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大早，宋屹就把宋小岳送去了兴趣班。不到上课时间，练舞室的门半掩着，隐约能看到门内的情景。
温辞正在单杠上压腿。
他双手扶着杆，腰背极力塌下去，形成一道优美的弧。左腿笔直立在地上，右腿高高向后抬起，几乎能触碰到头顶，整个身体如一把纤长拉满的弓。
黑色修身练功服包裹着他的身体，远看像一只优雅的黑天鹅栖息在岸边。
“咚”一声，是宋屹手一松把宋小岳扔在地上的声音。
宋小岳不愧是练舞的苗子，敏捷一跳，从他哥怀里跳出来，稳稳落在了地上。
温辞诧异地回过头来，两颊泛着红晕，嘴唇半张着，眼睛缓缓睁大：“宋小岳？“
宋小岳跟他哥一样厚脸皮，蹭蹭跑到温老师面前，把小背包一举：“老师，我请你吃早餐。”
里面是宋大山做的三明治。
“老师已经吃过了。”温辞摸摸他的脑袋，看向宋屹：“今天怎么这么早？”
宋屹挠挠头，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宋小岳在旁边拼命给他使眼色，他磕巴了一下才道：“我去打工，顺路把他送过来。”
温辞点点头，动作间松松绑着的发绳从发梢滑落了下来。
半长的发尾散开，不等他有反应，宋屹抢先将发圈拾了起来，托在手心里递过去：“掉，掉了。”
“谢谢。”温辞把发圈拈走，叼在嘴里重新将头发扎好。
宋屹只觉得手心轻痒，他猛地把手背到身后，半握成拳，又欲盖弥彰地抵住嘴巴咳嗽了一声：“那个……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哥哥再见。”宋小岳大声喊道。
回到电梯里，降到楼下，宋屹脸上的热度仍没有消退。掌心有淡淡香气传来，说不出是什么味道。
宋屹又把手掌凑到鼻端闻了闻，电梯降到最底层，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出去，在黎柔柔和她姐姐的目光中从四五阶楼梯上一跃而下。
“宋大山你疯了，”黎姐姐瞪大了眼睛，“周一早上这么开心。”
接下来的几天，宋小岳成了班里到教室最早的那个学生。他不像同龄男生那样闹腾，安安静静吃完早饭，还会帮温辞收拾器材。
直到某一天，宋小岳一大早就闷闷不乐的，温辞察觉到他情绪不对，利用课间时间把他叫到走廊外面：“小岳，跟老师说说，是不是不开心了。”
宋小岳瘪着嘴不吭声，一副独自坚强的样子。在温辞的耐心引导下才说道：“过两天就是我生日啦，宋大山说带我去游乐园。”
去游乐园怎么会不开心，温辞耐心等着，只见宋小岳嘴角往下一撇，声音里带上了哭腔：“然后，然后宋大山说他要打工，就不带我去了。”
工作忙温辞能理解，但不确定能不能去的话，当初就不要许下承诺。
宋小岳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但心思比较敏感细腻，就在温辞思考该怎么安慰的时候，就见宋小岳在史迪仔背包里摸了摸，逃出两张皱巴巴的门票：“老师，我哥把门票给我了，你能陪我去吗？”
温辞：“……”
被这么小的孩子发出邀约还是头一次，他不忍心拒绝，攥住宋小岳的小短手：“老师陪你去。”
“好耶！”宋小岳直接原地弹射而起，扑进了温辞的怀里，“温老师你好好啊！”
来自孩子的夸奖向来真诚而不加掩饰，温辞不自觉勾起唇角：“因为小岳也很可爱呀。”
生日那天，温辞按照宋小岳给的地址接到了他。
宋小岳住在老胡同里，被他心大的哥丢在胡同口早餐铺子等。他穿了条嫩黄色的裤子，和印有向日葵图案的白底上衣，整个人坐在那里像一朵生机勃勃的小黄花。
“老师来啦！”宋小岳蹬蹬跑过来挨住温辞的大腿，转头向早餐铺的老板娘挥手告别：“姨姨我老师来了，我先走啦！”
一大一小手牵着手搭上公交车，巧的是温辞今天也穿了一件鹅黄色的针织薄衫，坐在他们后排的大妈扭头感慨道：“孩子都这么大了，你看着还很年轻呀。”
