盖区,跟家里人联系。

“说起来,我当兵以来,还从来没跟家里断联过这么久。”

围坐一起吃早饭时,十七所的白陆咬着压缩饼干叹了口气,继而伸出手,随便拍了拍坐在他旁边的狼牙队员张峰。白陆感叹:“各位兄弟,是真的不容易啊。”

张峰坦然一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国防事业大过天。有些担子总得有人挑,有些事也总得有人干,不是我们,就是别人。”

秦宇在旁边小声插话,问:“昨晚我听老安说,今天下午郑队要给大家伙放假?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林子程答了句,忽然又压低嗓子,神神秘秘地续道:“你们俩没怎么跟我们老大接触过,说实话,你们别看野哥平时跟个冷面阎罗似的,其实心眼儿真的不错,对咱们也很好。”

秦宇大吃一惊:“是吗?可我看郑队平时对你们很严厉啊。”

听见几人聊到了郑西野,一直默默吃罐头的许芳菲眨了眨眼睛,没说话,两只耳朵却悄悄竖起。认认真真地听。

林子程:“那只是在工作中。”

林子程正色:“上次来青海出任务,野哥带的不是我们,是另外六个队友,整整两年半的时间,所有人都轮着休了假回了家,只有野哥没有。他把所有和家人团圆的机会,都让给了其他更有需求的队员。”

秦宇和白陆听见这番话,都震惊得瞪大了眼睛。

许芳菲更是心口都微微发紧——难怪。

难怪那漫长的两年半里,郑西野没有回过云城找她。

张峰又说:“大家都知道,长期在高海拔地区生活,会对人体造成巨大的负担,严重的甚至会影响受命。所以我们狼牙有个规定,为了大家伙的身体健康,高原任务,任何队员都不能连去两次。”

这一次,许芳菲没有忍住,脱口问道:“那郑队上次来了,这次为什么又会来?”

张峰面露苦笑,道:“因为这个规定,在野哥接任队长职务后,又在后头加了一句话。高原任务,任何队员不能连去两次,队长除外。”

许芳菲困惑到极点:“郑队为什么这样做?”

“是啊。”秦宇也纳闷儿得很,“都知道长期待在高原会折寿,郑队这不是给自己找虐么。”

安则摇摇头,沉沉叹了口气,说道:“具体原因,野哥没提过,不过我们猜也知道,野哥这人就是这样,遇见任何事都把自己放在最后考虑……”

“这大清早的,又聚在一块儿说我说什么坏话呢。”

突的,帐篷门帘撩起,卷入一阵雪风。郑西野迈着长腿踩着军靴走进来,说话的语气慵懒而散漫,半含几分玩笑。

安则哈哈笑了两声,打趣道:“野哥,刚才十七所的同志们说你平时又冷漠又凶残,我们哥几个在帮你挽回形象。”

郑西野嗤了声,不冷不热地说:“是么。”

张峰从桌上拿起一包饼干一个金枪鱼罐头,掂了掂,说:“野哥,早饭,接着!”说完,便把食物凌空一抛,在空中划出一个流畅抛物线。

郑西野随手接过来,低下头,刺啦一声将压缩饼干的包装撕开,拿出一片开吃。

刚丢进嘴里咀嚼两下,还没来得及咽,余光里却看见,一道本来坐着的矮小身影忽然微动,从小马扎上“唰”一下站起身,径直就走到了他旁边来。

“……”郑西野右边腮帮还鼓着,有点儿疑惑地侧过头,视线逐渐平正。

是帐篷里唯一一位女同志。

大约是围着炭火坐得有点儿久,姑娘白皙的小脸蛋让热气烤得红扑扑的,眼睛里也映着暖色火光,看着格外娇俏艳丽。就是这脸上的小表情,有点儿不太对劲。

拉着脸子,抿着唇,就跟被谁欠了钱似的。

郑西野有点儿疑惑,挑了挑眉毛。

他将饼干吞下去,迟疑道:“许芳菲同志,请问有什么事?”

