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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雪夜

买椟还珠 涉雪穿林 3027 2024-01-12 17:26:51

狂风呼啸,万里雪原连绵起伏,苍鹰盘旋长啸,冰渣子打在脸上,连疼都变得僵迟。

陈聪已然是冷麻木了。

他从怀里掏出牛皮袋子来,把最后那口火里烧一饮殆尽。

火里烧是烈酒,入喉就带起灼烧的疼,血腥味从喉咙里漫上来,他嘴唇干裂出血,但他不敢舔。

雪中赶路最忌讳长时间视物,日间白茫茫的一片刺目雪原能够叫人瞎了眼。到了夜晚,就成了恐怖空旷的寂地。陈聪拍了拍马,骏马已经跑不动了。他只能翻身下马略做整修。

后半夜,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夹雪。

陈聪不敢生火,他怕追兵循着光来,也怕火堆招来狼群。

他本来想着要抓紧回暨南,户部给的银子和粮食都是叫周鸿音带着骑兵运的,他们走得慢,陈聪要先回去暨南去收拢沧州和德州借调的粮。

他离开京城时隐隐觉得有人跟着,走了几日发现这批人是在暗中保护他,便也装作没发现。

暨南连通外界的桥被人为炸断了,他只能改路从结冰的河谷往上翻,他怕耽搁久了激起民变,路上是一刻也不敢歇息。

等他进了暨南的边界,这批人就悄悄隐去了。谁曾想等这批人一离开,暗处跟了一路的杀手就悄然摸了出来,把他带的随从和下属屠戮得一干二净!

他好不容易带着圣上恩准开仓放粮的圣旨从暗杀中逃出来,一路跑到了这里。

陈聪不识路,勉强靠着老马才接近了沧州,他不知道最开始是谁在保他,也不知道现在是谁要杀他。

陈聪眯着眼睛望向天空,秃鹫收敛翅膀落地,只待饱餐一顿。

疾风狂掠而过,枯枝脆裂。一支铁箭徒然破风而来,老马连嘶鸣都来不及发出,血从脖颈上的窟窿眼里里往外流,还没落地就结冰了。

陈聪骤然回头,远处密密麻麻的密林中有黑影闪过,他狠狠咬牙,拔腿就跑!

口哨声尖锐刺耳,有人在雨中大喊:“全力围堵截杀!”

陈聪跌跌撞撞绊了一跤,栽进了深沟,顺着斜坡滚了下去。

“往东南追!不必活口,提头见赏!”那马蹄声和长刀出鞘的声音杂糅在一起,陈聪连滚带爬地往前躲,半边脸被树枝划得鲜血淋漓。

他随手一抹,跌跌撞撞站了起来。

沧州城门已然遥遥在望,他只要能撑小半个时辰,说不定能等到救兵。可他不敢赌,黑夜是鲜血最好的抹布,陈聪知道自己已经是在劫难逃。

追兵越逼越紧,这些杀手轻装便行,只带了刀剑而未配铠甲,他们两人一骑,专门是为杀人而来。

他们的马全是黑色,在林中分毫不显,坐在后面的弓箭手端了弩,即便是无法视物的雨夜也成竹在胸。

陈聪被水洼呛住了呼吸,他翻身一滚,数支短箭在他刚才停留的水洼里入土两尺,咻咻咻地插成一排。

“哐当!”

向他射来的箭矢突然被格挡开,一道人影从箭光中穿插出来,骏马扬蹄嘶鸣,冰冷的铠甲撕破了夜幕。

“救我!”陈聪认出这是军中骑兵,他顾不得许多,只能判断出这两方人马不是同道之人,沙哑着声音喊道:“在下暨南布政使!大人救我一命!”

这人立即抓住他的后领将他一把提上马,陈聪立刻抱紧马脖子,在厮杀的颠簸中狠狠喘了口气。

刀光带着疾风从耳侧扇来,周鸿音驭马急闪,陈聪扯痛了战马鬃毛,它一扭脖子就把陈聪甩了下去。

周鸿音勾住他的腰带,把他用力甩向身后,骑兵接住他,把他向下趴按在马鞍上。

“小将军!”骑兵狠狠吐了口血沫,极速道:“他们要散!”

杀手哪里打得赢沙场上的兵?他们的优势只在暗处,一旦近战毫无胜算。他们只能散开,林中藏个人太容易了,骑兵显眼,他们不消片刻就能甩开。

雨夹雪卷成小冰渣子劈头盖脸砸下来,铁甲马蹄声如雷鸣阵阵,不多时才逐渐安静下来。

风声,雪声,喘息声。

秃鹫高高盘旋,俯冲着向远落去。

黑影消失了。

“叫李立山带左翼给我把这片林子围了!”周鸿音把卡在肩甲的箭簇一把扯出来,厉声说:“给我一寸一寸仔仔细细地搜!”

他调转马头,最后看了眼密林,冷声说:“收队!”

孙岩把马鞍上的人反过来,抬手按在他颈侧,说:“小将军,人晕过去了。”

马背颠簸,陈聪的血滴滴答答落了一路。周鸿音偏头看了他一眼,说:“回去再说,海棱!”

另一个骑兵立刻靠近他,说:“将军吩咐。”

队伍蜿蜒潜行,周鸿音伸手在陈聪伸手摸了两下,掏出个东西借着月光看了一眼,抬手扔给他。

海棱抬手接了,等他发话。

周鸿音说,“你拿着他的牌子先行,叫沧州知州开城门放我们进去。另外再叫一队人去收拾林中残局,摸出来的东西全部收好了给我过目,快去!”