“我不是温老师的孩子。”宋小岳摇了摇头。
“奥奥，不是啊，”大妈整个上半身都扭了过来，目光灼灼看向温辞，“那小伙子你有对象吗？”
温辞失笑道：“没有。”
大妈说：“我闺女跟你差不多大，有没有兴趣认识一下啊？”
“不行！”宋小岳伸长了小短手拦在温辞面前，着急道，“温老师以后要当我哥哥，不能给姐姐当男朋友。”
小朋友着急起来说话颠三倒四，大妈只以为是小孩对哥哥依赖性强，不想让人家抢走，笑着道：“好好，只给你当哥哥。”
转而回头对温辞小声道：“小伙子，真不考虑一下吗？”
“不用了，”温辞笑着摇摇头，拿宋小岳的话来拒绝，“给他当哥哥很忙的。”
两人到了游乐园，遍地小朋友已经撒了欢。宋小岳显然也激动起来，但他没有乱跑，老老实实牵着温辞的手：“温老师你想玩什么呀？”
温辞笑道：“今天是小岳生日，老师陪你玩。”
“老师我想坐那个旋转木马，好不好？”宋小岳抬手一指，按捺不住地在原地蹦来跳去。
他们坐完了旋转木马，碰碰车，宋小岳一张脸红扑扑的，汗珠滚了下来。日头逐渐升高，温辞替他擦了汗，领着宋小岳走到阴凉地，给他买了一支冰激凌。
“那边有雪糕，还有空调。”宋小岳看向不远处的贵宾休息室，“但现在去不到啦。”
温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贵宾室一般是给买了游乐园加主题酒店豪华套票的顾客提供的，他之前录节目的时候有去过一次。宋小岳要真住在老胡同里，应该接触不到这种地方才对。
没等他想明白，游乐园的巡游玩偶摇摇摆摆走了过来，宋小岳举着甜筒跑了过去：“温老师快来拍照！”
玩偶们不仅会表演，还跟小朋友们互动，□□熊手里拿着一把气球，吸引来了一群孩子和家长。
宋小岳站在前面，一不留神就跟温辞分开了，温辞挤过去将他拽在身前护住，不让被人磕碰到他。
就在这时，有个膀大腰圆的男家长往前一插队，直接撞到了温辞身上，把他撞得踉跄几步，奈何身前还有个宋小岳，他不敢往前卸力，歪着身子往旁边倒去。
一只包裹着玩偶服的手从人群中伸了出来，稳稳扶住他，用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支撑了一下，帮温辞找回了平衡。
温辞回头一看，是大狗布鲁托。
“谢谢！”他提高声音说道，不知道里面的人能不能听见。
大狗放开他，后退两步，行了一个优雅的绅士礼，继而摘下了头套……
玩偶服里的人竟然是宋屹。
“哥哥！”宋小岳尖叫着扑了上去。
温辞也微微有些错愕，只听他道：“今天我碰巧在游乐园兼职。”
天气还没有完全入秋，正午的温度还有些高，宋屹闷在玩偶服里活动了一上午，额角眉梢都是汗珠。但这并没有妨碍他的英俊帅气，被汗水浸过的眸子更加晶亮，附近的路人纷纷掏出手机开始拍照。
“游乐场的工作人员也太好看了吧。”
“啊啊，布鲁托刚才跟我握手了。”
宋屹面对镜头时泰然自如，显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但温辞却猛地转过了头，颤抖着手机从口袋里摸出口罩带上，垂着头快步走到了人群稀少的地方。
“怎么了？”宋屹边走边脱衣服，宋小岳动作比他更快一些：“温老师你是不是中暑啦？”
他坐在排椅上，看向宋屹，神态间竟然有些躲闪：“既然你现在没事，可以陪小岳过生日了，我就先走了。”
“你这样怎么回去？”宋屹有些担忧，虽然不知道温辞在躲什么，但还是道，“你这样离开我不放心。”
宋小岳察觉到气氛不对，扑在温辞腿上，不敢大声说话：“温老师你不舒服吗？”
“没有，”温辞摸摸他的脸蛋，“老师只是……有点累了。”
被全网封杀之后，温辞再没有在镜头面前出现过。正等他以为自己或许可以开始新生活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已经无法自然面对镜头了。
