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在野这段时间太忙，事情太多已经习惯早起，很少睡过头，这一晚睡得实在太舒服，没有做乱七八糟的梦，中间也没醒过，一睁眼太阳透过玻璃窗铺在床沿边。他睡得四仰八叉，腿还搭在许如青身上。

睁开眼的那几秒钟，林在野不太想起床，又往许如青身边靠了靠。

“醒了？”许如青早就醒了，林在野一动他就感觉到了，手指在林在野不长的头发上揉了一把，还是扎手心，痒痒的。

“醒了，”林在野平躺好，又去摸手机，“现在几点了？”

“八点了。”许如青说。

“八点了？睡过了睡过了，这一觉睡得太沉了，”林在野一骨碌爬起来，“我得起床做饭。”

季南已经醒了，也已经做好了早饭，看到他们一起从房间出来，招手让他们去洗漱然后过来吃早饭。

林在野揉揉眼走过去：“你叫我一声就行。”

“看你们一直没声音，就没叫你，”季南煎了三个鸡蛋，盛在盘子里，转过身不看林在野，声音往下压着，“我以前没怎么……给你做过饭。”

季南的声音像是被吹裂的玻璃，还带着毛边，猛地扎了林在野一耳朵，听得他心里直酸，不知道该说什么，接过季南手里的盘子放在桌子上，扭头先让许如青去洗漱。

许如青应了一声，他刚刚一直看着林在野，也看见了林在野转头时发红的眼角，走过他身边，掌心扣着他脖子安抚性地捏了一把，传递给他一阵暖暖的温度。

“今天感觉怎么样？”林在野又问季南。

“今天没什么感觉，”季南说，“先吃饭。”

她头发白了一半，常年吃药身上一直带着病气，手背青筋明显，身上几乎没什么肉，只剩下骨骼的轮廓。

林在野扶着她坐在椅子上，又转身去厨房盛了粥，准备了两碟子以前腌的小咸菜，转身去洗漱，许如青洗完就站在旁边看着，一直等到林在野洗完才一起出去。

季南吃了几口就没了胃口，放下筷子，看着坐在她对面的两个少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小野，如青，你们……”

两个人同时抬起头，都看向季南，林在野咽了粥问：“怎么了？”

季南只是看着他们沉默，最后摇摇头说：“没事儿，我是想说，你们多吃点儿，我煮了很多粥。”

林在野总觉得季南是有话要说的，但猜不透她想说什么，看她没什么异样，也就没多想。

昨天夜里下过雨，林在野出门才发现，院子里湿漉漉的，空气里的青山泥土味被雨淋过之后更重了，草叶上还挂着水珠，太阳一晒正在慢慢消散，连带着林在野身上的温度。

山里的夏天，只要过了那阵闷劲儿，凉风说起就起。

季南晚期恶化的速度太快，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秋末枯树杈上最后一片干黄的树叶，马上就要掉了，只差最后一点儿风吹。

而最后那阵风来得太快，那天林漫回家看季南，季南晚饭后拉着她手说了不少话，问问她学校里的事儿，问问她以后想找个什么样的男朋友，还有以后的想法跟打算，像是说遗言一样。

林在野一直在沙发边坐着，默默听着她们说话，季南中间往他身上看了好几眼，几次叫他名字，林在野绷着背“哎”一声，声音哑哑的。但季南也只是叫他一声，叫完了看着他，红着眼却什么话都不说。

许如青的手心时不时在林在野后背上捋几下，让他放松身体，别紧张。

最后季南还是说了一句，是对着林在野跟许如青一起说的，她让他们好好的。

当天夜里季南就昏在床边，手臂碰到了桌子上的水杯，啪的碎裂声很大，惊醒了其他三个一直没怎么睡熟的人。

季南这一倒就再也没起来，她一直在病床上躺了五天，那些滴进她身体里的药水毫无作用，只是在她手背上平添了几片青紫的针眼。

那一天来得很快，最后的时候，季南拼命叫着“小野”的名字，许如青就站在林在野身边，他甚至能听见林在野身体里沉默的巨响，轰隆一声，他强撑着的一切一下子就塌了，断壁残垣还带起了一阵灰土，蒙在林在野眼前。

季南冲林在野伸出干枯的手，许如青把发愣的林在野的手放在季南手心里。

他们谁都没说话，只有季南断断续续的呜咽，跟林漫掩面的哭泣声。

林在野其实很想问一句，他想问：妈，我长到20几岁了，这20多年，你有爱过我吗？

可他没问出口，他知道，这个问题可能会堵着他一辈子。

季南死了，他后来想问也问不了了。

季南对林在野不好，但对林漫是真心疼到大的，她的死对林漫打击很大。埋葬季南之后，林漫病了一场，林在野忙完葬礼又照顾林漫，每分钟都填得满满的，前跑后忙，冲淡了身体里的很多情绪，他知道他现在应该做什么，他只能扛着往前走。

生活还得继续，半个月后林漫身体好了回了学校，林在野也恢复了之前的生活，继续拼命工作。

这段时间许如青一直陪着他，时间过得很快，等林在野的感官跟情绪重新连接上的时候，是许如青也走了之后。

许如青也耽误了不少时间，还得回学校。

林在野晚上回到出租屋，跟平常一样喊了一声“如青”，没有人应他才想起来，许如青走了，他不在，晚上没人捋着他后背睡觉了。

迟钝的感官在那个晚上重新启动，晚上跟许如青视频的时候，又想起来季南也不在了，心里有个地方一直是湿湿的，呼吸都是潮的。

他们还是每晚视频，林在野一下班，或者许如青一下课，总能收到对方的信息，没什么特别的内容，说说自己吃了什么，今天天气怎么样，忙了些什么，吐槽一下遇到的奇葩，或者随手在路上拍一张小猫跟风景，都是很平常的对话，但是很温暖。

