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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大开杀戒

桃兆 白芥子 4591 2024-04-13 12:0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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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丈悬崖皆是湿滑嶙峋的峭壁,巍峨俨然,耸入云霄。

头顶依旧不见天光,唯大片雾霾昏冥。

人在其上,渺小如蝼蚁。

容兆咬紧牙根,仅靠手和脚攀爬,身上背着另一个人的重量,几乎几步一停,粗重喘气,额上汗如雨下,掌间很快磨得血肉模糊。

他却觉不出痛意,若上一次他是带着不甘与仇恨自这里爬出,这一次更多的,却是想要将背后这人活着带出去的执念。

不能死在这里,他不能,乌见浒也不能。

乌见浒靠在他肩上,在迷蒙间艰难抬眼,觑见他眼里沉淀的执着,凝结了所有激烈汹涌的情绪,收敛泪水后,只余破釜沉舟的坚定。

容兆从来这样,越是绝境,越倔强不肯低头。

乌见浒无力敛目,忆起前尘往事,唯觉后悔——他们浪费了太多时间,若是自那幻境出来后他就坚定不放手,或者再早一点,放下对彼此的偏见真心相待,更或者在幼时,他接受容兆父亲的好意,真正与容兆做了师兄弟,他们之间也许当真能有六百年。

“容兆……”

声音在耳边,轻得有如呓语,容兆停下喘了口气:“做什么?”

“累了歇会儿吧。”乌见浒提醒他。

那句“你放下我自己走吧”始终没有说出口,他知道容兆不会肯,他也不甘心,并非畏惧死亡,是还贪恋不舍身前背着自己的这个人。

只要容兆不放弃,他也不会。

容兆闭了闭眼,像猜到他在想什么:“不用担心,我说了,一定会背你爬出去。”

“我知道,”乌见浒安抚他,“我是让你歇一会儿。”

已经麻木了的掌心按在山石上,容兆抬头朝上方望去,依旧是不见尽头的墨色云霭,透不进一丝亮光:“你别说话了,你一说话我便走神。”

“好,我不说。”乌见浒听话道。

容兆不让他说,他便不说。

他也早被疼痛折磨得精疲力尽,帮容兆拭去额边沁出的汗,再无力做别的,安静下来,沉沉浑浑间逐渐昏睡过去。

再醒来却不知是多少时辰以后,渐适应屋中昏暗,乌见浒艰难侧过头,在模糊视线里,看见前方烛台上唯一的一盏灯,再是那后方的屋门边,推门进来的人。

看到他睁开眼,容兆大步过来:“你醒了?”

熟悉的清冽气息靠近,容兆灼灼目光近在眼前,有一瞬间乌见浒恍惚错觉自己还在梦里,哑声问:“我又睡了多久?”

“一日一夜,”容兆握住他微凉的手心,“自到这里,又睡了一日一夜。”

“这是哪?”乌见浒环顾四周——很普通的屋宅,陈设简单,像久未有人居住。

“我们出来的地方附近,已经不是元巳仙宗的地界,”容兆低声解释,“这边是深山里,山下有一个小的村落,十几户人家,都是没什么修行天赋的普通人。当年我到这里时,有一户人家的儿子进山采药摔死了,他们收留我,让我用了他们儿子的名字。这间屋子是我自己搭的,入元巳仙宗前,我一直独自在这修行练剑。”

乌见浒听着他轻描淡写说从前之事,不由心疼他:“……容兆是别人的名字?”

“不重要,”容兆道,“一个符号而已。”

乌见浒点点头,便也不说:“我们几时回去?”