他当时只是想录一支自己的舞蹈视频，然而面对镜头时却总是有所过滤，仿佛那块黑洞洞的玻璃后面蛰伏着痛斥和骂声，让人下意识想要逃避。
他不敢相信如果自己样子如果被人拍下来，发到网上，又将引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宋屹跑去小超市买了冰水，拧开瓶盖递给他，高大的身形站在温辞身前，结结实实挡住了一切想要窥探的视线。
温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对不起，我……”
“现在感觉好点了吗？”宋屹没问他为什么会这样，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忧虑，“是不是刚才陪宋小岳玩的时候晕车了。”
温辞已经恢复了正常，不想让宋小岳跟着担心，微笑道；“老师没事了，小岳还想玩什么？”
宋小岳揉揉肚皮，懂事道：“我有点饿了，我们去吃东西吧。”
毕竟是生日，宋屹破天荒带他们去吃了豪华西餐。宋小岳带着小围嘴，熟练地用儿童刀叉切牛排，还知道多吃沙拉补充维生素，喝汤的时候也规规矩矩不发出一点声响。
温辞忍不住侧目，除非是从小极好的家教，否则培养不出这样标准的餐桌礼仪。
宋屹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摇头叹道：“家道没落以前，我们小岳也是个体面孩子。”
宋小岳抬头说：“宋大山也是个体面哥哥。”
宋屹颇为得意地点点头，两人欢乐接掌。
温辞：“……”
中午的小插曲被哥俩插科打诨一扫而过，吃完饭后两人又陪宋小岳去玩儿童项目，吃了下午茶蛋糕。
宋小岳疯了一天，傍晚时分体力终于耗尽，趴在他哥怀里睡着了。
宋屹单手搂着他，让宋小岳勾住自己的脖子，和温辞漫无目的在游乐园闲逛。
温辞捏了捏宋小岳的胳膊，没骨头了似的软着，轻声道；“要不今天就先回去吧，小岳也累了。”
宋屹用空着的那只手挠了挠头，半握成拳又轻轻松开，像是想抓住什么，最后商量道：“再等一会儿好不好？”
温辞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以为他还要等什么人。天空从瑰丽的烟紫色慢慢冷却，褪变成钴蓝，细长的云絮被风吹散，广场上的人越聚越多。
宋小岳醒过来，揉了揉眼睛，趴在他哥肩头看见了碗口大的星子，突然嚷道：“烟火晚会！”
话音刚落，随着一声闷响，第一支烟火窜上了天空，炸成万点金光，又如雨纷纷落下。周围人纷纷掏出手机拍照，宋小岳骑到了宋屹的脖子上，挥舞着两只小短手：“啊啊啊！”
烟花一支接一支仿佛无穷尽，根本不给人喘息的机会。温辞也忍不住抬头望去，游乐园的城堡在烟幕和花火中犹如魔法王国。
有孩子从他面前尖叫着跑过，手肘处的衣服被人扯了一下，宋屹靠近他说道：“小心。”
说话声被淹没在人海里，温辞只能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抓住他的手却没有放松。他诧异地回头看去，只觉得手指被人轻轻一勾，紧接着指尖就被圈住了。
牵他的手掌虽然宽厚，但丝毫没有用力，微微一动就可以挣脱。温辞却感觉半边身体都好像失去了知觉，头顶又有烟花炸响，他条件反射地一惊，手指下意识蜷缩起来，宋屹终于用了点力气，将他牢牢握住。
宋小岳还在他哥脖子上乱喊乱叫，根本没看到下面发生了什么。宋屹又靠得近了一点，低声道：“温老师，烟花好看吗？”
温辞根本不知道要作何反应，只剩心跳砰砰作响，和头顶烟花连成了片，在脑海里炸成一片五颜六色。
宋屹的耳根都红透了，半晌没听到回答，正要鼓足勇气再次开口，却感觉掌心的手指往外抽去。
他下意识攥紧了，不让人走，语气又低又急：“温老师，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了，你能不能，能不能……”
