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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傀儡皇帝被迫内卷 贺端阳 7734 2024-04-14 10:52:54

陪着许戎撒欢的时候有多快乐,熬夜补课业的时候就有多痛苦,以至于第二天一早齐子元差点没能爬起来去上早朝。

朝务依然是繁重的,郑太傅也并没有因为他前夜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减轻课业。

晕头转向地勉强撑了一整天,齐子元暗自下了决心,透支的快乐果然是要不得的,以后还是要先忙完正事才能撒欢。

然后就这么一直忙到了除夕。

被阳光照在脸上的时候齐子元的意识还有些恍惚。

天不亮的时候他醒过一次,被陈敬小声提醒今日不用早起可以再睡一阵后,就又闭上了眼睛,然后就睡到了现在。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瞪着床顶看了一会,齐子元慢慢坐了起来,脑子还是不怎么清醒。

其实早几日就休了朝,奈何郑太傅诲人不倦,甚至提前了上课的时间,所以这日竟然是他穿越之后头一次在太阳升起之后起床。

竟然还有些不习惯。

仁明殿内是一片忙碌景象。

虽然来往的宫人们刻意放轻脚步压低了声音,仍然时不时地有声响传进暖阁,听得齐子元有些好奇,随意穿了件外袍就开了门探头去看:“陈敬?”

陈敬正指挥着人换红烛、贴桃符,听见声音吓了一跳,扭过头看见只穿了件单衣的齐子元连忙上前:“陛下起了怎么不唤奴婢?”

“难得睡了这么久,朕还有点恍惚,”齐子元说着话,打了个呵欠,目光在殿内转了一圈,一片火红喜庆的布置让他终于有了一点要过年的实感,“今日朕要做什么?”

“今日……”陈敬犹豫了一下,“奴婢伺候陛下梳洗,等着一会开宴。”

“开宴?”齐子元有些茫然,“不是晚上吗?”

“是晚上,”陈敬稍顿,小声道,“陛下,现在已经申时了。”

申时……自己居然一觉睡到了大下午。

怪不得肚子饿的厉害。

齐子元揉了揉鼻子:“那先梳洗吧。”

除夕夜在皇城里开家宴算是大梁历代的传统。

把皇城里各个寝殿的主人、有品级的妃嫔、皇嗣甚至在都城的宗亲们凑到一起,设宴饮,安排傩舞还有各种表演,热闹又喜庆地过上一整晚。

不过齐子元既没有妃嫔又没有皇嗣,又不想再把宗亲们请过来相看两相厌,加上那位深居简出一心修行的静宁公主并不喜热闹,所以这顿家宴勉强凑了一下,也只在他和周太后之外又算上了齐让。

因为只有母子三人,地点便选在了慈安殿。

齐子元到的时候,离开宴还有一会,宫人们在外殿进进出出为了马上要开的宴席而忙碌,周太后独自坐在内殿的软椅上,一边饮茶,一边专心致志地看一本经书。

“母后,”齐子元行了礼,目光在那经书上稍稍停留了一瞬,“近来身体可还好?”

“太医晨间才来请过脉,康健的很,”周太后合上经书,抬眼看了看齐子元,“皇儿倒是瘦了些。”

“瘦了吗?”齐子元满不在乎地摸了摸下颌,露出个笑容,“可能是儿臣长了个子,抽条了就显得瘦了。”

周太后闻言顺着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从上次因为宗亲的事儿去了仁明殿,他们母子二人就再没打过照面,现在仔细端详下来,回都城登基后的这段时间,齐子元似乎确实又长了点,还是少年人的底子,却又好像长开了点,眉眼间的那股茫然和怯意早不知散在了哪里,虽然还是有些明显的孩子气在身上,却又有了成人的坚定。

隐隐地好像有了那么一点皇帝的样子。

“是长高了些。”这么想着,周太后难得露出一点温柔的笑意,“再过一年,皇儿也该及冠了。”

到底是要过年了,连周太后的心情好像都好了点。

原本还因为上次见面不太愉快而有些担心的齐子元稍稍放松了点,刚想顺着聊几句及冠的事儿,就听见周太后又开了口:“也是时候把婚事提上议程了。”

“婚事?”

……怎么皇帝过年也要被催婚?

齐子元睁大了眼睛,迎着周太后的目光,勉强挤出一点尴尬的笑,“儿臣年岁还小,婚事还是等等再说吧?”