姑娘这会儿明显非常不爽,看他一眼,压着火尽量平静地说:“郑队,我有点事想请教你,借一步说话。”

说完,许芳菲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转过身,自顾自便面无表情地出去了。

郑西野:“。”

郑西野站在原地拧了下眉,仔细回忆起来。

自打这崽子小祖宗上了高原,他为了践行“将她视作和自己一样的个体”这一目标,已经做出了不少改变:给她安排工作,让她分担任务,脑力劳动体力劳动齐上阵,尽力把她当个普通的技术兵来指派差遣。

小姑娘对他的一视同仁非常受用,成天迈着一双小细腿忙前忙后,忙得也挺开心。

狼牙一众队员们面对她时的心态,也从最初的“十七所怎么会派个女娃娃来支援”之匪夷所思,转变为了“十七所不愧是高精尖技术流部队,女兵同志也巾帼不让须眉”之钦佩莫名。

这样一来,小姑娘就更开心了,对他的态度也越来越甜,人前喊“郑队”“郑指挥”,人后喊“阿野”。心情特别好的时候,还能甜甜地喊两声“阿野哥哥”。

他们是亲昵无间的恋人,也是彼此信任共同进退的战友,郑西野适应之后,便觉得这种相处方式也还不错。

一切都在往很好的方向发展。

因此,面对小技术女兵毫无征兆的怒火,郑西野指挥官着实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冥思苦想地琢磨。心想,难不成是昨晚给她看火的时候,他偷摸亲她嘴被她发现了?

不至于吧……

就在郑西野心思百转之间,小姑娘的背影已经消失无踪。他中断思绪,扭过头,视线又在一众男人身上冷扫一圈。

郑西野语气不善,淡淡地问:“你们,谁惹咱女同志不开心了?”

众人满脸茫然,摇头的摇头,摆手的摆手,一个个跟二愣子似的,比他还费解。

郑西野无语,只好又往嘴里塞了几片饼干,东西往手边一撂,大步跟出去。

姑娘和男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进了装备库帐篷。

门帘垂落,整个空间内只剩他们两个人。

郑西野走上前,自然而然地便伸出胳膊,牵起她的手裹进掌心。他垂眸盯着她,柔声问:“怎么了这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许芳菲猛一下抬起眼帘,急道:“我才知道,长期在高原生活,对人体的负面影响那么大。之前那两年多,你竟然一天都没有离开过昆仑。你知道这等同于什么吗?等同于慢性自杀。”

郑西野亲亲她的指尖,淡笑:“别听安则他们胡说,哪有这么夸张。”

许芳菲心都揪紧了,见他还一副懒耷耷没所谓的样子,气得直接用手指甲戳他下巴:“而且我听说,那次你们一共去了七个人,除了你,其它六个中途都回过家。”

郑西野语气很平静:“他们回家,一半是家里出了重大变故,一半是家里有老婆有孩子。我就想着,把回家的机会让出去,其他人比我需要。”

闻言,许芳菲只觉鼻尖发涩,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生气,该感动,还是该心酸。

她抬眸定定瞧着他,瞧了好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重重地呼出来,将心情平复。然后,她又沉声关切地问:“你回云城之后,有没有去医院做过体检?”

郑西野点头:“单位安排着做过。”

许芳菲紧张起来:“你没有什么问题吧?心肺功能什么的。”

郑西野弯起唇,手指轻柔捏了捏她的小耳垂:“没有。你看我这样子,像是有什么问题吗。”

许芳菲悬着的心悄然落地。她还是有些后怕,反手握住他的大掌,强调:“上次这件事就算了。我先跟你说好,下不为例。队员们有家人有老婆有孩子,你为他们考虑没有错,但你也不能完全不为自己考虑。”

郑西野:“我知道。”

郑西野嘴角微勾:“以前我独来独往无牵无挂,可是从今以后,我有你了。”

“你不只有我。”

许芳菲两腮突的发烫,沉吟了几秒,低下头,轻声继续说:“未来,还会有我们的孩子。”

郑西野闻声,沉静的眼眸里顿时泛起莫大的欣喜同愉悦。他直勾勾地瞧着她,饶有兴味道:“崽崽同志,你对咱俩的未来,谋划得挺长远啊。”

许芳菲又羞又窘,抬手打了他一下,小声嗔道:“我这么真诚,你还在这儿开我玩笑。郑西野,你不要太过分!”

