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收藏后,可收藏每本书籍,个人中心收藏里查看

第二十三章

最强赛车手保养指南 寒川歌 8553 2024-04-26 10:46:13

祝我们发动机永不异响

今天, 拉力赛的业内业外,职业车手、爱好者,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祖国西北。

本地新闻头版头条——

《欢迎来到环塔克拉玛干越野拉力赛》

环塔拉力赛SS1赛段, 从天山托木尔大峡谷发车, 往吐鲁番方向。

穿越峡谷后是90公里戈壁地貌,最后一段沙石路抵达大营。

整个环塔拉力赛如行军打仗, 在每个赛段安营扎寨。发车仪式后,车检体检, 环塔正式开始。

09号斯巴鲁翼豹在20号发车位。

道路封闭, 艳阳当空。

西北大地的风里混着山岩和黄土的味道, 夏千沉把车从维修车上开下来, 然后钟溯上车, 开去发车等待区。

记者来了乌泱泱一大堆, 对着每辆车咔咔咔一顿狂拍。

赛车手和领航员有头盔,坐在车里都一个样,记者们主要拍车和车上的名字。今年是夏千沉首场环塔,十几个记者涌上来, 所有人都蒙着面巾墨镜和遮阳帽,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动乱惨遭劫车。

“第一年环塔诶。”钟溯戴上头盔,“你不跟记者说点什么吗?”

“总感觉说什么都像遗言。”夏千沉笑笑,“不了, 我比较喜欢赛后采访。”

钟溯伸手去摁了摁夏千沉的头颈保护,“别紧张。”

说不紧张是骗人的,这是亚洲第一的拉力赛事,脑袋上有两架直升机在盘旋, 沿途有赛会的救援组, 这次GP车队自己也带来了医护队, 其中凶险可见一斑。

“嗯。”夏千沉舒出一口气,“今天地面多少度?”

钟溯回答他,“进戈壁后地表会有三十多度到四十度,而且很干燥,你要多注意胎压。”

“所以我喜欢低温。”夏千沉轻叹一口气,“全天晴?”

“全天晴。”钟溯点头,“但出了峡谷后到戈壁可能会有沙尘暴,你的胎压已经被调低了,今天发车位置有点靠后,等我们上戈壁的时候太阳会很毒,地面温度会更高,你要小心点。”

环塔是高温线,川藏是低温线。

娜娜当初的话没错,夏千沉没有高温线的经验,他真的有点紧张。

耐火的赛车服有隔温功能,隔低温也隔高温,所以尽管捂得严严实实也不会大汗淋漓。但夏千沉的额头微微有些渗汗,钟溯发现了,领航员不戴手套,他伸手去抹了一把。

“别怕。”钟溯说,“川藏北线之王。”

夏千沉表情一僵,有点羞耻,就是那种……川藏北线之王,可以以文字的形式出现在夏千沉面前,但不能被念出来。

钟溯还想说点什么。

“好了好了好了。”夏千沉抬手让他打住,“不要再出现这个名词了,尤其是以声音的方式,好吗?”

钟溯原想说感情你还是个成熟的二次元,然而话还没说出来,一个戴着工作证的女生过来敲了两下车窗。

夏千沉把车窗降下来,“怎么了?”

“赛会通知,所有人延后一小时发车。”女生说,“天山天池段下雪了,而且下得很大,起了很大的风,出峡谷后的戈壁路段视野会非常差。”

夏千沉震惊,“哦好,谢谢。”

女生笑笑说没事,接着去通知其他车。

“靠。”夏千沉扭头,“五月飘雪啊。”

钟溯点点头,“新疆是会这样的。你要做选择了,如果这个雪越下越大且不停的话,加上大风,那我们上戈壁往鄯善县的方向会碰见沙尘暴裹着雪,你要不要换胎?”

