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翊衡话一出口, 章乔就愣住。

他躺在床头，秦翊衡坐在床尾，隔一张床的距离相互注视。片刻后, 秦翊衡偏过头，切断了视线的连接。

“你……”

章乔刚说一个字，虚掩的房门再度被推开, 秦小满的脑袋伸了进来，看到秦翊衡先怯怯地喊了句“舅”, 然后跑到床边去看章乔扭伤的脚踝。

“没事。”章乔压下心中惊疑, 安慰秦小满, “不碍事。”

秦小满扁扁嘴，先摸摸章乔的脚踝，又对着吹了口气，随后走到床头, 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递到章乔面前。

章乔反应一会儿才明白秦小满的意思。秦小满大概觉得如果不是他去追那只鸟，章乔就不会滑倒受伤。

做错事他心里难过, 伸出掌心让章乔打一下, 章乔气消了, 他心里能好受。

章乔心中泛起感动, 故作严厉地在秦小满掌心打一下, 又冲他眨眨眼：“好了，以后不许淘气。”

秦小满咧开嘴笑，迟疑两秒又走到秦翊衡面前, 伸出另一只手, 同样手心朝上, 圆溜溜的大眼睛看过去, 有点期盼有点胆怯还有点害怕，喊道：“舅……”

这一晚秦小满光喊“舅”没说其他，继“呸”之后的又一个高频词。

秦翊衡一点脾气发不出来，垂眸看着秦小满嫩生生的掌心，却没回应。

秦小满一直举着胳膊都酸了，秦翊衡还是没动，他回过头无措地看向章乔。

方才压下的情绪再度翻上来，章乔越过秦小满的肩膀看去，秦翊衡垂着头，额发垂下几缕遮住眉眼，看不清表情。

很快，秦翊衡站起来，一言不发地关门走了。

秦小满愣愣地站在原地，盯着紧闭的房门，半晌失望地收回了手。

“过来。”章乔招手叫他，等秦小满走到跟前一看，果不其然，小孩的眼中泛着层水光，又要哭了。

章乔在心中暗骂秦翊衡，秦小满好不容易喊“舅”，非得惹秦小满哭。

他一边安慰秦小满，一边反思到底哪句话说得有问题，气氛明明很好，怎么秦翊衡的脸色说变就变。

“——确定是幸运？怎么知道不是厄运？”

声音回响在耳边，章乔倏然明白，难道秦翊衡觉得他和秦小满去采蘑菇是因为他，发生意外也是因为他？

秦小满哭唧唧地歪在章乔身边，没多久就闭上眼睡着了，脸上泪痕未消，睡梦中还不时哼哼。章乔不是滋味，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方姨过来抱秦小满回他自己的卧室睡觉，见状吃惊地问：“怎么了，被他舅舅说了？”

章乔把经过说一遍，方姨沉默下来，眼角发红，好一会儿才对章乔说：“小乔，你别怪他，全天下没有比他更疼小满的，他有自己的苦。”

自那天后，秦翊衡再次神隐，连续好几天不回来，每天早上方姨都对着保温箱里凉掉的糖水长吁短叹。

秦小满郁闷两天又很快恢复活力，章乔腿受伤不能带他出去，就改陪他打游戏。

电视屏幕上的马里奥举着吸尘器对准鬼魂一通猛吸，鬼魂惨叫一声消失，随之出现一个大大的“WIN”。

秦小满从地毯跳起来，兴奋地比耶。

章乔：“……”

章乔将手柄搁在地毯上，不明白小时候简简单单吃金币就能通关的游戏，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复杂，而救公主的马里奥为什么改在幽暗的城堡里抓鬼？

他已经被秦小满完爆六局了。

受伤的脚踝下垫了靠枕，辅助行走的单拐倒在旁边，章乔后背倚着沙发，身下是毛绒厚实的地毯，不带感情地鼓掌：“厉害厉害。”

