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宿景言生无可恋地安抚后,森森总算是停止了哭泣,鼻尖红红的,还一吸一吸的,委屈巴巴地看着宿景言。
“父亲,你把我放下来吧。”他打了个哭嗝儿,哽咽着说,“你身上有鼻涕,有点脏。”
宿景言气笑了,也不想想这鼻涕是谁弄上去的,和夏鸣待久了,好的没学到,倒是把夏鸣洁癖的毛病学到了几分。
宿景言放下他,呼出一口浊气:“你怎么弄成这样的?”
“我... ...我刚刚找弟弟去了,我们去了院子里玩,然后,然后我的尾巴不小心跑出来了。”
闻言,宿景言的眉心打了个结:“小霖看到你的尾巴了?”
“没有,那个时候他去上厕所了,我在抓蝴蝶。”
他松了口气,继续听森森说。
“然后,然后有一只蓝色的蝴蝶非常漂亮,比那天我们看到的那只还要漂亮。”
“后来呢?”
“后来我没有发现尾巴跑出来,就去追蝴蝶。”
“那你到底是怎么摔跤的呢?”宿景言的耐心被磨了大半,依旧保持着微笑和温柔的语气。
“我被自己的尾巴绊倒啦!呜呜呜~”提起伤心处,小老虎忍不住又哭了起来,“然,然后我摔进了花坛的泥巴里,呜呜~”
宿景言震惊得只能做出眨眼的动作,某一刻,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只老虎,被自己的尾巴绊倒了?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儿子也不像是身体不协调的老虎啊?
“你不会是在偷偷嫌弃我吧?”宿景言半天不说话,让森森心里没底。
“没有,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小老虎摇头。
他摔倒的瞬间,就吓得收回了尾巴,后来是小霖从花坛里把他拉出来的,他连忙告别了小霖,说自己要回来洗澡。
小老虎的反射神经不错,除了裤子破了,人和衣服脏了,没有受伤。
“那就好。”宿景言把肩膀上的眼泪擦干净,披了一件浴袍抱着崽崽去公共浴室洗澡。
等洗完澡回来后,就看到了一脸嫌弃看着沙发的夏鸣。
那是森森刚才坐的位置。
夏鸣问:“刚才是有土拨鼠坐在这里吗?”
“什么土拨鼠,才不是呢!哼!”对于自己一不小心变成了土拨鼠这件事,森森非常抗拒。
“那为什么这里有红泥巴?”
“哪里?”森森瞪着眼睛看了半天,也没找到夏鸣口中的红泥巴,最后是夏鸣伸手指给他看的,芝麻大小。
“你的眼睛是放大镜吗?”
宿景言站在森森身后目睹了一切,调侃道:“你爸爸的眼睛不是放大镜,是显微镜。”
夏鸣抱着手:“少转移话题,到底谁弄的红泥巴?”
“森森弄的。”宿景言平静地说。
“你去院子里挖土了?”
今天这么主动要求洗澡,夏鸣很难想出来别的理由。
“怎么可能,我才不会做那么没有格调的事情。”心虚地看了夏鸣一眼,小老虎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摔跤的事情告诉夏鸣,怕自己说了夏鸣会取笑他,但要是不说,又解释不了沙发上为什么会有红泥巴。
“我就是一不小心就把泥巴带回来了。”
夏鸣点点头,二话不说把沾有红泥巴的沙发套取了下来,扔进了洗衣机清洗。
“就一点点泥巴就要洗吗?”森森仰着头,“爸爸你洁癖也太严重了。”
宿景言忙说:“森森!爸爸怎么是洁癖严重呢?是太爱干净了,这多好啊,能让我们生活在一个健康干净的环境下。”
“所以爸爸是因为太爱干净了,刚刚在帮你洗澡吗?不然为什么你们两个都在浴室?”
