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翊衡隔天就给章乔拿回了书, 不是直接给他，而是让司机带回来，再通过方姨转交。

经过一夜休息, 章乔已经不烧了，他身体皮实，上次发烧还是高三那年, 活蹦乱跳地下楼，除了嘴唇还有些发白, 一点症状都没有, 看得方姨啧啧称奇。

章乔翻了翻那书, 看着有些年头，但几乎没有翻阅痕迹，只扉页签着秦翊衡的大名，字迹龙飞凤舞, 同他一贯给人的沉稳印象不太相符。

章乔饶有兴致问方姨：“这是他的课本吗？”

他们正坐在客厅，方姨剥着秦小满午饭要吃的豆角，凑过来看一眼, 也不确定：“他大学在国外念的。”

那应该不是了, 国外上课哪有用中文书的, 章乔想, 难怪书上没记笔记, 恐怕是秦翊衡买来做参考的。

方姨骄傲道：“成绩可好了，还读的双学位。”

“那他——”

章乔刚张嘴，旁边就伸过来一只软乎小手, 举着叉子往他嘴里塞, 嗲声嗲气命令：“吃。”

秦小满上午刚结束一节阅读课, 说是阅读, 其实就是老师念他听着，高兴了就张张嘴，一下课他就冲出来找章乔，小尾巴似的跟在后面。

秦小满觉得章乔发烧还是跟脚踝扭伤有关，很自责，又受方姨“生病要多吃东西”的熏陶，追着章乔一个劲儿投食。

蜜瓜塞进嘴里，虽然香甜爽脆汁水又多，但章乔真的吃不下了，在此之前秦小满还喂了他火龙果橙子和数不清多少个草莓。

章乔嚼着蜜瓜，含糊不清地同秦小满打商量：“能不能不吃了？”

秦小满嘴一扁，两眼幽幽地盯着章乔。

“行行行，吃吃吃。”章乔被迫又塞了半颗橙子，秦小满终于满意了，章乔也终于能把刚才的问题问完。

“双学位吗？”章乔在沙发上坐直身体，问方姨，“除了经济，另一个是什么您知道吗？”

“法律。”方姨道。

章乔有些吃惊：“看不出他还喜欢法律。”

“喜欢？”方姨忽然哼了一声，把掐头去尾的豆角扔进框里，冷声道，“喜不喜欢都得念，哪儿由得了他自己做主。”

章乔立刻想起只在中秋宴会上见过一面的秦翊衡外公，心中了然，笑着转移话题说：“我有个朋友，孩子马上过周岁，您说我送什么礼物好？”

方姨停下想了想，她在秦家多年，见识确实不一样：“如果关系一般的朋友，那就直接包红包，关系好的话就挑个礼物，金项圈金镯子平安锁之类，也能送贴身的小衣服小被子。”

秦小满一听来劲儿了，从衣服里掏出一个平安锁，献宝似的拿给章乔看。方姨眼中流露出悲伤，章乔明白，这平安锁大概是秦谷雨送给秦小满的。

章乔叉了一块蜜瓜递给方姨：“您也吃，甜的。”

方姨刚要伸手，秦小满忽然跳下沙发，大声喊道：“奶——”

接着他双手在胸前比了个大大的叉，没有停顿地继续说：“NO！”

方姨先是一愣，同章乔对视，都露出惊喜的表情。

“呀，我们小满能连说两个字了！”

秦小满昂着小脸洋洋自得，继续比叉：“NONO！”

“好好，不吃不吃。”方姨问，“你是不是怕我吃了血糖高啊？”

秦小满重重点头：“嗯！”

方姨感动得稀里哗啦，搂住秦小满宝贝乖地叫，章乔则发信息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秦翊衡。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秦翊衡垂了垂眼皮，没去碰，收回注意力继续听会。

这是秦昭礼回来后召开的第一次董事会，听各部门汇报负责的项目，视盈利情况决定下一年投入的资金，如果亏损太多就直接撤掉。

每个项目汇报后，公司股东举手表决。

秦亦南负责的几个项目各有亏损，一个项目被撤，另一个减资，他脸色很不好看，汇报完手头的第三个项目，就把目光投向秦明唐。

秦明唐怒其不争，但毕竟是自己亲儿子，没办法，只能用眼神示意秦亦南稍安勿躁。

果然，秦亦南话音刚落，就有董事发难：“亦南，如果我记得没错，你这个项目是从翊衡手里接过去的吧，怎么翊衡负责的时候年年盈利，到你这里就亏成这样？”

秦亦南勾勾嘴角，皮笑肉不笑：“您大概不知道，市场年年在变，大行情不好，也不是我能左右的事。”

