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近期最低温度零下十多度,阵风六七级，气象局持续发预警。
室外属于全天候的速冻模式，林秋宿一下飞机,仿佛置身于巨大冰柜，整个人都被冷透了。
跟着带队老师、老教授和两个学长,他乘上接机的商务车，到了主办发安排的酒店。
有暖气的屋内非常舒适,林秋宿感觉自己被缓慢解冻，收拾完行李再去楼下和大家一起吃自助。
这家酒店的五楼餐厅被包了下来,专供于受邀参会的宾客们吃饭。
会议在明天中午开幕，五湖四海的学者们都已经抵达。现在正是饭点,餐厅里他们热络交谈，时而能遇到眼熟的老朋友。
端着盘子夹菜的工夫，老教授被其他人拉走闲聊,带队老师找一个投资方说话。
这张桌子剩下三个学生，怕氛围尴尬，没话找话聊。
“小林最近是不是在帮施晗的课题打下手？”有人问。
林秋宿在吃蛋挞,道：“是的，他教了我很多东西。”
那人笑道：“没必要说得那么客气，他想让你帮忙跑数据，你也给他解决了很多麻烦。”
“嗯，不过施晗一直对我很照顾,我第一天来的时候就被他带着眼熟了一圈人。”林秋宿温和地回复。
与他聊天的这个学生读大三,叫做狄泽宇，与林秋宿同一个专业。
不过他俩之前没有讲过几句话,狄泽宇很擅长社交，平时除非必要,不怎么待在实验室里。
两个人的大多数沟通，都是狄泽宇询问要不要一起点外卖，或是要不要一起出门玩，最后被林秋宿以期末繁忙为由，礼貌地推拒掉。
“你没来之前，他听说有新人要来，就在碎碎念自己终于能有帮手了，让我们都别和他抢。”狄泽宇道。
林秋宿说：“他的论文研究方向很有意思，跟着他做事也很愉快，隔三差五请我吃东西。”
“他那个只会埋头做事的情商，居然会搞请客这种事？出息了啊。”另一个学长诧异。
林秋宿道：“他往我的座位上放过几次面包和饼干，时不时还有奶茶。”
那些全部是突然冒出来的小零食，趁实验室没人的时候，凭空出现在自己这边。
狄泽宇问：“那些是施晗放的？”
“对啊，我问过他一次。”林秋宿说。
他怕狄泽宇不相信，补充：“实验室里也只有他比较内向，会避开别人偷偷往我这里塞东西吧？”
吃完饭，林秋宿回到房间，微信上收到了施晗的关心。
[你们到京市了吧？祝顺利。]
林秋宿：[谢谢，你还在改论文吗？]
施晗落下学术狗的眼泪：[今天导师不在，我给自己放了一天假，难得有空出门喝了一杯奶茶，爽死。]
他今年大四，已经定好毕业后的工作去向，明年开春打算提前入职。
这么一来，他时间变得很紧迫，赶着在入职前将手头没发表过的论文搞定。
林秋宿最近观察下来，觉得施晗平时太紧绷，确实需要休息下。
于是他暗落落怂恿，表示教授明天也还在京市开会，实验室这边就算放两天假也没事。
说完，他盯着施晗上一条消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对劲。
既然施晗今天才有空出门放松，之前的那些投喂难道出自于别人的手笔？！
想到这里，林秋宿感觉其中有什么误会，立即问：[之前我位子上的那些东西，不是施学长放的吗？]
施晗：[是啊，我给过自己整理出来的文献资料，打印成册放你桌上了，记得你来问过一次？]
林秋宿：“……”
当时他用词太委婉，其实自己指的是点心和饮料，原来被施晗理解成了学术文献？！
怪不得在自己道谢之后，施晗一脸匪夷所思，甚至后退了两步，摆手表示千万别那么客气……
本来林秋宿觉得施晗的反应太夸张，现在想想，一下子豁然开朗。
那些资料都是用于推进施晗的论文进度，林秋宿愿意去看已经很好，理应被对方感恩戴德，却反过来向对方表达了感谢。
那施晗确实该表现得出乎意料，对这份谢意诚惶诚恐。
林秋宿不禁扶住额头，解释：[我想问你的是饼干和面包，不是资料。]