郑西野被这妮子娇红艳丽的脸蛋一勾,手掌心都麻了。他伸手将她抱进怀里,头微垂,闭上眼,一个柔软的吻便落在姑娘眉心。

许芳菲脸更红,被吓得忙忙推搡他,嗫嚅道:“……放开,一会儿有人来了。”

紧接着,听见头顶上方轻声开口,说:“崽崽,等你毕业,我们很快就会有一个家。”

许芳菲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内心甜蜜,双臂抱紧他的腰,嘴里却低低“切”了声,嘀咕:“有的人,都没跟我求婚,就在这儿花言巧语画饼。”

郑西野嗤:“有的姑娘,都用孩子来画大饼了,还倒打一耙说她男人画饼。”

许芳菲傻乎乎地直乐,嘻嘻笑了会儿,整张小脸都埋进他胸口。

安静相拥片刻。

郑西野亲亲她的脸蛋,耷拉着眼皮看她,道:“出来这么长日子,你应该很想家了吧。”

“最后一次跟我妈打视频,还是在木石沟,这都一个月了。”

说到这里,许芳菲想起什么,大眼睛蓦的一亮,喜道:“听说今天你要给大家放小假?”

郑西野勾了勾嘴角,说:“最近赶工,所有人都很辛苦,明天就是元旦,也该让大家跟家里联系一下了。”

许芳菲笑着笑着,又皱起眉:“可是,离这儿最近的信号覆盖区,应该就是木石沟?那么远,往返来不及吧。”

郑西野说:“我知道有个坐标,那附近应该可以打出去电话。离这儿车程也就一个多钟头。”

许芳菲睁大眼,开心得拍拍手:“真的?太好了!”

郑西野被她感染,面上的笑色也更浓几分,柔声道:“一会儿上午的工作忙完,下午我就带你过去,给你妈妈、外公,还有小萱丫头打电话。”

“嗯,好!”

*

一个月没有联系,电话里,妈妈乔慧兰的语气充满焦灼与担忧,又是问许芳菲天气怎么样,又是问许芳菲吃得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有没有生过病。

许芳菲不想让妈妈担心,很是松快地回:“什么都挺好的,妈,我们这边可漂亮了,蓝天白云,还有很多可爱的小动物。”

乔慧兰知道女儿一管报喜不报忧,并未多问,只是叹了口气,怅然道:“你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妈妈不知道你具体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帮不上你忙,也只能动动嘴皮子了。”

许芳菲又问:“妈,最近外公身体怎么样?”

乔慧兰回答:“还是之前那个咳嗽的老毛病,冬天了,天气一凉,晚上咳得更厉害。我准备过两天去给你外公抓点儿中药吃。”

听见外公身体抱恙,许芳菲眉心霎时皱起,道:“吃中药是一方面,还是应该去医院做个检查,拍个CT什么的。”

乔慧兰:“这个你就别操心了,我知道。”

聊完外公的病情,许芳菲又想起小萱丫头,紧接着又问:“小萱呢,小丫头最近没有淘气吧?”

“没有。”乔慧兰笑起来,“小萱乖得很,老师们都说她聪明、学习能力强,是棵读书的好苗子。”

许芳菲沉吟须臾,又有点犹豫地问:“那她和学校的同学相处得怎么样?”

乔慧兰像是被问住了,认真思量了会儿,回答:“应该还好吧,没听小丫头回来说过什么。”

许芳菲叮嘱:“总之妈妈,我跟你说,小萱的身世还有她父母,你一定要保密,尽量不要让她学校的同学知道。不是说不光彩或者怎么样,而是小孩子的世界太简单、太直白、太残忍,我怕小萱会受到伤害。”

乔慧兰说:“知道了。”

许芳菲嗓音沉几分,有点不安:“妈,小萱爸妈吸毒的事,你应该没有说出去过吧?”

