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下如何？当然是不如何。
太宰治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假的不能再假的笑容。
虽然早就在心里对“涩泽龙彦知道了‘书’的存在”这件事有所猜测，但这一猜测终于在此时被证实，太宰治无论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问我么？”太宰治抬眼，表情无辜，却是十足十的敷衍：“涩泽君在说什么？没听懂。”
“如果是涩泽君从什么奇怪的人口中听到了什么，问我可是问不出答案的，毕竟我可是一直都待在港口黑手党的地盘内，从来没拿过异能特务科的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涩泽君会觉得我会有异能特务科的东西，也不知道这个消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涩泽君你知道么？不如问问其他知情人呢？”
他将目光转移到了被西海晴斗半护在身后的“太宰治”身上，表情一片纯良，目的不言而喻。
——是的，同之前的其他猜测一样，太宰治同样涩泽龙彦会知道“书”的存在的原因，也归于了“太宰治”的“泄题”。
虽然他在“书”中看到的那些记忆里，“太宰治”是从来没有将“书”的存在告诉给任何人的，“书”中的望月薰也是因为是异能特务科的人，才会在阴差阳错下知道了“书”的存在、又阻止了“太宰治”拿到了“书”；而太宰治本人也是那件事尘埃落定后才知道了“书”的存在。
但是毕竟之前西海晴斗会突然向他询问有关“书”的事情，不也是因为“太宰治”对他说的么？
既然他能将“书”的存在告诉给望月薰，那么自然也会告诉涩泽龙彦。
这同样也很合理。
于是西海晴斗又一次地，在这中间完美“隐身”了。
当然，太宰治的刻板印象同样也增加了就是了——对于所有的“可能性世界”来说，知道有关“书”的存在的人总是越少越好，越多人知道世界的不稳定性越高，这也是太宰治没有将“书”的存在告诉给自己周围的任何人的原因。这点太宰治知道，而他也不觉得那个冒牌他的“太宰治”会不知道。
但那个家伙却完全不顾及半点，将这件事毫无顾忌地告诉给了望月薰和涩泽龙彦……果然是对于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毫不在乎么？因为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所以就算世界再不稳定，嘴上说得再好听，实际行动上也不在意。
太宰治心里对玩家的恶意更添了一层。
更重要的是，涩泽龙彦本人也不负众望地，不仅没反驳太宰治的话，反而也同样看向了“太宰治”，进一步肯定了太宰治的猜测。
“那就要问另一位太宰君了。”从善如流地看向“太宰治”，毫无负担地把后者给卖了出去。
“能够没有任何副作用地改变世界的事实的道具，‘书’的存在真的很让人感到好奇啊，不是么？”
本来就是塑料合作关系，况且有关“书”的消息也的确是跟着“两个太宰治”的出现有关，因此涩泽龙彦把锅甩到“太宰治”的身上时是一点负担都没有——他还觉得自己说的都是实话来着。
就连“太宰治”本人也对涩泽龙彦的反水半点异样都没有。
涩泽龙彦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不说没有十分的了解，六七分总是有的，颠倒黑白虽然不道德，但本就是涩泽龙彦会做出来的事情。况且就算是在他自己心里，也是在怀疑涩泽龙彦最初为什么会知道“书”是不是和他自己有关——毕竟，“书”的消息，除了太宰治，也的确是只有他说过。啊，或许还有异能特务科？
更何况在见到太宰治本人之前，他也的确是，在与涩泽龙彦的交谈中，隐晦地提到了太宰治与“书”的关系……所以大概的确也能算是与他有关吧？
因此“太宰治”本人也一无所觉地、顺顺当当地主动将这个从天而降的“黑锅”给背到了自己的身上：“‘书’又不在我这里，涩泽君不是在之前就已经知道了么，看我做什么？”他问。
他脸上是与太宰治如出一辙的无辜表情，乍一看上去像是在照镜子似的：“我只是说出了我知道的而已，毕竟……也没什么难猜的，不是么？”
太宰治飞快地换了个厌恶的表情，将对“太宰治”的排斥与厌恶表现得淋漓尽致。
“好吧，其实这两天我一直在想，能够让这个世界的‘我’做出在我还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时，就及时对这个世界的Port Mafia下达了追杀我的命令，想要直接杀死我的原因，又不希望我接近望月老师和其他人的原因，我想，也就只能是和‘书’有关了，对么？”