“不急,”容兆将他的手放回被子里,敛下眼底寒意,“你现下身子太虚弱了,先缓几日。”

乌见浒试图运转体内灵力,钻心疼痛迅速自丹田处蔓开。容兆察觉到,变了脸色:“不要……”

乌见浒停下,自嘲道:“现在倒真成柔弱不堪了。”

容兆握着他的手微微收紧,垂首不语。

乌见浒只能作罢,回握住他:“这几日又让你担心了。”

道歉的话却没再说,容兆也不乐意听。

“知道我会担心,”容兆开口,竭力压抑心头涩意,“不要再有下次。”

“好,没有下次。”乌见浒与他保证。

容兆俯身,如这段时日做过无数次那样,埋首在乌见浒颈间,不再动。

只要这个人活着就好,只要乌见浒还活着……

乌见浒抬手搂住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给他一点安慰。

之后几日,他们暂留在此。一日有大半日,容兆以己身灵力为乌见浒调息疗伤。

乌见浒伤得太重,在深渊底最后出水时被恶鬼击中,本就千疮百孔的丹田又受重创。他的结契道侣不断送灵力入他体内,也只能勉强让他好过一点,但救不了本。

这一点他们心知肚明,谁也不提。若药石无医,说出来不过图添困扰,不如选择缄默,自欺欺人。

余的时间,乌见浒也多半在昏睡中,夜里反复发高热,偶尔在浑噩间睁开眼,总能看到容兆目不转睛地守在身边。

他没有再流泪,就只是这样眼眶微红,痴痴看着自己,却更让乌见浒难受。

这样的容兆,将一颗心毫无保留地捧出来送给他,他想回应,又觉无力。从未有一刻,乌见浒恨自己这样不中用,让他的道侣伤心至此。

痛彻心扉的滋味,他们都已尝遍。

如此过了三四日,傍晚时,乌见浒再自昏睡中醒来,听到窗外隐约传来的钟声,问身边人:“那是什么声音?”

“元巳仙宗神恩大祭七日后,还有最后的酬神仪式,这期间每日傍晚都会敲钟,”容兆冷漠道,“明日就是第七日了。”

乌见浒抬眼,看到他眼中深黯:“明日回去吗?”

容兆的目光落向他,浓沉底色里浮起一点暖意:“你能动了吗?”

“你想回去,我们就回去。”

乌见浒知道他想做什么,但不阻止,不为自己,只为他能痛快。

眼神交汇停了片刻,彼此心知的默契不必再多言。

容兆也躺下,靠着乌见浒,阖目放空片刻,问他:“还有没有别的?”

“什么别的?”

“我不知道的事。”容兆轻声道,那个雨夜种种他已不愿再回想,对比眼下,甚至也已无所谓。

乌见浒揽过他,让他枕着自己,以下巴压着他发顶:“有。”

容兆在他怀里,声音有些闷:“什么?”

“第二次出幻境前夜,你问我愿不愿意一直留在那里,我现在回答你,愿意。”乌见浒依旧很虚弱,说这样几句话便有些喘不上气,语气却平和,如同回到在那幻境里雪夜围炉的那晚,温柔缱绻。且这一次,不再掺杂那些复杂算计的心思。

容兆怔了怔,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你越来越会说好听的话了。”

“真心话。”

可那幻境也没什么好,本就不是个好兆头,容兆想,若是可以,他更愿与乌见浒长久留人间。

察觉到衣襟上些微的洇湿,乌见浒手指揉进他发间:“又哭了?”

“没有,”容兆不肯承认,“方才进了风。”

他说是风吹得眼睛难受,乌见浒低低笑起来:“我还以为你不是爱哭的个性。”

“说了没有。”容兆抬头,对上他眼中揶揄,目光定住。

乌见浒道:“逗你的。”

容兆靠近,衔住了他下唇,轻轻吮吻。

尚留有水汽的眼睫耷下,微微颤动着,小心翼翼的动作,让被亲吻的那个人不由心生怜意。

乌见浒感觉得出,容兆是真的怕了,在背着自己又一次自深渊炼狱底爬出后,从未有过的恐惧后怕几乎击垮他,平静表象下掩盖的,是内里的惊涛骇浪,总要有决堤的时候。

乌见浒耐性十足地回应这个吻,抚平他那些焦躁,也将满腔爱意传达给他。

青丝纠缠,如同结发。

留不住长久,也求能留住这片刻。

翌日傍晚。

酬神仪式最后,神恩大殿中只余众长老及他们一众亲传弟子,宗主称病闭关,由排位之首的戚长老代行职责。

在开宗师祖神像前上完最后一炷香,众人身后殿门外传来动静,他们回身看去,皆是一愣。

容兆迈步入殿中,逆光的神情虚实难辨,大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

最后一丝天光消失在他身后,众人才似如梦初醒,一片哗然。

容兆平静扫过面前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开口:“酬神仪式,不等我来吗?”