“你妈又不是大嘴巴,上哪儿说去。”乔慧兰顿了下,又道:“不过上次开家长会,小丫头的班主任问我是李小萱的哪个亲属,我说我是姨妈,她又问我们家住哪儿,我说喜旺街9号。”

许芳菲听后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又跟妈妈闲聊几句后,她说:“妈,我先不跟你说了,再见。”

“等等!”听筒里的乔慧兰拔高嗓门儿。

许芳菲狐疑,重新将手机贴紧耳朵:“妈,还有什么事?”

乔慧兰清清嗓子,问:“你和阿野,最近还好吧?”

许芳菲这次来昆仑的事,并未跟妈妈多提,妈妈自然也就不知道她这会儿就跟郑西野在一起。

许芳菲脸突的微热,下意识转过头,看向不远处。

数米远外,郑西野面朝着雪域的群峰,正在安安静静地抽烟。侧颜被雪光映衬得格外英秀而凛冽,不知在想什么。

“咳。”许芳菲眼神挪开,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挺好的呀。怎么?”

乔慧兰立刻笑起来,“好就好,好就好。”

许芳菲狐疑:“你突然问我这个干什么?”

乔慧兰说:“前几天你爸给我托梦,说想看看他的姑爷。我就琢磨着,要是阿野今年春节有空,能不能让他跟我们回一次老家?给你爸上柱香磕个头,顺便也让你外婆看看这个外孙女婿。”

许芳菲哭笑不得:“妈!你这也太迷信了,怎么连‘托梦’的说法都冒出来了。”

乔慧兰语气却突的严肃,数落道:“小孩子就知道乱说话,什么迷信。你爸托梦就是托梦,先人是全家的守护神,他们的心愿,可不能忽视。”

“好好好。”许芳菲知道,妈妈做了半辈子身后事生意,这方面的思想根深蒂固,无法转变。只好由她妥协,无奈又纵容地回答妈妈:“我改天抽空问问郑西野,争取今年把他拎回来。满意了吧?”

“这还差不多。”

随后,母女两人便挂断了这通相隔数千里的电话。

回营地的路上,许芳菲犹自思考着和妈妈在电话里聊过的家事,目光看向车窗外延绵千里的冰峦雪峰,怔怔地出神。

驾驶室内,郑西野察觉到她有些心神不宁,侧目看她一眼,问:“在想什么?”

许芳菲迟迟回过神来,说道:“我在想小萱的事。”

今天天气晴朗,无风无雪,路也好走。

郑西野随口跟她闲聊:“具体呢。”

“小萱爸妈都是瘾君子,之前李强在喜旺街家暴周明月,闹得那一片人尽皆知。”许芳菲眉心微锁,“小萱越来越大了,也越来越懂事,她如果继续生活在喜旺街,今后可能会面临许多异样的眼光,和不友善的言论。”

郑西野:“那你打算怎么做。”

许芳菲沉吟了会儿,苦恼地鼓起腮帮:“我目前没有清晰的想法。只是单纯觉得,应该让小萱离开喜旺街那个环境,那样,或许她才能清净健康地长大。”

郑西野也陷入了思考,薄唇微抿,没有出声接她的话。

许芳菲转头看了他一眼,忽而促狭地扬起眉,嗓音温和:“好啦,亲爱的郑西野同志,别绞尽脑汁了。我只是顺嘴这么一提,可没想让你跟我一起伤脑筋。”

郑西野淡笑,漫不经心地回:“媳妇遇到难题,做老公的当然得想法子替她解决。而且咱俩这关系,你家的事不也是我的事。”

许芳菲双颊发热,抿嘴笑,轻斥:“你这张嘴,滑得像喝了三斤油。”

郑西野挑挑眉,凉声:“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姑娘就是缺根筋。我这么心疼你,事事为你着想,偶尔用语言表达一下内心澎湃无处宣泄的情感,就成了‘油嘴滑舌’。”

许芳菲眨了眨眼睛,脑袋往他凑近几公分,目不转睛盯着他的侧脸看。

郑西野开着车,面容冷峻,目不斜视,一副不准备理她的模样。

许芳菲嘴唇蠕动了两下,准备说话。

岂料还没开口,便被男人打断。

郑西野淡淡地说:“你别跟我说话,生气呢。”

许芳菲:“……”

许芳菲憋笑憋得胸口疼,努力用这最郑重的口吻,道:“教导员,开个玩笑都能生气,你真是越来越幼稚了。”

郑西野还是表情凉凉,不看她。

小姑娘只好软下来,纤细的指头轻轻捉住男人迷彩外套的右袖,拉拉扯扯,柔声:“好了,我错了。再也不开玩笑说你油腻和幼稚了。”

郑西野本来就只是逗她,哪儿舍得真跟她置气。见她撒娇,他板成直线的唇弧没绷住,舒爽得差点儿笑出声。

他用眼风看她,道:“这就是你道歉的诚意?”

