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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禾花 8026 2023-12-10 11:08:31

冬日的午后空气干燥,小林苑的景观做的精美,便会引来鸟雀落在梅树枝上,天冷,羽毛就变得蓬松,远远看去,像是一溜排的蒲公英。

都侧着脑袋,看一个跌跌撞撞的男人。

很年轻,约莫也就大学刚毕业的年纪,身上的西服揉皱了,头发也油腻地垂下,跨上台阶的时候甚至还扑通一下绊倒,给原本就沾上灰尘的裤腿,变得更脏更烂。

伸出的双手却无比急切。

“砰——!”

镂空古典设计的红棕木门被猛地推开,光洁的青石板上扑进来个踉跄的身影,赵守榕第一个站起来,震惊地傻在原地,张大了眼睛。

无比漫长的一瞬后,才开口。

“小颂,你这是怎么回事?”

赵颂哆哆嗦嗦地站着,身上还是那种令自己父亲厌恶的窝囊劲儿,眼神虚,不敢抬起来看人,更遑论周围已经响起了窃窃私语,逼得他额角涨得通红,哭着喊:“爸,救救我!”

今天上午,他就是用同样的语气,恳求的佟怀青。

但此刻,却全然没有看到自己这个哥哥似的,只盯着赵守榕看,甚至想冲过来,跪趴在对方的膝头。

佟怀青脸上浮现出不忍的神色,仰起脸看池野。

池野没有动作,只是注视着他。

眼神很安静,就像数日前的一个傍晚,他俩在院子里看星星时,佟怀青冲人撒娇。

“这么爱我呀,是不是什么都愿意为我做呢?”

“嗯。”

“你给我做饭帮我刷牙,我都要变成小米虫了,如果以后遇到困难,也可以踏实地躲在你背后啦。”

“那不行。”

承载了两人重量的藤椅摇摇晃晃,发出很轻的声响,池野从后面环着佟怀青:“有些事,我再怎么努力也代替不了你,也不能去代替你,需要你自己来。”

掌心里的那双手很纤细,但不代表它不强壮有力。

他家的佟佟,很厉害的。

“你只要记得,我站在你背后,你想飞多高就飞多高,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池野亲了亲他的眼皮儿。

“我都能在下面,接着你。”

似乎是和他想到了相同的地方,池野扬起嘴笑了笑,把宽厚的手掌放在了佟怀青的肩上。

赵颂依然语无伦次:“爸爸,我实在没有办法了……”

“是他们逼着你来的吗,”佟怀青靠在椅背上,目光很柔和,“你欠了多少?”

赵守榕已经大踏步地走过来,直接揪起赵颂的后颈,拎起来的时候轮圆了个耳光,甩过去的刹那,整个大厅都安静了下来。

细皮嫩肉的脸上,慢慢浮现出红色的掌印。

赵颂的脑袋被打得偏向一侧,转过来的过程感觉骨头都在嘎吱作响,双耳轰鸣,心里全是恍惚,他不是个花钱大手大脚的公子哥儿,很老实本分,就想着能在父亲面前露露脸,替他和母亲多挣得一份财富罢了,他做错了什么,从小到大,他的父亲连一次家长会都没有为他开过!

委屈伴随着仇恨,赵颂张了张嘴,只感觉到口腔里的血腥味。

他还是不敢,和父亲起正面冲突。

直到被拽着往外走,才慌张地挣扎起来,抱住赵守榕的大腿,声音凄厉:“爸,我不能出去!他们在外面等着我,给我送过来的,没有八十万的话我要被剁指头啊爸,你救救我……爸爸,我求求你!”

赵守榕的脚步停住了,古怪地看着自己儿子:“八十万?”

又问:“他们?”