夏鸣没说话,转身回浴室吹头发去了。
宿景言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也找了很多个借口,在看到森森纯洁无辜的脸时,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敲门声响起,宿景言如释重负地走去开门。
“叔叔,哥哥没事吧?”小霖站在门口,两只小手紧紧地抓在一起,脸上满是担忧。
身后站着的是阮杰,对于阮杰,宿景言没有给他好脸色看。
“他没事,进来吧。”
小霖点了点头,是跑进房间里的。
两个崽崽分开了几十分钟,对他们而言无比漫长。
一见面就拉着手有说不完的话,大多时候是森森在说,小霖在听。
阮杰有些尴尬地站在旁边,犹豫着问道:“夏鸣呢?”
“浴室。”宿景言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他记得很清楚阮杰是怎么对夏鸣的,看着阮杰这张脸,不揍他一顿已经是尊重他了。
“找我有事?”过了几分钟,夏鸣走了出来。
“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原本在和森森说话的小霖猛地抬起了头看着阮杰。
阮杰叹了口气说道:“之前的事情是我不对,我不应该那么说你,抱歉。”
冰冷坚硬的语气听上去不像是在道歉,他本想鞠个躬,但动了动脖子发现这对自己而言很困难。
阮杰是有名的编剧,也写出过不少好的作品,让他这样一个大导演低头已经是极限,再诚恳的道歉他做不到了。
夏鸣无意为难他,看到小霖眼中的期待,他就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没事。”夏鸣转身就要进屋,被阮杰叫住。
他回过头看着阮杰,阮杰斟酌着说道:“那个,我有点事情想请教你。”
宿景言轻声对森森说:“你带弟弟去外面吃点水果,差不多是吃水果的时间了。”
“好~”森森拉起小霖的手小跑出去,临出门前,小霖还心有余悸地看了夏鸣一眼,看到夏鸣脸上的微笑,松了口气。
“那天,小霖说讨厌我和他妈妈。”阮杰不自觉放轻了语气,“我们做父母的确实有些地方做的不到位,但小霖说讨厌我们,我一开始觉得还挺过分的。”
“现在呢?”
“现在,我有些拿不准,我不知道我们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阮杰靠近了些,声音越来越小,“他甚至把这怒气转移到了未出生的弟弟妹妹身上。”
夏鸣这才反应过来,阮杰今天来找自己的主要目的是什么。
说白了,是为了倪双肚子里的孩子。
在他眼中,小霖是哥哥,哥哥照顾弟弟妹妹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但现在小霖却表示自己讨厌弟弟妹妹。
这样的家庭矛盾,在阮杰看来,远比小霖讨厌父母要严重得多。
因为他清楚,等倪双生产完后,夫妻两又会全心投入到工作中,而照顾二胎的主力,自然是大儿子。
夏鸣嗤笑了一声,阮杰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那你想要什么结果?”
“至少让他喜欢上弟弟妹妹吧,都是一家人。”
夏鸣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天真,他原本还对阮杰的答案抱有一丝幻想,阮杰的话却彻底让夏鸣仅存的一点好感荡然无存。
是啊,讨厌父母没关系,但要喜欢弟弟妹妹,这就是阮杰的答案。
“我有时候真觉得你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夏鸣抬眼看他,眼里布满了寒霜,“你是编剧,应该很具有同理心吧,把你自己带入一下小霖,就知道他为什么讨厌你们了。”
“从小不受到父母的关注,连一点点关心都需要乞求才能换来。”夏鸣一边说,一边逼近阮杰,双手早已经握成了拳,说出的每个字都饱含恨意,“父母从没有为他做过什么,却要求他照顾那个还没出生就备受宠爱的孩子?如果是你,你愿意吗?”
阮杰被逼到了沙发边缘,声音颤抖着说道:“都是一家人... ...”
他没有正面回答夏鸣的问题,用了可笑的亲情作为借口,想借此搪塞过去。
“先把他排除这个家的人是谁?不就是你们吗?”