“皇儿也不小了,你皇兄娶淑德皇后的时候还不到十五岁,哪怕是你父皇,大婚的时候也才十七岁,”周太后说着,语气有些无奈,“你当初在乾州,哀家人都见不到,这才由着你随心所欲地过了这么多年,把婚事也耽搁了。但现在到底不一样,你既已继了位,这皇城总不能就这么一直空着,总要早日成婚,能延绵子嗣,也好让文武百官和天下百姓安心。”

“儿臣,儿臣……”眼见帽子越扣越大,齐子元支吾了半天,最后勉强道,“最近朝务繁重,儿臣心思不在这里,还是再等等吧。”

“皇儿专心朝政就是,”周太后道,“皇儿的婚事关系社稷,不能儿戏。即使从世家女里选,家世之外容貌、品行、才智也须得好好考量,总要挑上一段时间,待哀家都安排好了,皇儿只做最后决断就行。”

不能儿戏?

仅凭着所谓的家世、容貌、品行,就将两个素不相识的人的后半生捆绑在一起,这样的婚事还不算儿戏?

“母后,”齐子元张了张嘴,“儿臣不想……”

就这么草草地决定自己和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女孩子的一生。

“皇儿,生在这天家,坐上这皇位,许多事就很难再随心所欲。”

话还未说完,就被周太后打断,她看着齐子元的眼睛,声音里多了齐子元听不懂的感叹,“原本哀家想着,先得了宗亲的帮助,让你坐稳了皇位再考虑后续的事,但到了眼下这种境况,只能先找一桩牢靠的姻亲,不然这皇位……”

“太后,陛下,”宫人清脆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太上皇到了。”

“知道了,”周太后转过视线,看向齐子元,声音低了几分,“先开宴,婚事以后再慢慢商议。”

“……是,”齐子元抓了抓头发,心情复杂地看了周太后一眼,“那儿臣先出去了。”

齐让已经在外殿落了座。

听见一连串的行礼问安声时,他抬起头,看见齐子元耷拉着脑袋从内殿出来,一脸藏不住的心事。

习惯了少年人总是笑眯眯的样子,齐让忍不住皱了皱眉,率先开了口:“陛下。”

“嗯?”齐子元转过脸,瞧见是齐让后神情放松下来,“皇兄!”

因为只有母子三人,这次家宴便没有分席,齐子元顺理成章地挨着齐让坐了下来,扫过他因为一路过来吹了风而发红的脸,扭过头看向不远处的陈敬,不多时,一个精致的袖炉就递到了齐让跟前。

“怎么不见江公子,”见齐让接了袖炉,齐子元这才安心,四下里看了一圈,只瞧见了那个叫韩应的近卫,“在殿里陪阿咬吗?”

“江家在城里有旧宅,上上下下一大家子人不能不管,就让他带着许戎一起回去了。”齐让摩挲着袖炉,微凉的手指逐渐感觉到了些许温度,“也省的把许戎自己留在永安殿。”

是了,江维桢也有自己的家,除夕这天也是要一家人一起吃顿团圆饭的。

就像这没多少亲情的帝王家,也是要开一顿家宴的。

正想着,周太后已经换了衣袍,从内殿里走了出来。

齐让还坐在原处,点了点头就算是施礼:“母后。”

“让儿来了,”周太后的目光在齐让脸上稍稍停留了一瞬,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却也没再多言,目光转向了齐子元,“开宴吧。”

为着这场一年一度的家宴,整个皇城上下,包括尚食局在内的各殿各部费劲了心思,等真的开宴之后,却没有一丁点团圆饭的热闹和喜庆。

继母子的关系本就尴尬,又有一个皇位横亘在中间,所以即使心大如齐子元也能感觉到周太后与齐让之间的冷淡和疏离。

幸而天家的人最擅长的就是周全和得体,因此这顿饭的气氛虽然有些奇怪,看起来也还算是母慈子孝。

甚至当周太后掩着唇带了些许疲色开口说自己要去休息就不陪他们兄弟二人守岁的时候,齐让面上的关切看起来比齐子元这个亲生儿子还要真挚几分。

“让儿也该好好保重身体,”周太后看着齐让那张依旧苍白的脸,语气里多了几分关切,又回头看了齐子元一眼,“明日记得安排太医去为你皇兄请脉。”

齐子元应了声,又跟着说了几句客套话,恭恭敬敬地将周太后送回了内殿。

周太后退了席,这家宴也没什么必要再继续下去。

齐子元跟在齐让身后慢悠悠地出了殿门,仰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怎么连颗星星都没有……”

齐让闻言也顺着抬头看了看:“要落雪了。”

“那阿咬该开心了,”齐子元说完,朝齐让看过去,“江公子和阿咬今夜回来吗?”