赵颂的满脸都是鼻涕和眼泪:“是,就在外面等着。”

他闭上眼睛,吞咽了下,眼球被薄薄的皮肤覆盖着,似在震颤。

八十万而已,父亲一定会救他。

虽然已经拒绝了自己,但当着众人,哪怕是为了赵家的颜面,他也一定会救自己,不会这样把他像狗一样地扔出去。

赵守榕干脆利落地坐了回去:“你走吧。”

扯松了自己的领口:“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除了佟怀青,他还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赵颂是里面最平庸的一个,烂泥扶不上墙。

而此刻,用一种很古怪的眼神看他。

“爸爸,”声音都带着抖,不可置信,“这点钱,不够你买一块表,给外面的女人买房买车都不说,如今我这个样子,你连八十万都不肯拿出来吗……”

赵守榕转向佟宇文,目光扫过厅内的诸位众人:“见笑了。”

他气定神闲,右手举起,做出个往外挥的动作:“你们都知道,我只跟佟佟妈妈领过结婚证,在我心里,外面的孩子比不上佟佟一点,所以现在我再怎么焦头烂额,也一定要陪着佟佟做治疗,不能让他,也步入跟小颂一样的后尘。”

轻易地拉回了话题。

赵颂表情迟钝地看着他。

“爸爸,”他的神情变得古怪,“我、我明白了。”

赵颂缓缓地后退,摸了下自己脸上的巴掌印,笑了声,居然抬起头,昂头挺胸地走出了那道门。

他早就该明白的,也不必再心存幻想。

原本以为捡漏了真品,能得到父亲的另眼相待,没曾想竹篮打水一场空,赵颂第二次见到那俩农民工,没有下车去购买,而是悄悄地跟在对方身后,留意着是哪处工地挖出了东西,满心欢喜地准备回去时,却被陌生的黑衣男人按在了车上。

“可算逮住你了!”那人咬牙切齿,声音却很普通,不费力的话完全记不住的那种平凡,“你跟工地上的那俩贼狼狈为奸,偷了我的青花瓶!”

赵颂剧烈挣扎:“你、你在说什么,我没有!”

“我都看见,也拍照了,你们仨鬼鬼祟祟,你他妈的就是负责放风的,说,老子的花瓶呢!”

对方似乎不愿与他多费口舌,推搡间揪着他,带上了车。

腰间抵住了阵冰凉。

赵颂冷汗都要下来了,骨子里的怯懦和恐惧,令他带着人回到自己的家,幸好母亲有事外出,他慌张地对那人说,瓶子是他买的,立马还你,别缠着我。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真的很害怕。

可是,打开储物柜的门,那个青花瓶不见了。

人证物证俱在,他亲手带着那个瓶子找人检验,老师傅们明明白白告诉他,就是真品,国宝级,赚大发了!嘴上的笑容还没完全褪下,立马就遇见了这样子的事,赵颂明白,自己中了计。

他洗了把脸,逼着自己冷静下来,问对方,你要多少钱。

花钱消灾。

对方嗤笑一声,不多,八十万。

这个数字的确不是天文,也不会把人逼到走投无路,赵颂和妈妈虽说手上没什么产业,吃每月发的零花为生,但再怎么说,也有些体己钱,再不济,卖点首饰,借借凑凑,也是够的。

赵颂一开始,的确是这样想的。

他甚至想到了佟怀青。

因为佟怀青和他的圈子没什么交集,这事到底不好听,不想传出去。

那做了局的骗子在他身后站着,戴着手套,不抽烟不喝水,口罩上是一双过目即忘的眼睛,没有任何的记忆点。

“或者,你跟我说,你爸是怎么拿到那块地的,跟他吃饭的人都有谁,我就放过你。”

赵颂警觉地回头,方知来者不善。

他成年后,父亲偶然也会带他出入酒局,那场隐秘的宴会,他的确参与了,可是,不能说——

“有什么掂量的,”对方语气随意,“你爸马上就要倒台了,知道不?”

赵颂没能掩饰住表情的惊讶。

那没什么起伏的声线,突然扬起了调子,似乎掺了蜜。

充满诱惑。

要不要打个赌?

“赌一下,你在你爸爸心里究竟有没有地位,如果有,那八十万到账,咱一笔勾销。”

“如果没有,当着众人的面你们两个闹一场,闹得越大越好,最好是脱离了父子关系,这样的话,以后他出了什么事,也牵连不到你。”

赵颂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敢吗?”