阮杰哆嗦着腿,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他抓着沙发的边缘,身上的衣服被压得满是皱褶,狼狈极了,口中却依旧说着伤人的话。
“你少来教训我,我不过是相信你才来请你帮忙的,少站在制高点上指责我。”他看了旁边的宿景言一眼,眼中闪过一抹讽刺,“你也没有多干净,要是宿景言知道你以前那些事,恐怕早就把你扫地出门了!”
宿景言大步上前,给了阮杰一拳。
力气不小,脸颊上留下了红色印子,还微微肿胀了起来。
“你这副嘴脸,真恶心。”宿景言整理好衣服,又活动了下手腕,居高临下地看着阮杰,“夏鸣脾气好,不会动手,但我不一样。”
他无法忍受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对自己的爱人评头论足。
“要不是看在你是小霖爸爸的份上,你今天不断几根骨头都出不去。”
夏鸣及时拉开了宿景言,他心中清楚,宿景言绝对没有在开玩笑,而且以宿景言的手段,就算他把人打成残废,对他们可能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你... ...”阮杰支支吾吾了许久都没说出下文,口中泛起了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道。
“你这样的家长,挺垃圾的。”夏鸣平复了自己愤怒的情绪,轻声说道,“我们国家的《儿童保护法》现在很完善,如果有需要,我会请专业人士来教你怎么养孩子。”
这本书主要就是写不同家长上娃综后展现不同的教育理念,而作者在这方面似乎非常重视,完善了《儿童保护法》。
在达到某种条件,并且小朋友愿意的前提下,可以选择去特殊福利院生活。
具体的夏鸣没有仔细看,但他猜想作者这个意图是为了能引起某些家长的反思。
现在身处书中,这对夏鸣而言,倒是一件好事。
“你开什么玩笑,你以为你是谁?小霖只是和我们有些小摩擦,你不会真以为他和你走的近一点,对你的喜欢就能超过家人吧?”
“这我不知道。”嘴角的笑容逐渐扩大,夏鸣淡淡地说,“不过我很清楚,我们两之中有一个不合格的家长,而那个人肯定不是我。”
阮杰费力地站起身,拉了拉身上皱巴巴的外套,冷着脸啐了一口,几滴并不是很清晰的血点子落在了地板上。
等到阮杰走后,夏鸣忽的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手臂上很痒,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血管里爬行,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
宿景言抓住了他的手,皱眉拉开他的袖子。
夏鸣白皙的手臂上,布满了米粒大小的红疹子。
“过敏了,我带你去医院。”
夏鸣坐着没动:“先把地上弄干净。”
他一看到地上的血点,就头皮发麻,直起鸡皮疙瘩。
“你去客厅里坐着,我来打扫,一会儿我带你去医院。”
动物园的环境本来就不算太干净,他们住的房间里也会飘进来细小的动物毛,但就算是这样,夏鸣也从来没有出现过过敏的情况。
夏鸣找了个口罩戴起来,推门走到客厅。
“爸爸,你感冒了吗?怎么还戴口罩呀?”森森疑惑地歪着头。
小霖也凑了过来:“夏叔叔,你没事吧?要喝水吗?我去给你倒杯水。”
“不用,我就是有点不舒服,休息下就好了,你们去旁边一点玩。”
森森第一次看到夏鸣这么柔弱的样子,像是下一秒就会晕倒一样,那个天天和他斗嘴的爸爸,此时一点精神也没有,森森心里止不住担心起来。
他和小霖不敢去太远的地方,就在旁边的桌子附近坐着。
两个崽崽各怀心思。
刚刚阮杰出来的时候,虽然是侧着身走,小霖还是隐约看到了阮杰的脸好像鼓鼓的。
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森森现在满脑子都是“爸爸要死了”,尤其当他看到夏鸣手背上的红点点时,这种害怕达到了巅峰。
他是“不喜欢”爸爸,也想让父亲给他找个不会限制他吃零食的新爸爸,但他不想爸爸死啊。
“爸爸,你是不是得传染病了?你是不是要死了?”森森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直播间刚开,网友就听到了这么震惊的八卦。
【夏鸣怎么了?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
【所以我就说应该二十四小时直播啊!】
【他手上是什么?怎么红红的?生病了吗?】
【应该是过敏?不至于死了吧。】
“我只是过敏,不会死。”夏鸣有些无语,森森的脑回路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森森擦干眼泪:“那就好,要是你死了,别人知道父亲是丧偶带娃,就没人嫁给他了。”
夏鸣:???