“江家有传统,除夕夜要家人一同守岁,这个时候城里也宵禁了,”齐让一边向前走一边随口道,“所以我让他们明日再回。”

齐子元却脚步一顿:“那皇兄不就要一个人守岁了?”

“嗯?”

好像除了幼时母后还在的时候,之后的所有除夕夜,齐让都是独自在永安殿度过的。

习以为常的事,落到齐子元这儿倒好像是多不能接受。

“陛下不也是要一个人守岁吗?”齐让轻轻笑了一声,“这天下之主,总是要成为孤家寡人的。”

“……是哦。”

齐子元愣了愣,声音低了几分,语气里是难掩的低落。

“你……”

借着内侍手里的灯,齐让似乎瞧见了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有水光闪过,疑惑还没问出口,就被突兀地打断。

齐子元向前小跑了几步,站到齐让面前:“皇兄……”

“怎么?”齐让轻声回道。

“皇兄,我想去永安殿和你一起守岁,”齐子元微仰头,看着齐让的眼睛,“可以吗?”

齐让眼底有一瞬讶异闪过,而后回过神来:“许戎不在,永安殿里也热闹不起来,陛下要是不觉得冷清,过来就是。”

“好啊,那我……”齐子元弯着眼睛想了想,“那皇兄先回去,我回仁明殿拿些东西再过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一扫刚刚的失落,好像突然就又高兴起来了。

还真是小孩子心性。

齐让笑了一声:“好,我回永安殿等你。”

对于齐子元要去永安殿守岁的决定,陈敬十分震惊,尤其听见他要的东西更是沉默了半天才勉强问出一句:“陛下真要带这些去永安殿?”

“是啊,”齐子元一边说话,一边从枕下摸出个不算大的锦盒收到袖中,后知后觉看向陈敬,“是不是这个时辰了不太好准备?那不然……”

“那倒不是,奴婢只是……有点意外,”眼见齐子元面上有失落闪过,陈敬立刻道,“陛下放心,奴婢立刻让人去准备,待会直接送到永安殿去。”

“好,”齐子元弯了眼睛,“不能让皇兄久等了,我们先过去吧。”

没有许戎在的永安殿确实格外的冷清。

齐子元进门的时候,齐让正在书案前看书,殿里空荡荡,那几个近卫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有一只通体雪白,顶冠却是淡黄色,两颊还有两颗圆形红斑的鹦鹉站在旁边的木架上,有些好奇地看着突然进门的不速之客。

“皇兄!”齐子元打了招呼,径直走到木架前,“这就是那只弥山进献的白鹦鹉?”

“嗯,”齐让抬头看了一眼,点头,“还算乖巧,平日里也很安静,还很聪明,许戎喜欢的紧。”

“是吗?”

齐子元伸出一根手指,那鹦鹉歪着脑袋看了看,也不躲,由着这个陌生人用指腹蹭了蹭自己的顶冠。

“它居然不怕生!”齐子元忍不住又在顶冠上蹭了两下,“取名字了吗?”

齐让沉默了一瞬,最后如实回答:“许戎叫它小白。”

多少是觉得这个名字有些一言难尽。

齐子元倒不觉得。

看来不论古今,小朋友在取名字这件事上都是一样的简单直白。

“小白?”他弯了眼睛,对着鹦鹉重复了一遍,“小白!”

小白依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明显对这个名字没有感觉。

齐子元也不在意,伸手在小白的顶冠上又摸了一下,才回过头看向书案前的齐让,将一直收在袖中的锦盒递了过去。

齐让伸手接了过去,打开发现里面装着两个绣工精致的锦囊,不由奇怪:“这是什么?”

“压祟钱,”齐子元在他对面坐下,“皇兄和阿咬一人一份。”

“给我也备了一份?”