“不信啊,”对方靠在墙上,随口说了两个人名,满意地看到赵颂眼睛快速的眨动,“怎么样,敢不敢啊怂包,你到底是他亲生的吗,完全——”

“你住口!”

肩膀剧烈起伏,赵颂失控地大吼:“给我闭嘴!”

父亲冷淡的话语再次响彻耳畔:“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儿子!”

母亲的烦闷,家里的窒息,终于在心里升腾起一阵报复性的快感,要垮掉了吗,他不是没有耳闻,暴雨如注下,被拖欠薪水的农民工举着的横幅,黑纸白字触目惊心,被夺取家园的老人浑浊的眼泪,都一下下地砸在赵颂的心里。

他说,好。

走出了门,面对角落里平凡面孔的男人,机械式地说着那天晚上,他的所见所闻,参与的人都有谁,如何在推杯换盏间完成利益置换,赃物在哪里放着,父亲与人称兄道弟,允诺在自己开发的楼盘内,留最好的大别墅相送。

可自己和母亲,还住在那个小小的三室一厅。

没换过地方。

多可笑,连心里的魔鬼都受不了,嘲笑他是个得不到承认,和继承权的私生子。

屋内的赵守榕,看着那扇重新关上的门,眼皮重重地跳了一下。

来不及了,他的资金链出了很大问题,拆东墙补西墙,今天必须抓紧把佟怀青的事情解决掉,顺理应当地处理那些东西,不动产可以再议,现金流他知道,老头子一直存着呢,肯定全留给他的宝贝孙子了。

最近太焦头烂额,法律越来越公正透明,他以前吃红利,走偏门的路子已然行不通,慌得厉害。

有遗嘱,还是做了公正的。

今天他就要以佟怀青父亲的身份,天经地义地拿走这些东西。

毕竟这个儿子流着他的血,却不算他家的人,甚至还发了疯搞同性恋,没法儿再繁衍子嗣,传承香火。

早就该放弃了。

赵守榕是个很自信的人,杀伐果决的手段为他赢了很多,虽说也输过,但他无比自负,此刻也拍了拍手:“咱们还是进入接下来的正题吧。”

似乎刚刚的一切,不过是个小小的插曲。

佟老已经销户了,按照他的遗愿,他留下的遗嘱和信件,也将由今天昭白于天下,外面重新响起了脚步声,佟怀青站了起来,和池野并肩而立。

银行和公证处的工作人员,到达现场,带来了遗嘱的复印件。

亲戚们传来一阵骚动,有人说这是老爷子什么时候留下的,当时神智清楚吗,也有人偷偷掐了下身边人的胳膊,小声说,起码先听下里面的内容,再做定夺啊。

工作人员态度很温和,带着白手套的双手取出了复印件,当着众人的面齐声诵读。

“我这辈子,对不起很多人。”

居然是一份忏悔书。

“能不能先念遗嘱的内容啊……”

佟怀青垂着睫毛,有些听不清楚里面的内容,只想起了那个有很多绣球花的小院子,他冲外公展开双臂,大笑着被举向天空。

“此生别无所愿,钱财亦为身外之物,唯一期盼的是,亲人平安,健康,佟佟能快点好起来,弹不了琴也没关系,找点喜欢的事,也是为国家做贡献。”

他出事的时候,外公神智还清醒,白发人送黑发人,亲手在女儿墓碑上,放下一束玫瑰花。

隔壁是他小女儿的墓,时常打扫,上面的照片还很清晰,笑容灿烂。

接着,是公证人员宣读遗嘱。

按照远近亲疏,以及各家的情况,都或多或少留了点东西,最后的大头一分为二,一半给了儿子佟宇文,另一半则是孙儿佟怀青。

意料之中。

唯一可能要说的是,外公把那处房子,以及自己所有的乐器,全部交给了佟怀青。

佟宇文那里,则多了些珠宝。

“给你那洋媳妇戴,都是好东西呐。”

佟宇文湿了眼眶,用胳膊使劲儿擦了下自己的脸,声音很小:“凯瑟琳是华裔……”

赵守榕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众人,微笑着站起来,还没说话,就被对面的工作人员打断。

“对不起,我这里还有一份信件,需要念给大家听。”

复印件被打开,无人知晓原件是否已经泛黄。

是存放在银行保险柜最深处,放了二十多年的一封信。

来自佟怀青的母亲,佟嘉女士。

“为什么是她的?”