“你觉得我现在应该换轮胎?”夏千沉难以置信地问。

“这是SS1,后面还能追。”钟溯说,“你做选择,我只是给你一个建议。”

其实这种消息完全可以先通知车队,在通话器里告知车手。可现在派出一个工作人员挨个敲车窗,是赛会在暗示,想换胎换配件的,趁现在了。

他现在有点纠结。

钟溯的话让他动摇了一下,的确,这是第一个赛段,后面还有八个。

第一个赛段就算落后了,后面还能追,可如果第一个赛段就出事故,那好了,今年白来,一轮游,观众席二楼请。

此时,还未上发车道,等待区里能听见有人点火起步了。

赛车不做任何隔音,夏千沉能听出是自己后面可能三四个车位的车离开了等待区,那辆车在往回开,要开回维修区。

夏千沉:“拉力胎真的跑不了吗?”

钟溯:“拉力胎能跑,但我不建议你在第一个赛段就风卷雪的情况下涉险。”

驾驶室内沉默了半分钟之久。

半分钟后。

夏千沉愤恨地拍了一下方向盘,发动车子,“回去换胎。”

潜意识里钟溯回想了一下今天的日期,他暗暗记下了今天。某年某月某日,某届环塔拉力赛,今天是夏千沉职业生涯里首次主动向大自然低头。

多有意义啊,钟溯看自己这边的车窗外面,新疆是浓墨重彩的新疆。大风、大雪、大漠扬沙。

钟溯喜欢这里,这里的一切都毫不遮掩,轰轰烈烈。风就是风,太阳就是太阳,荒野不跟你玩什么图穷匕见,荒野磨完刀就立刻架脖子。

09号翼豹返回维修站,其余人纷纷表示:连夏千沉都认怂了,那我回去换个胎也不丢人。

09号赛车去换胎后,悉数几辆车也不再端着,先后折回维修站。

“加强沙地胎还是雪地胎?”大工问,“挑一个。”

夏千沉摘了头盔,面色凝重地看向钟溯,钟溯也抱着头盔,表示悉听尊便。

其实钟溯心中有把握,无论夏千沉选择什么胎,他都有一套对应的指挥方式,加上夏千沉的个人能力,他们在SS1即使是雪地胎也未必会落后。

“你真的不给点意见?”夏千沉问。

夏千沉问完,靠近了他一些,小声补充,“这可关乎到我们的奖金,关乎到景燃,你最好给点意见出来。”

“你先说说你的想法。”钟溯换了个手抱头盔,“还有四十多分钟,我们后位发车,不着急。”

夏千沉做了个深呼吸,他看着维修站仓房里墙上绑着的一组组轮胎,“总有人说一个没翻过车的车手是拿不了冠军的,但我就是川藏高原拉力赛上没翻过车,并且拿了冠军的那个冠军。”

大家很安静,对于夏千沉忽然的中二似乎已经熟悉了。

“换加强沙石胎。”夏千沉说,“雪地胎真的太慢了,虽然低压,加强的沙地胎也可以,换15寸轮圈的。”

说完,维修工们立刻把车升起来换胎。夏千沉则扭头出了维修站。

钟溯跟着他出去,“抽烟吗?”

“你带烟了?”夏千沉转过身。

“没。但我可以进去跟老胡要一根。”

夏千沉叹气,“算了吧,不抽了……你说的对,SS1没了那就全没了。”

“你场地赛出身,对车速有极致要求很正常。”

夏千沉摇头,“我是怕。”他望向苍莽青空的远处,“我怕自己沦落成一个梗,「为什么不Ban猛犸」,「为什么不换轮胎」,你懂吧。”

钟溯点头,表示懂的。

发车点太阳高悬,但百公里之外的大风里会夹着更远山脉的雪。他们在这里干等着,换轮胎、换配件,这个等待的时间叫做《敬畏自然》。

加强沙地胎是新产品,此前夏千沉跑过,提速比雪地胎快很多,抓地力一般,穿越峡谷上戈壁后今天的地表温度应该不会太高,所以胎压可以高一些。

小工出来叫,说胎换好了,让夏千沉进去开出来。

夏千沉应了声,说稍等,再转而对钟溯说:“这只是第一赛段,落后还能追。”