“给我一个机会。”
一句话说完，头顶的烟花才堪堪落下，映亮了温辞的半边脸。他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猛地将手抽出，语气里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我……”
宋屹马上放开他，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一样：“没有，我不是要逼你。”
温辞没有给他继续找补的机会，颤抖着后退了两步，转身逃似地离开，人潮涌动间很快就没了踪迹。
宋小岳茫然地低下头：“诶，温老师呢？”
宋屹喉间含着苦涩：“温老师先回去了……”
温辞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摸黑把自己丢到沙发上，砰跳的心脏渐渐平复下来。
奶糖在地毯上睡得正香，似乎能察觉到主人的情绪，围着温辞转了几圈，最后把自己蜷缩在他腿上不动了。
温辞深吸一口气，将脸埋在奶糖的绒毛里。幼猫的肚子软乎乎带着温热，逐渐抚平他乱成一团的心绪。
他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年，不是没看出宋屹小心的示好，但他知道自己远不像看上去的那样光鲜亮丽，身上的陈年旧疤无一不提醒着他所经历的一切。
也许是宋小岳太可爱了，让他不自觉放下许多戒备，忘记了自己如履薄冰的处境。
温辞抱着奶糖睡着了。直到天光亮起，他揉着眼睛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在沙发上躺了一夜。
今天是工作日，练舞室还要工作。
尽管不需要面对镜头，他还是很注重自己的形象。温辞化了个淡妆，强撑着前去工作。
他迟到了一点，到的时候门口已经有小朋友在等了。温辞有些抱歉地打开练舞室的门：“大家先进来热身，我们把上周学的动作复习一下。”
“老师，你眼睛怎么有点红？”黎柔柔仰头问道。
“因为老师昨晚熬夜了，”温辞摸摸她的羊角辫，“晚睡的话就会变丑。”
黎姐姐环顾了一周惊奇道：“宋大山和宋小山怎么没来？他俩不是一向很积极吗？”
温辞动作一顿，这才察觉出好像是少了点什么，往常这个时间宋小岳已经陪着自己把器材擦拭一遍，开始准备上课了。
“可能是请假了吧，”他动作顿了顿，“等下去问问考勤老师。”
不止这天，往后的两个星期，宋小岳都没有出现过。考勤老师也一头雾水，说宋屹没有要求退课，但一直说有事来不到。
这学期的班很快就要结束了，温辞给小朋友们编了毕业舞蹈，宋小岳的位置一直空着。
可能怕再见面尴尬吧，温辞了解青春期男生的一时冲动，就像自己刚签约文华娱乐的时候，总幻想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但他还是有些过意不去，思索了几天后，温辞主动找上考勤老师，想自费退还宋小岳的学费。
“温老师你这是干嘛，他不来就不来呗。”考勤恨铁不成钢，“上个班还得倒贴钱。”
温辞没有说原因，坚持着把钱退了，考勤老师打开登记表，惊奇道：“宋小岳明明续了下一期呀，要不你再等等，可能过两天就来了。”
果然，几天后，第二学期开课，宋小岳再次背着小书包出现在了教室里。
“温老师！”他尖叫着从练舞室外跑进来，抱住温辞的大腿，“我想死你啦！”
小小孩子就会说相声，也不知道是谁教的。温辞看向门口：“哥哥没来吗？”
“宋大山把我送到楼下就走啦，”宋小岳嘿嘿笑着，“他说自己太丑了怕吓到老师。”
“丑？”温辞不明白。
“老师我跟你说，”宋小岳冲他招招小胖手，让温辞俯低身子，轻声道，“宋大山被爸爸打了。”