一块蓝色的小毛巾从不远处飞来,精准地落到了森森头上,他扯下来一看,发现是昨天洗干净了的擦手毛巾,而“送来”这块毛巾的人,正是宿景言。
宿景言脸色阴沉地站在卧室门口:“我和你爸爸感情很好,别一天想新爸爸,你不需要。”
“不,我可能需要。”
“不需要。”宿景言的声音渐冷。
“好吧,那就不需要吧。”迫于宿景言强大的气场,森森不得不低头认怂。
“打扫完了吗?”夏鸣问。
“已经打扫干净了,用拖把拖过,也用抹布擦过,还喷了酒精。”
夏鸣点点头。
【宿景言打扫卫生?】
【你能不能有点霸总的样子,好歹把抹布擦地这一步省略啊。】
【省略是不可能省略的,夏鸣洁癖这么严重。】
【原来你是妻管严哈哈哈。】
“走吧,我带你去医院。”
脚步声传来,睡眼惺忪的苏扬正从楼上下来,还打着哈欠。
蓝色衬衣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来得正好,请你帮个忙。”
苏扬一听立马来了精神,拿出自己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了宿景言面前:“哥,你说,上高山下火海都没问题。”
【舔狗苏扬哈哈哈。】
【笑不活了,在宿景言面前你能不能支棱起来。】
一条清奇的弹幕出现。
【我就说他肾虚。】
【等等,前面那个,你不会是沈柏书吧?】
“帮我带会儿森森,我要陪夏鸣去趟医院。”
一个糖糖已经够让苏扬头疼的了,现在又多出的来一个森森,两个小孩在一起还不得闹翻了天啊。
苏扬心里很纠结。
可是一想到这是宿景言第一次请自己帮忙,无论是身为未来易言的代言人,还是夏鸣的好朋友,他都应该帮这个忙。
激烈的心理斗争结束后,他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不就是带娃嘛,一个娃是带,两个娃也是带。
“行。”
苏扬倒是没什么问题,有问题的人变成了森森,他很抗拒自己要跟苏扬待一下午这件事。
“爸爸,要不我跟你们去吧,没准我也能帮上忙呢,比如在护士扎针的时候按住你的手脚,或者在你不愿意喝药的时候帮你掰着嘴巴。”
“现在是和谐社会,不用你做这些事。”宿景言皱着眉,心想是不是崽崽最近看了什么战争片,里面都是这样虐待俘虏的。
“你就乖乖跟着我吧。”苏扬上前一把把森森抱起来,“你一个五岁的小朋友,老当什么电灯泡,再说了,我对你不好吗?早上的辣条谁买给你吃的?”
森森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叹了口气说道:“那你们快去快回啊。”
宿景言问节目组借了一辆汽车,跟着导航来到了最近的医院。
夏鸣拉拉口罩,把自己大半张脸都隐藏在了口罩之下。
问诊的医生看了一眼,没有多大波澜,一边记录一边问:“哪里不舒服?”
“过敏。”回答的人是宿景言,他看上去比夏鸣这个当事人更加紧张,连忙拉起夏鸣的袖子给医生看,“医生,他没事吧,手上起了很多这样的小包,身上倒是没有,需不需要输液?会不会留下疤痕?”
夏鸣的皮肤白,任何一点色彩在他皮肤上都非常显眼,宿景言有些不敢想象,要是这些密密麻麻的小疹子在夏鸣手上留下印子会是什么样。
“你冷静一点,我现在帮他检查。”
医生刚放下手电筒,宿景言就忍不住又问道:“能开外用药最好,不过打吊瓶也没关系,能治好就行,如果打吊瓶要打多久?”
