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风突然变大了。
头顶上空庞大的芭蕉叶窸窣作响， 吹得杨黯的额间的刘海凌乱，猛扎眼睛。
“啊， 不是认识的人。”杨黯下意识地眨了眨眼， 顺手把刺眼睛的刘海往后捋，摇头说道，“是……”
他卡壳了， 是什么？
没等杨黯想好该怎么说， 脸红得要命的Alpha先出声了，“那个， 不是，我就想……”他无法把目光从杨黯身上离开，神情逐渐坚定。
“虽然这么突兀打扰你， 有点冒昧，但我在场内第一眼见你……心就嘭嘭乱跳， 不受控制地找你搭、搭讪。”Alpha很紧张， 舌头都捋不直。
“那什么， 我刚刚找你就想问问，你现在有正在交往的人吗？如果没有的话， 我可以和你要个联系方式……当然， 不行也没关系，我、我、就问问， 可能真的打扰你，我很抱歉……”
Alpha说到最后颠三倒四，面上是肉眼可见的懊恼，好像不明白自己嘴巴为何不听使唤了。
杨黯面对突如其来的“告白”， 神情很平静， 漆黑的瞳孔看着Alpha， 极有耐心地等对方把磕磕巴巴的一大段话说完，才礼貌地拒绝，“谢谢你的喜欢，但不好意思，我……”
他顿了顿，觉得自己委婉不来，“不喜欢你，所以联系方式也给不了。”
Alpha的眼眸瞬间黯淡，他很失望，但还是想争取一下，“感情可以慢慢培养的，可能第一面不喜欢，但如果给点时间……”
喻清晏面容一如既往的温润儒雅，冷眼看着正情真意切在表白的Alpha，心头的暴戾快要喷薄而出，理智岌岌可危，尤其是听到那句“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后，绷紧的弦瞬间断裂。
喻清晏无法再保持冷静，因为这句话似曾相识，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他如今能和beta大胆倾吐爱语而不被果断拒绝，不过是他借着友谊之名而窃取了对方的怜惜与不忍。
他可以这么做，其他人自然也可以。
其他人……也可以？
不，他不允许。
喻清晏眼神发狠，掌心猛地收紧，又放开，他慢慢抬起手，抓住杨黯的手臂。
“小黯，我不舒服……”
杨黯没太听清，依稀入耳的只有几个字“不舒服”，他蹙眉，顺着对方的力道弯下腰，“清晏，哪里不舒……服？”
他眼睛瞬间瞪大，身体僵在半空，嘴唇上的柔软是触感如此鲜明，令他大脑一片空白。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鼻尖，萦绕着丝丝缕缕的薄荷茶香，杨黯忽然意识到，喻清晏的瞳孔色调并非纯粹的灰绿，近看颜色反而更浅。
慢慢的，他视野里的一切都不太清晰，像坠入一片幽深的湖面，只剩浓密的长睫在不停颤动，拨弄着本就不平静的湖面。
喻清晏在亲吻他？
——是的，对方在亲吻他。
不同于前几次若有似无地吻在额头、吻在耳垂、吻在脖颈，更不是内敛地偏移到唇角。
这一次是切切实实地落在了唇瓣上，紧紧地贴在一起。
有如一层朦胧旖旎的透明薄纸被人猝然破开，彼此心照不宣的暧昧在一瞬间戛然而止，从中迸发出浓烈的岩浆。
忽然，一声惊呼响起。
“你、你们是……”Alpha一脸错愕，“对不起，我以为，抱歉，那个，我先走，对不起，我以为你是……”
他很尴尬，看来beta是有恋人的，他还……
Alpha不再多想，又道了一次歉，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喻清晏眼皮微抬，将一切尽收眼底，肆虐的风暴缓缓平息。他轻轻搂住杨黯的腰，仰头的弧度朝上，将自己嵌入对方怀抱里，银色的发丝掠过眼帘，任何细微的感官在一瞬间被放大。
曾经日夜思念的人近在咫尺，唇与唇相贴，一动不动的，似乎仍由他摆布。
喻清晏缓缓闭上眼睛，向来苍白的皮肤浸透了粉晕，由浅到深，煞是好看。他呼吸很轻，害怕惊扰了什么，但又大胆地微启唇瓣，齿关松开，似乎邀请对方更加深入地探索自己。
本就发颤的指尖抖得更厉害，他细长的脖颈仰到极致，喉结不断滚动，像献祭自己一般，眼尾氤氲了一片浓重的殷红。
杨黯缓缓回神，眼帘垂下，唇间的柔软、温热沾染了些许的湿润，他悬在半空的手缓缓放下，但莫名停滞了一下，最后搭在轮椅的把手上。
他脑子很乱，让他无法进行思考。