质疑的是个小股东，秦亦南不足为惧，真正让他在意的是坐在秦明唐对面的秦翊衡。

董事会按持股比例排座次。

就恒礼集团来说，秦家人共持股91%，小股东合计持股9%。原本91%都由秦昭礼持有，但他当年把40%的股份平分给一双儿女，秦明唐、秦明玥，后者也就是秦翊衡的母亲。

秦明玥因病去世，名下20%的股份又平分给秦谷雨和秦翊衡。

后来秦谷雨遭遇车祸，股份本该由秦小满继承，但秦昭礼不知为何收了回去，所以目前，秦昭礼仍持股61%，占据绝对多数，秦明唐占20%，秦翊衡占10%，剩下的由小股东分散持股。

而秦亦南在公司没有任何股份。

是以每次董事会，秦翊衡都能以股东身份坐在秦明唐对面，而秦亦南只能坐在末尾的高管席。

咳嗽声从首位传来，众人纷纷看过去，秦昭礼脸色威严不辨喜怒，点了点秦亦南的报告。

“市场年年变，但总有挣钱的项目，不要为自己的失败找理由。”

秦亦南咬着牙，垂手听训：“是。”

秦明唐忙打圆场：“董事长，是这样，这个项目的确是亦南从翊衡那里接过来的，但翊衡负责的时候利润就已经差不多见底，所以才会出现后续的亏损。其实年初预测时更加不乐观，现在这样已经算是亦南力挽狂澜的结果了。”

秦翊衡正在本子上做记录，听秦明唐大言不惭地为儿子开脱，不由轻嗤了一声。

秦明唐听到，目光立刻射了过去：“翊衡，你是有什么意见吗？”

秦翊衡把笔帽按回钢笔上，抬起头同秦明唐对视一眼，微微一笑：“不敢。”

秦明唐还没来得及得意，就听这个外甥又道：“市场的确不景气，年初看好的几个项目都出现不同程度亏损，也都相应削减了资金投入。虽然这个项目是亦南总负责，但对项目不对人，还是一视同仁的好。”

秦亦南脸上阴云密布，咬紧后牙。他作为管理层已经汇报完毕，下面是股东讨论，没他插话的份。

两个小股东都赞成秦翊衡意见，最终秦昭礼拍板减资20%，已经算不错结果，既敲打了秦亦南，又不至于让他完全没面子。

“翊衡。”秦明唐语气不善，“这下你没意见了吧。”

秦翊衡旋起钢笔，微微笑道：“董事长的决定，我没意见。”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秦昭礼率先起身，众人也纷纷站起来，目送他离开。走到会议室门口，忠叔递上一件厚外套，被秦昭礼抬手挡了一下。

他脚步一停，看向身后一屋子人，目光落在秦翊衡身上。

“翊衡，跟我上去一趟。”

秦翊衡一愣，立刻说：“是。”

等秦昭礼和秦翊衡进电梯，众人才四散离开。回到办公室，门还没关，秦亦南就将文件夹狠狠往地上一摔。

秦明唐呵斥：“在我办公室你撒什么泼？”

文件散了一地，秦亦南又狠狠踩上两脚，心里那股邪火才算发泄出来。

秦明唐叹了口气：“改改你这个脾气吧，叫底下人听见像什么话？”

秦亦南闻言，蹭一下火气又上来了：“三个项目被砍一个，还有两个减资，你说我底下人怎么看我？估计已经在看我笑话了！”

他越想越气，不停地走来走去，直到秦明唐都快被他绕晕了才停，直直地杵在秦明唐面前。

“爸，你要是真想让他们高看我，就把你的股份分一半给我。”

秦明唐警惕起来：“我还没死呢！”

秦亦南冷笑：“爷爷也没死，你不也惦记他的股份？”

“你他妈……”秦明唐气得抄起办公桌上的镇纸就想往秦亦南身上砸，但那镇纸是他为附庸风雅讨好秦昭礼而高价拍来的，到底没舍得扔，又给轻轻放回去，只隔空警告地点了点秦亦南。

秦亦南踩着一地文件走回沙发，一屁股坐下，仰头看着天花板，冷笑一声说：“爷爷把秦翊衡单独叫过去，不知道又要说什么。我就纳闷了，那么个扫把星，跟他有什么好说的？爷爷是不是忘了当年的那些事了？”

秦明唐没说话，脸色却渐渐沉了下去。

“爷爷要是忘了，爸，你得提醒他啊，这秦翊衡就是个克亲的命！”秦亦南蹭一下从沙发跳起来，走到秦明唐的办公桌前，“当年姑姑是不是生下他之后身体变差，才早早去世的？他姐，秦谷雨，是不是去机场接他才出车祸的？踏踏实实在外头读个七八年再回来不好吗，非得提前修完两个学位，秦谷雨欢天喜地去接人，结果好了，一尸两命！”