“这位家属!”女医生脸上浮现了一抹无奈,但还是好脾气地说道,“请你去外面等候。”
“可是... ...”
眼看医生的脸上快要绷不住了,夏鸣连忙起身把宿景言推到了门口。
“我想吃水果,你去帮我买一点吧,买西瓜,甜一点的。”
宿景言一言不发地点点头,转身离开。
夏鸣这才放心地看病。
“你的症状有点严重,最好还是打个吊瓶再配上口服药,这样效果来得快一点,如果要像你爱人说的那样,用外用药也不是不行,但是见效比较慢。”
夏鸣现在是克制着自己不去抓手上的小包,自然是效果越快越好。
“就打吊瓶加口服药吧。”
等他躺在床上拿出手机的时候,才看到了宿景言几分钟前发来的微信。
宿景言:你乖乖听医生的话,我买了水果就回来。
笑容浮现在脸颊,他反手把手机放在了床上,喃喃道:“又不是小孩子了。”
心中涌现出一股奇怪的暖流,原本冷冰冰的心窝里,变得又柔软又甜蜜。
被人惦记的感觉真不赖。
微信提示音响起,苏扬发过来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森森在教弟弟妹妹滑冰。
苏扬:森森非要和你报备一下,别担心他,他挺乖的。
反手点了保存图片后,夏鸣撸起了袖子。
酒精在手背上擦了擦,针尖戳进血管里的瞬间,他想到了自己躺在手术室里的那天,原本以为心里会很难过,但奇怪的是,这次他没感觉到任何波澜。
他的家人,站在了他这边,还有什么是比这更温暖的事情呢?
阳光散了进来,病房里暖洋洋的,病房消毒水味道也变得不再那么刺鼻,眼皮也渐渐沉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听着耳边并不算嘈杂的交谈声和脚步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宿景言正守在床边,拿着一本不知道哪里来的书,轻巧地翻看着。
见到他睁开眼,宿景言忙把书放在一边,温声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手臂上还痒不痒?”
“没事了,医生说就是有点应激反应。”
“我买了西瓜,很甜。”
他一边说,一边用叉子戳起一块瓜递到夏鸣的嘴巴面前。
确实很甜,比他吃过的所有西瓜都甜,一咬开,汁水就溢满了嘴巴,西瓜的清香味在嘴巴中蔓延开来。
“味道怎么样?”
“嗯。确实很甜。”
在宿景言的帮助下,他直起了上半身,坐在病床上,凑过脑袋去看宿景言刚才看的书。
“我去买瓜的时候看到的,想着你应该会喜欢。”
书名叫《我的乡下小夫郎》。
夏鸣没忍住笑出了声:“确实,我喜欢。”
在宿景言的无意识培养下,夏鸣已经成了一个小说达人,各种古早味的小说都看过。
这一本确实也是他喜欢的类型。
毫无征兆地,他亲吻了宿景言。
很轻,羽毛一般的吻,一触即离。
这个吻,是感谢,也是夏鸣这么多年来,早就被藏起来的那一点心动。
宿景言看着他,似乎是再问:为什么亲我。
夏鸣转开了视线,看着窗外的阳光,偶尔有几只鸟落在窗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宿景言终于等来了他的回答:“我很开心。”
开心这次是宿景言陪他一起来的医院,开心他也会被人这么用心地重视起来,开心自己遇到了宿景言,更开心自己从今往后不会是一个人。
阳光有些刺眼,夏鸣也忽觉有点恍惚。
褪色的床单,病人的悲哭,医生的匆忙,让他想到了远方的父母。
不知道父亲是否依旧每天烟不离手,不知道母亲是否还是每天辗转于各个国家旅游,他的离开不知道有没有意义。
在夏鸣十岁的时候,父母要了二胎。
讨喜的弟弟,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课外辅导班更是一天都不落下,小提琴、钢琴、画画,好像什么都难不倒他。
后来,偶尔的家庭聚会中,他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弟弟什么都不要我们操心,你再看看你。”
指责的声音,比他听过所有的谩骂都更加难听。
是啊,没有人不喜欢乖巧的孩子,他的父母也不例外。
他对弟弟的恨就是这么一点一滴建立起来的,可是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呢?他也会小心翼翼地拉起夏鸣的手,轻声叫他“哥哥”。
也会在夏鸣胃病犯了的时候,着急忙慌地去寻找大人帮助。
更会在他要开车离开的时候,说上一句“路上小心,记得带伞”。
即使这样,夏鸣还是知道,自己无法喜欢他,没办法像个合格的哥哥那样给他任何温暖。
“你明明是哥哥,怎么还不如你弟弟。”
“他是你弟弟,你就不能让着他点吗?”
