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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覆巢

买椟还珠 涉雪穿林 2990 2024-01-12 17:26:51

宫里换了一波血,人员往来鱼龙混杂,正是水浑的时候。

明灭案灯,闵疏与梁长宁说回私盐的事。

他忍不住咳嗽,把咳出来的病气都掩在拳头里:“危浪平要是已经到了京城……”

梁长宁的手搭在椅子上,他的目光虚虚停在闵疏脸上,像是在探寻他心底的想法。

梁长宁突然打断他:“冷不冷?”

“啊?”闵疏愣了一下。

梁长宁重复道:“冷不冷?”

“有一点……”

“过来。”梁长宁对他伸出手。

闵疏静默片刻,起身站到了梁长宁面前。

他没有回握住梁长宁对他伸出来的手,梁长宁也没有强迫他回应自己。他把手自然地放下去,问闵疏:“乔誉死的那天,也下了雪。”

“你那时候觉得冷吗?”

闵疏微微眯眼,狭长的眼睛盯住了梁长宁的脸。

梁长宁微微一笑,向后倚在了椅背上。他闲散地交叠双腿,仿佛心里已有定数。

他问闵疏:“你用什么杀的他?和今天一样……也是支筷子?”

闵疏没说话。

梁长宁平静地说:“琴师死的时候,眉间伤口小而深,也就是说出手之人快准狠,力短而足,投射手法和乔誉的死伤一样。你为什么要杀乔誉?”

闵疏手指微微发白,大拇指扣住了指关节。

“是因为远东楼那夜他对你的折辱,还是因为你们曾有旧怨?”梁长宁站起来,俯视着他说:“你杀乔家庶子,底气不是源于长宁王府。”

闵疏眉心狠狠一跳,他觉得梁长宁看穿了自己。

“我只是单纯想杀他,”闵疏声音沙哑,“他既辱我是花舟妓子,而我又是睚眦必报的小人,我要杀他,就会不择手段。”

梁长宁把闵疏堵在窗边,逼近了他,冷静地问:“可半年以前,我在私牢里严刑拷问你,你即便心有不甘,却也仍旧愿意投我门下。你对我尚且不曾有过怨恨,又何谈是只说了一句话的乔誉呢?”

“还是说……”

闵疏回答不出来。梁长宁亲昵地把手背贴在他的脸侧,继续问:“还是说,其实你对我也深藏怨恨,只是暗中蛰伏,等着时机成熟,一并杀了我?”

狂风裹挟着暴雨倾进来,湿透了闵疏的整个后背。

衣裳粘腻地贴在他的皮肤上,那种感觉实在是太像阴冷的蛇在缠绕。他觉得有一点窒息,甚至让他迫切想要躲避。

他为什么不杀梁长宁,他为什么要杀乔誉?

因为他不能杀梁长宁,他从小是读着梁长宁的捷报长大的。文沉教给他的诗书、谋略、计策,全都是为了将来有一日能潜伏于梁长宁身边。

他知道梁长宁的才华和能力,知道他的抱负,他的志向。他大可以告诉梁长宁一个有理有据的答案——大梁在风雨中摇摆,权臣摄政,倒逼新帝弑民,而你是大梁唯一的命数。

但这个答案在他舌尖滚了滚,他到底没有说出来。

闵疏定定地抬头看着他,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往前一步,他抬手攥紧了梁长宁的衣领,微微仰后吻了上去。

梁长宁质问的话倏地断在了舌尖。

暨南的雪还在下。

周鸿音叫人在暨南每个州都加设了粥棚。

为了防止有民众恶意抢食,大米里都掺了沙子。饶是如此,粥也不够施的。

陈聪养了多日,终于能下地走动了。他们如今歇在府衙上,一出门就能看见粥棚。

陈聪扶着门框,静静地看着外头的灾民,间或沉默地喝一口火里烧。

他是暨南民心所向,只要他站在这里,就能够安抚暴乱。

周鸿音与他谈了多日,还是没有说服他改旗易帜。他不知道陈聪还在犹豫什么,或者陈聪还有别的顾虑。陈聪不开口提价码,周鸿音只能束手无策。

孔宗亲自跟着商队去买了药材回来,同行的还有黑来砚。他们能买到的药材不多,堪堪足够。

因为桥断了,所以他们跟着镖行走的是结了冰的河面。这一路难行,折损不少马匹。回来的时候黑来砚告诉周鸿音,说朝廷派来修桥的人手到了。

一般修桥铺路都是当地征收民俘,这次却是工部出力。周鸿音略觉奇怪,但也没多想。他端坐在屋内,看着暨南的舆图划分排查的区域。

“李立山!”他头也不回,说:“加派人手驻守城门,不许外来人员随意进城,一经发现可疑人等立刻禀报!”

李立山的身影一闪,大刀阔斧地到城门口坐镇去了。

京城的消息走了跑了半月,终于送到了周鸿音手上。周鸿音看完,叫人请来了陈聪,把密函递给他。

他这个态度倒是让陈聪不敢接手,长宁王府的密函,看了就说不清了。

“小将军讲与我听就是。”陈聪坐在他面前。

周鸿音把手里的信纸丢进炭炉,看着泛黄的纸页被点燃,“裴皎死了。”

陈聪一时没反应过来,但他一反应过来就明白了:“谁要对裴家下手?裴家出国母,岂容……”

陈聪一顿,语气犹疑,诧异道:“……圣上?”