齐让抬头看了齐子元一眼,伸手打开其中一个锦囊,里面装着八枚铜钱,用一根红绳串在一起,额外还有一张字条,工整地写着:祝皇兄身体康健。

“陈敬说这是民间的风俗,能够除祟辟邪,寓意新的一岁平安顺遂,所以就给皇兄也备了一份。”见齐让一直看着那张字条,齐子元半趴在书案上,小声道,“这字是我用那支宣笔写的,可能入不了皇兄的眼,但已经是我写的最好一张了。”

“你……”

迎上齐子元有些不好意思却又带着期待的目光,齐让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前世今生加起来,他不知收到过多少的奇珍异宝,却从来没有一份像是眼前这样,简单到一眼看见的只有坦率的心意。

字确实是入不了眼,和上次见过那张比起来也没多少进步,但齐让还是把字条折好和铜钱一起又放回了锦囊里,而后抬起头:“多谢,许戎那份明天我会转交。”

齐子元弯了弯眼睛,又高兴起来:“皇兄不嫌弃就好了。”

说完就从这件事上抽离了注意力,起身到木架前又逗起了小白。

齐让起身将锦囊收到书架上,回过身看着面前那个试图教会小白记住自己名字的背影,突然开口:“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齐子元茫然回头:“什么?”

“这永安殿里,随便你喜欢的东西,”齐让看着他,“天下是你的,所以只有这永安殿里的东西能拿来送你。”

“送我?”

齐子元下意识地扭头向四周看了看,目光最后转回到书案前的齐让身上:“那皇兄写幅字送我吧?”

齐让有些许意外,却没有问原因,点头应声:“好。”

自重生以来,齐让就没再练过字,蓦地提起笔,对着铺展开的空白纸张有一瞬恍神。

“想写什么?”齐让看向对面。

齐子元抱着膝盖坐在书案前,回视的目光里写满了茫然:“我也不知道。”

齐让轻轻挑眉,目光扫过殿里白日里换上的桃符窗花,又看了眼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齐子元,终于落了笔。

殿内突然就安静下来,只有衣袖擦过纸张时留下的稀微声响。

齐子元不自觉地就跟着屏起了气息。

对面正写字的人格外的专注,满心满眼好像只剩下了面前那张铺展开的宣纸,再也感觉不到外界的存在。

直到最后一笔落下,齐让终于抬起头:“好了。”

齐子元悄悄地舒了口气,探过头去看。

难怪周太后说齐子元手里那份《大学》的摹本也稍有不足,即使是不懂书法的齐子元也能看出来齐让这幅字的功底,不管是笔力还是笔势,确实是十几岁时的他自己都难以企及的。

齐让收了笔,等墨迹稍稍干了,将整张纸递了过去:“一时想不到写什么,这句还算应时应景。”

“谢谢皇兄,”齐子元双手接了纸,举在面前仔仔细细地看着,“岁岁年年,共欢同乐,嘉庆与时新。”

念完最后一个字,他忍不住抬起头:“我会好好收着的。”

齐让看着他:“陛下不嫌弃就好。”

齐子元愣了愣,然后笑了起来。

这是刚刚他说过的话。

知道他明白了自己话里的意思,齐让也跟着笑了一声,还想再开口说点什么,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

“陛下,”陈敬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您要的东西备好了。”

“我差点忘了,”齐子元坐起身,“送进来吧!”

殿门打开,陈敬轻手轻脚地进来,将一个食盒放到桌上,从中端出两碗……

“扁食?”齐让从书案前抬头看过去,转向齐子元,“怎么想起吃这个?”

“过年就是要吃饺……扁食,”齐子元说完,察觉到齐让的目光,又补道,“乾州民间的习惯,过年吃碗扁食,喜庆团圆,吉祥如意。”

说着,他转头看向陈敬,“爆竹也有吗?”

“回陛下,已经备好了,”陈敬问道,“现在就要点吗?”

“点!”齐子元毫不犹豫,“放完爆竹才能吃扁食。”

陈敬应了声,朝齐让也行了礼之后躬身退了下去。

片刻之后,殿门外传来了阵阵爆竹声,直惊的木架上的小白炸了毛,扑闪着翅膀就要飞走,又被栓在脚上的麻绳扯了回去,惊惧之下发出凄厉的叫声,一度掩盖了殿外的爆竹声。

齐子元:“……”

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凑到木架前试图安抚小白,却被当成额外的危险,一边扑闪翅膀一边发出更大的叫声。

“皇兄……我……”

齐子元手足无措地扭过头,在爆竹声和小白凄厉的叫声中小声开口,“实在抱歉。”

“没关系,”是有些吵闹的,齐让却笑了起来,“永安殿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爆竹声不算太长,止歇之后,小白也跟着安静下来,落回木架上用一双黑漆漆的眼睛谨慎地看着齐子元。

齐子元伸出手,试图挽回刚刚才培养起的那点交情,眼见小白因为这个动作又要炸毛,只好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悻悻地转过身。

齐让面上还挂着分明的笑意:“爆竹放完了,现在吃扁食吗?”