脸色苍白的青年轻描淡写道，目光直勾勾地看向太宰治，看不出任何的胆怯心虚：“事实上，我也很好奇，这个世界的‘我’，到底在‘书’里都看到了什么，又都利用‘书’做了什么……才会对我抱有这么深的误解和杀意？”
“望月老师和涩泽君应该也一直很想不通吧，为什么这个世界的‘我’，会突然追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明明从未有过交集，却有这么明显的厌憎……真的很说不通啊。”
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书”当然是在太宰治的手里，更甚至，太宰治会追杀“太宰治”，其中未尝没有“书”的原因。
太宰治没有反驳，表情不知道什么时候淡了下来。
“所以，这个世界的太宰君之所以会追杀另一个世界的太宰君，也是和‘书’有关？”
在场唯一的真·吃瓜群众·什么“内幕”都不知道的涩泽龙彦露出了惊奇的表情，适时发表出了自己的言论，还顺便敏锐地发现了他话里其他的内容：“而且，除了能够改变事实之外，‘书’还有其他的作用？”
太宰治没说话，一言不发地看向“太宰治”和仍旧站在他身侧的西海晴斗，瞳色深深，西海晴斗也同样安静地用目光凝望着太宰治，又在两三秒后动作轻微地移开了目光，同样没说话。
事实上他也不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候有什么能说的……感觉现在他说什么都不合适，还不如什么都不说。反正旁边还有一个涩泽龙彦在，作为真正的、没有任何立场的“旁观者”而言，一些话涩泽龙彦说出口远比他要合适。
至于太宰治的眼神……太远了没戴眼镜看不清也看不懂，总之就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好了。
好在虽然他们两个木头人一样都没说话，但旁边还有一个“太宰治”，没让场面突然冷下来。
“不知道在涩泽君看来，‘书’到底是什么？在异能特务科的档案记录里，‘书’大概只是一本‘写在上面的内容会变成现实’的道具吧。”
不需要涩泽龙彦回答，“太宰治”又自顾自地接了下去，好心地给他解释道：“涩泽君知道‘世界基石’么？是构成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的最重要的东西。事实上，‘书’可以说是接近这个世界的根源的存在，也同样是相当于世界基石的存在。”
“……利用无效化的异能力，能够让我在接触到‘书’的时候，引发特异点，从其他的‘我’那里，继承到其他的‘我’的记忆。简而言之，可以说是获得了有关于‘我’的未来的剧透。”
聪明人涩泽龙彦很快理解消化了这件事。
“原来如此……真是，真是无趣又可笑的结果。”
涩泽龙彦的脸上不假思索地露出了难以忍耐的反感，呈现出了一种欲吐不吐的表情——像是一不小心被迫吃下了一口看上去新奇美味、实际上却格外恶心的食物，但碍于脸面和姿态又不能当场直接吐出来，因此反而让自己更恶心了。
“这种东西的存在，简直毫无可取之处、毫无乐趣可言，连让人发笑都做不到……”
涩泽龙彦持续发力中，简直把“书”贬到了地里，末了还似是意犹未尽地转头看向西海晴斗寻求认同：“望月君觉得呢？”
“太宰治”一怔，有一瞬间的迷茫。
不对啊……涩泽龙彦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重点是这个么？？
西海晴斗一时间差点憋不住笑，好悬忍住了。
“大概也只有涩泽君会有这样与普通人截然不同的想法了。”他含蓄一笑，又叹了口气，算是对涩泽龙彦的话表示了认同：“知道了未来的发展看上去固然像是有了‘先知’的优势，但有时候也难免让人对未来觉得有些无趣了。”
太宰治轻轻地点了点头，像是也在对他的话表示附和。
涩泽龙彦的眼神中更是满满的的认同和不爽——认同是给西海晴斗的，不爽是给“太宰治”话里的“书”的。
“太宰治”想错了一件事。
“知晓未来”固然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那大多是对普通人而言，而对于另一部分人而言却并非如此，更尤其是像太宰治和涩泽龙彦这样的，因为过分聪明而对于世间的大部分事物都感到无趣的人来说，“知道未来的轨迹”有时候对他们并非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反倒是有点像是一个恶意的诅咒——剥夺了对于未来的“未知”。
