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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禾花 6248 2023-12-10 11:08:31

今天早上,餐桌上出现了刚摊好的鸡蛋小薄饼。

佟怀青在旁边坐下了:“请给我拿一张吧。”

池野沉默着,用公筷挑起个饼,放到佟怀青的小碟子里。

又软又薄,隔着光看都透亮,新鲜蛋液加了面粉和很少的水,切了院子里刚拔的小绿葱,细细地加点盐,不用再有什么作料,就足以是热乎乎的香。

吃完饭俩孩子上学,陈向阳使劲儿招手:“哥哥再见!”

池野点头,关好门进来,看见佟怀青居然拎着个小水壶,浇花呢。

心情很好的样子,甚至都主动搭话。

“回来了?”

池野走到他身边,看着那盆旱金莲被灌了满满当当的水,决定当回不顾花草死活的昏君,柔声应道:“嗯。”

佟怀青笑眯眯地:“这样浇可以吧。”

旱金莲的茎叶都耷拉下来了。

池野想了想,正要张口,就听见佟怀青继续道。

“请告诉我好吗?”

……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池野咬牙切齿地瞪他:“你再跟我说什么请,我就……”

就什么呢?

没机会说完。

因为佟怀青已经大笑着朝他扬起水壶,作势要往池野身上泼,这个笑容太明亮了,池野站在原地,不动不躲,但想象中的冰凉没有出现,只有溅到脸颊上的一两滴水珠。

水壶早就空了。

“给你也浇浇水,”佟怀青笑着走开,“请茁壮成长呀!”

人影都消失在屋檐下了,池野才有些表情痛苦地蹲下身子,捂住自己的胸口。

妈的。

好可爱。

要疯了,完全受不了。

这天上午,远道而来的客户心惊胆战地站在一边,看着这位以手巧闻名的修车行老板,几次三番,差点砸中自己指头。

好在最后效果不错。

坏了的发动机再次轰鸣,油耗却要比之前更少,客户惊喜地拍了下车身的蓝漆,觉得老板看着有点吓人,干活也沉默寡言,但为人应该不错。

毕竟技术是真好,收费也不高。

“我今天带的都是整数,”客户翻开自己的钱包,“能找零吗,请问?”

生活中,倒装句很常见。

不至于听不懂吧?

客户的动作停下了,因为面前的高大男人,身形突然凝固。

他有些狐疑地重复:“请问……妈呀!”

池野猛地转身看他,目露凶光。

“不、不用找了,对不起!”

几张钞票被慌乱地放在玻璃柜台上,不等池野回话,那人就跟也新换了发动机似的,连滚带爬飞速逃窜。

池野叫了两声,没追上,就叹口气,又坐回凳子,使劲儿搓了把脸。

低头一看,呀,手上还有黑乎乎的机油,忘记洗了。

以前不会犯这样的小错误,他爱干净,只要干完活,一定是洗完手再去碰别的东西,今天可到好,心里有事,给自己抹了个大花脸。

站起来去洗脸,洗手池是他亲手做的红木落地面盆架,上面镶了个椭圆镜子,记得邻家有位婶婶是新搬来的,看了很喜欢,说在她们那个年代,哪家姑娘有这样的嫁妆,谈什么样的对象都腰杆直呢。

给池野听得有点小得意,带着婶婶回家看了圈,说这衣柜和书架,以及孩子写作业用的桌椅板凳,都是他做的。

婶婶半天没合上嘴。

瞅了会回头说,你还在上面雕花纹啊。

那可不,是梅兰竹菊四君子呢。

秀气,不张扬的好看。

只有对面那屋的柜子上不一样,刻的是龙凤和鸳鸯,是一个哥们快定亲了,他亲手做的贺礼,结果还没等送出去呢,婚事就吹了,那大老爷们哭哭啼啼地拉着他喝酒,被蹭了一胸脯的眼泪,弄得池野也怪郁闷。

郁闷的不是贺礼没送出去,浪费了他的时间,而是觉得失恋这么可怕吗,哭成这样。

出息呢。

哥们抱着啤酒瓶嚎啕,嚷嚷自己要出家。

旁边有人插话,说大哥你手咋啦,怎么划拉那么大的疤。

用锯子的时候碰着了,不碍事,池野习惯了。

做点东西对他来说,等于出出力气嘛,算不了啥。

那时候池野还没办厂,刚买下前面的门面修车,生意还成,都知道他不做缺德事,不像有些人专往门前大马路上撒钉子,给自行车胎充气也不要钱,平日里闹钟不响了收音机坏了,都愿意来找池野修,甚至连小娃娃的车子出问题,都拎着过来敲池野的门。

池野在街坊邻居面前,很温和。

看着那个花花绿绿的摇摇车,笑了半天。

还是自带音乐呢,开关却别着了,声音卡顿而魔性,于是池野就在“小燕子,穿花衣衣衣衣”的背景音中,费不少功夫,给车子修好了。

为啥用这么久的时间呢,因为摸了把,发现这个厂家质量做得一般,塑料片衔接处都有倒刺。

从头到尾整修完毕,乐曲恢复正常,开始继续往下播放:“我问燕子你为啥来,燕子说——”

小娃娃奶声奶气地接了句:“这里的春天最美丽!”