半刻钟前,神恩大殿外,容兆停步,转身叮嘱乌见浒:“你在这里等我。”

“不要我陪你进去?”乌见浒依旧很虚弱,抱臂靠着墙壁,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脸上却有笑,与从前一样的随性不羁。

容兆道:“元巳仙宗宗门内部事务,清理门户,不好给外人看。”

乌见浒却问他:“我是外人吗?”

容兆轻抿唇角:“你就在这里,我一人就行。”

乌见浒本也没打算进去,收敛了脸上玩笑之意,盯着他的眼,认真问:“容兆,这样会让你痛快吗?”

“不知道,”容兆道,“我只知道,不做我会更不痛快。”

“那就去做吧,”乌见浒依旧没拦他,“我就在这里等你。”

容兆在他一如往常的温和目光中点头,心神愈沉定。

乌见浒目送他背影进去,直至殿门阖上——

容兆不是走进了黑暗里,他只是,去挑破撕开那道黑暗。

殿中,容兆话问出口,有一瞬间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几位长老无不难堪,戚长老尴尬道:“因宗主你闭关不出……”

“谁说我在闭关?”容兆打断他,奇怪道,“我自己怎不知?”

“……是紫霄殿传出的消息,我等也只是奉命行事。”

“是吗?”容兆不咸不淡地说着,如讽刺,更如鄙夷,“紫霄殿传出的消息,我这个宗主却没听说,倒是蹊跷。”

将面前众人无不精彩的神情尽收眼底,这一刻他已然确定,这些人全都知情,全都不无辜,也,全都该死。

他的视线转向一旁,看向自他进来起就已愕然当场、面无血色的苍奇:“你不是已被我命人押入了水牢中?为何还在这里?”

“我……”苍奇抖索着嘴唇,只这一个字,却说得无比艰难。

容兆便替他答了:“以为我这个宗主回不来了,你们便借这个机会打算在这里商议下一任宗主的人选。你立了大功,又是奚莫华座下最得他信任看重的弟子,自然要在场,保不齐这下一任宗主就是你。”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有长老焦急想解释。

“那是什么意思?”容兆侧头看去,似笑非笑,满殿烛光映出他嘴角轻蔑上扬的弧度,“是你们不知道我这好师弟害了我,还是知道却不当回事,觉得他做得好值得嘉奖,更甚至那日他能从水牢里出来,混进紫霄殿,少不得是你们这些人帮了忙?”

“苍奇!你对宗主做过什么?!”

立刻有人将矛头对准苍奇,试图蒙混过去。

苍奇握紧拳头,咬住牙关闭眼,一声不吭。

“他将我道侣推入深渊炼狱,我跟着下去救人。”容兆说完一哂,“你们早已知情,何必惺惺作态。”

受他这番奚落,众人面色愈难堪。

“你是如何自深渊炼狱下回来的?”

尴尬僵持中,戚长老开口,神情已与先前不同,周身释出了大乘期长老的威压和气势,这便是要正面与容兆对峙了。

“戚长老是问这一次,还是当年?”

容兆话出口,没有错漏对面几人瞬间变了的脸色:“果然,当年之事,你们都知道。你们知道我父亲是景鸿,也知道我父母是被奚莫华害死的,你们呢?是不是帮凶?”

他每说一句,嗓音便沉一分,浸透了凛寒冰冷的杀意。

“不是,”戚长老斩钉截铁道,“杀人的是奚莫华,与我等无关,若当真是我等做的,又如何会允你再入元巳仙宗,蛰伏在他身边?”

容兆眯起眼,对方继续道:“你再如何隐藏,剑法之中亦有你父亲从前的影子,奚莫华不是剑修看不出来,我却不同。我早已猜到你身份,先前只是不肯定。后来宗门出事,紫霄殿失火,奚莫华身死,一切都太巧了,让我不能不信。我们并不知晓你父母是如何出的事,是否被奚莫华推下了深渊炼狱也只是猜测……”

容兆冷笑:“不知道是如何出的事,却知道是因谁出的事,但袖手旁观、乐见其成,戚长老这话的意思,难不成我还该感激你,当年没在奚莫华面前揭穿我?”