——但至少要先分开。
大脑发出指令，顺着神经传达到身体的各个地方。
杨黯慢慢退开了，唇上的温热还有残留，凉凉的海风抚过，没有降下温度，反而隐隐发烫。
“你……”杨黯半蹲下来，手背抵着唇，神色莫变。
“抱歉，小黯。”喻清晏眉眼低垂，脸上还是未消的粉意，声音沙哑，“刚刚是我冲动了，但……”他抬起头，轻声说，“我不后悔。”
杨黯：“……”
他像被什么逗笑了，嘴角的弧度一闪而过，“不是，你这话说得……”
“原来和我接吻是一件需要考虑后不后悔的事。”杨黯故意曲解喻清晏的话，缓解彼此凝滞的氛围。
“当然不是。”喻清晏试探性地伸出手，指尖轻抚对方的眉眼，每一次的停顿都带着缱绻的情意，“我只是怕惹你厌恶。”
他说得温柔，尽管知道是beta的逗趣，但依旧认真回答。
杨黯轻叹一声，坦然地说：“我如果真的讨厌，第一时间就会推开你，而不是脑子发懵地僵在原地。”
喻清晏唇角微弯，但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唇边的弧度稍稍压下，“但你清醒过来后，把我拒绝了。”
他意有所指，不单单说对方主动地退开，而是……对他的邀请视而不见。
所以为什么呢？
喻清晏指腹摩挲虎口，难道是对他不感兴趣？抑或说觉得唇瓣相贴不过如此，丝毫没有想要探究下去的欲望，甚至因此回神，直接退开了。
杨黯诡异地看懂了对方此刻所想的东西，嘴角一抽，“不是，你……”
他面色颇为复杂，欲言又止，“你不要想太多，我只是觉得还没确定关系就这样……太冒犯了而已。”
“我喜欢你的冒犯。”喻清晏眼皮微掀，用最冷淡的语气说着最大胆的话，“只要你想，现在我就可以和你上床，随你怎么玩。”
杨黯：“……”
艹，为什么对方能这么冷静地说出这些话？？？
“扯太远了，还没到那一步。”杨黯沉默半晌，才说出这么一句。
“你的意思是……只有我们在一起了，你才愿意拥抱我、占有我，是吗？”喻清晏眼里精光一闪，低低说道，“小黯，我怕这一天等太久，我最后什么也留不住，连一点记忆都没有。”
“得不到你的心，也要得到你的人？”杨黯眉梢一扬，只觉哭笑不得，“不是，清晏，你这种奇奇怪怪的想法到底从哪里来的？”
“不过……”他忽然正色，严肃地说，“我对这种想法不太认同。”
“如果一个人让你长时间都无法摸透想法，让彼此的关系总是在模糊的边缘徘徊，只有暧昧、只有欲望、只有肌肤之亲，那一定是对方的问题，这种回忆其实不要也罢。”
喻清晏愣神，搭在膝盖的另一只手被对方握住，眼前是beta英俊却郑重的面容，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自己。
“再给我一点时间，清晏。”杨黯抬起头，语气和缓，“我会尽快想好的，我们的关系不能一直这么不清不楚地拖下去。”
“因为这个吻吗？”喻清晏轻声问道。
beta道德感极强，似乎不愿意在暧昧的边缘模棱两可。
“当然不是。”杨黯失笑，“你别误会，如果一个人吻我，我就要思考到要不要对他负责，我会疯掉的。”
“而且一个吻……”他眨眨眼，“虽然这么说有点混蛋，也显得我刚刚的话太过虚伪，但是吻……”
“确实不至于要负起终身的责任吧。”
“那上床要吗？”喻清晏抓重点的能力堪称一绝。
“啊。”杨黯也懵了懵，思考良久，点头：“我觉得要……吧，但这个还是要看自己伴侣的想法，如果确实走不下去，那……”
“我觉得要。”喻清晏微微一笑，温声打断。
“小黯，其实我本来没这么急，做好了长久追求你的准备，但你今天的一番话，让我好像看到了不少希望。”
“所以我想问问你，我大概什么时候……能够听到你的答复呢？”喻清晏直直地与beta对视，目光幽深。
喻清晏的心跳声很快，血液像在奔腾地灌流，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呐喊：或许你可以赌一把？
——有时候，一段感情的开始往往是一瞬间激起的火花。
杨黯舌尖顶了顶后牙槽，“你不会想我今天就给你答案吧？”
他只是说不要不清不楚地把关系拖下去，但也不用坐火箭一样升天吧。
“如果你给得出的话。”
杨黯瞬间认怂，“别别别，清晏，你再让我想想。”
救命，刚刚亲完正是荷尔蒙爆发的时候，这时候做的决定肯定不理智。