春天美不美丽,池野不知道,反正现在镜子里的他,表情挺美的。

别看脸颊上有几道黑乎乎的印,香皂洗不干净,但嘴角是翘着的,眼睛柔和地往下弯,看到水就想到佟怀青,拿起扳手想到佟怀青,连空气中那若有似无的花香味儿,都他妈能让他想到佟怀青。

脑子觉得要崩了。

心里却美得不要不要的。

好容易给蹭上的机油洗干净,池野擦完脸都要走了,顿了会又拐回来,盯着面盆架上的格子看。

那里,放了瓶池一诺的香香。

擦脸用的霜。

小姑娘有时候会在这里睡午觉,醒来洗完脸,可讲究啦,一定要再涂点东西再去上学。

“哥,你不懂,”池一诺曾经说过,“脸上的水擦干后,不抹香香的话,会皴。”

“很丑的!”

池野往后看了眼,趁着外头这会没人,把那瓶霜拿下来,他手大,儿童面霜做的又精致小巧,搁在有些粗糙的掌心里,挺滑稽。

还别扭。

涂到脸上的时候,凉凉的,香味有点腻。

池野之前没抹过这玩意,撑死在冬天刮寒风的时候用个大宝,纯粹怕冻伤,毕竟安川县下雪的时候特别冷,稍不留神,脸蛋就会生冻疮,又红又硬,痒得慌,抹点东西保护下,皮肤会柔软许多。

怎么跟做贼似的。

池野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居然泛起了丝忧伤。

愁啊。

别人都是怎么解决个人问题的呢,没多久就能亲亲抱抱拉小手,他明确心意到现在,也就只能在脑子里想想,以前还可以揉下佟怀青的头发,揽着肩膀说笑,现在倒退了,不敢碰那人一点衣角。

中午回去,池野小心地嗅了下自己的手背,还有点若有似无的面霜香味,就不太好意思离佟怀青近,怕被人发现他的心怀不轨。

佟怀青却主动走过来,叫他哥。

“嗯,”池野正切老豆腐呢,“怎么,饿了?”

佟怀青站在旁边,先问了句别的:“这个为什么发黄,不是白的吗。”

“是点的卤水豆腐,”池野解释道,“那家店用的老方子,看起来不太漂亮,味道好。”

切厚点下锅煎,热油逼出虎皮和香味,噼里啪啦溅出油星子的时候加青椒,勾点水淀粉,上次做了,连不爱吃辣的佟怀青都能多尝两块。

“我下午想出去趟,”佟怀青转了话题,“估计回来晚点。”

一刀下去,切歪了。

没事,佟怀青瞧不出来。

“在家里无聊吗,用不用我陪你,”池野低头看他,“天气凉了,也该买点衣服……”

佟怀青笑了:“不用,我自己就行。”

剩下半块都没切均匀,但和青椒在锅里滚着煸炒出香后,形状什么的,还有谁会在意呀。

佟怀青放下筷子,没敢再吃,怕胃不舒服。

秋意深了,他以前每到天冷的时候就要飞去南方,冷空气过敏,胃病也跟着犯,非得适宜的温度和精心的照料,才能慢慢好。

想着呢,嘴上就说出来了。

是曾经有次看中医的时候,大夫随口跟他扯的玩笑。

“我闺女是学生物的,读硕士,在研究室里天天整那个什么,哦对,菌子!”

大夫的手还搭在他的腕上,那时佟怀青时常做噩梦,醒来总是冷汗淋漓,体温偏低,白皙的皮肤下,那点青紫色的血管分外明显。

“她跟我打电话,老哭,说这个菌子啊,特难伺候,你小心翼翼地对待着,稍微不留神,就在培养皿里死个精光,”大夫约莫都六七十岁了,很和善地笑,“有次她说,估计自己换了只脚踏进实验室,菌子就嗷一嗓子叫,我死啦!”