秦小满得意地叉腰，在手柄上飞快按几下，又要再开一局。

章乔忙喊停：“我不玩了。”

秦小满不答应，掷地有声道：“玩！”

章乔故意唱反调，“不、玩！”

秦小满急了，从地毯爬过来，缠着章乔不依不饶。

“玩！”

章乔提条件：“那你叫我一声。”

秦小满一愣。

章乔说：“你管你舅舅叫舅，管方奶奶叫奶，管我叫什么？”

问出这个问题纯属章乔一时兴起，他也没想好秦小满应该叫他什么，按照秦小满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风格，似乎没有哪个字能概括他们的关系，“老”或者“师”听起来都怪尴尬的，总不能叫他“乔”。

秦小满声音带着股奶味，每次叫方姨，奶呼呼软的跟豆腐似的，能让方姨乐半天。

章乔一想也有些兴奋，坐直，把秦小满提溜起来让他骑在自己身上，循循善诱地问：“小满，你叫我什么？”

在章乔看不见的地方，秦小满的小脑袋瓜子仿佛一个个密合的齿轮迅速转动，章乔眼见他两条细长漂亮的眉毛拧了起来，嘴唇紧抿，粉白的脸蛋越憋越红，半天才在他期待的目光里迟疑地开口——

“舅……？”

哈？

秦小满大喊：“舅！”

“我可不是你舅，你舅另有其人。”章乔哭笑不得，伸手在秦小满的脑门弹了一下，“你怎么管谁都叫舅？”

秦小满嘿嘿一笑，又响亮地喊声“舅”，扭着屁股往章乔怀里扑。

一连几日都是晴天，阳光正盛，不能出去玩的确可惜。秦小满趴在章乔身上，头枕他的肩，阳光烘烤后背浑身暖呼呼，闭上眼很快睡着了。

小孩绵长的呼吸响在耳边，很催眠，章乔索性也闭上眼。

迷迷糊糊不知多久，耳边传来窸窣声，章乔眼皮撩开一条缝，就见一个人影站在旁边，他一下子醒了。

当看清是谁后，章乔揉揉眉心，心想人可真不经念叨，秦小满刚叫完舅，秦翊衡就出现了。

身为陪读家教，光天化日带学生睡觉还被家长抓现行，章乔毫不慌张，仰头对秦翊衡露齿一笑：“哎，翊衡总舍得回来了？

秦翊衡听出章乔语气里的不满，抿唇没说话，但并不生气，反而用种欲言又止的眼神看他。

章乔蹙了下眉，不再看秦翊衡。秦小满整个人趴在他身上，压得他腿麻。他刚动一下，秦翊衡似乎看出他的意图，双手伸进秦小满胳肢窝底下把人抱起来，放在一旁的沙发上。

秦小满只要睡着就雷打不醒，砸么两下嘴，翻个身继续睡。

章乔活动着双腿，再一抬头，发现照进客厅的阳光已经变成了橘色，秦翊衡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地毯上，厨房传出方姨做饭的声音和香味。

原来已经傍晚了。

秦翊衡西装革履，外套还没脱，看样子刚从公司回来，章乔注意到他手里还拿了个硕大的牛皮信封，开口处用细线密密实实地缠绕封住。

不知为何，章乔的心跳忽然快了两拍，就听秦翊衡问：“你和小满打游戏了？”

章乔将目光从那信封上收回，嗯了一声：“玩游戏也有助于开发智力。”

秦翊衡点头示意他知道，目光在电视屏幕的游戏画面上停留几秒后忽然往左下角移去，眯了下眼。

章乔顺着看去，顿时意识到不妙，抓起遥控器想要关掉但已经迟了，秦翊衡已经看到了左下角的对战记录。

“6比0？”秦翊衡语气里带着疑惑，“你和小满玩的？”

章乔干咳一声，没答。

秦翊衡从这咳嗽声中听了出来：“你是0？”

“……”章乔无语，扯扯嘴角，“很意外吗？”