许芳菲一呆:“那你还要我怎么办呀?”

郑西野:“叫声好听的。”

许芳菲微滞半秒,小声:“阿野哥哥?”

郑西野静了静,一脸冷静地说:“我这儿有句更好听的,你学一下。”

许芳菲困惑又好奇:“什么?”

郑西野:“叫,老公。”

许芳菲:“。”

许芳菲雪白的脸蛋腾的红了个底朝天。

郑西野侧过头来,直勾勾盯着她,轻声:“叫啊。”

神山作证,许芳菲此刻,真的是窘到要七窍生烟了。她抬手捂住脸,好一会儿才羞赧地挤出两个声若蚊蚋的字音:“……老公。”

郑西野嘴角弯起来,手指轻轻捏她脸蛋,慢条斯理地夸奖:“乖。”

*

凌城喜天小学,二年级班主任办公室。

两个女老师分别坐在办公桌的左右两侧,边拿红笔批改着学生的作业册,边随口闲聊八卦。

二年四班的班主任忽然抬起眸,问道:“哦,对了叶老师。你们班那个叫李小萱的小孩儿,平时成绩怎么样?”

“还可以啊。”接话的是二年三班的班主任。叶老师有点好奇,反问:“你怎么知道李小萱?”

四班班主任嗓音压低几分,说:“我班上也有个学生住在喜旺街那边,我前几天去家访,听说了一件事。”

叶老师狐疑:“什么事?”

对方便道:“我听说啊,这个李小萱,她爸妈都是吸毒的。她爸爸还因为吸毒过量,死了!”

“啊?”叶老师愕然地捂住嘴,“还有这事?”

“对啊,你说吓人吧,啧啧啧……”

两个老师惋惜着感叹了几句,又说起了别的。

办公室虚掩的房门外,一个戴红领巾的小男孩儿抱着篮球刚好经过,听见老师们的对话后,他惊得瞠目结舌,紧接着便一溜烟冲回了班级教室。

七八岁的小朋友,分享欲和好奇心一样旺盛。

小男孩找到了自己在班上的好朋友,脑袋凑近好朋友耳边,竖起一只小手遮住嘴巴,叽里呱啦一阵说。

好朋友也很震惊。

恰好这时,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小女孩从教室外面走进来,坐回自己的座位。看见课表上写着,下节是语文课,女孩便从书包里拿出语文课本,翻开来,仔细预习,整个人文静又乖巧。

蓦的,一股大力拽住女孩的辫子,往后拉扯。

女孩吃痛,捂住脑袋恼火地回过头。

李小萱气噗噗地说:“陈子豪,你抓我头发干什么!我要告诉老师!”

“李小萱,我们都知道了!”男孩们一脸窥见秘密的得意表情,大声:“你爸妈是吸毒犯!你爸爸吸毒还吸死了!”

话音落地,教室里瞬间一片哗然。

小少年们都议论起来。

“啊?李小萱是吸毒犯的女儿?”

“那她爸妈吸毒,她肯定也不是好人!”

“平时装得挺像好学生嘛,真看不出来……”

“我爸说,吸毒犯最会伪装了,满嘴谎话!”

坐在李小萱前排的小女孩,甚至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她哭着对同桌说:“我妈妈说,吸毒犯都是很坏的坏人!我不要跟吸毒犯的女儿一起上课,我不要和李小萱待在一起!呜呜呜……”

“不,不是的!我不是坏人!”

小萱小小的脸蛋血色尽失,她惊慌地摇头摆手,为自己辩解:“我真的不是坏人!”