佟怀青垂着睫毛,没抬眼,手指无意识地微微蜷曲。

“可你说奇怪不,有时候不管它,甚至有些同学随便弄个茶缸养,菌子就长得漂漂亮亮的,反而活得特别精神。”

佟怀青收回手,旁边的助理忙为他披上大衣。

“我明白,”他冲着老大夫颔首,“这菌子就是欠得慌。”

老大夫忙道:“不是,我意思是说心态很......”

“那菌子死就死了吧,”佟怀青微笑着,“反正也没什么用。”

现在想想也可笑,佟怀青在这小县城待的时间,居然没怎么犯过胃病,甚至能喝下好几碗的热黄酒。

池一诺抱着碗,听入迷了,连饭都忘记嚼,被陈向阳轻轻扯了下袖子,才继续去扒拉大米饭。

“你的意思是说,”池野放下筷子,“之前你生病的次数,要更多吗?”

佟怀青随意地挑了下眉,没太想继续这个话题。

他主要想表达的是,有时候人就跟菌子一个德行,怪不得农村一些地方给孩子起贱名,说好养活,往常的这个季节,他估计早就因为过敏,得在医院住段时间了。

那朵紫色的小花放在床头柜,却令他安眠。

可能是因为没什么花粉吧,佟怀青正想着呢,就看见池野皱起眉,凝视着自己。

“咋啦,”佟怀青还在笑,“他们做研究的就是很辛苦,天天得泡实验室。”

池野看着他:“不是,我是心疼你。”

夏令时尚未结束,中午有足够的时间吃完饭,再去睡个午觉,可陈向阳把碗送去厨房后,拉着池一诺的手站起来:“哥,我们想去新华书店呢,老师让借几本书,搞读书月的活动。”

池一诺在往嘴里塞鸡翅:“唔……我还没吃完呢,哎?”

陈向阳已经不由分说地给妹妹拽走了。

嗯,吃饭八分饱,肚子会比较舒服嘛。

俩小孩一溜烟没影了,餐桌没完全收拾干净,没有摆放的鲜花和演奏的小提琴,也不是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落地窗,午后的阳光洒在地上,斜斜地拉了很长的柔黄。

给佟怀青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干巴巴地笑了下。

好在池野也没说什么,站起来收拾桌子,问下午出门的话,要帮忙送吗。

佟怀青摇摇头,说不用。

池野这点很好,不多问,给他留出个足够的空间,就像手心笼着的那朵蒲公英,不会碰到一丁点的边界,昨天那个杨澍也是,亢奋得都有些过头,但确定完身份后,池野就走进厨房,留出时间给了对方。

大哥挺贴心的。

就是走的这一路上,佟怀青感觉自己有点异样,说不上来,秋风微凉,轻轻地抚着他发烫的脸颊。

没多远的距离,他昨天就偷偷来过一次。

两枚柿子吃了许久,中间洗手的时候,不仅接到了杨老师的电话,也听到了阵若有似无的音乐声。

是二胡。

大概是初学者,断断续续地拉着基础的音,发出的调子完全不准,可能旁边没老师盯着,所以一直没有调整好,显得声音别扭而凄厉。

冰凉的水流冲洗着手指,没有颤抖,指甲修剪地很干净,形状圆润,泛着粉红。

学音乐的孩子,除了主要掌握的乐器之外,也会对别的种类有一定的了解。

于佟怀青而言,就是二胡。

有句俗话说,十年琵琶三年筝,一把二胡拉一生,可能有点夸张,但也足以说明这种民俗乐器,学起来有一定的困难,而因着这个困难,下了苦功夫,才能拉扯出如泣如诉的乐曲。

佟怀青在院子里听了好久,还是出来了,顺着声儿往前走,拐了道弯,停在个独家院门口。

路边种着鸡冠花,没锁门,有个小姑娘在屋里坐着,愁眉苦脸地抱着把二胡。

趴着睡觉的狗狗抬起头,正准备叫呢,歪着脑袋看了眼佟怀青,就蹿了出来,使劲儿冲人摇尾巴。

“三公主,”小姑娘在后面叫,“不许乱跑!”

狗狗白色长毛,圆眼睛下面,有不太明显的泪痕。

门口的小巷子窄,有人骑着自行车从后面经过,就得偏着身子让一让,所以小狗绕着他亲昵的时候,尾巴“邦邦”地打在佟怀青的小腿上。

呀,是之前吃早餐的时候,池野喂鸡蛋的那只小狗。

佟怀青只是在桌子下,偷偷地丢了个肉包。

就这么偶然间的善意,小狗记住他了。

“叫三公主吗,”佟怀青惊喜地蹲下,被小狗踩在膝头蹭下巴,“哈哈……你好呀。”

小姑娘大概是刚读初中的年纪,站在门口瞅他:“你认识它吗?”