未来之所以让人期待，自然是因为它的“未知”，尤其是对于涩泽龙彦这样的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寻找能够超出他的预期的存在，寻找未知的“乐趣”，就像是给一个爱好侦探小说，刚打开第一页的人直接剧透大结局——“未知”的乐趣一下子变成了“已知”，未来自然将毫无期待、毫无乐趣可言，这样的行为简直糟糕透顶。
而太宰治之所以没变得陷入绝望、了无生趣，只是因为他在他所“看”到的未来里，寻找到了能够让他觉得有趣的、能够让他坚持活下来去追寻的理由而已。
涩泽龙彦有些狐疑地看了“太宰治”一眼——原本他的确是已经又相信了他的话的，但是“太宰治”所表现出的态度，忽然又让他觉得似乎不太对劲了——这个道理很难理解么？
不过他还是将信将疑地继续“太宰治”之前的话问了下去。
“所以这个世界的太宰君之所以会在另一位太宰君还没出现时，就对另一位太宰君抱有着杀意，也是因为这个世界的太宰君也拿到了‘书’，提前在‘书’里看到了类似的世界里，另一位太宰君出现的未来？”
代替“太宰治”，他向这个世界的太宰治发出了问题，脸上写满了散漫倦怠的不以为意——不是说这个理由不够充分，但显然对涩泽龙彦来说，太过无趣了。
他甚至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说实话，这个理由有点无聊呢。”
虽然听上去是有些绕，但好在在场的其余三个人也全都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
太宰治脸上依旧挂着面具一般的微笑。
“不对。”
西海晴斗突然开口道。
“太宰，你在‘书’中看到的，不仅仅是其他世界的未来……还有这个世界的‘未来’，对么？”
他用灰蓝色的眼瞳久久凝望着太宰治，不知为何，太宰治忽然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听见他说：“不管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太宰君，还是这个世界里的我，都是特殊的，对么？”
——不管是另一个“太宰治”，还是“望月薰”，都是特殊到，只有在这么唯一的一个世界存在着。在其他的世界里没有、也不会有。
太宰治的表情不变，缩在袖口中的手指背上的青筋却跳了起来。
“不错，这个世界的确是特殊的。因为这个世界是唯一的一个出现了两个人间失格，两个无效化异能力的特殊的世界。”
太宰治忽然开口打断了西海晴斗未尽的话语，开始坦白了起来：“或许是人间失格的特殊性，也或许是‘书’本身的特殊性，总之，如同望月老师所说的那样，在捡到‘书’的时候，我所看到的看到的除了「书外的世界」，还有这个世界的未来。”
“「书以内的世界」的「书外的世界」严格来说，就算有一些不同的地方，但也不过是大同小异，唯有这个世界是个例外——因为有人打破了世界的屏障，从另一个世界出现到了这个世界里，也就是他。所谓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太宰治’。”
太宰治用一种无比理性的、冷静的语气说：“这里不是你的世界，你也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
他看向“太宰治”，在西海晴斗出现之后第一次丝毫不掩盖自己的杀意与恶意，却仿佛刻意般一旁的略过了站在他身边的西海晴斗——即使到了现在，身材宽阔高大的紫发青年依旧如松柏般站在黑发青年的身侧一动不动，从某个角度看去，像是在将身侧之人守护得严严实实。
“是这样么？”
黑发的青年疑惑地问道。
“仅仅是这样？”
他的声音里带着像是失望一样的困惑。
——但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有什么好失望的？毕竟这个理由听上去实在也太正常了点。
如果这个世界里就只是一个游戏、里面所有的人都只是智能npc的话，npc会说出这样的话语，就算是程序设定的、亦或是游戏出现了BUG，也已经很厉害了、已经足够了吧？
“这就是你想杀死我的原因么？听上去似乎很有道理。”
“太宰治”轻声微笑道，“但是，我有些不太相信呢。”
“如果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那我又应该在哪里？”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