肯定会有人头铁拉力胎,甚至场地胎去跑,峡谷多缓弯,戈壁多直线,这个赛段的难度属于简单。场地胎在戈壁容易爆,但如果运气够好,没爆胎,那么同组里沙地胎雪地胎肯定比场地胎慢。

还是看人怎么取舍,因为等待区的确有车没回来换胎。

“不一定落后。”钟溯宽慰他,“新疆的雪可不是随便下下,塔克拉玛干有一年下了整整十个小时的雪,直接把沙丘下成白色。”

钟溯说完,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夏千沉懂了,钟溯认为这场雪一时半会歇不了。

前位发车,可能跑上戈壁了大风卷雪还不严重,但后位就倒霉了。赛会为了公平,大家就一起生等一小时,都去跑风卷雪的道路。

“这就是新疆。”钟溯说,“一天有四季。”

夏千沉侧过身,他迎着风,发梢在风里胡乱舞蹈。

“以前我很喜欢藏北,我喜欢藏北那些高海拔的山,抬手就能摸到云。”夏千沉的声音被风送到钟溯耳畔,“我去过的地方太少了,否则刚听见天山天池下雪就不会有一点犹豫的回来换胎。”

国内完整跑一次环塔的人不多,收到天山降雪这个消息的大多数车手都会先诧异一下:这么热的天前面在下雪?

这时候夏千沉终于明白当初娜娜的话,很多时候人生就是这么后知后觉。

他没有环塔经验,钟溯有,他确实需要钟溯这样的领航员。他转过去面对着钟溯,“去年你刚来那会儿,是我狂妄了,我跑环塔,确实需要你。”

“是我需要你。”钟溯纠正他。

夏千沉笑笑,他拎着头盔微微伸开双臂,“拥抱一下吧。”

“好。”

他们重重地拥抱过后,进去维修站开车。

——

一小时后,陆续发车。

两分钟发一辆,发车点的天空悬着骄阳,百公里外的风中卷着雪。

这是天气预报里没有的骤然降雪,打了所有人一个猝不及防。夏千沉这次是第20个,后位发车,现在还在等待区。

“你们那年环塔在前面也落后了,SS9追上来的,对吧。”

“嗯。”钟溯在检查这个赛段的路书。

夏千沉低头扣好赛车手套,“SS9追了几辆车?”

钟溯仔细回忆了一下,“六辆。”

“六辆。”夏千沉五指张开再握拳,感受着手套的贴合度,“昆仑天路追上去六辆车……”

“嗯。因为前面长直线多,你知道的,直线不好追,昆仑天路直接追上第一了。”

“我知道。”夏千沉抬头,直线踩油门谁都会,竞速还得看过弯,他望出前挡玻璃,“你觉得景燃和我谁厉害一点?”

钟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错愕之中更多的是惊喜,他一笑,“你怎么不问我你和景燃谁尿得远,傻不傻啊,当然你啊,一个领航员只有一个赛车手,就是领航员认为最强的那个。”

“肯定也是我尿得远。”夏千沉自信道。

其实景燃和夏千沉确实难分高下,他们一个有昆仑天路,一个有藏北高原,单拎出来都是魔鬼赛段。

然而关公没法战秦琼,昔日环塔冠军也没法和川藏北线之王真正的一较高下。

“别想乱七八糟的。”钟溯说,“进峡谷前有一段2公里长直沙石,我们后位发车,前车的扬尘会很大,视野差,到时候别开那么快,正好暖胎。”

“嗯。”夏千沉点头。

刚好,裁判挥旗,示意他们上发车道。

环塔拉力赛,前车扬起的灰尘经常两分钟都落不下来,那些惊险的弯道旁边往往蹲着记者,等一位幸运玩家在这里失误成为素材。

环塔,这个年度极受瞩目的拉力赛,比起潇洒俊逸的过弯,观众们其实更想看到有谁推头甩尾冲出赛道翻个不停。早几年还有人特意蹲守在拉力赛到旁边等着捡配件。

裁判打手势,夏千沉点火起步,缓缓开到发车线,停稳。

红灯倒数,钟溯开始指挥,“做起步准备。”