佟怀青摸着三公主的脑袋:“嗯,是不是之前走丢过?”

“对呢,刚找回来的呢!”

大概是狗狗对佟怀青太亲昵,小姑娘也跟着不认为佟怀青是坏人,好奇地问:“哥哥,你找谁呀?”

下午时分,周围没什么经过的人,三公主朝侧面歪了下脑袋,去舔佟怀青的手指。

佟怀青猛地缩回手。

“没事,”他站起来,“你刚刚的音准有点问题,不应该那样拉的。”

小姑娘愁眉苦脸:“吵到你们了呀,可是,好难啊……”

她脖子里也挂着个玉佛,跟池一诺的差不多,这里的父母通过小小的信物,来祈愿孩子的平安,而孩子也成长得快乐而天真,听见佟怀青简单讲解了下指法细节后,开心起来,居然直接邀请对方进屋来玩。

佟怀青站在外面:“妹妹,你家里没大人吗?”

“没有,”小姑娘乐呵呵的,“但是我妈妈就在前头上班,我叫一嗓子她就听见啦。”

那也不行。

昨天下午,佟怀青站在门外,给欣欣讲了挺久的乐理。

因为这个,还忘记了告诉池野,老师的即将拜访。

“我叫欣欣,欣欣向荣的意思,哥哥你明天还要来啊,我和三公主等你!请你喝咖啡!”

由于大人不在家,佟怀青坚持不肯进屋,欣欣就搬着小凳子在门口坐着,反正也没什么人经过,这里虽然窄,但是敞亮,巷子里的风挤着从道里经过,吹得惬意。

只是佟怀青脸上的表情,有点凝重。

盯着自己手中的杯子,又看了眼满脸期待的欣欣。

“哥哥,咖啡好喝吗?”

佟怀青笑笑:“特别好。”

嗯,棕黑色的液体,热乎乎的温度,只是口感完全不一样。

明明就是包板蓝根!

欣欣托着脸,就像和朋友分享秘密似的,可得意了:“我只有感冒的时候,妈妈才愿意让我喝咖啡,电视上的人都是这样喝的呢!”

三公主摇着尾巴,认同似的叫了几声。

太为难了,佟怀青实在不爱这个味。

昨天聊的时候,他也听出来了,欣欣可能有些不适宜上学的病,只能在同龄人跑向教室的时候,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挂历上喝咖啡的阿姨,拉不成调的二胡,抱着属于自己的小狗。

否则,早就从和朋友的交往中,知晓板蓝根的真相了。

但欣欣很聪明,拉二胡的时候,佟怀青简单点拨下,立马就能进行调整,小小地进步了,女孩兴奋地扬起脸:“哥哥,你好厉害呀!”

她更加期待地看着对方:“真的不能拉一曲吗,好想听呀。”

这个哥哥长得很好看,声音也温柔,什么都好,就是不愿意亲自上手示范。

佟怀青笑着摇头,转换了话题。

欣欣昨晚就说了,妈妈今天会回来得晚,那他就多坐一会吧。

也能填补内心的空白。

杨澍那句话说得对,人又不是小猫小狗,他怎么就能心安理得,真的一直在池野家住下呢,再怎么习惯,或者贪恋这个温暖都不成,跟人家非亲非故的,算什么啊。

并且自己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

只差跟池野开口,说一句谢谢,和再见。

虽然佟怀青自己也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样的选择,恩师和亲戚那里估计还人仰马翻着,他临走前特意搅翻了浑水,能说真心话的朋友也没有,眼看就是中秋,月亮很快就圆,佟怀青低头,双手交叠在膝上,按住那微微的颤抖。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是想去看一看北方的雪山。

那位跟了佟怀青很久的家庭医生,进行了惯例的检查后说,你这无异于找死。

几个月前的春天,佟怀青淡漠地看向窗外,发觉桃花正开,蝴蝶飞舞地厉害,就扭头吩咐阿姨,拉上窗帘。

看得心烦。

最后阴差阳错,没有找死成功,来到了名不见经传的小县。

若是对方知道,自己现在居然可以尝试着吃酱豆,该是多么大惊失色。

想着,就有些出神。

等到被欣欣叫醒的时候,发觉西边的云霞染红天空,凤凰尾羽似的,卷出大片的烂漫。

“好漂亮呀,哥哥你看!”

佟怀青怔怔地看着远方。

真的……很漂亮。

这次回去,带了欣欣送给他的一瓶汽水。

橙汁味道,装在玻璃瓶里,看着就甜。

“哥哥,你明天还会来找我玩吗?”