“佟女士很早就放在我们银行保险柜里,叮嘱过,要和父亲的遗嘱一起念。”

工作人员语气平缓,保留着最专业的素质,而其余人却逐渐变了神情。

尤其是赵守榕,脸上呈现出一种古怪的神色,像是在笑,又似乎在抽搐着嘴角。

“……我当然恨他,我妹妹前途大好,才刚刚十九岁的年纪!赵守榕与她订婚,却又肆意地玩弄感情,甚至拿青青的项链,赠送给别的女人!”

“我可能是个疯子,我居然一边恨,又觉得窃喜。”

“青青流了好多血,为什么,我抱着她哭,她却在我怀里咽了气,睁着眼睛叫我姐姐,说不生我的气,让我们好好过日子。”

就在这个时候,她出现了早孕反应。

仪器上照出一个小小的黑影,像只豌豆,能长大吗,她失去了一个亲人,可肚子里的孩子一天天地生着血肉——

她突然快活起来,决定要把这个孩子留下,无论男孩女孩,起名为怀青。

可骨子里的痛苦骗不了人,她吃不下东西,吐得就剩一把骨头,而赵守榕,溜之大吉的赵守榕终于被捉了回来,垂头丧气地站在她面前,说了声晦气。

他们的胸口,别着新婚襟花。

给了孩子体面的名分,在她的坚持下,上了佟家的户口。

赵守榕抽着烟说,这样也好,都清净。

彼时的他尚且年轻,风流,一双漂亮的眼睛看得无数小姑娘脸红,她静静地抱着早产的儿子,心里是初为人母的雀跃,以及恨意。

后来,还没来得及离婚的时候,赵守榕出了次车祸。

大量失血,命悬一线,据说是开车的司机不懂事,等待救援的时候还给他喂水,差点撒手人寰。

她冷冷地想,苍天无眼呗。

敷衍地去往医院,走过场,碰到了自己以前的同学,现在已经是这所医院的主治医生,叽叽喳喳地在办公室聊天,随口说了句,赵守榕还挺幸运的。

那可不,没死成。

“我看他病史,小时候得过流行性腮腺炎,”同学不太了解他们的恩怨,乐呵呵地半开玩笑,“这个还是有一定概率引起不育的,听说你俩是一次中啊,啧啧,真是身体好。”

她愣了下,状似无意地回头:“腮腺炎?”

“嗯,国内也正在研究这个,很多父母容易忽略,就是男孩子得的话,长大后可能会有无精症,就是看着挺正常的,其实生育概率很低呢,不过你不用担心啦,看看你家的小宝贝,哎呀听说特别可爱!”

她笑了笑,没继续这个话题,脑海里却突然想到了些曾经的回忆。

赵守榕,是个很风流的人,也很有自信。

万花丛中过,还不喜欢做安全措施,从来都是用体外的方式来避孕。

他真的很自负,说自己能控制,说只在她身上跌过跟头,闹出人命。

“之前,让别的女朋友怀过孕吗?”

“没有,我自己心里有数,所以放心宝贝,咱不戴这个,不舒服……”

后来没多久,她趁着赵守榕住院,以妻子的身份做了两件事。

第一就是带着样本去做了亲子鉴定。

结果证明,佟佟的确和赵守榕有血缘关系。

第二则是利用出院要全面身体检查的理由,对赵守榕的精/子,也就是生育功能进行了查验。

拿到那份报告的时候,她笑了。

赵守榕的生育功能,约等于零。

但由于性功能正常,所以患者如若不是急着抱孩子,真的很难发觉这一点。

而佟怀青的降生,大概就真的是医学上那,万分之一的奇迹。

她擦掉自己笑出来的眼泪,学着当年妹妹死后,赵守榕满脸不忿跟自己领证时的话。

“晦气。”

等赵守榕出院,干脆利落地离了婚,听说这人终于开始怕死,却也没耽误继续风流,身体好得差不多就搭上了个年轻小姑娘,是卖水果的,据说还有男朋友呢。

可也珠胎暗结了。

圈子里都说,赵守榕嫌弃对方身份和学历,但因为有了孩子就格外高兴,奖了房子,生下来一看,嗬,大胖小子!

