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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重游

买椟还珠 涉雪穿林 3174 2024-01-12 17:26:51

闵疏没抓回来,这是梁长宁意料之外的事情。

周鸿音垂手站在廊下,扑通一声单膝跪地:“请王爷责罚!”

梁长宁身上都是伤,他冲进火海里找了一圈,没找到闵疏,还把自己烧伤了。所幸伤口不严重,孔宗又做了万全的准备,才没叫伤口感染。

孔宗给梁长宁上了药,说:“我顺带给王爷把个脉吧,听暮秋说,王爷近日总是觉得冷,今日又进了火场,怕寒火毒交错伤身。”

梁长宁光着上半身,绷带下的肌肉结实有力,药粉撒在伤口上辣椒水一样地磨人,他闷哼一声,把外衣穿回去,又把手腕翻转搁在桌子上。

孔宗闭眼诊脉,梁长宁对周鸿音说:“罚你什么?你若只是没抓住闵疏,那也不算是你职责疏漏,没什么可罚的。”

周鸿音没说话,他捏着拳头,倔强地立在廊下。

“可你放走了他。”梁长宁冷声道:“为什么?”

“我不是放走了他,我只是没有阻拦他。”周鸿音说:“他本来就该飞出去,困在这里只是一时,王爷明知他不是笼中雀。”

梁长宁抬脚跨出去,他三两步下了阶梯,与周鸿音面对面站着。周鸿音带着点侵略意味地和梁长宁对视,梁长宁一把抓起他的衣领,把人扯到自己面前,狠戾地低声说:“周鸿音!别把你那点泛滥的同情心用错了地方!你心里想的谁他妈不知道,是真仁善还是假慈悲不必再装,我告诉你,闵疏身上带着奇毒,离了京就是死!”

周鸿音一惊,立刻说:“不可能!闵疏好生养在长宁王府,谁敢谁他下毒!”

“你连他的身份底细都不知道,还敢冲出来和我抢人。”梁长宁一把扔开他,嘲讽道:“驴粪蛋子表面光,要不是你还有点蛮力,也能混到如今?”

孔宗拦下他们二人,又对着梁长宁说:“王爷,我估摸着,孤离已经解了。”

二人一同看向孔宗,孔宗又说:“我得再替王爷把一次脉。”

这个过程颇有些漫长,周鸿音拖到入夜,不得不回宫述职。

孔宗终于收回手,沉吟片刻说:“王爷中过孤离?”

“不曾。”梁长宁笃定道:“我没私底下见过文沉,文画扇沾过的食物我一样都没碰过。”

孔宗不信:“从脉象上看,王爷不仅中过孤离,身子还有些虚,这种虚是大病初愈后的虚弱,同闵大人有些像。身中孤离者畏惧严寒,且越来越严重。不过我看王爷的脉象却没什么大碍,应该是孤离已经解了。”

梁长宁蓦然想起那日闵疏叫他喝的那碗补药。当时梁长宁还以为他是真的怕苦,才替他把药喝了,如今想来,孤离或许就藏在那碗药里。

梁长宁静坐良久,问:“……可又是怎么解的呢?”

孔宗说:“口服,只有口服解药,才能效果如此之快。我翻了些医书,还看了大凉传来的孤本,我猜测……孤离的解药需要药引,应该是茉莉一类的花。”

梁长宁在电光火石间心念一闪,急促地站起来往内室走。他在书桌前巡视一番,又高声喊人:“暮秋,暮秋!”

“王爷吩咐!”暮秋疾步走来。

“闵疏在这里写过东西吗?”梁长宁问:“就这两日里,闵疏有没有写过什么东西?”

暮秋想了片刻,说:“这几日伺候的人都寸步不离地跟着闵大人呢,闵大人好像是写过东西,闵大人本就常常出入王爷的书房,笔墨纸砚都是不限量的。前几日……闵大人好像给周小将军写过一份信,还特地摘了茉莉,把研磨出来的花汁掺了进去。”

梁长宁明白了。

闵疏把孤离的解药掺和在墨水里,怪不得他问梁长宁那信纸的味道苦不苦,因为孤离的解药就是苦的!梁长宁当时还觉得这墨没磨细,全是渣滓,如今想来,那它娘的是药渣!

梁长宁双手撑在桌面上,半晌拿起桌下的雕花棋篓狠狠往地上砸去。

“噼里啪啦——”

棋篓碎裂开,里头满满当当的一筐纯白的玉棋子迸溅得满地都是。

“去找!”梁长宁咬牙道:“真有你的……”

张俭只能小心翼翼地低声说:“王爷,闵大人已经走了一天了……况且咱们不知道他去了哪儿,难道要把大梁一寸一寸地搜吗?”

梁长宁冷静下来,眯着眼睛看向远方,终于说:“……不,不必找了。”

“他会自己回来的。早晚有一天……”梁长宁看着满地的白色棋子,笃定道:“恩怨不了,他的心还困在这里。”

闵疏要入仕途,那就一定会站到朝堂上去。

那就朝堂再见,梁长宁想,我等着你,安之。

闵疏坐在客栈里,要了二两酒。

他一路从暨南考上来,终于等到了入京会试这一天。如今三月初,月中就是开考的日子。

闵疏提早预定了客栈的房间,他三年没有回过京城,大部分客栈都没有空房,好在他定下的这间客栈价格高,几乎没几个考生住。

闵疏住的是天字号房,来往的学子们也打听过这位房客,只知道这个人一年就过了县试和府试,从没落榜过,每逢考试,必然位列榜首。本以为这么实力了得的人起码得三四十岁,后来偶然撞见闵疏下楼吃饭,才发现他也不过才二十。

也有人想结交他,不过闵疏都是客气疏离地拒绝,他平日里不热衷结交人脉,更不喜欢出门逛街,一副世外游人的样子。不过他长得实在太好,一张脸摆出来就叫人想凑过去讨好,即便有些人觉得他清高,也总是忍不住私底下议论他。

“他真是暨南来的?”范材偷看闵疏一眼,低头问周围的考生:“我也是暨南的,怎么从前没听说过有这么个人物?”

