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哐当掉落在地。

韩玄正的意识恢复清明，眼珠重新变回黑色。

他惊出一身冷汗。

他都干了些什么……突然把小蝴蝶叫出来，说了一通意义不明的话。

该庆幸剑神也不是什么正常人吗，正常人早就该把他打一顿了。

道阳走过来，手指轻轻拽拽他的衣袖：“你怎么了？”

韩玄正连忙低头，把掉在地上的匕首捡起来。这可是师兄送他的新年礼物。他把那宝贝匕首擦了又擦，小心地送回鞘里，收到胸前的衣袋中。

“没什么。我就是……一个人想想事情。”

道阳说：“小蝴蝶说你身体不舒服，叫我来看看你。”

剑神……又是剑神。

玄正苦涩地笑了笑，看来就算是剑神，也知道谁是他的药。

他看着道阳，看得无比认真。道阳模样俊俏，有一双很风流的桃花眼，但是就是这样一个眉眼常常含笑的人，却有一颗冷酷无情的心。

否则也不至于完全发现不了他的心意。

他问：“阿琭，我和小蝴蝶，谁好？”

“没大没小……”道阳瞪他，看在他身体不舒服的份上，才没有听见这称呼就踩他的脚，“什么谁好谁不好的，我就没想过这个问题。再说你们好不好，我说了又不算，得老天爷说了才算。”

玄正：“我不要老天爷说的，我就要你说的。”

“那要我说，各有各的好。”

玄正本来很酸，他不想听到这么端水的回答。但是一想，总好过听到道阳斩钉截铁地说小蝴蝶比他好。

虽然他也觉得小蝴蝶样样比他好，可他就是不想听这话从道阳口中说出来。

“那你说，我哪里好。”

道阳说：“你当然是哪里都好。”

……又在骗他。玄正的嘴角上翘，这谎话听得他心里甜，可他一想到他和小蝴蝶在道阳心里各有各好，那就说明小蝴蝶和他差不多，也是哪里都好。

道阳问：“突然问这些奇奇怪怪的，你受什么刺激了？小蝴蝶跟你说什么了？”

玄正就不高兴了。

他说：“你和小蝴蝶是不是有过。”

“有过什么？”

“……誓言。”玄正沉下声音，很不高兴，“刚刚他告诉我，你和他有过誓言。”

道阳懵了：“没有啊。”

……

玄正：？

道阳见他如此笃定，还怀疑了一下自己的记忆。

他反复搜刮了一番脑海里的记忆，最终确定：

“真的没有。”

“他说他和你到祖师爷面前磕了头，点了香的，我看他说的那样，不像是撒谎。”

道阳就笑了：“什么胡话你也敢信。你忘了小蝴蝶是散修了？散修又不在名册上，怎么能进登剑阁祖师爷的庙！我看他八成在测你脑袋是不是有深渊后遗症呢，故意说些这话来看你信不信的，怪不得他跟我说你身体不舒服。”

……？

原来是这样吗？！

玄正呆住了。

他以为自己在第一层，小蝴蝶在第五层，结果小蝴蝶居然在大气层！

顿时玄正想撞墙的心都有了。

“你得休息了，真的。”道阳担忧地摸摸他的额头，没发烧，“你要不回登剑阁吧，小弟子们这里有我呢。”

玄正立刻摇头：“不成。”

他一刻也不想和道阳分开。

更何况他的眼睛还没沉睡，只有道阳在身边，他才能安心一点。

=

接下来，众人打探深渊犯人的消息，一边想方设法照顾碧玺。碧玺不亲近有深渊气息的剑神和有魔气的玄正，只有林煦、陆成南、道阳三人轮流值班看孩子。

镇民们都传仙人来了，争着请他们去帮忙。数日奔忙下来，又铲除了十来个妖鬼，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刘树吊唁了阿妹，没精打采地回来。

他就在客栈房间里枯坐着，什么话也听不进去。

众人给他派不了重活，让他先在房间里看住那两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受害者。本来就一个傻一个哑，别再让他们出什么意外。

刘树蔫蔫地应下，垂着脑袋就坐在床边发呆。

他已给家中的人写了信，让他们把妹夫和妹妹刘雪的骨灰接回去。

可是今后的日子要怎么办呢，他的小外甥女今年才两岁，她又要怎么办呢。

按理来说，他一个修士，不该挂碍红尘的。

从前阿妹说要和妹夫一起离开仙门，在红尘里经商，闯上一闯。

他不理解，说这红尘里有什么好。修士是崇高之人，商人地位低贱，为何抛下天道不问，非要去做那尘土里的人。

阿雪笑着，神采飞扬：“红尘里难道就没有天道了？红尘里还有万般的新鲜呢！”