赵守榕得意啊,俩儿子,都是一发即中。

算了,姓佟那个不算自家人。

可这个卖水果的小妹肚子就争气了那么一次,之后就没动静了,赵守榕耐不住寂寞,也没必要跟人扯证,在外面又认识了个小姑娘,这个厉害,五年生了仨。

赵守榕也算是三儿一女,便没再继续追求子嗣。

年龄上来了,懒得折腾。

她听说后,就笑笑,说了声恭喜。

“……所以,我在此诚挚地建议赵守榕先生,再做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说不定,还真能继续发现奇迹呢。”

年轻的工作人员,额上已经冒了微微的细汗。

“附件,是当年医院出的检查单。”

“哦,是两家医院,我把样品送去了两个地方,结果一样,放心,都挺权威的。”

这是一份隐忍了二十多年的报复。

还有一些口未能言的,是她暗地里的一些手脚,瞒天过海,隐了这么多年。

送给自负的赵守榕先生。

佟怀青脸色煞白,连赵守榕冲到自己面前都没发觉,还是被池野挡在了前面。

“不可能,”年过半百的男人,没了平日里的潇洒气度,语气慌张,“你妈妈是在开玩笑对不对,还是你们联合起来捉弄我?”

他死死地盯着佟怀青的眼睛,冷汗已然湿透衬衫。

和他一模一样的眼睛。

为什么里面是悲悯,在可怜他?

对于一个自诩“传统”的男人,一个充满自信的商业老板,赵守榕太擅长玩弄人心了,他知识面广,头脑聪明,长相又出色,女人们爱他,甚至寻死觅活都很正常呀,不至于拿这样的话来玩弄自己。

“不可能!”

多年来的体面在此刻崩塌,撕开往日其乐融融的面目,赵守榕跌坐在沙发上,一定是哪里搞错了,精神出问题的是佟怀青,不是自己,为什么这会儿心跳得厉害,为什么,该被送去治疗的不是自己,他身体强壮,坚持保养,每天都要吃海参喝补汤,不可能在他身上出现这样可笑的事!

放开了抓住头发的手,赵守榕长长地吐出口浊气,恢复了之前的神色,对着众人颔首:“我不信,她一定是生我的气,故意捉弄我呢。”

大厅里安静极了,呼吸声都听不到。

现在手指颤抖的,换成了他。

“我们还是说正题吧,关于佟老的遗产分割……”

话说一半,还是烦躁,哆哆嗦嗦地去摸自己的烟盒,却找不到打火机,好像,是落在书房里了。

昨天他用打火机,烧了一份不能流传在外的礼单。

都能解决的,控制住自己,别发抖。

男人一定要保留自己的面子,像赵颂那样窝囊是不行的,赵颂……这个儿子真的没什么出息,突然跑来要钱,看来没法儿好好培养,别的孩子们也……

心慌,烟头在手里被捏折。

有些忽略掉的细节,在这一刻无比清晰。

可已经来不及多想了,佟宇文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穿着警服的人群闯入,出示证件。

赵守榕听不太清楚,只依稀分辨出几个词。

举报,传唤,还有什么来着,哦,群情激愤……

双臂被扭住,自己都分辨不出是否在挣扎,只是睁着血红的双眼,问面容严肃的公安民警:“同、同志,进去后能先给我做个身体检查吗?”