秦翊衡不易察觉地勾了下唇：“所以你输给小满了？”

“……别小看这游戏，很考验手脑配合。”章乔强行挽尊，“我只是恰好不太擅长，你不见玩得比我好。”

秦翊衡挑眉：“嗯，我不见得玩的比你好。”

话是这么说，但秦翊衡表情明显是相反意思，章乔被激出胜负心，满脑子都是被秦小满剃光头的耻辱。

赢不了侄子还能赢不了舅舅？

他不信秦翊衡这种一看就没有任何娱乐的人会打游戏。

“要不咱俩比比？”章乔抓起秦小满的蓝色手柄扔给秦翊衡，又拿起自己那个红色的。

秦翊衡脱掉拖鞋走上地毯，挨着章乔坐下。

那个信封则被他搁在一旁的茶几上。

章乔又不自觉地瞥那信封。

这会儿功夫，秦翊衡已经在手柄上按了几下，操作似乎挺熟练。

章乔暗暗一惊，就听秦翊衡道：“这个有点难，换个简单的吧。”

还没打就认怂了？

章乔弯弯眼：“好啊。”

游戏卡里能双人对战的不多，章乔挑了个酷跑冒险类游戏，类似曾经风靡一时的《神庙逃亡》，玩家操作人物躲避怪物追踪，可以转弯、跳跃和卧倒，沿途还能收集金币。

这游戏章乔玩得还行，大方道：“第一次玩？让你两局熟悉操作。”

秦翊衡先开单人模式，看一遍介绍就开始，刚出发就一头冲下悬崖，不由蹙了下眉，紧接着又开第二局，这一次跑得稍远，吃了一串金币，两个弯后撞死在了木桩上。

这操作比章乔有过之而无不及，章乔忍笑问：“还要再练吗？”

“不用。”

秦翊衡答得干脆，似乎嫌西装碍事，他脱掉外套，露出里面的马甲，又把袖扣解开，侧头看章乔一眼。

“来吧。”

比起单人模式，双人对战更考验操作，要躲避怪物，留心弯道和障碍物，还要比谁吃的金币更多。

双人对战开启，3、2、1的倒计时结束后，章乔操纵人物率先冲出去，秦翊衡紧跟在后。

章乔按着手柄左躲右闪，一路领先狂揽金币，秦翊衡大概操作不熟，没多久就输了。

“哈，我赢了。”章乔竖起一根手指，侧身在秦翊衡眼前晃了晃，“1分了哦。”

那笑容比手指更晃眼，秦翊衡嗯一声，又用难以形容的眼神看着章乔，欲言又止，似乎还有些沉重。

章乔狐疑，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没怎么。”秦翊衡迅速收回视线，“再来。”

第二局时秦翊衡明显更有攻击性，一度领先章乔，金币数也更多，两人你追我赶，一前一后地在逃亡的路上狂奔，然而前方有个极具迷惑性的转弯，章乔玩过所以避开，秦翊衡再次一头扎进了悬崖。

章乔不厚道地笑了，竖起两根手指，但也知道自己是占了有经验的便宜。

一连四局，秦翊衡越来越稳，也越来越熟练，章乔提心吊胆，连呼吸都屏住，然而关键时刻秦翊衡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失误。

章乔打了个4比0，被侄子占的便宜在舅舅这里找补回来，叫他心情终于畅快了。

方姨做好饭，喊他们吃。章乔这几天光吃不动，午饭还没消化，笑眯眯地对方姨说不吃了。

他起身伸个懒腰，眯眼打量秦翊衡，还是觉得对方今天古古怪怪。

章乔没多想，撑着拐杖准备上楼回房时，秦翊衡忽然叫住他。

“章乔。”

章乔回头，就见秦翊衡从茶几拿起那个信封。他心尖陡然一跳，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秦翊衡捏紧信封，语气很轻，说出的话却叫章乔一瞬间绷紧了身体。

“照片，有消息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