海棱驾马奔驰离去,孙岩说:“就让这个人晕着?”

周鸿音抹干净脸上的冰渣子,说:“军医是否随行?带他下去看看,别死了。”

陈聪是打着哆嗦醒过来的。军医说他是脱水又饿着跑了两日,身体受不住才昏过去的。

他一醒过来就看到了蹲在床边捅炭火盆的海棱,嘶哑着问:“……我……”

海棱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说:“你醒了啊,我们将军出门去了,你若是想见他且等着吧。”

阳光从外头照进来,陈聪看见海棱露出的手环那,认出了龙蛇云纹的标志来,迟疑道:“你们将军是……长宁王!”

“不是。”海棱把碳火盆捅了个对穿,把里头的红薯掏出来,左右手换着吹气,说:“长宁王在京城,我们小将军叫周鸿音。”

陈聪嗓子嘶哑,说:“你手上有精钢铁环,那是龙蛇军的标志,我离开京城的那段路,是你们在暗中护送我?”

海棱抛了个烤红薯给他,陈聪没接住,那红薯就砸在被子上,轱辘滚了两步。陈聪把它捡起来,捧在手里不吃,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你昏了两天。”海棱对他抬了抬下巴,陈聪顺着他望过去,才发现床头放了碗乌漆嘛黑的药,已经凉透了。

海棱大口啃红薯,说:“孔大夫说你是饿昏的,你自个儿把药喝了吧,哦,还有你那脚底全是水泡和伤口,孔大夫叫我给你挑了再涂药,你既然已经醒了,那就自己搞吧。”

陈聪掀开被子看了眼,脚底的血和脓水糊成一滩。

没残就好。陈聪想。

他把被子盖回去,又问:“周小将军何时回来,这是他的府邸?”

“咱们将军在暨南没置院子,孙岩摸了你的牌子叫沧州知州开门放我们进来的,小将军奉旨押运赈灾粮,算钦差,征用的是布政使衙门。”

陈聪下意识往怀里一摸,果然空空如也,他急道:“我的密函呢!我——”

“慌什么,”海棱把桌上凉了的药倒进小炉子里,发出刺啦一声。他知道陈聪说的密函是什么,那是他跋涉入京求了多少人脉才得以面圣后,才讨来的调粮开仓的旨意。

陈聪来得急,走得也急,他走的时候周鸿音还没脱离郑思案的嫌疑,所以他不知道押运赈灾物资的官员是谁。

海棱把药热滚了,倒回碗里端给他,说:“小将军叫人拿着那密函去接粮了。”

陈聪是文官,他没经历过截杀。他冬日受了伤必然落下病根子,药苦涩难忍,他皱着眉仰头喝完,干呕了两声。

外头传来嘈杂的声音,海棱耳朵尖,抓起一旁的头盔就往外走。

他刚跨出门,周鸿音就迎面走进来,海棱于是顺手就接过他的头盔抱在怀里,转头又跟着他倒了回来。

周鸿音大刀阔斧往床边一坐,对着火盆先搓了搓手,才偏头看陈聪,说:“陈大人醒了。”

陈聪把手里的空碗放回床头小柜上,说:“原来是周小公子救了我。”

“我奉命领兵,是拿着圣上旨意来的,周大人不必叫我周公子,我救大人并非家父之意。”周鸿音把银头盔拔下来扔给海棱,自己用袖子擦干净了头上的汗,才说:“陈大人可知是谁要杀你?”

他这话是在问他,也是在试探他。陈聪看出他的试探,垂眸片刻,才微微摇头:“天太黑,看不清,但最多不过是那几路人,不是这家也早晚要轮到那家,即便查出来了又有何意?”

陈聪没死,那他身上的官职就是扭转暨南的关键,周鸿音为梁长宁做事,自然想的是拉拢他。

他盯了陈聪片刻,从怀里掏出一封油蜡密封的信来,轻飘飘递给他,说:“茂阁老着我传递陈大人。”

陈聪诧异,骤然抬头看了眼他,说:“茂阁老不是早已避世了?”

周鸿音似笑非笑,往后靠在了椅背上,用脚尖碾熄了崩出来的火星子,所答非所问:“陈大人如今入朝也有七八余年,政绩多多少少也有些拿得出手的来,与陈大人同年的翰林学士还有哪个留在外头?可陈大人拒了好几次吏部的调令,难道陈大人不也是在避世?还是说大人只是想一辈子做个布政使?”

“我以为小将军不入朝局,只管打仗。”陈聪一哂,“我一向知道小将军的侠肝义胆,小将军却不知道我对暨南也有此心。”

他这话说得假,连海棱都不信,海棱嗤笑一声,插嘴说:“布政使是三品大官,陈大人此话可是假得很。”

陈聪忍不住咳嗽,把拳头抵在嘴边,断断续续说:“我既避世,又为何要借五军都督府觐见……我不知避世,只知治世。”

周鸿音收回了看他的目光,说:“陈大人又焉知避世者非治世人?”

陈聪不笑了,捏着信低头去看,那信上落笔写了个茂字,确实是茂广林的笔迹。

他以为茂广林早离开京城回他的安洋老家去了。他也不是没往安洋写过信,都没有回音,他与茂广林其实只算得上半路师生,但茂广林于他有恩,他于公于私都要问个安。

更何况茂广林是向先帝辞官回乡的,他受的是东宫首辅职,辞官时先帝携礼相送,后来想求他入府教书的人围了京城三圈。他门庭若市,不一定能收到陈聪的信。

陈聪握着信,心想原来茂广林隐于京郊多年,竟然是为了在暗中筹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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