施晗：[我一直以为那些是你自己拿来的啊，看着挺好吃，还暗落落嘴馋过，原来不是？！]
林秋宿叹了口气：[不是我。]
他们陷入沉默，对此毫无头绪，随后施晗做了排除法。
有交往对象的成员率先被排除出去，他再根据实验室的日程表，将一些请假的同学也踢出怀疑名单。
应届生和研究员们一直疲劳过度，被学术压力逼得快要精神崩溃，肯定不会有精力玩这种小把戏，随之跟着被筛去。
剩下来一共六个同学，要么性格开朗，经常当面派发零食，要么和林秋宿不熟，每个都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林秋宿：[下次如果再出现，我问问他们吧。]
发完这句话，他听到门口“滴”的一声。
主办提供的这间房是双人床，同团队的两个同学一起合住，狄泽宇刷了房卡进来，见林秋宿坐在床边，朝人阳光爽朗地一笑。
“看你刚才吃自助没有拿多少，真的饱了么？”狄泽宇问。
林秋宿点点头：“我在飞机上吃过点零食，开饭的时候还不怎么饿。”
“待会儿要是想吃东西了，可以叫上我，咱们去周围逛逛。”狄泽宇说，“我带了便携热水壶，你要用的话自取。”
这么说着，他妥帖地把热水壶放到桌上，将酒店的替换下来。
“话说学弟你平时睡眠质量怎么样？”狄泽宇说，“要是和别人拼房不太自在，我可以到隔壁去。”
林秋宿笑道：“没那么讲究，谢谢狄师兄。”
中午的自助餐吃得太少，到下午三四点，他确实有点饿，被狄泽宇适时问了一嘴后，结伴到附近下馆子。
胡同拐角的店门口摆放了一条长木桌，上面是刚送来的新鲜羊肉，宣传上写着现切现煮，是地地道道的京市火锅。
两人进去点了四盘菜和两瓶北冰洋，店家的羊肉质量上乘，夹到热气腾腾的锅里煮过之后，清水汤面都没有浮出肉沫。
吃完几筷子肉后，整个人渐渐暖和起来，心情跟着变得雀跃。
纸巾盒放于狄泽宇手边，他抽了三张递给林秋宿，发现林秋宿扭过脖子，看着收银台前悬挂的老招牌。
“记了店名准备带好朋友来？”狄泽宇问。
林秋宿回过头，接过他的纸巾擦了擦嘴唇，说：“这里挺好吃的，以后有机会可以再来一次。”
狄泽宇点评：“味道是不错，价格也实惠，就是环境脏了点，你朋友太娇贵的话可不行。”
林秋宿不知道是想到了谁，沉思道：“也对，他有点挑剔，可能这对他来说超过接受范围了。”
如今已经临近过年，京市的路灯下装点了红灯笼，在他们返回酒店时陆续亮起。
四处可以看到喜迎佳节的祝福语，各家店铺的门上贴起春联，中间糊了一张上下颠倒的“福”字。
街道两旁有的手提年货，有的刚从菜市场出来，拎着一大包新鲜绿叶菜，已经开始为团圆饭做准备。
此情此景让人不由地代入自身，狄泽宇说自己家就在京市附近，已经预约好了顺风车，等到开完会的第二天傍晚就离开。
“你买好回程的机票了么？”狄泽宇说。
林秋宿翻出手机备忘录，把准备好的游玩攻略给他看：“我打算在这里多留几天，有很多想去的地方。”
横竖林观清被项目绊住手脚，自己在国内独自过节，大年夜没有任何特殊安排，不必急匆匆回到沪市。
这里有丰富多样的景点可供观览，北国的冬日风光也令他新奇，多玩一阵子也不错。
狄泽宇温和地说：“京市要下雪了，你南方人没见过，应该会觉得有意思。”
继而他提醒：“不过到时候外卖和交通都不方便，记得自己注意点。”
林秋宿只关注近期三天的温度，忘记看更久之后是什么状况。
这下他急匆匆去瞧了一眼，会议持续两天，当天夜里就会飘小雪，接下来愈演愈烈。
如果运气不好，下雪的势头或许一开始就会很大，只适合待在酒店里看风景。
林秋宿有点意外，但算不上太失落，看着日历上的法定假期标注，思索起了其他的事情。
春节法定假有七天，鸿拟为了让员工错开春运高峰，提前多放两天作为公司福利。
计算一下日子的话，在自己会议结束之后，再过两天谢屿就该放假了。