刚搞了那么大的阵仗,齐子元有几分不好意思,目光扫见桌上的饺子,却还是点了点头:“要吃。”

齐让起身,跟着在桌下落座:“那就吃吧。”

才用过“家宴”没多久,尚食局精心准备的珍馐美食还没来得及消化,齐子元其实并不怎么饿,却仍然坚持要在除夕夜吃上这口名字和味道都不怎么对得上的饺子。

好像只有这样,他就能当自己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齐子元。

自病后,齐让一向吃得不多,此刻对着一整碗的扁食也没有多少食欲,安静地坐在对面看齐子元吃了一会,缓缓开了口:“除了要吃扁食,你在乾州的时候还怎么过除夕?”

“我在乾州的时候……”

齐子元垂下眼帘,看着碗里的饺子,思绪有几分恍惚。

除夕夜,阖家团圆的时候。

和爸爸妈妈一起,在那个不算大却很温馨的家里一起包饺子吃年夜饭,看越来越无趣的春晚,和明明只是一个假期没见的同学朋友发信息闲聊,下楼去放烟花鞭炮,提着酒水饮料去亲朋好友家拜年。

“要是不想说就算了,”察觉到齐子元的沉默,齐让放下筷子,适时道,“我也只是随口问问。”

“没,我回想了一下,”齐子元摇头,再抬眼时,面上又露出了一点笑意,“其实和今天也差不多,全府的人凑在一起包扁食,包好之后出去放爆竹,然后等吃过晚饭,就守着炭盆一起聊天……是不是也挺无聊的?”

他虽然这么说,眼睛却是亮晶晶的,闪着齐让难以理解的,憧憬。

“挺好的,”齐让缓缓道,“平淡才安逸。”

齐子元看了他一会,放下手里的筷子:“那皇兄以前都怎么过除夕?”

“以前?”齐让低低地重复道。

他的以前已经是前世的事了。

那时候这皇城里的除夕夜也是热闹的,各宫各殿的主人,还算亲近的叔伯宗亲,全都汇聚在奉天殿里宴饮玩乐。自己坐在父皇母后中间,专心致志地看殿中的表演,时不时地给父皇倒满酒盏,给母后夹一块爱吃的糕点,最后实在熬不过去,就蜷在母后怀里沉沉睡去。

后来母后去世,继后入宫,自己也不再是天真的稚儿,在觥筹交错的场合里也能得心应手的周全,甚至在父皇潜心修行的时候也能站出来主持宴席。

再后来,自己继了皇位,成了这天下的主人,这皇城也变得空荡起来。

“其实也和今天差不多,”从久远的记忆里回过神来,齐让终于开了口,“区别大概是用过晚膳之后,回到永安殿后是一个人守岁。”

“一个人……”齐子元抿了抿唇。

他是一个很喜欢热闹的人,只要有空闲都是要和家人朋友们聚在一起,哪怕是偶尔宅在家,也会和同学连麦打游戏。

在合家团聚的除夕夜,独自一人在这个空荡荡的寝殿里捱到新的一岁,是他难以想象的事情。

尤其这个人曾经坐拥天下。

影视剧、小说甚至历史记载里,别的皇帝都是三宫六院、姬妾众多,自己这个冒牌皇帝也就算了,眼前这位彻头彻尾的古人,在位十余年却还是孤身一人。

“皇兄,”他转过脸,目光在殿内转了一圈,思绪微微飘散,再看向齐让的时候就直接问出了口:“是因为淑德皇后吗?”

“什么?”齐让因为他没头没尾的疑问愣了愣,“你是说我为什么不续娶?”

“是,”想起有关那位早逝的淑德皇后的传闻,齐子元后知后觉地放轻了声音,“他们都说皇兄空置后宫,是因为对淑德皇后一直不能忘怀。”

齐让微顿,沉吟了一会,抬眼看向齐子元:“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因为,”齐子元咬着下唇,犹豫着开了口,“母后今日提起了我的婚事。”

“陛下年近弱冠,也确实该考虑婚事了。”宗亲不能拉拢,想要坐稳皇位,自然要找一桩牢靠的姻亲。齐让没觉得意外,抬眼看见齐子元的神情,倒是有些奇怪,“你不愿意成婚?”

不愿意吗?

其实也不是,只是在齐子元眼里,结婚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他没谈过恋爱,也没来得及遇上喜欢的人就穿到了这里,糊里糊涂地成为了别人,然后还要糊里糊涂地跟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绑定一生吗?