“你要是不想待在这个家里,就给我滚!”
“你要是踏出这个家门一步,永远都别回来!”
这是他最常听到的话,其实这些话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是从夏鸣最亲近的人口中说出来的。
心中的心魔如同解不开的魔咒,在夏鸣心中笼罩了二十几年的黑雾。
他不止一次怀疑自己,怀疑这个世界,也不止一次想和这个世界告别。
停止呼吸的前一秒,他脑子里想到的却是:挺好的,至少以后父母不会再因为他这个叛逆的儿子生气,只希望他们余生的日子里,平安健康,这是夏鸣能说出来的最真挚的祝福。
“夏鸣?”宿景言的声音把他从记忆中拉了出来,把自己和过去剥离的那一刻,夏鸣笑了。
他又活了过来,比上一次活的更加恣意,更加自由。
这次不同,他有爱他的家人,也有了一起聊天的朋友,还有可爱的儿子。
“我吓到你了吗?”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自己脸上满是泪水,“抱歉。”
宿景言没有作答,把人搂进了怀里,用最笨拙的方式,想给他一些温暖。
心中蔓延起了一股不知名的酸涩,像是柠檬的汁水落在了上面,几秒钟就遍布了整颗心脏。胸口处的衣服被泪水打湿,泪水在黑色的外套上开出花来,这朵花也开在了宿景言的心上。
很脆弱,一碰就碎了。
手掌温柔地覆在夏鸣头顶,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摩挲,他不知道夏鸣的过往是怎样的,却清楚,夏鸣心中有一道永远也愈合不了的伤口。
针水见了底,夏鸣坐直身体,声音里还含着一丝颤抖与沙哑,即便他努力压制,也还是漏了馅:“我们该回去了。”
按铃后,护士过来拔了针,交代了注意事项,宿景言都一一认真记在了心里
护士走后,他先是细心地帮夏鸣检查了手上的小包有没有消退,然后蹲下身准备帮夏鸣穿鞋。
夏鸣缩了下脚:“我自己可以穿。”
眼睛红红的,没有了平日里的张扬,只剩下柔软弱不禁风的一层保护壳。
他抓住了夏鸣的脚踝,温柔地说道:“我来。”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宿景言就像夏鸣小时候看的童话故事里的王子一样,绅士且优雅。
脑袋微微低着,只能看到细软蓬松的发丝,他的发色是很纯正的黑,偶尔有几根不听话的头发卷翘了起来,让头发显得不那么死板。
脖颈处没有了虎纹的衬托,看起来和普通的肌肤没有两样。
身上的黑色外套和他这个人一样,霸道又强势,黑色皮鞋一如既往的干净没有一丝灰尘附着。
一只手拿着白色运动鞋,另一只手轻握住了夏鸣的脚腕,生怕一不小心伤了他。
短短的几分钟里,却比夏鸣度过的这二十几年还要漫长。
他抬手虚掩地放在宿景言头顶,轻声说:“谢谢。”
宿景言没有回答他“不客气”,而是站起了身,问他:“有力气走路吗?要不要我抱你。”
“不用。”
这人来人往的医院里,夏鸣怎么拉的下脸来叫宿景言抱着自己。
坐上车后,连系安全带的动作都是由宿景言代劳。
电话响起,打破了车里的宁静。
“你让我找的那个人他说有事要和你说。”宿景言开启了免提,对面传来的是李炎的声音。
宿景言和夏鸣对视了一眼,明白李炎口中的人就是方涛,卫恒公司的工程师。
这个人主动和宿景言联系,说明他手上确实有他们需要的东西,宿景言心中对夏鸣又刮目相看了几分。
“我现在不方便。”他下意识看向了行车记录仪,“你把他的联系方式发给我,晚点我联系他。”
“好。”
通话挂断。
夏鸣和宿景言谁都没有开口,但也都默契地读懂了彼此眼神里的含义。
车子缓缓停下,夏鸣老远就看到了在溜冰场门口左右张望的森森和苏扬。
夏鸣刚走下车,森森就跑过来抱住了他的腿。
“爸爸,你怎么样了?看起来精神不太好,你不会死吧。”
“你没事干嘛一天问我老婆会不会死。”从车上下来的宿景言黑着脸,把崽崽拉开,“你爸爸现在很虚弱,你不要这样抱着他。”
“难怪。”森森摸摸下巴。
夏鸣奇怪:“难怪什么?”