“爷爷一开始还不信，秦翊衡回来没多久他就生了场重病，他不也信了？”秦亦南越说越激动，“但爷爷是不是年纪大老糊涂了，真以为给秦翊衡改名换姓他就是秦家人了？拜托他搞搞清楚，我才是他亲孙子！”

“你给我闭嘴，还越说越来劲了是不是？也不嫌晦气！”秦明唐阴沉地看了秦亦南一眼，“你以为老爷子年纪大了，心软了，不防着他了？要是不防着秦翊衡，秦谷雨死的时候，那10%的股份就该直接给秦小满，他为什么自己收回去？”

“为什么？”

秦明唐真想撬开这个儿子的脑袋瞧瞧里头装的是什么，当真愚不可及。

“秦小满那么个小屁孩，话都不会说，让他开董事会，开什么玩笑？到时候要表决，实际行使权力的还不是秦翊衡？老爷子为什么要把那10%的股份收回去，你动动脑子想一想！”

秦亦南眼睛亮了，又琢磨：“那你说爷爷找他什么事？”

秦明唐翘着腿往后一仰，示意秦亦南斟茶，等秦亦南恭恭敬敬将茶杯端到面前，他喝了一口才不紧不慢道：“翊衡不小了，也该成家了。”

*

秦昭礼的办公室位于顶楼，一整层只有他一个人在用，除了办公室，还有会议室、影音室、健身房，他常年保持健身的习惯，虽然现在年纪渐长，也会每天在跑步机上慢走半小时，或者打打高尔夫，身体状态看起来保持得比年轻人还要好。

但也只是看起来。

秦翊衡站在电梯里，能清楚地看到秦昭礼头顶的白发，听到秦昭礼第三次咳嗽。

他跟在秦昭礼后面走进办公室，习惯性站在靠近门的地方，当秦昭礼提到一位赵小姐时，秦翊衡一愣，茫然的表情说明他根本没有印象。

秦昭礼脱掉外套，搭在真皮座椅上，接过忠叔递过来的热茶：“你赵伯伯的女儿，上次中秋也来了咱们家，对你印象不错。”

短短几句秦翊衡便想起是谁，是那个在裁缝店偶遇又在宴会上主动同他说话的女孩。

“我——”

刚说一个字，他便被秦昭礼打断。

“你年纪不小，这么些年连恋爱都没谈过，外公不是老思想，搞长辈做主那一套。赵小姐也在国外念书，最近刚回来，你们年纪相仿，可以先当朋友处处看。”

秦翊衡在秦昭礼说话的时候，下颌就慢慢绷了起来。他做了个深呼吸，说：“外公，当初我接小满回去就决定，以后不会结婚的。”

秦昭礼从办公桌后看向秦翊衡，眼前忽然出现了秦明玥的影子。

论五官轮廓，秦翊衡无疑很像秦明玥，眉目分明，英气勃勃，从脾气看就更像了。

秦明玥这一脉，她还有她的两个儿女秦谷雨和秦翊衡，各个看着顺从，其实都很有主意。

“当年你妈妈的婚姻，你姐姐的婚姻，都是她们自己做主。到你这里，你的学业我有要求，但你的婚姻我不会干涉，不是要你立刻结婚，就当多认识个朋友。”

“我知道你疼小满，但怎么可能不结婚，不要再说这种孩子气的话。”秦昭礼顿了顿，“我听说小满已经能讲话，这很好，不出意外等他成年，你姐姐那10%的股份我还是会交给他，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秦昭礼说的每个字都在秦翊衡脑中飞速转过。

不出意外，这四个字大有深意。

秦翊衡咬牙点头：“我知道。”

秦昭礼又咳两声，秦翊衡忍不住道：“外公，昨天寒露了，您注意保暖。”

秦昭礼端杯子的手一顿，茶叶在杯中打旋，他忽然觉得有些头晕，闭了闭眼才缓过来。

“难怪觉得天忽然冷了，原来寒露了。”

再看向秦翊衡时，秦昭礼的神情变得复杂，语气也柔和不少：“以前你母亲和你姐姐在的时候，寒露都是要煮菊花酒的。”

“是。”秦翊衡似乎想起什么，轻轻一笑，“可惜我没学会。”

“你母亲旁的不爱，最喜欢研究这些节气习俗，连你们姐弟的名字都非得按这个取，谁也拗不过她……”秦昭礼叹了口气，摆摆手，不想再说，“行了，出去吧。”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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