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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你长本事了 寒川歌 4866 2023-12-17 17:29:24

祁连山自西北走向东南, 他们跑山的行程是一路向西。

10月和11月的赛事相连接着,他们的计划是,从巴尔斯雪山顺着连霍高速西行, 跑完下一座山之后,直接进入敦煌, 再从敦煌南下, 穿过青海后再向西。

第二场跑完, 车队在酒泉的一个县城里歇脚。补充物资、消耗品, 让酒店洗衣服。

整顿休息的时候, 几个赛车手直接跑去了阿克塞国家沙漠公园,沙漠离县城不远,那片沙漠就是库木塔格沙漠的南部边缘地界。

陈宪没去,因为陈宪后面还有一场跑山, 姜蝶带着他在县城里转悠着散心。路城山和维修组去了县里的汽配城, 买机油和刹车油。

他叮嘱了那几个车手,只能在景区里玩儿,不允许深入沙漠。那几个,嘴上倒是答应的好好的, 不知道能不能听话。

尤其裴淞, 路城山想来就太阳穴突突地跳。

裴淞早上吃完饭筷子一撂就飞奔出去, 左手揪起面条还夹在筷子上的向海宁, 右手捞着嘴里还叼着半个烤包子的辛洋,冲出早餐店拦下一辆出租车, 那师傅以为是什么不法分子, 相当激动, 直接问:是不是要甩开后面的警车!?

裴淞回头,后面确实停着一警车, 不过人家警察是停那儿吃早饭。

三人到了沙漠景区,立刻租车进沙漠,三个人租了三辆摩托。三个人都穿的不厚,今天西北气温尚可,18摄氏度左右,正是进沙漠的好时节。

三辆越野摩托车上,三个非摩托专业的车手。沙丘这种松软的地形,又是轮胎面比较窄的摩托车,轮胎非常容易陷。

辛洋的车直接车肚子担在了沙丘上,裴淞哪能看着兄弟陷车,他和向海宁一前一后,一个拉车头一个推车屁股,纹丝不动。

沙漠风沙大,三个人墨镜加面巾,像极了真人版反恐精英。见状,裴淞推了推墨镜,非常中二地说:“不行,光凭人类的力量是不行的。”

向海宁十分配合:“依你之见?”

裴淞刷刷两下,把身上的卫衣外套脱了下来,说:“来,把我衣服的这个袖子系在你车头,另一个袖子系我车尾,我骑车把你拉下来。”

听上去很合理,向海宁帮着两边系好,裴淞的卫衣外套就这么充当了一次救援绳。

然后裴淞戴上头盔跨坐上车,他卫衣脱了之后只剩一件短袖。

他的小熊T恤,今天的小熊是交响乐指挥家,燕尾服的小熊陶醉地闭上眼睛高昂下巴,熊爪捏着一根指挥棒,另一只爪凌空张开,非常的舒展。

裴淞回头,对辛洋比了个拇指。辛洋也竖起拇指表示准备就绪。

接着裴淞略微下趴,让整个摩托车的重心前移,给后轮和沙地一个较为和谐的接触距离。然后,拧油门!!!

“哧啦——”

辛洋在沙丘上:“啊——怎么回事——”

拉车的裴淞:“我草——”

所以说专业的事情就该交给专业的人来做,物品也同理。一件售价300块的卫衣外套,它就是干不了救援绳的活。

卫衣在两辆摩托车之间,随着裴淞拧油门时摩托引擎爆发出的嘶吼,卫衣也很配合这声浪,宛如音乐节蹦迪的疯狂小伙,直接从中间被撕裂开。

于是裴淞这一发猛油之下,后面没有任何牵引力,一辆越野摩托轰着油门冲下了沙丘。

沙丘下,有个姑娘穿着火红的纱裙在沙漠里跳敦煌飞天舞,摄影师举着防抖器,他们那同行的小姑娘在向路人客客气气地说:“不好意思,我们马上就好了,拜托绕行一下……”