“中午其实是父亲帮你洗澡的对不对?你真是的,身体不好就早说嘛!”
一旁的苏扬想上前却不敢上前,只能尴尬地收回脚,竖起耳朵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吹起了口哨。
【苏扬笑死我了,装什么纯情大男孩,之前不是还一夜七次的吗?】
【夏鸣两口子是真不把我们当外人啊。】
【我就说了,直播应该二十四小时开,给我去他们浴室里安装一个摄像头,狗头.jpg。】
【我有预感,要是二十四小时直播,直播间的观看人数能翻一倍,导演,考虑一下吧。】
【这破天的富贵给你了,你给我接好!】
【都有人要看夏鸣洗澡了,看来我们夏鸣是真的火了。】
【这和火不火没有关系,除了阮杰我都想看。】
【姐妹你... ...】
夏鸣脸色还没有完全恢复,身上各处都还在发软,听森森这么一说,差点让他两眼一闭倒下去。
“森森,我们家的事情,不要一天拿出来说。”宿景言神色严肃地说道。
“为啥?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小老虎扬起下巴,满脸骄傲,“再说了,要说和爸爸一起洗澡的次数,明显就是我比较多!父亲,你也不用太难过啦~”
夏鸣苦恼地捏了捏眉心,森森完全意识不到老虎吃醋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但夏鸣已经料想到了,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他将会在哄老公开心这个主线任务里苟延残喘。
“森森,你别说了。”他的声音虚弱又无力,要不是没有力气,他恨不得上去捂住崽崽的嘴巴。
“爸爸,你在害羞?”
他没回答。
宿景言的脸越来越黑,他扶着夏鸣,眼神冷淡地看着森森:“以后我帮你洗澡。”
“为什么?”
“你爸爸身体不好。”
“好吧。”
人总是在失去后才会开始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好好珍惜,小老虎也不例外,夏鸣不能陪他洗澡了,他总感觉自己心里空荡荡的。
他仰着脑袋,眨了眨眼睛问:“父亲,那偶尔能不能让爸爸陪我洗澡啊,一星期一次这样?”
“不行。”
“可是... ...”
“你爸爸不会再和你一起洗澡了,因为他要和我一起洗。”
试图挣脱开宿景言怀抱的夏鸣直接愣住,诧异地看着宿景言,眼神就像在说:你在说什么屁话。
“苏扬,你过来扶我一下。”
苏扬回过神来,尴尬地扶住夏鸣。
两人慢慢悠悠地走进了溜冰场。
直到两人彻底在视线里消失,宿景言和森森都没有明白过来夏鸣怎么忽然生气了。
宿景言抱起森森,森森在他耳边轻声问:“父亲,人类好难懂哦,是不是电视里说的那样,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
宿景言敲了下森森的头:“不许说你爸爸坏话。”
森森:???这个家终是容不下我了。
【父子两委屈的样子我真的会笑死。】
【已截图,以后就是我的壁纸了。】
【我掌握了宿景言的黑历史,用这个跟他要五百块花花不过分吧?】
【姐妹你胆子怎么这么小,多要点啊,要个七百块都不过分。】
【你以后是不是要往狗仔发展。】
【也不是不行。】
【你以后就是我娱乐圈的人脉了,苟富贵,勿相忘。】
在苏扬的搀扶下,夏鸣感觉心情都变好了很多。
“你也别怪森森,他说那些话也是无心的。”
夏鸣斜眼:“你听见了?”