一场轰然的闹剧中,无人注意,池野捏着佟怀青的掌心,悄悄在耳畔说这些什么。

“我也没想到,原本打算的是……这种事自有法律定夺。”

按照他们之前的打算,只是想推一把赵颂,看能不能找出赵守榕犯罪的证据。

池野很早,就开始查这件事了。

他混迹在工地,跟着头发花白的农民工人闲聊,眉头不易察觉地皱起。

池野年轻时在这种地方干过,当然清楚里面的流程,是不太合理的。

如若真的这样,他不敢想象,赵守榕会对佟怀青做出什么事。

他太自负了,又自私自利,无论是亲情还是公正,在他眼里,不过是串数字。

赵守榕,是商业世家厮杀出来的,家族子孙繁多,自小就学会如何撕咬着生存。

可你再怎么想出人头地,也不是欺辱弱小的理由。

池野跟朋友做了个局,没有真的去敲诈或者勒索,利用一个以假乱真的青花瓶,对赵颂家里的调查,以及对人心的洞察,推了一步,看这个儿子,是否真的会在逼到极致的情况下,绝地反击。

没有要八十万,要的,只是他那日积月累被忽略的恨意。

以及,赵守榕亲自做的孽。

池野小声说:“不过后面的这些,我是真没想到。”

佟怀青:“我还有点傻。”

“难过吗?”

“说不上来,”佟怀青自嘲地笑了下,“没反应过来,也有点不太理解……很多事都不太理解。”

“没关系,”池野悄悄拉起对方的手,放在嘴边吻了下,“趁乱,也说出自己的正事吧。”

高雅的大厅里人声鼎沸,每个人脸上都或震惊或兴奋,这样隐秘的八卦,高高在上的男人出乎意料地被带走,一场闹剧尚未结束,非得聊个尽兴,才算得痛快。

佟怀青拍了下手:“诸位,请听我说。”

他声音不大,表情也很安静淡然,完全没有刚刚身为漩涡一员的尴尬,佟怀青自小就是这样,虽然都说脾气坏,一点就炸,但他就有这种本事,往哪儿一站,举手投足便足以矜贵。

逐渐安静了下来。

只能听见外面树影晃动的沙沙声。

“留下来的现金,我自愿放弃。”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继续道:“全部捐出,包括那些所谓的基金,协会,所有头衔我全部都不要。”

他厌倦纷争,不想再被苍蝇追堵,同时也拒绝继承那一个比一个响亮的名号。

“至于是捐献山区还是疾病儿童,之后会经过考查,予以公示,除此之外,”他转向佟宇文,“小舅,还有两把古琴,我想冒昧地跟您换一下。”

佟宇文呆呆地看着他:“你要什么?”

“我要几件首饰,”佟怀青抿着嘴笑,眼尾弯起来,“我收了人家的红包,于情于理,都得再回点东西才合礼数嘛……”

池野站在后面,跟着红了脸。

“所以,给我几件首饰吧,拿去给这家伙……下聘礼。”

-

赵守榕被拘捕的消息,并没有得以铺天盖地的传播。

一是警方尚在办案阶段,二是牵扯到赵家的脸面,特意交代求情,不愿闹得特别难堪。

已经貌合神离的商业大族,在这一刻没有分崩离析,面对丑闻,展现了前所未有的强势。

以及,划清界限。

“为了形成证据链,就差最后这一点东西了,幸好他儿子大义灭亲。”

“这辈子估计都出不来了吧?”

“目前掌握的东西来看啊……唉,自作孽不可活,哪怕他真的能强撑一段时间,也跑不了,被抓是迟早的事!”

“还好有人推了把,不然听说他已经有心思,想要卷款潜逃呢。”

这样的窃窃私语,佟怀青和池野并未留意,他们本想请那位面目平凡的朋友吃顿饭,被婉拒了。

“我以前干过见不得光的东西,也付出了代价,现在就是个普通人。”

对方的声音很快消散在空中。

“那么普通人这会,得买菜回家,做饭去喽。”

佟怀青抬头问池野:“你帮过他?”

“嗯,小事,顺手拉了把。”

佟怀青笑:“就跟当时救我一样吗,开着车冲进去了,也不管我是什么身份,就敢往家里带。”

四周无人,顶层的露天花园里有冷冽的松木清香。

他本来就在池野身上坐着,干脆伸手去挠对方的下巴:“说,是不是看我长得好看,早就存了心思,给我拐回家?”