这仨,在人家姑娘跳舞的正后方,搞了这么一出。

“啊!!让一下!!!”裴淞大喊。

但他戴着赛用的碳纤维全包式头盔,他几乎是喊给自己听。

所以说赛车开多了就是想不起来一件事情,正常的车,它是有喇叭的。这个喇叭,是可以摁的。

摁了会响的。

裴淞喊完了才一边按喇叭一边转车头,但下坡的沙地实在是太滑了,像冲浪。裴淞不会压弯,但他会照葫芦画瓢,伸出一条腿后,掰着车头一边转向一边向左压。

然而压不下去……裴淞在头盔里边骂边祈祷,千万不能让路城山知道自己干了这种事。

好在下面拍摄的几个人及时发现他在沙丘上失控,摄影师将跳舞的姑娘拽回身边,另外两个姑娘互相拽着对方,在松软的沙地上连连后退。

也不知道该往哪儿退,因为不知道这摩托会冲向哪里。

好在裴淞的核心力量比较强,压住了摩托的同时……后轮扫出硕大一片沙粒,好死不死,全扫到了跳舞那姑娘的身上……

裴淞停下来了,停在摄影师、跳舞姑娘,和另外两个姑娘中间的位置。

跳舞的姑娘大约被一帘幕的沙子吓坏了,手臂挡在脸上的时候踉跄几步跌了下去。

裴淞从地上爬起来,摘掉头盔,左看看,右看看。他有点懵,事实上所有人都有点懵,然后裴淞问了句:“不好意思啊,我应该先向谁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向海宁和辛洋弃车跑了过来,向海宁跟两边人连连道歉,“我们沙丘上担车,然后准备用衣服当绳子把车拽出来,结果衣服在半空裂了,真抱歉,你们有受伤吗?”

裴淞回头一看,果然,自己车屁股上系着的卫衣只剩一半了。

他顿时心痛。

摄影师扶起姑娘,帮她掸着身上的沙子,抱怨说:“你们是干嘛的啊?我真服了,这身衣服今天是拍不了了。小沅,你还好吗?是不是脚崴着了?”

“不……不好意思啊。”裴淞低头,“真对不起。”

辛洋和向海宁对视一眼,二人也上前查看那个叫小沅的姑娘。小沅看上去情况不太妙,跌下去的那只脚几乎不能沾地,疼地挤出眼泪了。

“要不先去医院吧,真不好意思,你们今天的拍摄损失我们会赔偿的。”向海宁说,“确实是个意外,是我们疏忽了,没看见沙丘下面有人。”

摄影师“啧”了声:“真是……”

然后看向裴淞,问裴淞:“小子,这俩人是你朋友吗?”

那摄影师是个男的,他直接问的裴淞。

裴淞点点头:“啊……是,是我朋友。”

摄影师说:“摔的这是我妹,我们现在要上医院了,你还在读书吧?赶紧让你家大人过来。”

“……”裴淞哑然,这是拿自己当小孩了。

不过低头一看,小熊T恤,一身沙,拎个小熊涂装的头盔。

确实……很小孩儿。

摄影师将他妹背起来,向海宁和辛洋帮他们拿着东西跟在后面,裴淞颓丧地也跟着,然后打电话给路城山……

接通之后。

“路工,我闯祸了……”裴淞说。

大约三十分钟后,路城山到了县城沙漠附近的诊所里。所幸小沅姑娘只是肿了脚腕,医生给贴了膏药,说明天应该就能正常活动。幸而他们会在这里呆上三天左右,所以拍摄也不会耽误。

路城山到了之后,又向摄影师和妹妹道了歉,得知三个车手已经付掉了诊所的钱之后,把路上买的水果递过去:“小孩莽撞,做事不过脑子,真抱歉。”

接下来是大人之间的交涉,一个护着自己妹妹,指责裴淞危险驾驶;另一个照单全收,平时地位尊崇的总工程师闷着点头,附和着应着声说着“抱歉”。

坦白讲,裴淞看着路城山跟人低声下气,他真的很不是滋味。但摄影师无论如何都不跟这三个毛头小子掰扯,就要见一个管事儿的,他才给路城山打电话。

到最后小沅本人都有点听不下去了,拽了拽摄影师的衣服,说:“好啦,哥,算了,你也少说两句吧。”

这才罢休。

从诊所里出来后,三个赛车手坐上路城山开过来的SUV,辛洋和向海宁钻进后座,裴淞只能去副驾驶。

一路上路城山一言不发,三个人噤若寒蝉。

回到旅馆的停车场,路城山熄火,说:“你们俩,要么去帮维修工的忙,要么在房间里呆着。”

“好。”二人应道,一边一个开门下车逃了。

“至于你。”路城山扭头凝视裴淞,裴淞瑟缩了一下脖子。

路城山冷声说:“从现在,到十一月抵达盘龙古道,你不准离开我的视野范围。”

说完,他又看了眼裴淞的T恤,咬字清晰道:“指、挥、家。”