如今，阿雪犹如飞蛾扑火，身殒在她挚爱的红尘之中。

又过了刘树没算作日子的几日，老家的人来接阿雪和妹夫了。

刘树宛如行尸走肉。他目送那车在土路上慢慢拉走，天边灼热的风卷起枯黄的晚霞，映得他满面荒凉。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林煦和陆成南刚除妖回来，看见刘树站在虎钩镇门口，像根木桩。

他们问：“刘道友怎么了？”

刘树沉郁地说：

“我在想，要不要追上前面那辆回家的车。如果我现在回海遥阁，我妹夫家不喜欢女儿，我放心不下年幼的外甥女。可是让我留在红尘，好不容易熬到师父说的二十年期满，我又不甘心放弃修士的志向……但我已经因为自己的懦弱没能救回阿妹，难道还要不管阿妹的女儿吗？”

林煦没想到这竟然会构成一个问题：

“那你把外甥女带去海遥阁照顾不就好了？”

刘树：……

是他傻了。

怎么这么简单的答案他都想不到。既然他仙门和红尘两边都修过一遍了，这件事上为什么非要二选一？

深渊后遗症着实害人不浅！

他来不及向林煦他们道谢，踏上剑就去追前面的车了。

没有时间沮丧了，若是连他这个舅舅都一蹶不振，那外甥女又该怎么办呢。一旦想明白这一点，整个人又重新活过来了。

他踩着飞剑跳上车，扯着嗓子，声音远远地顺风传来：

“诸位——兄弟——有缘——再会——！”

陆成南追了几步，明知道刘树不可能再看见他们了，仍然朝着那土路用力地挥了挥手。

“再——会——！”

=

客栈里就剩那个假哑巴没人认领了。

剑神检查过，那个年轻人身体机能上可以说话，就是忘了怎么说。他们不知他的姓名，暂时管他叫“假哑巴”。

他们打算到了陆成南亲戚家附近，找找那些商铺工坊有没有缺人的。那假哑巴虽然傻了，尚有金丹三阶的底子，力气不小，靠干活养自己还是不成问题。

陆成南和林煦从虎钩镇外往里走，准备回客栈歇息时，一顶轿子落在客栈门口。

林煦有种不祥的预感，拉着陆成南闪身进了旁边的巷子，观察而去，那轿子上下来一个人。

正是剑鬼黄铭雁，或者，是白水鸿。

陆成南骂了一声：“他怎么在这？他来干什么？”

林煦和剑神有保密之约在先，不便告诉陆成南黄铭雁的真实身份。他一扯陆成南：

“走，不要回客栈，我们去找剑神。”

去哪里都行，离白水鸿越远越好，怎么远怎么来。

白水鸿是来找林煦的。

自打上次被林煦的窗户夹了手指，他就寻思着果然是自己这张脸太丑了，突然出现在窗户口吓到小师尊了。

易容丹治标不治本，化妆术也是麻烦，每天都要化，他捣鼓了几天，越化脸越丑，最后失去耐心，索性不化了。

结果一听风声，说是林煦他们早就去那条诡诈的山道上了。

白水鸿就是有心要找，也怕自己出意外。

那山道上有什么脏东西还不知道呢。

万一他去了不仅没捞到小师尊，还像那邵家的儿子一样疯了怎么办。

他可不能疯，他疯了谁来疼爱小师尊呢。

他只有等，等着小师尊的事情办结了，再来找他这个“剑鬼”对剑。

上次只有道阳和他对了剑，小师尊没有，可是像小师尊这么爱剑的人，怎么会甘心放下他呢。

然而他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他看镇上好多人家都在办丧事，说是去山道上认了尸，又是吹唢又是撒纸钱。

他只当小师尊事情还没办完，就再等等，同时派了些人，替他去打听岑辛和岑甘二姐弟的下落，也没有结果。

他实在坐不住了，终于打听到，小师尊虽忙，最凶险的那桩案子已经解决，目前就在虎钩镇上给镇民们除些小妖小鬼。

这下他不怕了，摆了轿子就去。准备了好些吃的喝的，还有用他家好绸缎裁的衣裳，挑了几把名剑带上，不信小师尊不来见他。

林煦却已经拉着陆成南跑到镇东边的集市上去了。

今天剑神穿着斗篷和幂篱，把身上脸上都遮了个严严实实，采选碧玺要用的小衣服小鞋子。

他瞧着这套也好，那套也好，指了十来套，全都让店家包起来。老板娘见这位神秘的客人出手大方，笑得合不拢嘴，又给他推荐些簪子头花，金的银的镯子耳环。

剑神挑了个平安锁，其他都推拒了：

“她还小，戴不着这些。”

老板娘：“我瞧您是最疼女儿的，给她备这么多东西，那这以后的嫁妆难道不需要备么？”

剑神：

“……不是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