池野就笑着“嗯”了声。

互相看了看,又很安静地亲吻。

时间差不多了,没再继续玩闹,池野给佟怀青带上围巾帽子,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身上穿的厚衣裳,才满意地点头。

可佟怀青已经被裹成个球啦。

弯个胳膊都有些笨拙,算了,还挺暖和的。

车辆启动驶向郊区,天太冷了,说话都冒着白烟,到达的时候,天空暗淡阴沉,佟怀青和池野站在墓碑前,抱着两束玫瑰花。

“妈妈,”佟怀青擦去碑上那几不可见的灰尘,“我来看您了。”

外公的墓不在这里,和他早逝的妻子一起埋葬在很远的地方,那里是他们相遇、相连的场所,而他的两个女儿,则是在此处安眠。

上面的照片不是印象中,母亲惯有的模样。

没有木讷,死气沉沉,和惊人的控制欲,而是一个二十出头,扎着两条麻花辫,笑意盈盈的小姑娘。

是年轻时,和妹妹一起拍的照片。

“将来我死了,才不要选丑的老的照片呢,就要这样,年轻,好看!”

妹妹笑话她:“你七老八十死了,人们看遗照都认不出来,还以为是英年早逝呢!”

姐妹俩笑成一团。

虽然时有龃龉,但这样温馨快活的对话,也很平常。

妹妹又说:“我不一样,我以后每年拍照,将来我死了的话,遗照肯定也是最时髦的,是赶流行的小老太太!迷死周围的鬼!”

后来,她的墓碑上留下的,的确是很迷人的一张照片。

无忧无虑,天真烂漫,尚未涉足爱情的忧伤,满脑子是音乐和未来,前途光明灿烂。

池野放下了一束红色的玫瑰。

姐姐此后,就很少拍照了,得知自己患了癌症时,便冷静地交代下去,不选近期的照片,要她年轻时,和妹妹一起拍的那张。

“我其实不太明白,”佟怀青轻轻地张口,“但是,很多事情也不一定必须要有答案,不做后悔的事,快快乐乐地活着,就挺好,也挺难的。”

他抬起眼睛:“您应该……很恨我吧。”

“但,也很爱我,这两件事并不矛盾。”

墓碑上的女孩,相比于妹妹而言,沉静许多,温婉美丽。

周围的松树簌簌地摇晃树枝,洁白的雪花轻飘飘地落下。

太轻了,所以是打着转儿,晃啊晃地,落在那长而翘的睫毛上,很快就融化成水,顺着眼尾流下。

濡湿了脖子上,那条手工织的格子围巾。

池野一直站在他后面。

过了会,手中那束白玫瑰,也被轻轻放下。

很快就落上了一层洁白,空气干燥,雪下得很快,却并不感到冷,只觉得漫山遍野里,是鸟雀一声声的清呖,干净冷冽的雪花,小精灵一般地降临人世。

温柔地盖住痛苦的痕迹。

能够活着,看到星星和雪花,闻到花香听到风声,又拥有凝视自己的爱人,怎么不能算得上,是一种奇迹呢。

池野沉默许久,对着两个墓碑说了句:“请你们放心。”

我会照顾好佟佟的。

他很好,也会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值得去看世界上的一切美好和期待。

漫天大雪中,他抱住了佟怀青,鼻尖蹭到对方柔软的黑发,蹭了蹭,一点点地去吻那冰凉的脸颊。

佟怀青闷声:“不要看我。”

哭了的话,很丑的。

人家要面子。

池野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是把自己的宝贝往怀里使劲按了按,用温暖的胸膛,一点点地等心跳的共振。

“擦一擦吧,不然皮肤会皴的。”

“好,那回去的话,我要喝点热的东西。”

“红糖水荷包蛋怎么样?”

“你伺候月子啊!”

时间能让雪花压弯树枝,能给玫瑰盖住大半,能在灰色的墓碑上积攒成高高的塔,却掩不住墓碑上那两张照片。

姐妹长得像,长眠时离得很近,都眉眼舒展又漂亮。

“咔嚓”一声。

胶片洗出来的光影,经历了漫长的岁月,依然能看清楚那快乐的脸。

是两个小女孩,最美丽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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