……谢屿的假期会怎么安排呢？林秋宿不禁出神地想。
他有听谢屿提起，以往的几次春节假，对方都过得非常潦草。
之前是因为跑去海外念书，年底忙于学业和实习，以及各种课外拓展，干脆没有回国。
去年《燎夜》临近上线，谢屿加班到昏天黑地，大年夜难得休息了一下，吃着外卖坐工位上打两局游戏，打完继续通宵赶工。
以这些过往例子来看，谢屿对于“团聚”这件事并不敏感。
比起春节必须热热闹闹，他更追求自己过得是否自在，也不会为了迎合传统，去打乱自身原有的日程节奏。
而且谢屿的家人也对此不做干涉，尊重他的想法与安排，放任小孩自由独立地规划生活。
这么看来，谢屿会来京市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林秋宿琢磨着，默默地垂下眼睫。
其实自己定好京市的行程之后，就想过要不要邀请谢屿来玩。
但年底这段时间，项目部所有人都在连轴转，谢屿忙里偷闲陪他去买羽绒服和面霜，期间也是不停地回复工作消息。
临近出发到京市，林秋宿还挑了个恰当时机，旁敲侧击地打听过，这阵子什么时候可以忙完。
而谢屿散漫地伸了个懒腰，表示最近的排期很可能有实时调整，只有整个版本快收尾的时候才能做出准确预估。
“你是不是怕春节见不着我啊？”谢屿当时还散漫地打趣。
林秋宿记得自己回复的是：“我暑假玩得太开心，把林观清抛到脑后，寒假可能要轮到你被忘掉了。”
实际上，怎么可能忘得掉呢？
小林同学发愁地抿起嘴，心说这人怎么没有被遗忘的危机感？
难道是胸有成竹，笃定自己在他的心里占了重要一角？
林秋宿认认真真分析着，犹豫半天没开口询问，有一次已经打开了和谢屿的对话框，又磨蹭着关掉。
自己主动去打听对方的假期计划，小心思过于明显吧？！他纠结。
可他们的关系并不应该如此亲昵，令他无法轻易地迈过那条线。
如果他的家人这次突然对他结束放养就好了……林秋宿打开思路。
一直以来谢家在京市定居，爷爷奶奶全在这里养老，要是他们喊谢屿回来过春节，谢屿就会理所应当地来这边。
假期里，谢屿可以与家人们吃团圆饭，和亲友们互相串门，自然而然地度过一个温馨又热闹的新年。
这些间隙里，总有一些时间可以分给自己，要是时间凑得正当好，他们还能一起看雪。
思及此，林秋宿苦恼地“嘶”了声。
按照天气预报的估算，谢屿开始放假的那天，好死不死赶上京市大雪纷飞。
交通会受到很大的影响，航班能不能起飞都是个未知数，加上春运的人流量，这条归路肯定非常拥堵。
以对方的行事风格，就算父母催促，也不乐意在这种麻烦的时刻动身过来。
林秋宿望向京市黑沉的夜幕，看到玻璃窗上映着的自己闷闷不乐，忽地察觉……
他并不期待下雪了。
另一边，沪市。
《燎夜》今晚在内网开办线上的年会，由于大家都在赶版本更新，根本没精力去特意观看。
一个工位上两台显示器，左边的用于工作，右边的在播视频，耳机里听到有意思的动静了，才会偶尔往右边瞥一眼。
年会上，HR共享资源中心开始搞花活，考虑到有批同事不打算返乡，宣布大年夜要组织内部聚会。
他们已经联系好食堂的烧饭师傅，邀请那些同事到时候来吃饭，争取凑出一大桌暖心酒席。
“这特么不是为Island量身定制？”主程序问，“不会做饭又不回家，春节还没几家店有外卖，在食堂吃年夜很符合人设。”
苏应钟说：“我也觉得，是不是他上次过年点到了难吃的外卖，今年拿刀逼迫HR搞了这一出？”
他们这段时间筋疲力尽，已经连走路和打字的力气都没有了，正在高管群里连麦交流。
接着，他们听到一声不屑的嗤笑。
“不好意思诸位，我已经特意加班半个月，也买好了提前回京市的机票。”谢屿道，“干完手上最后一点活就准备开启假期。”
主程序没想到他效率这么高，嫉妒到声音扭曲，顺带感到匪夷所思。
他问：“你什么时候对京市的感情这么深厚了？赶着回家被催婚？”
