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灼没想到的是, 秦渡凉的广告出现在了梦幻联赛的大屏幕上。
他笑得已经超出了一个解说面对观众和镜头该有的情绪,因为实在忍不住。
这广告就是为飓风车队的赞助,也就是颜晓琳家的公司拍摄的骑行服宣传片。画面取景在上海国际赛车场, 秦渡凉身穿黑金配色的骑行服,骑一辆同样黑金涂装的赛用奥古斯塔。滑胎漂移、翘头压弯、刹至翘尾, 几百斤的重机犹如指尖来回抛转的笔。
广告片的最后,秦渡凉单腿撑地, 摘下头盔。由于广告需要,里面没戴头套, 他左臂随意地夹着盔,眼睛轮廓狭窄而长, 眼睫稠密,他出了些汗,显得湿漉漉。
很帅, 言灼端坐在解说席,看着面前屏幕里的青年。
嘴角像AK,难压。
旁边小熙哭笑不得:“欢迎回来, 这里是Dota2梦幻联赛的实时直播!”
言灼舔舔唇:“依然感谢‘心纵旅行’对本直播间的倾情赞助,主舞台双方战队队员入场,今天是小组赛败者组淘汰赛,俗称‘回家局’,让我们期待一下中国队的表现。”
本届梦幻联赛的举办地在莱比锡, 解说组没有去现场, 而是在国内的演播厅进行线上解说。
“双方落座,开始BP。”
导播画面切走, 言灼和小熙的坐姿都松泛下来,他手边有几张资料, 是口播的广告,和队员的资料:“先后手分边,来自中国赛区的Cat战队分边后手选人……很果断,直接选了屠夫。”
言灼这边很快进入状态,努力把刚才广告里秦渡凉的身影抛开。
结果这个BO3中场休息的时候,导播又递进来一张口播广告:“这个很短,等会儿下一轮BP前念一下哈。”
言灼接过来点点头:“好……嗯?”
“嗯。”导播说,“别忘了啊。”
说真的,言灼的业务能力在解说圈可以说是第一梯队,不仅是反应能力、专业性,更重要的是他很稳。
今天有点绷不住了,连带旁边的小熙都有些意外。
“怎么了?需要我来念吗?”小熙见他表情有点纠结,不知是苦笑还是憋笑,所以提出由自己来口播广告。
言灼回神:“喔没事没事,不用的,我自己来就行。”
BO3的第二轮,开打前,言灼看着镜头:“欢迎回来,本场比赛由飓风车队友情赞助,‘一号车手秦渡凉,邀您驰骋疆场’。”
说完,导播切去现场,言灼终于可以放心地笑起来,只要不笑出声就行。
搞得小熙很茫然,不知道他是抗拒还是喜欢。
这场BO3结束之后,不知道为什么,言灼非常迫切的想去见秦渡凉,这份迫切比六年来的每一次都要夸张。
今天飓风车队在上海佘山镇跑一个街道赛,比赛从镇子的街道上佘山,再进佘山的天马赛车场。接着第二天就是天马赛车场的圈速赛,算是个半街道半场地,偏向拉力竞速的比赛。
算算时间,这会儿应该结束了。
言灼的解说结束后,他松了松领带,烈火TV大楼的食堂有供应夜宵,言灼没有和同事们一起下去食堂,而是叫了个出租车,目的地是高铁站。
他现在……想要去上海找秦渡凉。
最后一班开往上海的高铁是九点十分,言灼拉开车门坐进去,毅然买了车票:“师傅,有点赶,麻烦了。”
司机师傅比了个“OK”,问:“不晕车吧?”
“不晕车。”
大概每个出租车司机心里都有速度与激情,能勾起司机师傅灵魂深处那团火焰的,大概除了“跟上前面那辆车”,就是“赶时间,不晕车”。
一路超车变道加塞,言灼心虚地在平台给司机补了个红包,然后踩着发车的极限时间过了闸机,跑上了车厢。
好险,赶上了。
高铁车厢里形形色色的人,或疲倦地靠在椅背,或在小桌板上对着笔记本电脑加班工作。
言灼跑的有些喘,他坐下之后自己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解锁手机。
秦渡凉一连发了好几条微信,但他在赶高铁没能及时回复。
导致这位机车暴徒在呜呜呜呜。
「言灼:刚刚有点事。」
发完,他看向车窗。车站漆黑一片,窗户映出自己的脸,和自己脸上陌生的表情。
大概是,期待。
「秦渡凉:我还在开会,今天车出了很多问题。」
车队一般在赛事中心开会,那么就是在佘山的天马赛车场里面,言灼抬腕看表,到上海很近,一个小时而已。他知道秦渡凉住在哪个酒店,有点紧张。
车厢中响起广播,提醒乘客们,列车正在前往下一站。
高铁已经可以达到300的时速,言灼低头回复秦渡凉:「汽车工业不过百年,出问题很正常。」
「秦渡凉:车链锯车架,后刹失灵,后轮频繁抱死。」
「言灼:车架低了吧,不要过分追求低风阻,你们又不是方程式。」
「秦渡凉:好想你喔。」
「言灼:你好乖喔。」
「秦渡凉:可以语音亲一下吗?」
言灼失笑,想跟他说你不要总是在开会的时候玩手机,又想说你别急我还有二十分钟就到上海。
「言灼:不可以喔。」
「秦渡凉:QAQ」
言灼轻笑了笑,列车已经稳定保持在290km/h,向着他爱人所在的方向。言灼只穿一套单薄的西装,领带松下来一些,衬衫第一颗纽扣也被他解开,车窗外一片黑暗。
他微微侧脸看出去,六年前,他也是这样一个人坐在列车里,也是去看秦渡凉。
分手的那个暑假,秦渡凉终究一个人去了新疆。秦渡凉骑一辆KTM,头盔里的通话器连接着车队大营,那是他的第一场环塔拉力赛。
他曾以为言灼会永远在自己身边,高考之后秦渡凉满心欢喜地告诉言灼,他已经报名了环塔,他说,我们可以一起去看沙漠了!