言下之意,拿衣服当救援绳,真是好指挥。

裴淞抿嘴不敢说话,他这会儿灰头土脸,就一双眼睛干净的,澄澈无比。半晌了才手指头搓着安全带,说:“可晚上,杭亦辰……就我室友,他订婚宴,我们全宿舍都来……”

这是实话,来之前裴淞已经说过了,他室友杭亦辰这个月订婚,在老家摆宴席,宿舍的几个人都会过去。

这事儿路城山知道,吃个晚饭的时间总是能放的。不过刚刚话都已经说出来了,而且说得掷地有声、疾言厉色、不容反驳。

“一起吧。”裴淞沾着泥沙和灰尘的脸凑过来,笑眯眯的,“一起去嘛,宝盟可想你了,我天天在宿舍把你吹得天上有地上无,方超和杭亦辰也都很想见你。”

路城山按下安全带,“咔”地一声解开:“不了。”

“去嘛。”裴淞换上祈求的表情,两眼一眯,挤出眼下的卧蚕,顿时水汪汪起来,“一起嘛,我马上就毕业了……还有我们经常打球的几个,这次不见,以后就见不到这么齐整的人了。”

如果冷漠一点,路城山完全可以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其一是,这种话他没办法对着裴淞说出来;其二是,裴淞又跟了一句:

“你们都是我大学时代最重要的人。”

路城山眸光沉下去,“好吧。”

毕竟,这小子要是席上喝多了,自己过去还能照应一下。路城山打开车门,两个人一人一边下车了。

裴淞跳下车之后抻着T恤看了看:“我得换一件。”

路城山:“你还得洗个澡,头发里全是沙子。”

裴淞点点头,从停车场进去旅馆侧门的时候,他见路城山没一块儿,便问:“你去哪儿?”

“买点东西。”路城山说。

旅馆附近的小超市看上去很有年头,门口已经败色的可口可乐冰柜,里面看店的爷孙俩,一个躺在沙发椅里听电视机,另一个看似在写作业实则在抠橡皮。

路城山在柜台里看了一圈,多是本地烟,买了包黑兰州和火机。

大爷撑了两回胳膊才坐起来,做作业的小孩儿先开口了:“一共二十。”

路城山扫码付钱。

他觉得自己要抽根烟了,可能不是现在,但绝对不远。回想起宝盟那胎死腹中的初恋,人家好歹暗恋对象的性别,无论从大众情感角度出发,还是从广泛认知的角度来看,都是正常的。

一个男生,暗恋同班的女生。

反观自己呢,路城山撕开烟盒外面的塑料皮,一个男人,三十了,暗恋自己下属,大学生。

多畜生啊。路城山拿着烟盒,另一只手里哒哒地摁着火机,火苗一窜一窜跳上来。

他又想起商瑢父母的那些话,像什么咒语一样挥之不去,总在自己最烦躁的时候跳出来添一把柴。

——你一个工作的人,你勾引学生。

路城山闭了闭眼,最后火苗落下去,烟盒里的挡纸刚撕掉,忽然一旁有人叫他。

“路工!是路工!”

路城山循声看过去,笑了笑:“你好。”

然后火机和烟都揣进上衣口袋,走过去,和柯宝盟握了握手。

宝盟满面红光,把身边的人一一介绍给路城山:“路工,这是方超,我和裴淞的室友,周畅,我们一起打球的,周畅的弟弟周烨,还有他,杭亦辰,今晚订婚的!”

路城山含笑和每个人握手,说:“裴淞在洗澡。”

说完有点尴尬,但又不好补充,因为这是事实。好在朋友们没觉得有什么奇怪,大家闹哄哄地朝对面街的旅店走,跟路城山挥手说晚上见,晚上一定要来云云。

路城山在翘砖的人行道上叹了口气。

杭亦辰家订婚没有搞得太隆重,男女双方的亲朋好友摆了几桌当地土菜的酒席,两边父母盛着满满的幸福。

到地方的时候是六点多,露天的酒席,圆桌上铺着塑料布,玻璃的转盘。

土酿的白酒泛着淡黄色,桌子不大,一群人非要挤在一桌里,裴淞和他大腿挨着大腿。这群大学生是越挤越开心,叽叽喳喳地狂聊,天南海北地聊,从实习聊到游戏又聊到足球,裴淞特意穿了巴黎圣日耳曼的T恤出来,旁边宝盟穿的是纽卡斯尔。于是宝盟就前一阵的欧冠4-1对裴淞展开了毫无人性的攻击。

路城山只能宽慰他:“姆巴佩还年轻,欧冠也还没踢完。”

裴淞点头:“我再给他点时间。”

路城山:“?”