佟怀青笑着看她:“休息两天吧,不要太累了。”

小姑娘应该很容易疲惫,拉二胡的胳膊没什么力气,反复地垂下。

“好的,如果哥哥你要来,叫我的名字就好。”

小狗仰着头,连着汪了好几声。

欣欣大笑着把它抱起来,搂在怀里:“叫三公主的名字也可以!”

由着原路回去,汽水瓶上已经渗出冰凉的水珠,顺着佟怀青的手指往下滴落,院子里,俩孩子还没到家,池野正拿着个小铁锨捣鼓花坛,听见动静就站直身子,低头看他。

“回来了?”

“嗯。”

汽水放在桌子上,洗完手回屋,简单地打完招呼后,佟怀青没再说别的什么话,坐在床沿,盯着对面衣柜上的龙凤呈祥,发了会子呆。

那花纹也未免太喜庆活泼了。

不知过了多久。

手指不由自主地立起来,做出要弹钢琴的姿势。

“哆——”

第一个音没发出来,佟怀青就猛地收回,两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等到心脏的跳动逐渐平息。

再次把手放在自己腿上,很慢地开始抬指,对着无声的琴键按下。

……不,按不下。

后背发凉,战栗感从尾椎骨升起,似乎有带刺的藤蔓攀附着他,随着他的动作,一下下地,扎向他的血肉。

治疗的时候,就是这样。

很长的,闪着银光的针,反复地刺向他爱如生命的手。

当时是麻木的,没什么感觉。

疼痛仿佛现在才姗姗来迟。

佟怀青咬完自己的舌尖,又咬嘴唇,手腕痛得厉害,神经质地扯着所有的肌肉群,灵巧没了,钝得要命,脑子连带全身关节一起生锈,刚刚给欣欣指点时的轻声细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席卷而来的恐惧。

我怎么了。

不行,还是按不下去。

刚刚不是都好了吗。

我以为……我自己已经快好了。

不是决定要放弃吗。

疼。

佟怀青胸口剧烈起伏,持续地倒抽凉气,浑身都在战栗。

——直到被一双粗糙的手,不由分说地握住。

“呼气。”

池野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半跪在他面前,仰头看着佟怀青,平静道:“慢慢地,把气呼出来。”

佟怀青的肩膀抖个不住。

“看着我,”池野继续道,漆黑的眼眸亮如星辰,“听我的,跟着我做,呼气。”

心跳得厉害。

胸腔憋得好痛苦,好疼,可那双手温暖极了,紧紧地握住佟怀青冰凉的双手,引领着他的呼吸,一点点地,平复下轰鸣的内心。

佟怀青犹如被打捞上岸的活鱼。

额发湿了,贴在惨白的桃心小脸上,没什么血色,只有嘴唇红得厉害,但那也只是因为被紧张地咬过,下唇赫然显现出齿痕。

该是有多疼。

池野定定地看着他,随着佟怀青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不容拒绝地打开对方的手指,挤入有些僵硬的指缝。

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佟怀青的手全部拢在掌心。

佟怀青的手被迫张开,不能再继续蜷曲,男人的指腹粗糙,擦过他的指尖,带来微妙的战栗。

“再试试。”

佟怀青低着头。

池野还半跪在他面前,屋里没开灯,有些昏暗,外面的野猫已经开始叫了,真奇怪,夜还没来呢,干嘛这么着急。

十指相扣的时候,掌心就是紧密相贴。

池野带着佟怀青的手,按照最开始的动作,轻轻弹下无声的音。

现在,黑白琴键不再是佟怀青膝头,而是池野有细小疤痕的手背。

“哆——”

野猫叫得厉害,声音好大。

佟怀青还低着头,发现,池野是半跪的姿势,自下而上地看着自己。

往常由于身高差,他都得抬头看着对方,头一遭用这样的角度,竟有些微妙的心颤。

可池野的音调,还和往常一样平稳。

带点哑,很可靠的低沉。

“好点了吗?”

他想起那辆花花绿绿的摇摇车,看着光鲜亮丽的,一摸里面,是竖起来的塑料倒刺。

厂家太不细致了。

一点点地用砂纸刮磨好,线路重新修正完毕,音乐才恢复正常,响起童稚的歌声。

这里的春天最美丽。

此时的佟怀青,仍在微微喘息,眼睛清凌凌地看着自己。

比春天更美。

池野不错眼珠地看他,犹如仰望月亮。

佟怀青没有抽出手指,而是撇过头笑了声,答非所问。

“你……弄疼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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