沙漠啊。
彼时的言灼想,那一定很漂亮吧,大片大片金灿灿的沙丘,太阳落山的时候,沙丘会变成什么颜色?漫天繁星的时候,沙丘又是什么样子?
在那些沙丘上飞驰的,他爱的少年,又是什么样子?
他太想看看了,于是那个暑假他买了最漫长,最便宜的车票,去到了他长这么大去过最远的地方。
欢迎报考石河子大学,双一流,三千八百公里,民航都得飞五个小时,够远吗?
你要是去北京了,我就签北京的车队。你要是去上海,我就住在上赛。
那些话支撑着十八岁的言灼,走过很多、很久难熬的时间。那年昆仑天路下了一场大雨,雄鹰张开双翼,大雨冲刷着山壁。
初来环塔的秦渡凉没有退缩,他骑在KTM上像个亡命之徒,像个无牵无挂不惧生死的暴徒。
他在昆仑天路的每一次侧滑、每一次摔车,雨里另一个少年的心脏就被鞭挞一次、油烹一次。
“前方到站……上海虹桥……”
言灼回神,车要到站了。
“请要下车的乘客,从……”
他要去见他,不能等了。不能再等到梦幻联赛结束、电竞之星结束,他立刻就要去见。
他等够了。
十点十分的上海站依然很多人,虹桥站太大了,言灼向地铁入口奔跑,顾不上这套斥巨资购入的西装崩掉了纽扣,西装下摆在他奔跑时不停向两侧后方飘扬。
再坐三十分钟地铁,就到了。
「秦渡凉:哇终于结束了。」
「秦渡凉:好冷,现在回酒店了。」
言灼捏着手机,见不到秦渡凉的时候会恐慌,他很怕一抬头,天空出现一道裂痕,接着一只手落下来,掐住他的脖子,说,你该回归现实了。
然后再睁眼,秦渡凉从未回来过他身边。
地铁运行轨道的风声像是琴弓在反复拉大提琴最粗的C弦。
他能想象到那根弦在颤抖、震动、嗡鸣的样子。
“唰——”
地铁门打开的瞬间,冷风涌进来扑在他脸上。
好冷,他穿得太少了,西装外套和衬衫根本没有任何御寒能力,甚至他没了纽扣,只能用手按着。
直到,他看见了秦渡凉。
秦渡凉在酒店门口抽烟,他侧后方24小时便利店的灯光铺在秦渡凉的后背,同时,言灼的手机在震动,是秦渡凉在给他发微信。
大约是问,怎么不理我啦。
或者,是在发一些委屈巴巴的表情包。
夜风刮在言灼身上,他头发摇摇摆摆。接着,秦渡凉好像感知到了什么,他夹下烟,朝这边看过来。
那截烟灰落在人行道地砖上,摔了个粉身碎骨。
秦渡凉以为自己看错了,他在垃圾桶灭掉烟,手机揣起来。
两个人同时走向对方,便利店的落地窗擦拭得很干净,明亮的灯光透出来,让幽暗的路灯无地自容。
抱住言灼的瞬间,秦渡凉感受到他身上透骨的凉意,他搓着言灼的后背:“你怎么跑过来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怎么穿这么少啊?”
不知道为什么就哭了,言灼颤着肩膀,不该哭的,没想哭的,但就是哭了。
秦渡凉把身上的羽绒服脱下来把他包住,手指抹掉他脸上的泪痕,没有宽慰,也没有说别哭了之类的话。
秦渡凉朝他笑:“傻不傻,你自己说。”
言灼就点头。
“给你买点吃的,然后我们上去睡觉,明天还有工作吗?”
言灼又点头。
秦渡凉帮他拽着羽绒服的袖子,好让他穿上,同时看见了他西装失去了纽扣。很狼狈,可以想见跑过来的时候有多急切。
秦渡凉捧起他脸,便利店里是有人的,里面的人随时可能看过来。
可秦渡凉不在乎,他吻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