忽然,教室里不知谁起了头,一块粉笔朝李小萱飞过去,吧嗒,砸在李小萱的脸蛋上。

李小萱被砸懵了,通红的大眼睛抬起来,惊恐地环视周围。

那些平日里熟悉友善的稚嫩面孔,此刻变得无比陌生,同学们看向她的眼神,每一副里都写满嫌弃与厌恶。大家站得远远的,教室空间仿佛在无形中被一分为二,大家同仇敌忾,而她成了被孤立出去的“敌人”。

再然后,无数的粉笔,橡皮擦便一窝蜂朝李小萱飞去。

李小萱无助地大哭,纤细的手臂抱住脑袋,被砸得疼,只能瑟缩着躲到桌子底下,整个身躯蜷成小小一团。

“打她!把她赶走!”

“我妈妈说,因为吸毒犯的存在,每年都有很多警察叔叔警察阿姨牺牲!李小萱太坏了!”

“大家一起鄙视她!”

……

一阵阵奶声奶气的谩骂声,此起彼伏,最可怕的梦魇一般。

李小萱躲不开、逃不掉,只能用力将脑袋埋进臂弯与膝盖。恍惚之间,她又像回到了几年前的那一天,爸爸突然闯进她和妈妈的出租屋,拎起她的头发将她扔进洗手间。

外头很快便传来妈妈的哭声与求救声。

一时间,周围的谩骂与爸爸的骂声重合,魔音般响彻耳际。

“……”

豆大的眼泪不停不停往下落,李小萱说不出话,只能更用力地抱紧自己。

这场发生在孩子之间的暴行,直至上课铃声响起,才被姗姗来迟的班主任制止。

班主任问明缘由后,严肃地批评了两个小男孩,并且柔声安慰了李小萱几句。之后,这件事在班主任心里就算翻了篇,她开始上课。

这位年仅二十四岁的女老师,天真地以为,一顿苦口婆心的批评教育,就能让这群极善也极恶的孩子拥有明辨是非的能力。

然而,事情的走向与班主任以为的,背道而驰,

当天下午放学后,班里几个男孩子又集结起来,恶作剧般抢走了李小萱的书包。

他们怀揣着自以为正义的心理,昂首挺胸,器宇轩昂,把年仅八岁的吸毒犯女儿的书包,丢进了学校后门旁的垃圾桶。

随之嘻嘻哈哈大笑着离去。

最后,当李小萱将书包从垃圾桶里捡起时,她心疼又绝望,难过地再次哭起来。

这是菲菲姐姐给她买的新书包,是菲菲姐姐送给她的二年级开学礼物。

书包很漂亮,印着小萱最喜欢的爱莎公主。

“……”

小女孩抽噎着,从书包里翻出乔阿姨为她准备的卫生纸,拿出一张,攥在手里,仔细擦拭沾在爱莎公主脸上的油污和秽物。

四周看热闹的嘲笑声,越来越多,李小萱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小姑娘蹲在垃圾桶旁边,哭着用纸擦书包,非常用力,用力到纸巾都被她小小的手揉得稀碎。

就在这时,一只干净修长的手,攥着一张湿巾,映入李小萱视野。

小萱呆了呆,讷讷地仰起小脑袋。

眼前的大哥哥很年轻,外搭一件挺刮的长款黑大衣,西装革履,面貌俊秀,精细美好得有些失真,仿佛电视里才会出现的人物。他半蹲在她旁边,正微垂着眼眸,一言不发地帮她一起清理书包。

小萱揉揉哭红的大眼睛,抽泣着说:“哥、哥哥,我的书包被齐小龙他们弄脏了,擦不干净了。呜呜呜呜。”

年轻男人柔声:“没关系,之后哥哥送你一个新书包。”

小萱想起许芳菲的叮嘱,坚定地摆摆手,说:“不用了。菲菲姐姐说,付出才有回报,不可以随便接受别人的恩惠。”

年轻男人朝她温柔地笑了下,抬手摸摸她的脑袋,回答:“小萱,我是你菲菲姐姐的朋友,不是坏人。”

小萱瞪大眼,有点惊讶:“啊?”

“你家是不是还住在喜旺街9号?”