“准备就绪。”

钟溯:“五、四、三、二、一。”

天山山脉长达两千五百公里,这亘长的两千五百公里把新疆一分为二,新疆是个奇妙的地方,最高海拔紧邻乔戈里峰,最低海拔-155米。

钟溯喜欢这里,钟溯的微信头像就是塔克拉玛干的沙丘。

他喜欢炽烈的高温和烫脚的沙地。

夏千沉恰好相反,夏千沉更喜欢藏北高原。

抬手摸云,低头吻雪。

不过今天的新疆相当大方,你喜欢,我就给。

给你地表将近四十度的高温,同时给你远方山脉的大雪,不是喜欢吗,都给你们。

“收油。”钟溯提醒他,“说好了的别开这么快。”

“这是加强胎。”夏千沉说,“没上190,不用这么怂。”

钟溯无奈,但同时钟溯发现其实夏千沉很谨慎地在跟着前车的车辙跑。想来是这样,后位发车有弊端也有优势,弊端是万一前车故障堵在窄路,那你就不得不停下来等。

优势则是现在这样,前面已经跑了二十多辆,车辙非常清晰。虽然扬尘非常大,几乎看不清前路,但有前车压出来的痕印,还有个专业的领航员。

领航员的专业素养——即使前方一片黑暗,他们也能从车速、时间上来判定现在进行到多少公里。

“看得见路吗,看不见听我倒数过弯。”钟溯说。

“看不见。”夏千沉坦言。

看不见路也能放心大胆踩油门,这就是赛车手对领航员的信任。

“前右5,我倒数了。”钟溯说,“三、二、一!”

随着钟溯话音落下,夏千沉对「右5」的概念就像银行员工能够精准掐出一万块钱,视野极差的情况下靠肌肉记忆打方向。

“漂亮。”钟溯说,“前100道路左侧变窄,进峡谷。”

天山托木尔大峡谷,在维吾尔语里有「神秘」、「惊险」的意思,当地景区规定里有一条「仅允许四驱系统车辆入谷」,可见其地势凶险。

有明文规定,仅允许四驱车进入峡谷的赛段,在环塔拉力赛上只给了「简单」难度。

“50米左4,全油。”钟溯继续指挥,“别分神。”他发现夏千沉在看侧边的崖壁,“风变方向了,我知道,80米曲直向右。”

山谷的风肆意妄为,毫不隔音的赛车里可以听见风在谷间呼啸,风声和引擎声浪宛如旗鼓相当的两个召唤兽在互相挑衅。

夏千沉已经把时速踩上200了,“怎么还没出峡谷,峡谷不是只有二十多公里吗?”

“我们出发到现在也才十分钟。”钟溯知道他对时间没有概念,“你不要这么慌,第一个赛段什么都决定不了。”

夏千沉自己也知道,但他没由来的恐慌,他好害怕会落后。比起怕死来,他更害怕输。

“好……”

“前40米路窄。”在颠簸的车厢里,钟溯看不见他头盔里的表情。

赛车不做隔音,强烈的风阻会吞噬所有声音,所以赛车手和领航员需要通话器。

夏千沉头盔里,通话器传来钟溯冷静的声音。

“千沉,放松点,前50米左4上戈壁,你已经很快了。”

GP车队给钟溯的要求是,领航夏千沉跑完全程。

什么成绩无所谓,但一定要完整跑下来。九个赛段,总行程5000多公里,赛段里程1600多公里。

戈壁旷野上的风十分好客,什么都吹过来招待一下远方赶来的朋友。

沙石、碎木,荒原有什么都给你,都糊你挡风玻璃上。

“300米长直,注意胎压,曲直向左。”