“我现在脑子也不清醒……”他按了按额角，今晚的气氛实在太妙了，让他一股脑儿地把心里话全说出来。
“这样吧，清晏，我们做个约定……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给你答案。”
喻清晏指尖轻点轮椅，忽然笑了一声，“小黯，你要这样说的话，我都想现在就送你回学校，明天我再去找你。”
“这算不算下一次见面？”
杨黯：“……”
“不算，我……”他思索片刻，“我约你的下一次见面，就给你答案，可以吗？”
喻清晏定定地看着杨黯，冷不丁地凑上前，吻了吻对方的唇，一触即松，“可以，但你不会纠结了一年，然后……我们一年也不见面吧。”
Alpha又抓到了漏洞。
杨黯：“……”
他摸了摸自己的唇，“不可能，我保证。”
“好，我等小黯的答复。”喻清晏眼眸弯起，没忍住，又小心翼翼地吻了吻对方的唇，反反复复，乐此不疲。
“好了……”杨黯抬手，五指轻轻锢住喻清晏的后脑勺，拇指的指腹滑过对方透着浅粉的唇，用力揉捏了一下，“别亲了，你……”
他面色古怪，“你一边亲我，一边脸红的，大庭广众下，搞得我们像在干什么一样。”
杨黯说得还算含蓄，喻清晏亲人时不仅是脸红，那双眼睛也荡着一层春水，潋滟多情，雾蒙蒙的。
说白了，就是欲，很纯粹、也很勾人的欲。
“抱歉，我没忍住……”喻清晏哑着嗓音，呼吸微微急促。
“……”
艹，那张脸更欲了。
-
帝国大学，教学楼
杨黯自从回到学校后，也真的开始有目的性地去思考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情。
但这种无法学习、又无法领悟的东西，光靠想却是有点难为人。
连尹航儒也在笑话他是在自寻烦恼，戏谑地称他为“爱情沉思者”，被杨黯毫不客气地在对擂台收拾了一顿。
或许是为了让杨黯更好地思考，喻清晏这段时间也没有再去学校找过他，两人就惯例一般地每晚打电话，对方总会借着傍晚的寂静向他倾吐爱语。
这样周而复始的，偶尔杨黯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太矫情了。
“你总是自己想没用啊。”尹航儒往嘴巴扔了一颗糖，懒洋洋地说道，“你身边有熟悉的情侣吗？你去和他们请教一下？”
身边的情侣……
杨黯托腮，脑子只能冒出两对人——
白源衍和乔斯，常宁玺和雅维克。
杨黯沉默了，“我觉得我身边的情侣不太具备参考意义。”
“那人家起码在谈啊。”尹航儒歪头，乐不可支地说，“你门都没踏进去，啧啧。”
“其实我也不太理解你，为什么这么纠结，看你的样子肯定喜欢……呃，追你的那个人，你天天犹豫这犹豫那的，到底犹豫什么？”
杨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或许两辈子都是孤儿，在亲情上的缺失，尽管有孤儿院的老师和院长暂时性的替代，但他终究觉得和正常家庭不一样的。
这也让他对每一份感情都很谨慎，不希望出现差错。
友情尚且参照物多，且交朋友是人生不可避免的课题，因此杨黯习得的分数虽然不高，但好歹及格。
但爱情……杨黯失神，他真的没试过，也没有体验。
心跳声可以证明吗？荷尔蒙的冲动有依据吗？
“小黯！！！”激动的喊声从走廊传来。
嗯？他怎么听到常宁玺的声音。
杨黯回头，目光有一瞬间诧异，“宁玺？你怎么……黑了？”
他说黑了都是委婉，完全是快要成碳了！
常宁玺笑眯眯地走上前，摸了摸自己的脸，呆呆地说：“哎，有吗？可能皮诺星那边的辐射太强了吧！”
“小黯，你刚刚想什么？我朝你挥手你都没反应。”
杨黯下意识心虚，移开视线，“是吗？想事情……”
尹航儒站在一旁，摸了摸下巴，嘿嘿一笑，“小黯，你朋友？”
“嗯，对，这是我朋友常宁玺。”
“你好啊，我叫尹航儒，很高兴认识你。”尹航儒向常宁玺伸出手，“初次见面。”
“你好你好，我也很高兴认识你。”常宁玺爽朗一笑，回握过去。
尹航儒自来熟，也跟着笑，爽朗地搭上常宁玺肩膀，哥俩好地说：“是不是想知道杨黯在想什么，我来告诉你，他啊——”
“是在为情所困！”
常宁玺吃惊至极，整个人快要跳起来，声音快响彻整栋教学楼，“小黯，你谈恋爱了？！”
杨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