一旁暴躁的许长老呛声道:“当年是你父母运气不好,轻信奚莫华,喝下他下了散灵丹的酒,与我等何干!”

“你们既不知我父母是如何出的事,却知道他们喝过下了散灵丹的酒这等细节?”容兆幽幽问。

一句话让殿中瞬间又静下,戚长老恼火瞪了许长老一眼,此刻才真正后悔莫及——

当初怀疑容兆的身份,却让他留在元巳仙宗,无非是想借他制衡奚莫华,这些年容兆也确实如了他们的愿。

但在宗门出事、奚莫华身死、容兆上位后,一切就变了,容兆再不将他们放在眼里。他们忌惮容兆的本事,更害怕当年之事事发,所以选择先下手为强。

苍奇是一把好刀,帮他们除了重伤昏迷的乌见浒。至于容兆,当日即便未跟着跳入深渊炼狱,他们还留了其他后手,等着趁他受打击时将他击溃。只不曾想,他竟能第二次活着走出深渊炼狱!

多说无益。

容兆的一只手已搭上剑柄,对面之人无不警惕,摆出戒备之势。

“你、你要做甚——”

那位邓长老咽着唾沫,分外紧张:“你难道还想在此大开杀戒不成?!”

“当着列为师尊师祖的面,清理门户而已。”容兆淡淡说着,这才是他特地选在这神恩殿动手的原因,他就是要让这些人死也死得不痛快,死在他们心心念念的神恩庇护下。

“你竟如此猖狂!我等修为都在你之上,你当真以为你一个人能动得了我们所有!”

这样的威胁之言,于容兆没有丝毫作用。

他没有立刻动,盯上那些长老身后的一众亲传弟子,忽而道:“我给你们一个弃暗投明的机会,亲手将你们师尊杀了,我便既往不咎,日后还让你们做宗门的一等弟子。否则,我便当你们与宗门败类同流合污,一同处置了。”

弟子们面面相觑,虽犹豫,又怎敢听他的,亲手弑师,到底不是寻常人做得出来的。再者他们心里也抱着侥幸,这么多长老加上他们,难道还制不住这目中无人的宗主一人吗?

容兆料到如此,直接释剑出鞘。

“那就开始吧,我父母的仇,我道侣的仇,今日便一并与你们算清楚。”

殿外,乌见浒靠着墙懒洋洋地坐下,身上疲乏稍解。

今日天气好,这个时辰了,落日霞光笼在身上依旧有融融暖意,他惬意眯起眼,拿出那枚竹埙,置于唇下。

容兆的第一剑刺出,剑尖瞬间染血,平和怡然的埙声传来,他的剑一顿,用力抽出。

四面八方冲他而来的攻击一起涌上,他在包围圈里挥剑斩刺,剑炁倾泄,招招致命。

嗜血的痛快让他体内邪力不受控地四蹿,恶念涌起,亟欲成魔。

殿外传来的埙声却盖过了周围厮杀喊声,时高时低,悠扬婉转,与那些邪恶之欲在他神识中互相拉扯,一再压下他即将挣脱牢笼而出的心魔。

他在愈演愈烈的激斗中不断挑剑,鲜血溅上白袍开出一朵朵糜艳绚烂的花,翻飞于阵中时,如配合着埙声起舞。

直至漫天血色染红他的眼,依旧有埙声盈盈入耳。

自黄昏入夜,乌见浒的最后一曲吹完,殿门终于开了。

容兆迈步出来,拂面过的山风吹散他周身血腥之气,也带走了他眼中最后一丝翻涌的阴霾。

灵力净化了他身上血污,殿门在他身后重新闭合。

乌见浒缓缓撑起身,拉过他右手,见虎口处还留有一抹红。

“这里,还有一点血。”

乌见浒轻声说着,身体太虚弱,无法动用灵力,便拿出一方帕子,仔细地帮容兆将手掌擦拭干净。

容兆静静看着他。

乌见浒抬眸,回视容兆藏了千言万语的眼。

“干净了。”

容兆点点头,乌见浒笑起来。

他的容兆,从光中去,终又回到光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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