“嗯……是呢。”

“走吧。”年轻男人一手拎起小女孩的书包,一手牵起她的小手,柔声细语:“哥哥先送你回家。”

*

喜旺街9号。

“砰砰。”

听见敲门声,正在厨房里忙活的乔慧兰连忙跑出来,将房门打开。

眨眼功夫,一道小小的身影便扑进她怀里。

“乔阿姨……”小萱用力抱住乔慧兰的腰,呜呜呜直哭。

乔慧兰一头雾水,边摸着小姑娘的脑袋柔声轻哄,边往门口方向看,这才注意到,老旧的单元楼道里居然还站着一个人。

一个很年轻,很英俊,同时又有几分眼熟的男人。

对上乔慧兰的视线,男人弯起唇,先开口,道:“阿姨,小姑娘估计在学校受了点欺负,您安慰一下吧。”

“哦,好的。”乔慧兰下意识点点头,又有点尴尬,打量着男人的脸庞,“这位先生,请问你是……”

男人笑容阳光而温雅:“阿姨,您不记得我了?高中的时候开家长会,你还经常跟我爸爸聊天呢。”

“啊!”乔慧兰猛拍脑门跺了下脚,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你和菲菲一个班,你是班长!成绩特别好!你叫……叫……”

“赵书逸。”

“对对对!赵书逸!”乔慧兰很欣喜,连忙抱着小萱撤身,让开一步,说,“来,赵同学,进屋坐会儿,喝杯茶!”

赵书逸摆手,笑道:“不用了阿姨。我路过喜天小学,看见这个小丫头在哭,所以顺路把她送回来。茶就不喝了。”

“真是太感谢你了赵同学。”乔慧兰寒暄,“你现在在哪儿工作?”

赵书逸摊手,半开玩笑说:“我大学学的儿童心理学,毕业回国之后留在了云城,干了一段时间,压力太大,身体吃不消,这儿又卷铺盖回凌城了。”

“像你们这种大人才,在哪儿都能发光发热!”乔慧兰忖度着,又好奇道,“儿童心理学……是不是,就是给小孩子看心理方面的毛病?算是医生?”

“是的,阿姨。”赵书逸点头,从大衣衣兜里取出一张名片,递过去:“我现在在市儿童医院的心理科。”

乔慧兰接过名片看了眼,竖起大拇指,连声夸赞:“好啊,医生好!这孩子真有出息。”

两人又聊了两句。

赵书逸回身下楼梯,摆摆手道:“阿姨,我先走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跟我联系。”

“好嘞!”乔慧兰笑回,“慢走啊。”

*

青藏高原北部,昆仑山脉无人区。

今晚是跨年夜,一年的最后一天,管后勤的向孟决定给大家伙吃顿好的,算是犒劳这段日子里所有人的辛劳付出。

因此,狼牙的队员们翻出了他们从营区借来的大铁锅,原地架起了一个灶,开始生火做饭。

许芳菲稀奇得很,探出脑袋,小声问旁边的郑西野:“欸,你们不是说,这上头沸点低,饭根本煮不熟吗。架锅干什么?”

郑西野微侧头,故意贴她很近,懒洋洋地说:“不用煮熟,直接吃生的就行。”

许芳菲惊呆:“啊?”

郑西野满脸的风轻云淡:“在野外作战,还想吃什么熟的,茹毛饮血啃生牛肉,这都是好东西,大补。”

“生、生牛肉?”

许芳菲听得怕怕的,干巴巴地咽了口唾沫,囧道:“那,我还是算了吧。我继续吃我的饼干和罐头,这些‘好东西’就留给你们慢慢享用。”

话音落地,旁边的向孟乐得哈哈笑出声。

他转过脑袋看许芳菲,朗声道:“小许同志,你也太实诚了,野哥逗你玩儿呢!你咋还真信?”

许芳菲茫然地眨眨眼:“不吃生牛肉?”

“我一个管后勤的,想给你们改善伙食,能让你们吃生的吗?这要是一个二个吃完闹肚子,耽误了任务行动进度,我不得被老总们骂死!”向孟说。

许芳菲不解:“那今晚吃什么?”