苏扬:... ...
【你怎么还自爆啊?】
【救命,笨蛋帅哥是你吗?】
苏扬连忙转移了话题:“你去医院这段时间,他上了不下十次厕所,还每次都要跑去外面的厕所,就是为了看看你有没有回来。”
虽然心里有些感动,但夏鸣的关注点还是没忍住跑偏了。
“他一个五岁小孩,这几个小时上了十多次厕所?要不要带他去医院检查一下肾功能啊。”
夏鸣越想越焦虑,甚至想现在就带森森去医院。
“你的关注点有问题,我的重点是,他是为了看你,他肾功能没问题,去厕所也只是借口。”苏扬莫名有些心累,这一家子,没有一个人是脑回路正常的。
不对!除了宿景言。
正在练习用冰鞋走路的小霖小心翼翼地扶着栏杆走到夏鸣面前:“夏叔叔,你没事吧。”
“没事。”
“那就好,你一定要多注意身体。”
看着这么懂事的小霖,夏鸣还是没忍住问:“你爸爸没事吧?”
“他没事,但是好奇怪,怎么他这么大的年纪走路还会摔跤?”小霖的声音很小,眼睛不由地朝阮杰看过去。
语气里没有担心,只是用了一种好奇的口吻。
“可能是没注意吧。”
这大概是阮杰做过的最正确的一件事,没有把真相告诉小霖,不过也可能是因为说不出口。
卫恒笑着看了眼夏鸣,阴阳怪气地说:“你还是要多注意点身体啊。”
“多谢关心。”
夏鸣身上没有力气,也自然不想滑冰,卫恒的嘴脸他已经看腻了,下意识就去找宁思白的踪影。
他拉着米糕的手,一点一点往前走,比起上一次,两人已经有了很明显的进步。
察觉到他在看宁思白,卫恒俯身在他耳边说道:“时间还长,上次是你赢了,但你千万不要以为自己可以赢一辈子。”
夏鸣没什么波澜地看着他,声音微冷:“为什么不可以,只要我想赢,你就永远是输家。”
“夏鸣,你未免太高估自己了,我警告你,一线的位置是思白的,我一定会把他捧上一线!”
“呵,区区一个一线,我也可以帮他做到,你的优势不过是那段上不了台面的婚姻罢了。”夏鸣翘起二郎腿,心里只觉得好笑,“你不会真以为宁思白是傻子吧,就算是傻子,你们结婚那么多年了,你真的觉得他看不出你是什么样的人?”
“行,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卫恒咬着牙,狠狠地说,“我倒要看看你身处舆论漩涡中的时候,还能不能像现在一样牙尖嘴利。”
“我也要看看,等你什么都没有了,会怎么来求我。”
“求你?”卫恒大笑起来,声音传遍了溜冰场各个角落,“笑话,你在做梦吗?永远都不可能有那天!”
“一定会的。”
夏鸣是手握半个剧本的人,哪怕这个剧本并不全,他也知道卫恒的结局。
看着卫恒咬牙切齿的模样,夏鸣觉得时机已经成熟,可以开始下一步计划了,而且从卫恒刚才的话不难听出,他也要出手了,虽然不知道他会怎么做,但夏鸣清楚,最后的赢家一定是他。
况且。
他转过头,看着朝他走来的人,笑了笑。
他还有宿景言,那就绝对不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