有点怪,但还好。

紧接着杭亦辰的爸妈过来,问能不能再加两个凳子,杭亦辰说加不了了,这都挤的一会儿吃饭筷子打筷子了。

结果,另加的两个“凳子”……

“草。”裴淞当即两只手抱住路城山胳膊,低声道,“怎么是他们啊。”

冤家路窄嘛,被杭亦辰妈妈安排过来这桌的一男一女,就是白天的摄影师和小沅。

路城山拍拍他手:“没事。”

摄影师和小沅自然也看见了裴淞和路城山,四个人都挺尴尬的。杭亦辰站起来给大家介绍:“这是我表哥,蒋磊,和我表妹,蒋沅……唉?小沅你脚怎么了?”

“……”裴淞真想躲路城山兜里。

路城山见他这倒霉样儿,站起来跟蒋磊握了握手:“之前真不好意思。”

蒋磊也挺尴尬的,在一个席上碰见,就多少沾亲带故:“没事没事,不打不相识嘛,坐坐……”

蒋磊和蒋沅坐下后,更挤了,裴淞全程抿着嘴到处乱看,路城山把白天的事儿长话短说了一遍后,果然,全部人都在笑裴淞。

尤其柯宝盟,今天敌队队服,搂着裴淞一通问:“赛车手你怎么回事儿啊赛车手?”

裴淞:“问问问你把我问死吧。”

总之就是一笑而过,席间蒋磊和路城山敬了几回酒,颇有些各自帮孩子打圆场的意思。

一来二去,推杯换盏,路城山不知道喝了多少。蒋沅拽她哥,让她哥少喝点,裴淞也拉了两下路城山的袖口,路城山则攥住了他的手。

倒也不是攥,是牵住了。

裴淞坐在路城山左边,路城山牵住他的右手,所以他没法拿筷子。

但还好,这会儿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

大约是喝酒的缘故,路城山手很烫。干燥温暖的手掌上有茧,皮肤之间搓摩的时候,有摩擦的酥麻感。

裴淞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抽回手,席上很热闹,这里的照明全靠脑袋上蛛网一样的电线铁丝,每张桌子上面坠着几枚灯泡。

路城山偏头看他的时候,幽黑的眼睛里映出那些灯泡,裴淞盯了片刻。

“嗯?你说什么?”裴淞问。

路城山又重复一遍:“陪我出去抽根烟。”

裴淞张了张嘴,然后四下看了一圈:“咱不是已经在‘外面’了吗。”

这露天酒席,确实是物理上的外面。然后裴淞反应过来了,即便露天,这儿也是一桌子人,确实不方便。

整个露天酒席摆在一条小马路上,这附近都是饭馆,喜事占用街道,大家都是体谅的。路城山牵着他走到个僻静的转角,附近是没有修葺完毕的院墙,石头墙旁边堆着小山丘似的水泥。

路城山背着风点了根黑兰州。

他很久没抽烟了,深吸了一口,烟头烧掉半个指甲盖的长度。尔后微微抬头,在风里吐掉烟。

裴淞感觉视线有点迷离,他喝了两小杯白酒,土酿的酒放了不少年,对裴淞这个菠萝啤的酒量来讲实在是牵强了点。

路城山又抽了一口,在距离他三五步远的地方。然后路城山在墙上摁灭了半截烟,丢进垃圾桶,转身、两步走过来走到裴淞面前。

扑面而来的烟味混着酒味蒙了裴淞一脸。

因为路城山走过来的瞬间,两只手捧起他脸。

裴淞惊诧到瞳仁一缩,这个距离他几乎能看清路城山的睫毛。

不知道谁的喉结吞咽了一下,在静谧的县城夜晚,格外的响。

两颗砰砰跳的心脏,像新手敲架子鼓,乱七八糟,毫无章法,没有节奏。

路城山只要再靠近半寸就会吻到他,裴淞耳廓旁边的头发从路城山的指间漏出来。裴淞没有躲,这无疑是个好现象。

但他也可能是吓懵了,路城山不知道。

因为路城山的酒量摆在这里,他没有借酒发疯的理由。他根本没醉。

路城山是理智的,他慢慢地,两只手放下来,在裴淞的视线里,慢慢地,退后了一步。

裴淞似乎卸下一口气,然后抬眸,一双如高原湖泊般清亮干净的眼眸,问:

“你刚刚是想亲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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