上戈壁后非常颠簸,钟溯非常努力地稳着自己的声音不发颤,“夏千沉,60米左5注意左侧变窄,收油过。”

夏千沉依言退挡,同时,在风沙中,他们看见赛事裁判在挥旗。

“黄旗。”钟溯提醒他。

“嗯。”夏千沉表示明白。

黄旗的旗语:前方需要注意安全,禁止超车。

一般裁判挥黄旗的时候,大概率是前车出了什么事故。这时候比赛继续,但不允许超车。

他们蓝色的翼豹疾驰过裁判挥旗点,前方是个窄弯,其实开到这里,太阳避进云层,已然没有发车时那般刺眼晒人。

一只灰雁划破青空。

夏千沉收油门过窄弯,他看见了出事故的前车。

那是四驱组的一辆POLO,大概率是过这个弯的时候车失控转圈了。失控转圈的车救不救得回来全看运气,把全世界技术最好的赛车手放进一辆失控转圈的车里他能做的也只有稳住方向踩刹车然后听天由命。

“惨烈。”夏千沉评价。

“惨烈。”钟溯点头,“前70米急坡,落地接右4,小心路上有那兄弟飞过来的配件。”

夏千沉嗯了声,“要是飞过来个三角臂我能下车捡吗?”

“你不如现在停这儿,去看看那辆车上有什么能用的。”钟溯叹气,“10米躲石头!”

猛打方向直接引发钟摆避开路中石头,两个人在车厢里左右一晃。说实话那个石头夏千沉完全没看到,戈壁滩风沙很大,能见度极差,这时候不由感叹领航员的本事。

不仅要在把人颠散架的车里清楚地看路书、读路书,还要在视野差的情况下努力辨别路况,在最快的时间里做距离预估、伤害性预估,并告知赛车手。

“有点东西。”夏千沉说,“你挺厉害。”

钟溯笑笑,“眼神好而已。”

开到这里漫天黄沙,而且是被天池路段吹下来雪浸湿的黄沙,雨刮器刮一下就彻底刮开糊成一片。

这种情况还能判定路况,绝非眼神好而已。

越向前,风沙越大。

相隔两分钟发车,意味着在理论上,这条赛道上他们碰不见同组的对手。

但是恶劣天气和地形,物理上的「追上前车」也时有发生。

夏千沉又超了一辆前车,笑笑,“真有你的,你是怎么看得清这个路的?”

的确,平时拉力赛上说的「追前车」,是从总用时上去追,偶尔也会出现在赛道上直接超车的情况。

钟溯:“晚点回答你,前50米左5切弯。”

过了弯夏千沉才堪堪看见弯心有个不知道谁的保险杠。

钟溯需要非常、非常的专注,“夏千沉,油门焊死,1公里长直。”

1公里长直后,结束了环塔克拉玛干拉力赛的第一个赛段。

夏千沉在第一赛段失去了这辆翼豹的两个后视镜、爆了左前胎,所幸是在赛段尾声才爆,刹车卡钳报废,悬挂变形。

这都没什么,毕竟再顶尖、世界顶级的拉力赛车手都无法保证一趟百公里赛段跑下来还能保证赛车是完好无损的。

SS1结束,成绩全组第二,第一名可能要被罚时,赛会还未公布。

SS1维修站里,大工小工们把车拖进仓房,有人递毛巾递水,运动饮料和零食。

就像行军打仗一样,赛段终点支起铁皮仓房,休息的地方也是铁皮仓房。

两个人都需要休息。

时间是下午六点三十五分,新疆距离天黑还有三个小时。

“下个赛段在一百公里外。”钟溯长长地舒了口气出来,“你真的不能坐车吗?”

两个人坐在仓房门口的折叠凳上,并排坐着,对面是维修区。

“我坐车,能吐到你跪在地上求我别死。”夏千沉认真地说。

钟溯差点被呛到,笑了笑,“我是担心你继续开一百多公里太累了。”

“这才哪跟哪,我进藏就是自己开维修车的。”夏千沉站起来活动了两下肩颈,“从这开到吐鲁番就剩一百多公里了?”