“我只是觉得不该是这样的,最起码应该是我先遇到那个……”齐子元说着,抬头看向齐让,“像淑德皇后这样会让皇兄念念不忘的人。”

念念不忘?

“其实我和阿瞳的婚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齐让沉默了一会,终于开了口,“我母后早逝,外祖家常年在北关,许家是父皇为了保证我能顺利继位而选的助力。后来父皇驾崩,我继位的时候只有十三岁,群狼环伺下,这桩早就定好的婚事便是我的保障。至于所谓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齐让轻轻笑了一声,“直到大婚,才是我和阿瞳的第二次见面。”

齐子元怔了怔:“那……”

“为何不续娶?”齐让敛眉,看着齐子元的一双眼格外幽深,“因为后来我不再需要拿自己的婚事当做坐稳这皇位的筹码。”

听出了那话里的深意,齐子元慢慢坐直了身体:“皇兄……”

“生在这天家是有许多无可奈何,”齐让打断他的话,“所以要把这天下牢牢地攥在手里。”

齐子元沉默了一瞬,微闭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缓缓开口,却字字坚定。

齐让看了他一会,抬了抬下颌:“都要凉了,还继续吃吗?”

“吃。”

齐子元说着,又重新拿起筷子,继续吃了起来。

一份扁食吃了小半个时辰——大都是齐子元在吃,齐让看着。

到最后却也还是在充满期待的目光下勉强吃下了一个,因为齐子元坚持要讨个好彩头。

陈敬带人动作迅速地收拾了桌案,又送了新茶进来,殿门刚关上一直不见影踪的韩应又提着食盒进来:“太上皇,该喝药了。”

还没等齐让开口,又适时地补了一句:“江公子出门前专门嘱咐过,说太上皇少喝一口他都能从脉象上看出来。”

齐让:“……”

喝了许久的药,其实也不差这一碗,他刚要应下,齐子元已经起身将食盒接了过来,捧出药碗放到跟前:“皇兄……”

“好。”

齐让接过药碗,将齐子元的神情收入眼底。

那是和刚刚得知自己要独自在永安殿守岁时差不多的表情。

好像在他眼里这些自己早已习以为常的事情格外地不可接受,所以那双眼看过来的时候,带着可怜、同情,还有极尽可能地想要帮着分担点什么的小心翼翼。

齐让轻轻笑了一声,抬手将碗里的药汁一饮而尽。

空碗立时就被接了过去,跟着一盏水递到了手边。

齐让接了水,浅浅喝了一口冲淡口中的苦涩味,还没等放下水盏,又有一盘蜜饯送到了面前。

“皇兄,”见齐让喝了水,又吃了蜜饯,齐子元稍稍放心了一点,仔细打量着他依然苍白的脸色,“不然你先休息一会?”

齐让抬眼看他:“不是要守岁?”

“可以先小憩一会,”齐子元道,“到时候我叫你。”

其实齐让确实是有些倦了。

体内残毒还在,即使成日里有各种药材进补着,他的身体也还是虚弱的很,只是他也并没有什么睡意——重生以后,他变得格外少眠,江维桢想过各种的办法,最后只留下一句,思虑太重,无药可医。

但是这些也没什么必要告诉齐子元。

所以齐让应了声:“也好。”

简单地梳洗后,齐让换了身轻便的衣袍,歇在了软榻上。

齐子元窝在旁边的软椅上,借着昏黄的烛火,皱着眉头翻看一本据说是江维桢给许戎找来的话本。

察觉到榻上投过来的目光,他抬起头,懵然地朝齐让看过去:“皇兄你睡不着吗?我去点安神香。”

“不用。”

齐让收回视线,慢慢地闭上眼睛。

殿内格外的安静,让任何细微的声响都变得格外鲜明。

先是听见软椅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后,安神香的味道在鼻息间弥漫开来,然后又是一阵轻响,先前离开的人又坐回了软椅上,继续翻看起手里的话本。

书页翻动的声音断断续续,最后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清浅的呼吸声。

齐让睁开眼,扭过头朝身边看去。

信誓旦旦要守岁的少年不知不觉地就睡了过去,瘦高的身形在狭窄的软椅上缩成小小一团,头微歪着,眼帘轻阖,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明明已经是坐拥天下的一国之君,却就这么窝在前任皇帝的寝殿里,睡得香甜而毫无防备。

齐让凝眸看了他一会,半坐起身将身上的薄被盖到齐子元身上,又躺回软榻上闭起了眼睛。

不知不觉地竟也生起了一点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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