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号怎么样？”

“再等等……”

“可以了！”

一间小酒馆内, 一群聚集在一起的年轻人围着一块平板激动地大呼小叫着。

在看到视频内又出现直播画面后，高高悬起的心总算松快了些。

“我就说刚刚应该只是信号不好吧，他那么厉害, 不会出事的！”

“登山这么危险, 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嘘, 安静！”

手持着平板的男生下令禁声, 好像生怕自己这边的吵闹影响到了远在屏幕另一边的人一样。与此同时，直播间右上角5080的数字，显示着还有五千多个人和他们一起目睹着这场直播。

这场与山交锋的直播。

“呼。”

千里之外，四千八米海拔的幺妹峰上，何棠江收紧了手指，试图缓和一些刚才摩擦登山绳带来的刺痛感。

为了躲开一颗坠石，他刚刚抓住登山绳向右侧紧急避开，零碎的碎石击打在头盔上, 好像有人用锤子在猛敲击他天灵盖一样, 直播信号也因此中断了一瞬。缓过一口气后, 他固定好自己, 探头向下看去，下方十米与十五米之外，另外两个队友也成功避开了坠石, 似乎注意到了何棠江观察的动作, 紧跟在他身后穿着大红色攀登服的队友高高举起右手，向他比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

何棠江这才松了口气, 继续向上领攀。

这是他们攀登幺妹峰的第三天, 第一天凌晨离开4800海拔的大本营, 历经七个小时的攀登, 抵达了C1营地, 草草休息一夜后，三个人决定继续攀登，一鼓作气穿越难度最高的5200~5900海拔的冰岩混合地带。这块区域地质复杂，雪水、岩石、冰缝、峭壁混合而生，许多地方还是近乎垂直的角度。没有十分熟练的攀岩技术，根本不可能穿过这一块“魔鬼地带”。

何棠江也正是在第二天，决定进行直播。说不上是因为与邱野的那一番对话，还是其他在心底暗藏已久的冲动，他决定以自己的方式，向外界展示他攀登山峰的过程。

或许一切语言都是苍白的，只有亲眼去见证，才能得到答案。

第二天，几乎是炼狱难度，他们三人攀爬了整整十五个小时，才穿过幺妹峰这块地形最复杂的区域，并成功在天色全黑之前找到了新的驻扎营地。同样的，也是在这一天，何棠江直播间的观众从寥寥无几的数十人，变成了现在的五千多人。虽然他看不到，但是一并发生了改变的，还有他直播间内观众的留言。

从一开始的茫然，紧接其后的破口大骂、无法理解，到今天，还留在直播间里的观众们都紧闭住呼吸，关注着何棠江的每一个动作。

之前在酒馆里看直播的年轻人是一批，“负雪社”的社员们是一批，还有许多散落在天涯海角，无意间进入直播间，然后又被吸引驻足留下的人们。

“为什么要攀登山峰？”

“这不是在作死吗？”

“拿命当噱头吸引关注，佩服！”

“主播停下来吧，别继续了，我给你打赏还不成吗？”

当然，也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

“别，继续啊！你要是能登顶，爷给你打赏十万！”

他们每个人的初衷都不一样，但是都同样关心着何棠江攀登的结果。

然而，以往的每一次喊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直播间里唯一的声音，除了山风呼啸，碎石窸窸，就只有那稳定不变的呼气声。

而今天，所有人都没想到，主播竟然开口说话了。

在避开了突如其来的坠石，向下一个目标进发后，何棠江说出了直播以来的第一句话。

“呼，好险。”

听声音像是有感而发，虽然看不到脸，但是明显还很年轻。

“主播终于开口了，总算不是机器人。”

“是啊，不说话我还以为是登山机器人在直播呢。”

“开口说话更恐怖好吗，有谁数数这已经攀登多久，现在已经多高了吗？”

“我知道，我昨天就来了，现在已经是他们直播第二天，之前登了多久不知道，但是现在应该有6000多米高了吧。”

“嗯，下面是不是还有人？”

何棠江突然探起身子，回头向左后侧看。直播间观众们便看到在数百米之外的另一侧山壁上，几个同样是攀登者的身影。不过他们并不是在向上，而是在准备下撤。

“怎么，这还是一个集体活动不成？”

“有人管管这事吗？要不要报警呀。”

在直播间气氛越发紧张前，终于有圈内人出来说话。

“这是中国登山协会组织的一场内训，是为明年冬奥会进行测试选拔，报批过的。”一个明显是业内人的观众打字留言，“不过刚刚主播看到的另外一队人，是除了他们之外，唯一还留在山上的测试队员了，其他人早就在前两天就陆续结束攀登了。”

观众们纷纷不明觉厉。

“好厉害，原来是国家队选拔！”

“我就说一般人怎么会有这个胆子和本事。”

“啊，这么说，主播他们是最后一组留到现在的，应该很优秀啊。”

那个业内人又回复道。

“按积分来计算，他们目前分数最高。”

“那可以停下来了呀！有谁可以告诉他，他们已经赢了选拔，不用再继续了！这样很危险啊。”

有这种想法的不只是观众们。幺妹峰大本营内，手持无线电的教练组，也正为此发生争议。

“现在继续攀登下去已经毫无意义了，他们已经是第一名，没必要继续冒险。”