向孟没说话,只是随手递给她一袋东西。

许芳菲接过来一瞧,只见这是一个食品包装袋,抽了真空,里头红彤彤一片,像是红油辣子鸡。因气温太低的缘故,辣子鸡的油已经凝固成块。

许芳菲反应过来,呀了声,眼睛一亮:“我明白了。抽了真空的熟食,不用煮开,加热一下就能吃!”

郑西野屈着一只大长腿半蹲在锅灶边,正帮着向孟生火。闻言,他撩起眼皮瞧她,两手合拢鼓了几下掌,很欠扁地称赞:“可以的,咱们小许同志真是蕙质兰心,冰雪聪明。”

许芳菲知道这讨厌鬼在取笑自己,气呼呼地瞪他一眼,懒得搭理,动手帮忙拆熟食包装。

天很快便黑透。

晚上八点多,热腾腾的熟食菜端上了桌,红油辣子鸡、红油兔丁、冷吃兔冷吃毛肚、五香大肘子……品种丰富,香气四溢,光闻着味儿就让人流口水。

一群年轻人好长日子没吃过一顿正经饭,顿觉饥肠辘辘,拿手机拍完照便拿起碗筷开吃。

吃完饭,许芳菲正在和秦宇聊天。

安则忽然撩起门帘冲进来,对大家伙喊道:“今晚天气真好,星星都连成片了!漂亮得很!”

一听这话,队员们纷纷起身,走出了帐篷。

许芳菲仰望天空。

繁星汇集成海,流淌过雪域高原幽黑的夜空,闪闪熠熠,耀眼夺目,仿佛一种人类无法感知的未知生命体。寂静无声,而又充满盎然的生机。

这星空夜景美得令人窒息,许芳菲不禁看入了迷。

好一会儿,边上人越来越少,队员们都相继回到帐篷里。

等许芳菲回过神时,发现,偌大的空地上只剩下她和旁边一个高大人影。

身后,帐篷里言笑晏晏谈笑风生。

头顶,雪山之巅,星河如梦。

许芳菲转过头。这才看清,站在她身旁的人是郑西野。

此时此刻,星月当头,他却无暇顾及,只是目光深远而安静地凝视着她,不知已经看了多久。

许芳菲被他看得脸发热,问他:“这么漂亮的星空你不看,你盯着我看什么?”

郑西野平静地说:“你站在雪山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旁边看你。”

“……”

许芳菲嘴角勾起一道弧,小声嘀咕:“卞之琳的《断章》才不是这样写的。”

郑西野莞尔,忽然道:“小萱的事,可以先跟江叙聊聊。”

许芳菲微微怔住。

大概自己也意识到话题转得有点快。郑西野静了静,轻声补充:“你白天的时候,不是一直在想这件事吗。我思考了一整天,初步有了个想法,你听一下,看行不行。”

许芳菲朝他点头,柔声道:“你说。”

郑西野说:“你想让小萱离开喜旺街,可以先把她送去江叙那儿,待个一年。”

“一年之后,等我毕业,再把她接到我身边?”

许芳菲叹气,“我也想这么做。可是你也知道,单身干部晚上要留营,要点名,比较麻烦。小萱也不可能跟我一起住单位宿舍。”

郑西野摇摇头,说:“一年之后,你正式毕业,就可以搬出来不住单位。”

许芳菲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郑西野:“因为等你毕业,我们就要打一起报告,领证结婚。”

“……”

许芳菲双颊温度陡然往上升,需要很用力地咬住唇,才能忍住甜蜜的笑意。

片刻,她轻轻地说:“到时候,我们就收养小萱?”

郑西野点头:“嗯。”

“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许芳菲认真思考着,自言自语,“就当提前练习养孩子了。”

郑西野哑然,黑色的眼睛直勾勾瞧着她,扬眉道:“张口一句孩子闭口一句孩子,崽崽,你好像很喜欢小孩?”

许芳菲脸红红的,朝他认真地点头,喜滋滋道:“对呀。我最喜欢小朋友了。”

郑西野安静地思忖须臾,点点头:“明白了。”

许芳菲:“明白什么?”

“往后我得加把劲。”郑西野说,“让你多生几个。”

许芳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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