“离发车点一百多公里,进城找个酒店怎么也得三四百公里。”钟溯说,“下个赛段明天下午,你需要去城区找个酒店休息吗?”

找个酒店,洗洗澡休息一下什么的。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会儿,灰头土脸。头发上,衣服上,能钻沙子的地方全是沙子。

夏千沉挠了挠脖子,“不用住城里的酒店,有根水管能冲一下就行。”

赛期他还是很好说话的,这点钟溯没忘。

于是钟溯逗他,“喏,那儿有高压水枪,脱光了站那儿我帮你冲。”

“行。”夏千沉牵着嘴角笑着,“但我冲完了你也得冲,明天我俩一起上本地新闻。”

话虽如此,夏千沉确实想找个地方冲澡。但同时他也需要休息,190公里的赛段他开了一个多小时,精神高度集中,首次参加环塔的压力让他SS1结束后十分疲惫。

他重新坐下来,望着天。

这里不同于城市,天上偶尔能看见鹰鹫大雁。

“我想洗澡。”夏千沉说,“就用那个高压水枪冲一下也行。”

“这儿露天。”钟溯看向他,“又是戈壁滩,等风停了视野可好了,十里地外牧牛的小姑娘眼神好点儿都能看个清楚。”

夏千沉仰着脑袋,“唉——”

眼下的最优选,是六十多公里外的国道旁边,有供大货车司机歇脚的小旅馆。钟溯觉得可能夏千沉宁愿睡在维修车里也不会想睡那儿,但眼下……最近的地方只有那里可以洗澡。

维修工们包括经理都会在修完车后去国道旁边休息,大家都习惯了这样的环境,越野拉力,能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躺下就行。

“我好像忘了问你,你今晚住国道旁边吗?”

夏千沉仿佛听到了一句废话,“不然呢?我睡沙地里?在藏北的时候野营帐篷也能住,我真没那么夸张,我就是在家里的时候比较……”

“夏千沉!”

谈话被物理打断,娜娜从维修仓房出来,“你今晚住哪儿啊?你要去市区住吗?!”

钟溯忍着笑。

夏千沉叹了口气,“我跟你们一起住。”

“哟。”娜娜很惊喜,“行啊,成长了。”

钟溯忍不住了,“你要等车修出来一起过去吗?”

“不想等了我现在就想洗澡,我感觉浑身都黏着沙子。”夏千沉烦躁地拨弄了几下头发,“走,找辆车开过去。”

钟溯说好,起身跟上。

——

他们开了辆赛会提供的应急车走。

职业病让他们上车前先戴头盔,然而头盔都举过头顶了……

对视一眼,同时收手。

“咳。”夏千沉清清嗓子,把头盔放去后座,“你、你东西都带全了吧。”

“嗯。”钟溯也决定无事发生,“我就一个箱子一个包,走吧。”

重新出发。

这六十多公里的路夏千沉慢悠悠地开过来,一路上和钟溯闲聊着。

他们聊到他们各自去过的地方,和他们接下来想去的地方。

祖国辽阔,高山峡谷,雪域荒原。即便是拉力赛车手,他们没去过的地方还有很多。

夏千沉说他还没跑过墨脱公路,钟溯思索了一会儿,说:“西藏有句话,叫「墨脱的路才是真正的天路」,因为比上天还难。”

墨脱县地处喜马拉雅东端,被称为「高原孤岛」,早年一入冬便与世隔绝。其地形凶险,在民众实在难以维持日常生活时,甚至只能用直升机运送物资。

后来修成公路,却也因地貌,只能高底盘车通行,轿车依然不可过。

很多时候缔结契约都是在无意之间,比如少女碰巧打开封印库洛牌的书,比如懵然召唤神龙的魔法少年。

六十公里的行程行至尾声,上了国道,按照导航来到旅馆门口。

在旅馆前台办理好入住信息,拿到房间钥匙,两个人拎着各自的东西上楼。

楼梯上,钟溯说:“有机会楠3枫去跑一次墨脱公路吗?”