总教练刘哥这次又是站在众人的对立面，也是他一再坚持，要尊重选手们自己的想法，让他们继续攀登。

然而随着危险逐渐增多，反对他的声音渐渐增加，显然，他也无法再继续坚持下去了。

“教练，刚刚收到了无线电信号。”

帐篷外有人跑了进来，是负责另一组无线电联系的后勤。他气喘吁吁道：

“韩峥登顶了！”

鸦雀无声。

帐篷里寂静了好一会，许久，才有人不敢置信地问道：“你……你说……”

“韩峥登顶了！”手拿着无线电的工作人员激动道，“就在上午八点零二分十五秒，韩峥一个人完成了阿式攀登幺妹峰，总时长四十小时零六分钟，是世界上第一个完成这项挑战的攀登者！刘队，我们破纪录了！”

“好，好！”

刘哥手握紧拳，“前方登顶照片发回来没有？”

“还没有……等等，有了！”工作人员拿出手机，“他发在群里！”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打开手机，看到中登协组织的大群里一个单名“峥”的ID刚刚发出了一张照片。

在皑皑一片的白雪中，身穿深蓝色冲锋衣的男人手举着五星红旗，为自己留下一张记录。他带着雪镜，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颚以及一双有些干涩的嘴唇，然而那唇角略微带起的笑意，却是风雪也遮不住的。

“好，好啊！小胡，立刻拿着这张照片，下去给委员会准备登顶认证。”

“小丽，等韩峥成功下撤后，你们立即记录他GPS的定位，确认他这次登顶的路线。还有，一切准备好之后……”刘哥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材料发给金冰镐奖的选评委员会，我们今年，用韩峥去参加评选！”

工作人员们接了命令后，激动地下去准备了，总教练收回视线，看向帐篷内的其他人。

“一个截肢的残疾人，尚且都能完成前所未有的挑战。而我们四肢健全的登山者，却总是满足于‘这就好了’、‘这就足够’的念头，不想、不敢再跟进一步！金冰镐奖啊，已经举办三十年了，但是从来没有一次，没有一次有中国人领过这份荣誉！”

“是我们不够强壮，装备不好？还是我们天生人种差异，就是比不过别人？”刘哥的视线扫过去，没有一个人不避开他的视线。

就像在科学、文学领域，各个国家的优秀人才体现着这个国家的实力一样，在极限攀登的世界里，一个强大的攀登者，也会让人对培养出他的祖国肃然起敬。

世界上，欧美、日本的攀登者，都多次获得过最高荣誉金冰镐奖，其中甚至不乏优秀的女性攀登家。而中国仅有寥寥几次的提名，却没有一次获奖。更加屈辱的是，国内的几座山峰，还是被这些外人拿下的难度首登，然后他们因此获奖。

在任何领域都有歧视存在，而在实力不足够的时候，歧视便更加猖狂。

坐拥大好河山，却没有能力去征服它们。这在一些种族主义者看来，也是人种低下的表现之一。而这份屈辱，踩在国内攀登者头上已经整整三十年了！

“无论韩峥今年能不能获奖，至少，他给我们带来了希望，带来了可能！”刘哥说，“而这种打破沉寂死水的能力，现在出现在了其他年轻人身上。我只希望如果做不到跟随，至少我们不能将它掐灭！”

他深吸一口气。

“让他们继续攀登，出了任何意外，由我来承担这个责任。”

“刘队！”

“刘教练！”

大本营内的纷争暂且不谈。

将近6000米海拔的山壁之上，刚刚从山峰主面转移到山脊上继续攀登的何棠江他们，正面临着更大的挑战。

山脊没有山体遮挡，狂风更甚，即便带着雪镜帽子口罩，全副武装，热度也被每一缕风刀一丝丝刮走。

何棠江扣好安全绳，打下一个新的保护站，一个脱手，手里的岩钉便掉下去。

糟糕，他连忙向下看，示意其他人避开。在他的动作下，另外两名队员总算没有受到这飞来横祸的干扰。然而，出了这个意外，何棠江手边可用的岩钉便减少了两枚，这意味着他不能打更多的保护站，意味着更多的危险。

正在他犹豫时，迎面走了一个人。

一个人！何棠江瞪大了眼睛，直到那身影在风中渐渐清晰，他才找回了许久不用的声音。直播间里的诧异不比他小，在这绝境还能遇到其他人，感受无异于见了神仙。

“韩峥！？”

远处的人没有走近，只是向他扔来一个包裹，便按照之前搭好的路线开始下撤。

何棠江伸出冻僵的手，打开包裹，见正是几枚岩钉。

他目光复杂地送走韩峥渐渐离去的身影，又看向远处隐约可见的峰顶。

韩峥已经登顶了吗？

有些沮丧，又似乎理所当然。

何棠江突然轻笑了声。

就是因为有这样一个对手存在，他才那么不甘心，不愿意——放弃登山啊。

作者有话说：

不知不觉，现实的时间线也几乎与故事中的一致了。已经这么久了吗？

感谢大家不离不弃的陪伴。

在今年，这个与山峰交汇的故事，会落下结尾。

在结尾之前，让我们一起攀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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