“今日巡查营地,朝廷派工部的人来修缮断桥了。”周鸿音换了个话题,说:“若真是圣上,那么扳倒太后或许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就是拿回兵权……这事总要有个契机。”

他们二人对视,在炉上茶水蒸腾的雾气中展露出一点风声鹤唳的氛围来。

陈聪从前并不了解这位新皇。

宫宴是他崭露头角的第一次,多少人都被他杀了个错不及防。裴皎是儆猴的那只鸡,更是新皇翻身而上的开始。

如今新皇的手段干脆利落,即便全是破绽可循,也叫各派看明白了他的心性。

没有契机又怎么样?编他也能编十个出来。

陈聪端起茶,说:“暨南不会是他的突破口,再怎么说也是无辜百姓……”

周鸿音说:“不管怎样,你往后小心些。先前闵……王爷曾对桥塌一事有疑虑,工部对房屋桥梁的构造了如指掌,做手脚对他们来说实在太容易。我会派人守着,另外,我再调两个人给你,孙虎和孙岩两兄弟行事可靠。你是暨南布政史,他们对你下手是最划算的法子。”

陈聪目光凛冽,并没有反驳。

暨南一入夜就冷起来,寒风呜呜地吹,似乎连月光都是冷的。

周鸿音疲累一天,但他仍旧不敢睡得太死。他没有漏过枯枝被踩断的细微响动,他耳朵微动,立刻就翻身坐了起来。

“轰隆——”

一声沉闷巨响,如同惊雷般猛然从西南侧传来。周鸿音匆匆披上衣服,门外已经传来匆匆步履声。

“小将军!房子、房子塌了!”孙虎目光凌冽,提着剑冒雪闯进来,急声道:“将军,陈大人住的府衙偏房塌了!”

“陈聪呢!”周鸿音急声问。

孙虎立即说:“埋土里了!”

周鸿音骤然起身翻下了床,“那你来找我干什么!叫人去把陈聪刨出来啊!”

孙虎替他撑开伞,周鸿音推开他的手,顶着雪向偏房大步跑去。

偏房塌得蹊跷,所有的房屋都已经加固过,除非动了承重梁,否则房子不可能再塌。

孙岩带着人拥过来,为了遮雪,他叫人撑开油布把坍塌的偏房盖了起来。

“陈聪!”周鸿音接过手下人递来的火把,大声喊:“陈大人!”

没有回应。

周鸿音抹了把脸上的雪水,转头喊:“李立山!”

李立山扛着铁锹冒出来,“将军!”

“立即封锁城门,拿了户籍册挨家挨户给我查!这房子必然不会自己塌,一旦发现非暨南人士,立刻扣押入狱等我审问!”周鸿音跨上残垣,借着火把的光往缝隙里探视,头也不回:“守好了,不许城外工部修桥的人进城,调三十个巡逻的人来给我翻土,天亮之前务必要把陈聪给我挖出来!”

李立山立刻去了。

“孙虎!”周鸿音扒开石块,问:“陈聪人呢!”

孙虎当时正靠在廊下抱着刀打瞌睡,他只听到有人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立刻就清醒了去查看,哪知刚下了台阶,房子就轰然塌陷。

按理来说,陈聪那时候应该正睡熟着,他睡的床正在承重梁下,这一塌必然会砸到他。

人能不能活,难说。

“将军,陈大人怕是……”孙虎面色犹疑,不敢说死。

“陈聪!”周鸿音冻得手指麻木,指甲在刨挖的过程中血肉模糊。

要想挖出陈聪,得先从四周开始撤石块,否则四面的大石块和断木容易移位造成二次坍塌。四周的人查探完情况,已经开始合力挑开大块砖石了。

陈聪下半身都被埋进了沙土里,木床被砸断,断木锋利地横截面布满了锐利的尖刺,他的大腿卡在中间无法动弹,他连冷意都感觉不到。

他恍惚听到头顶有人在坚持不懈地叫他的名字,他想回答,嗓子却干得不行。热意从他身体里流逝,很快就和血冻结成一团。

四周一片黑暗,他奋力地用手去摸四周,而那些杂乱无章废墟却好像固若金汤的城墙,一动也不动。

“周……”他奋力咳嗽,好像要把肺都咳出去。

他声音微弱,却被周鸿音敏锐地捕捉到了,火光一闪而过,头顶的石块被缓慢移开一条缝隙,陈聪终于在黑暗中借着火把的光看到了周鸿音的脸。

“别说话了!”周鸿音奋力喊,“来人!叫孔宗来!”

“将、将军,”陈聪张嘴,粘合在一起的嘴皮被撕开,血珠子立刻冒出来,“是……是工部的人吗……咳咳、桥、桥也是吧、你……”

“别说话了!”周鸿音急起来,“你既然知道他们要拿暨南开刀,逼你们造反,那就不能如了他们的意,你一死,暨南百姓必然要乱!”

陈聪闷闷笑几声,他目光虚浮,周鸿音的脸有了重影:“他们原来不是针对我,是要压小将军你啊!”

他已然看清了局面,工部的人要杀自己,自己一死,如今已经岌岌可危的暨南必然要乱,周鸿音是否镇压反军都逃不脱罪责,轻则上交兵权,重则按律流放。

想出这个法子的人没有把他陈聪的命看在眼里,但此举已经把他逼到了长宁王的船上。

哐当——

那是砖块落地的声音。

陈聪吐出点血沫子,仰头说;“茂阁老说得对……我从前卑贱,一路从山野小村往外爬……”

陈聪被埋在废墟底下动弹不得,耳边的声音层层叠叠,他只觉得彻骨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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