“好啊。”夏千沉说,“如果明年川藏高原拉力的时候我们还在一张信息表,就去跑一趟。”

“好。”钟溯说,“那我就从今天开始等了?”

夏千沉笑得很张扬,“我说要带你上纽北的时候你也这么说,放心,我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我知道。”

钟溯明白,对他人抱有期待是一件特别傻的事儿,但他还是期待上了。但有时候这个期待值不能太高,要给自己一些缓冲区。

因为一旦降低期待值,那么实际的境地只要比预期好上一点点,人都会相当惊喜——

“居然这么干净!”夏千沉震惊,“我以为会是那种脏乱差的小旅店。”

降低了期待值,收获了大惊喜。

房间是普通的标间,这里条件不比城里。木板床,铺了干净的垫褥,窗明几净,地板有些褪色,但不难看出有被仔细擦过。

钟溯也比较惊讶,“确实,我以为会像县城火车站周边的旅馆那样。”

房间里有清新的洗衣粉味道,窗帘上有民族特色的印花,被风吹地不停向屋里翻腾。

“我们重新进一次吧。”夏千沉很快乐,扶着行李箱对钟溯说,“这房间值得我们在进门的时候喊一句「哇,金色传说」!”

钟溯:“……”

——

无疤者有句台词:沙漠,扬起你的沙砾,遮蔽太阳的光芒吧。

学生时代的钟溯打到无疤者这个Boss的时候还吐槽过,沙漠的风沙再大,怎么可能遮天蔽日呢。

后来到了真正的沙漠,他觉得应该给无疤者道个歉。

时间是傍晚七点三十五分,新疆还没落日,但受天山大雪的影响,灰扑扑的云层下卷着黄沙。

风太大了,旅馆楼下的小饭店收起了搭在外面的棚子。

夏千沉冲完澡出来,见钟溯趴在窗户往下看,“娜娜他们过来了吗?”

“车修的差不多了,娜娜刚才发微信过来,说他们要先去城里的汽配城买AD Blue,问我们要不要从城里带点什么过来。”

夏千沉细想了想,“带瓶可乐?”

“也好。”钟溯给娜娜发微信。

刚发出去,夏千沉带着桃子味沐浴露的清香靠过来,顺着钟溯方才的视线看下去,“你在这看什么呢?”

桃子味儿立刻蒙了钟溯一脸。

有一瞬间钟溯想起了从前在书上看过的一则科普:你闻到了什么,它就进入了你的身体。

气味分子进入鼻腔,通过嗅觉神经传至大脑中枢,大脑经过分析判断闻到了什么。

显然,他闻到了夏千沉。

“我在看……老板娘收摊。”

“啊?”夏千沉偏头看他,“老板娘漂亮吗?”

“戴着头巾,不知道。”钟溯如实作答。

“那你看个什么劲儿啊。”夏千沉疑惑。

钟溯适才明白夏千沉在调侃他,“我是看看楼下这家店里有什么吃的。”

“有什么?”夏千沉说着,朝他那儿挤了一下,探出半个上身往下看。

他们从A市带来的旅行装洗护用品,买的时候导购小姑娘倾情推荐了这款桃子味的,洗发水和沐浴露都是桃子味,夏千沉和他挤在窗前,钟溯不自觉地偷偷又闻了一下。

钟溯忽然想起了普鲁斯特效应:只要再次闻到与曾经某一时刻一样的味道,就会开启当时的记忆。

那么会不会从此以后他每拿起一颗桃子就会想到今天的夏千沉?