“你知道什么啊，还不是小秋跑京市开会去了？这人掐着点呢。”苏应钟迅速反应过来。
在主程序“啧啧啧”的嫌弃中，谢屿优哉游哉地低笑了一声，以示自己并不介意这种嫌弃再多点。
就当他工作台的需求单越来越少，思绪已经往机场飘的时候，策划组的小七急急跑到他这边来。
小七停下来的时候两腿一软，差点给谢屿跪下，幸好扶住了桌沿，站定时还有点晕乎。
“Island，我们这里出事儿了！”小七说。
怕被其他人听到，他压低了声音：“靠，我他妈的……唐哥不太熟悉咱们自研的编辑器，上传SVN的时候清理冗余数据，把其他人做的东西给清除了……”
谢屿说：“那你们整体回退到上一个版本？”
“但有的人在上一个版本没保存！反正挺复杂的，有张蓝图是好几个人在分工做，传过好几个批次，这下全乱了。”小七说。
谢屿扫了眼时间，距离版本更新还有最后两天。
策划组跑来和他说他们做了半个多月的东西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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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续两天的会议圆满结束，主办方邀请大家吃饭，其中还有许多企业出席。
林秋宿不习惯这种推杯换盏的场合，趁着没人注意自己，低头刷着手机。
朋友圈里，苏应钟在十个小时之前发了一张吐魂的表情包。
并且他配文：[干完年底这一波，我对人的承受能力有了新理解，整个组没一个人提前请假，全都干到最后一天。]
策划组小七则是上传一张照片，鸿拟大楼灯火通明，放大了仔细瞧的话，可以看到谢屿出现在画面角落。
谢屿身材高挑，外形条件非常好，即便最在不起眼的地方，也能立即引起别人的注意。
图上的其他人都强撑着一口气，他却不见丝毫疲惫，神色非常冷淡，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林秋宿敏锐地察觉到，谢屿好像有点烦闷？
为什么这个事业狂突然改了性情，貌似不是很想搞工作？
随后他切换到聊天页面，给谢屿拍了张宴会照片发过去，一时半会没收到回复。
“你过来开会这两天，怎么都不到我家做客？”有人过来与教授说话。
教授开玩笑道：“最近太忙，差一点把你忘掉咯。”
“你现在怎么这么狂？这一定要罚！”那人哈哈大笑，“三杯喝不完不让走，否则以后再来京市，我去机场驱逐你。”
教授无奈道：“我最近调养身体呢，真的不能喝了。”
身旁的两个学长会意，代替他应付场面，随即机灵地将杯子倒满，笑着与那人敬酒。
“这是你实验室新收的学生？看起来好小，年纪才大一吧？”那人望向旁边的林秋宿。
林秋宿察觉自己逃不过，跟着学长们起身，举起半杯葡萄酒：“是的，老师，我也敬你。”
本来他一直在喝果汁，待到这里开始互相交际，动了身前的酒杯后，之后简直一杯接着一杯。
没收到谢屿的消息，林秋宿一直记挂着，不太能集中精力，更加无法招架其他人的敬酒。
察觉到自己有点喝过头时，他心里一紧，毕竟这里场合还算正式，自己如果摇摇晃晃地离开，指不定要招来多少目光。
“小林，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别人问。
林秋宿抬起眼，发现是同一个实验室的狄泽宇。
他摇了摇头，礼貌地说不用了，刚才喝得不算太多，独自缓缓就行。
随后，狄泽宇没有离开，坐到林秋宿身边低声问。
“就这样还不多？脸颊都有一点红了。”
见少年默不作声，他搭上林秋宿的肩膀：“我扶你回房间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