好像有根绳，拴着这头也拴着那头。

林漫平时都是住在学校安排的教职工宿舍里，周末的时候就到林在野那边，给他做做饭，收拾收拾屋子。

林在野平时不是邋遢的人，但他最近算是掉进钱眼儿里了，一心想着赚钱，他还想买房子，所以除了白天上班之外，还接了不少私活，时间一紧，吃饭也不规律，家里也没时间收拾。

周末林漫又过来给林在野做了晚饭，跟他吃完才走，林漫顺着小巷子走了一段路，很敏锐地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他，离他不远不近。她回头看，因为太黑，又看不见那人到底长什么样。

林在野的出租屋很偏，想要走到大路人多的地方，只有穿过黑洞洞的巷口，她给林在野打了电话，林在野在通话中，她又给他发了信息。

“小野，我感觉身后有人跟着我。”

平时如果林漫晚上回去，林在野都会送她回学校，偏偏今天林在野接了电话谈事，他最近接了个私活，给一家网店做服装模特，之前拍过几次反响很好。

林在野的外形太出众，身材比例没得说，宽肩窄腰大长腿，穿上衣服随便走几步摆几个造型就很有气场，很多类型的服装他都能驾驭得了，而且拍摄的时候也不扭捏，让做什么动作做什么动作，摄影师也爱跟他合作。

今天晚上是为了商量下一期的风格，对方这次要求比较多，所以提前跟他通个气，顺便约一下下一次拍摄的时间。

林在野正跟对方打着电话，看到了林漫给他发的消息，不敢多耽误，挂了电话拔腿就跑，追着林漫常走的路，他远远就看见了林漫，也注意到了尾随在她身后的男人。

不是别人，还是肖泽俊。

林在野认出人之后彻底火了，从身后一脚把肖泽俊踹到墙上：“我上次跟你说过什么，你这么快就忘了？你再来找我姐，我就揍你。”

肖泽俊弯腰摸了块碎砖头，林在野躲闪不及，砖头对着他头顶就砸了下来。

头顶一阵裂开了一样的疼，林在野感觉到砖头茬儿割破了他的皮肤，额头一热，紧接着血锈味冲进鼻子里，顺着眼皮往下淌。

林在野抹掉眼皮上的血，他的反击让肖泽俊毫无招架之力，林在野下手很重很快，肖泽俊甚至连句话都说不上来，躺在地上除了痛苦呻吟只能用手护着头，牙还是被林在野给打掉了两颗。

林漫听到林在野的声音，跑回来拉着把人往死里打的林在野，肖泽俊还抱着头躺在地上，林漫报了警。

三个人被警察带走，在警局说明了情况，肖泽俊跟踪被警察教育了一顿，打架因为是互殴，调解之后双方签署了谅解书。

肖泽俊是被肖泽楷接走的，林在野在警局门口看见了肖泽楷，肖泽楷也看着他，他的眼里有一股林在野看不懂的气息在空气里乱窜，身上的气压很低，林在野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肖泽楷没说话，把肖泽俊塞进车里，自己也上了车，但他们没着急开走，车一直停在路边。

黑色的商务车贴着反向车膜，林在野看不清车里的人，但他知道，车里的人在看他，用一双充斥着危险的眼睛。

林在野赶紧招手拦了辆出租车，带着林漫走了。

林在野额头上有伤，好几天晚上许如青跟他视频他都不敢接，每次都是切换成语音模式。

许如青不是傻子，第一次就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每次林在野都说自己在忙，在拍摄，在干活，总之就是没时间视频。

既然没时间，三天之后许如青不再找林在野，没有信息，没有电话，没有视频。

林在野坐不住了，他的信息许如青不回，电话不接，明显是生气了。

伤口就在脸上，太明显，林在野只恨自己头发太短，想遮都遮不住，晚上洗过澡，简单给自己上了药，后来就那么给许如青发了视频。

视频快挂断许如青才接，许如青在卧室里，看起来刚洗过澡，头发还是湿的，身上只穿了一件睡衣。

“你额头怎么了？”许如青盯着屏幕里林在野额头上又青又紫，还没结痂的伤口看，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没事儿，”林在野嬉皮笑脸一番，想要转移话题，“你要睡了？”

“你跟人打架了？”许如青继续问，压着嘴角。

隔着屏幕，林在野都能感觉到许如青身上满满当当的热气，是气的。

林在野赶紧哄人：“别生气，我不是怕你担心嘛。”



“你不接视频，我就不担心了？”许如青摸了摸屏幕上林在野的脸，手指没碰到他额头上的伤，好像真会碰疼他一样，指尖蜷了蜷又收了回来。

“真没什么事儿，就是路上碰到个变态，跟踪我姐，然后就打起来了。”

林在野没说那个人是肖泽俊，也没提肖泽楷，他不想许如青跟着他们一起闹心，而且警察已经警告过肖泽俊，林在野心里挺乐观地想，这次肖泽俊肯定是怕了，以后应该不会再来找他姐。

许如青还是不说话，只是看着林在野，脸色没变好。

“这回算我的，”林在野见哄不了人，开始给许如青画饼，“等你放假，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行不行？”

这回许如青说话了：“行，等放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