“户籍上写的暨南,那还能有假!”黎丰立刻说:“我远房亲戚的表叔可是京城人,他托人花了一大笔银子混了个守城的好职位,那日闵疏进城的时候,就是我小叔查阅的户籍和路引。闵疏不仅是暨南人,还是暨南榜首,听说写得一手好字。”

“切——”立刻有人鄙夷道:“暨南那地方,三年前雪灾,死了多少人!没几个读书人能活下来吧,他能考到京城来,还不是老天给的运气,你叫他到京城来考试试看,先不说在国子监读书的世家子弟,也不说四大家的少爷公子们,单论京城的书堂学生,随便拿一个出来都比暨南的好百倍!”

“怪不得人人都挤破了头往京城凑呢,前几年长宁王推行新政,大大缩短科考流程,所以才能一年就考完县试和府试,要在三年之前啊,没个二十五六岁,哪里熬得到这里来!”

没有人发现闵疏的手指微微一顿,他只是停滞了片刻,就继续倒酒。

他这几年还是怕冷,孤离虽然解了,但是沉积下来的余毒也要慢慢缓解。他这三年来,即便是酷暑九月都手脚发凉。

闵疏也翻过医书,暨南的名医太少,疑难杂症根本治不了。从前孔宗给他吃的那副药倒是有些效果,可是闵疏没有方子,也只能作罢。他实在是冷的时候,就喝一点酒。一来可以暖身,二来喝醉了就睡,也就没那么难熬。

店小二上了菜,范材和黎丰几人约着要去远东楼,范材试探着喊闵疏:“闵兄,跟咱们一道去吧!”

闵疏客气道:“不了,我想回房看书。”

黎丰小声骂一句:“装什么清高……”

闵疏只当没听见,他喝完了酒,站起来对诸位点头打了个招呼,说:“这里是京城,一棍子打下去全是达官贵人,远东楼又是权贵子弟们最喜欢的去处。范兄想去见见世面,还是考完之后再去吧,否则今日要是不小心惹到了哪个大人,那可就是失了前程。”

范材脸色不变,笑着摆手:“没事,我们看看就回来。”

闵疏见劝说无效,也没再继续,礼貌告辞就回了房。

到了晚上,客栈里却突然跑来个人,指明要找闵疏。掌柜的叫店小二带人上去,那人肩上还搭着布,见了闵疏就说:“你就是闵疏?范材他们几个人在我们远东楼吃了饭给不了钱,他说钱袋丢了,叫我来找你去赎他,他说回来一定还你。”

闵疏不太愿意,但想起毕竟是同场考生,只能冷着一张脸跟着去了远东楼。

范材家里有些小钱,因此这顿饭点的菜都是硬菜,一顿饭花了不少银子。闵疏付了饭钱,跟着小二上了花舟,往远东楼的水榭去。

闵疏三年前在远东楼吃过几次饭,他还记得在这里把文沉踹下了水,现在想起来才恍如隔日。

范材见闵疏来了,万分抱歉把人带进包厢里,拉开椅子请他坐下,说:“实在对不住,我钱袋子在路上被摸了,耽搁了闵兄温习。”

闵疏正要说话,隔壁却传来一个男人的的声音:“我说夏拓文,你定的个什么席面,怎么坐到这儿来了?你夏国公府是不是没钱了,还是说远东楼掌柜不给你面子,这厢房又小又挤,能不能叫人换一个!”

闵疏低着头,没人看见他的表情,黎丰还没回过神来,大声道:“闵——”

闵疏突然抬手捂住他的嘴,把他剩下的话都堵住,黎丰挣扎起来,闵疏下巴对着隔壁抬了抬,示意道:“别说话。”

众人听见那句夏国公府,心道还真遇上大人了,还是夏小侯爷这么个公子爷,一时间都安静下来。

那头又说:“马上要开会试了,京城全是各地学子,远东楼早就被订满了,就咱们两个相熟的吃饭,你还要多宽敞的位置?我的面子不好使,你北镇抚司的面子好使嘛,出去说一声镇抚使褚大人莅临,你直接到宫里吃皇宴去呗!”

竟然是褚辉和夏拓文。闵疏松开手,黎丰立刻小声说:“是锦衣卫,是锦衣卫!”

“咱们又没犯事……算了,还是缩着吧,锦衣卫可是杀人不眨眼,等他们走了咱们再走吗?”

众人都下意识看向闵疏,闵疏压低声音说:“大家都吃完了?吃完了就回去吧,不必担心冲撞贵人,这是天子脚下,书生的命值钱得很。”

众人下意识都听他的,挨个散了。范材等着闵疏一起走,闵疏却摆手:“你先走,我想坐会儿。”

闵疏和夏拓文不过是点头之交,与褚辉更是谈不上相熟。

可此刻闵疏坐在与他们一墙之隔的地方,竟也有了些他乡之客的悲凉。算起来,已经有三年没有回来过了。

闵疏闭眼仰头靠在墙上,窗外的月光柔和皎洁,他回想起三年前那场大火,他的母亲如飞蛾一样燃烧。他不知道母亲的尸首有没有被好好安葬,不知道母亲的怨屈有没有被人听见,更不知道……更不知道旧人何恙。

闵疏指尖发麻,静静听着隔壁的交谈声。

远东楼不是谈事情的地方,他们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闵疏停了片刻,也起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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