“挨打了？”温辞张大眼睛，这是他第一次从宋小岳口中听到有关父母的事情，忍不住半蹲下来问道：“为什么要打他？”
“我也不知道，”宋小岳说不出来，但模仿得绘声绘色，“还说要把宋大山关起来呢。”
温辞紧张道：“那你们现在怎么办？”
“宋大山很厉害的，”宋小岳老成地摆摆手，“他有办法带我跑回来。”
将近一个月没见，宋小岳有些黏人，下了课都要跟在温辞身后，被黎柔柔嘲笑是小跟屁虫。
宋小岳丝毫不怵：“温老师要当我哥哥啦！”
小孩子很容易被贿赂，黎柔柔道：“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想让我姐去追美术老师，就不跟你抢啦。”
竞争对手变脸太快，宋小岳都有些没反应过来，差点被气哭：“你为什么不喜欢温老师了？！”
黎柔柔摇头道：“我没有，我只是同时喜欢温老师和美术老师。”
“我和宋大山都只喜欢温老师！”宋小岳急得跺脚，“宋大山都在爸爸面前说了！”
温辞听到一嘴，震惊地回过头来：“说了什么？”
宋小岳急忙捂住嘴巴，小声嘟囔：“完了完了，宋大山说不能把他挨打的原因说出去的。”
“小岳，”温辞严肃起来，“到底怎么回事？宋屹受伤了吗？”
好半天，宋小岳才点了点头，把捂着嘴巴的手放下，指向自己额头：“宋大山这里受伤了，他说不好看，所以不能来见你。”
温辞失笑，但还是有些担心，轻声哄道：“等下放学的时候让哥哥上楼来接你好不好，老师有点担心他。”
“好呀！”宋小岳原地跳了起来，“宋大山肯定高兴疯了！”
等到了放学的时间，宋屹却没能按时过来，估计又在哪里打工迟到。温辞先送别的小朋友放学，练舞房的门一打开，除了学生家长，竟然还有几个扛着摄像机的记者。
“怎么回事呀温老师？”黎柔柔的姐姐问道，“楼下已经被堵住了，说是要采访你的。”
温辞僵立在门边，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变得冰冷。趁他这几秒钟失神的功夫，媒体一窝蜂涌了上来：
“温辞先生，请问您消失的这几个月发生了什么？”
“您不打算回娱乐圈了吗？”
“抄袭事件为什么没有澄清，有想过怎么跟粉丝解释吗？”
问题一个比一个犀利，劈头盖脸砸下来，仿佛循环的噩梦变成了现实。
温辞想不明白这些媒体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他惶然退后了几步，记者们以为他要回避，纷纷挤上前来，推搡间将一个小朋友推到在地上。
哭声登时响了起来，温辞顾不上自己，把小朋友抱进怀里哄着：“有没有哪里摔到？不疼了不疼了……”
“你们能不能出去！”
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自己面前响了起来，温辞抬头看去，只见宋小岳背着史迪仔书包站在自己前面，整张脸都吼红了：“这里是教室！没有允许不可以进来！”
闹剧刚发生时，在场的家长们就纷纷领着自己的孩子离开了，剩下的几个此刻也反应过来，黎姐姐大声道：“你们的采访备案了吗？私闯民宅可是违法的！”
温辞课教得好，收费也合理，找过他的家长基本都会给孩子续期，逐渐有人站了出来：“就是，打扰孩子上课怎么办，课时费你们付？”
“还把人家小朋友碰倒了，快看看有没有哪里伤着？”
记者们终于迟疑了起来，他们在本地公众号上看到了温辞教舞的视频，联想到几月前闹得沸沸扬扬的退圈事件，这才想抓住机会蹭一波热度，没想到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拍到。
宋小岳主动走到温辞身边，牵住他的手，仰头说：“老师你别害怕。”
“老师，老师你别……哭呜呜呜……”
方才还天不怕地不怕的宋小岳，脸上的表情迅速垮了下去，小嘴一瘪金豆豆就掉了下来：“老师哭，我也想哭了呜呜呜……”