桃味的夏千沉忽然眼睛一亮,“烤羊肉诶。”

“是啊。”钟溯的理智回笼,“地方特色。”

“走,下楼。”

“可我还没洗澡。”钟溯抿抿唇。

维修车进城再出来,已经八点多,天还亮着,老板娘在后院帮他们烤羊肉。八点半,风停了,天山的雪果真如钟溯所说,不是一时半刻能停的,下了好几个小时。

雪停之后风也终于缓了些,娜娜和维修工们风尘仆仆地坐进来,旋即这个小饭馆便被他们坐满了。

大工一坐下便说今天这SS1跑得漂亮,是个好开端,可惜了不能喝酒。

大家纷纷惋惜,是啊,不能喝酒。

虽然没有酒,可小饭馆里老板娘的手艺确是上乘,一顿饭从八点半吃到近十一点。

这是非常非常疲累的一天,不仅是赛车手和领航员,所有人的精神都高度集中。维修站时刻戒备,他们要随时获得赛车的状况,以便迅速做出提前准备。

大家饱餐一顿,尤其夏千沉,今天吃得比平时多了很多。为了在赛道上保持最佳状态,他和钟溯都是五分饱上赛道,这会儿确实饿坏了。

“锵锵——”说要出去上个厕所的娜娜,回来饭馆的时候手里捧了个漂亮的方形纸盒,“夏千沉!还有一个小时你就二十三岁了!”

夏千沉噗嗤一笑,有点不好意思,“谢谢娜娜。”

“别谢我呀,我这几天都忙秃了你生日我可没记,我问你们要不要带点什么回来的时候,钟溯说能买到蛋糕买块蛋糕,我才想起来你明天生日。”娜娜说,“但他们没蜡烛了。”

夏千沉摆摆手,“没事没事,不重要。”说完看了看钟溯,钟溯很泰然,对他笑了笑。

蛋糕摆上餐桌,娜娜揭开纸盒,是一块圆形奶油蛋糕,上边铺了些新鲜水果。

这个蛋糕没有太花哨的造型,看上去应该是匆匆让人家蛋糕店赶制出来的。毕竟奶油蛋糕不能放太久,一般店里肯定要提前去预定。

不过已经很难得了,夏千沉还在看着钟溯,“谢了啊。”

“不客气。”钟溯给他倒上可乐,“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维修工们齐齐喊着。

“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以后奖杯多到我们仓房摆不下!!”

车队维修工们和夏千沉搭档了这么久,大家的关系一直不错。

夏千沉年纪不大,但对维修工们来讲他们看多了高高在上的赛车手,有些车手不管不顾就硬要提速到多少多少。夏千沉面对维修工时很多时候是谦卑的,赛前一起调校,每次赛后撞了车都很不好意思地跟大工们道歉。

因为他撞坏了别人的心血。

夏千沉笑得很开心,很畅快,一拍大腿站起来,“好!”

他端起可乐,“敬大家,敬我们这个团队的第一个环塔!”

“敬环塔!!”

咔哒。

钟溯摁下打火机,“没蜡烛,吹打火机凑合一下吧。”

咔咔咔,大家有火机的纷纷掏出来,一时间四五个打火机凑到自己面前,夏千沉指了指其中一个防风的,“郑哥您这个退下吧。”

“好嘞。”郑哥潇洒地一收。

他们不好太打扰人家关门,最后娜娜撺掇钟溯说点祝福的话,毕竟领航员和赛车手是这个团队里最亲密的关系。

钟溯给自己倒满可乐,站起来,看着夏千沉。

小饭馆的顶灯有些泛黄,鹅黄色的光铺在夏千沉白皙的脸上十分暖心。

钟溯想了想,“祝你……”

“祝你避震永不漏油。”

夏千沉没憋住,噗地笑了,大家也跟着笑,娜娜用手机录像。

夏千沉:“好,避震永不漏油!”

钟溯继续说:“祝你差速器永不啸叫!”

钟溯和他碰杯,“变速箱永不搓顿!”

夏千沉仰头和他干了一杯可乐,“改「祝我们」吧,再祝我们发动机永不异响。”

“好,祝我们发动机永不异响!”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目录
目录
设置
阅读设置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反馈
反馈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