温辞这才恍然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触手间一片冰凉，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出来。
像是有连锁反应，小朋友们接二连三哭了起来。黎柔柔转身抱住她姐的大腿：“姐姐你就去追美术老师吧呜呜呜……”
宋屹打电话给宋小岳的电话手表，接通后只听到一片哭声，宋小岳打着嗝控诉道：“宋大山你怎么现在才来呀，我和温老师被欺负了……”
电梯口人满为患，宋屹上不来才打电话询问情况，没想到变成了这个样子。他知道宋小岳说不明白，当机立断挂了电话，转身拉开楼梯间的门。
九层的楼梯跑上来，哭声已经小了很多，小朋友陆陆续续被家长领走了，媒体却还堵在门口不肯散。
“怎么回事？”宋屹大步走过来，沾了机油的脸上贴着一张OK绷，显得有些滑稽，工服上“高级技工”四个字看起来极其不好惹。
他不等人反应，上来先捂住了其中一个摄像头，戾声道：“你们哪个单位的？有进楼通行证吗？”
记者没想到有人敢在镜头下动手，有几个掉头离开，剩下的不服道：“我们是合规采访，你是要打人吗？”
宋屹嘴角裂开一个笑容，作势扑过去：“打的就是你！”
吓得那个记者抱着相机后退两步，自己把自己绊倒在了地上。
“现在滚，别逼我报警！”宋屹掏出手机，“正巧被老爷子揍了一顿，没地方泄火。”
围堵成一团的记者终于被驱散，他霍地拉开练舞室的门：“宋小山！”
宋小岳站在温辞身边，还在打哭嗝：“哥哥你怎么才来呀？”
温辞紧紧攥着他的手：“抱歉……”
“不关你的事，”少年冲到身边，步子大声音响，带着汽油和阳光的味儿，仿佛把整个空荡荡的房间都填满了。
他一把抱起宋小岳，没说之前的事，也没问眼下的混乱，只是问道：“老师，请你吃顿麦当劳可以吗？”
温辞既惊又吓，摇了摇头，正当宋屹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却听他道：“我现在不太适合出现在公众场合，不介意的话，来家里吧。”
温馨的一居室，亚麻布原色沙发上多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奶糖看见陌生人炸了毛，小小的身子弓起来，冲着宋屹龇牙咧嘴。
宋屹根本没把这点威胁放在眼里，拎着奶糖的后脖子把他提起来，大手撸得整只猫喵喵叫。温辞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只见奶糖不情不愿地躺在宋屹腿上，任他在自己身上抚来摸去。
宋屹有眼色的很，见人出来灵醒地转过头：“温老师我来帮你吧。”
同样的话他已经问了三次，也被拒绝了三次，连宋小岳都看不下去了，伸手把奶糖抱到了自己腿上：“宋大山你快冲呀！”
温辞拿了塑料果盘回到厨房，宋屹果然屁颠颠跟了进来：“温老师我也会做饭，我来帮你。”
案板上码着蔬菜，温辞在做一道咖喱牛腩，他埋头切菜，一边想着怎么开口。之前的几年，他可以端着某一个固定的人设在镜头前侃侃而谈，眼下面对少年不加掩饰的追求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不等他想好，宋屹先开口了：“温老师，其实我和小岳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
温辞诧异抬头，右手偏了一下，刀刃擦着手指头切了过去。
宋屹急忙捏住刀柄，从他手中抽走，继续道：“前两天不告而别，是因为住的地方被我爸发现了，被他抓了回去。”
在温辞的成长环境中，家庭这一环一直是缺失的，他不曾接触，便也不做评断，只默默听着。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问，宋屹说：“我妈很早之前就去世了，他新找的女人不喜欢我和宋小岳，所以我上大学之后就跑了出来，也慢慢的能养活自己。”
他靠近一步，盯着温辞的眼睛：“我说这些，不是为了你的同情，而是想告诉你，有些事情不管多难，我都会坚持去做。”
温辞下意识道：“什么事？”
“上次在游乐园我说出来，把你吓跑了，”宋屹再次勾住了那只细瘦的腕子，不算用力，就像圈着奶糖的爪子，“这次说出来，你会不会又躲着我？”
温辞动了一下，手腕上的力道立刻收紧，仓皇间他低下头：“你不了解我。”
了解之后，说不定就不会喜欢了。
“谁说的？”宋屹小声道，“我看过你出道以来拍的每一部戏，每一场综艺，你很适合大荧幕，也很适合舞台。”
短短几句话犹如抛下一颗重磅炸弹：“为什么不继续了？”
温辞不可置信地张大了眼睛，摇摇欲坠的自尊心轰然坍塌，但整个人都被宋屹圈进怀里，不含丝毫质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不认为面对小朋友这么温柔的老师会做出那种事，中间发生了什么误会，可以告诉我吗？”
温辞放弃挣扎，整个人僵立着，两人距离近在咫尺，却仿佛对峙：“跟你无关。”
“是因为文华娱乐吗？”宋屹突然说道，“前段时间我看到文华娱乐的实际控制人吴先勇开庭候审，查到了些蛛丝马迹。”
所以在去游乐园之前，他就意识到其中的猫腻，决定对温辞表白，也意味着早就做好了陪他度过难关的准备。
如果不是动用家里的关系去查吴先勇的案子，也不至于这么快被老爷子发现踪迹，千里之外派人来将他和宋小岳捉了回去。
听到那个人的名字，温辞再也支撑不住，眼眶倏地红了，泪水迷蒙模糊了视线，他垂着头，后颈骨支棱着，显得狼狈又可怜。
宋屹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忍着心疼说道：“吴先勇已经定罪了，不要用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好吗？”
脸颊湿滑，温辞却顾不上抹。吴先勇的认罪书萧子昱拿给他看过，几条罪责中有一个“引诱卖/淫”，文华娱乐这颗毒瘤被彻底拔除，数不清的艺人还没混出名声就黯然退场。
源泰文化签约了其中一部分仍想在娱乐圈发展的，但温辞知道，从吴先勇拿父亲来逼他抄袭的那刻起，自己就注定无法成为一个演员了。
陈年的旧伤除了萧子昱知道之外，再无人问起，没想到却被一个看似莽撞的少年扒了出来。
他不知道如何给自己的粉丝一个交代，甚至此刻连直视宋屹的勇气都没有，不知道是对他讲还是对谁说：“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
宋屹只觉得心口抽疼，他很久之前就看过温辞跳舞，那时他在舞台上光芒万丈，身边有无数人叫好，自己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他看不见的是，温辞优雅从容站在台前，脚下荆棘早就将脚掌划得鲜血淋漓。
他终于大着胆子拥抱住身前的人，将他死死箍进怀里，力气有些没轻没重，勒得两个人都有些疼，然而触感分明。
“是我来晚了。”他轻声道，“我向你道歉，往后余生让我来陪着你好不好？”
他不考虑二十出头就预定未来的人生会不会太早，只恨自己没早出生几年，在那个人渣欺负温辞的时候将他拉到自己身后。
锅上的咖喱牛腩已经收汁到最后一步，咕嘟咕嘟冒着气泡，宋小岳闻到香味，抱着奶糖跑过来，推开厨房的门：“咦？”
之间他哥垂着头，眼中是自己从没见过的温柔，而温老师背对着自己，整个人埋在宋大山怀中。
他忍不住竖起耳朵，好半晌才听温辞小声说了一句：“好。”
随即，宋屹湿红的眼睛泛起神采，大手抚摸温老师后脑勺的长发，丝毫没有抬起来的意思。
哥俩对视，宋小岳只听他哥提高音量吩咐道：“宋小山，关火盛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