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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黑皮书[刑侦] 野次鬼 4106 2024-05-09 17:04:07

你说的来日方长, 却是一场笑话

庄郁刚割了半截小口。

门口响起急迫地敲门,有个女人大嚷,“耽误事嘛不是!刚才还好好的, 怎么突然维修啊!”

庄郁垂眸看着殷天的眼神, 已然浑浊且呆滞。

她的膝盖还顶着她肚子, 像个泵,随着起伏的按压, 四个泉眼汩汩喷|涌, 在瓷砖上积蓄成一团团芬芳的牡丹,而后凝聚成一面旗帜, 火红且绚烂。

庄郁收刀起身, 重新戴上棒球帽和墨镜。

出门的刹那,余光瞥见那个焦灼的女人正跟不远处的保洁沟通。

一个丸子头, 脖上套着U型枕的年轻女孩打着电话跟庄郁擦肩而过,进了卫生间。

猝然一声惊叫!

她双膝瘫软,摔跌在地上, 指着殷天“啊啊”叫唤。

保洁和女人匆匆而来,傻愣在原地。

残破的板门, 倒扣的垃圾桶, 喷涌的水龙头……和血泊中静躺的女人!

“死人!死人了死人啦——血啊,都是血啊!!”保洁冲出门扑向路过的机场人员。

女人拖着女孩往外退,女孩站不起来, 吓得“哇哇”大哭。女人显得冷静些, 向门外围观的人喊, “报警啊, 报警, 快报警, 打救护车!打120啊!”

行李提取处的转盘旁,两个硕大的箱子已经搬下,4人向出口走去。

米和俩胳膊夹着自己和殷天的羽绒服,低头发信息:【还没好吗?我等会下单买点开塞露】。

出口沸腾。

雄起雌伏的尖嚷从卫生间外传出,“死人了!”的呼号层层递进,绕上了机场恢弘的顶篷。

这声势浩大的骚动惊扰了米和和老莫,他们同时侧头:

一个丸子头女生跪地哭喊,保安和地勤疾跑而来,出入着卫生间,有交流有争执,难掩慌张之态。

米和脖颈一痛,那咄咄逼人的尖锐屠刀再一次出现,“咔嚓咔嚓”去而复返。

他心下一片茫然,步子不受控地挪了过去。

挨近了门,挤过了人群。

殷天雪白得像个瓷人,在浓郁的火红中是朵绽放的白鹃梅,灵动得似个仙人。

米和“哼”出一声,身形打摆得直晃。

老莫也挤进来,脸色骇变,“天儿——!”

她迅猛地扑到殷天身侧,死死摁压伤口!

侧脸瞪着米和,“过来啊——!傻了啊!他妈过来摁着啊!艹!傻子吗!”

米和浑身惊颤。

屠刀斩落,头颅滚地,开始蹦跶地向前跳,充满了活力……米和踉跄地一磕绊,直接跪向地面,手脚并用地爬过去。

他几乎说不出话,“……小……天小天!”

他那落地的头颅满脸卑怯,满脸伤痛,正用力地拱着殷天无知无觉的面庞。

幻觉,这是幻觉,米和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头颅嘎然消失!

老莫堵着两个窟窿,他颤颤巍巍按着另外两个,刚一抚触,热血覆满双掌,滚烫得直灼人心。

地勤冲着对讲机喊话,慌慌张张蹲下查看殷天情况,“你们一起的?”

米和颤声,“她是我爱人。”

“我们已经报警了,也叫了120,我同事去拿急救包了,还有什么情况你们跟我们说!”

阿成找遍了所有的犄角旮旯,“她的包呢,还有手机呢?”

“抢劫吗?”地勤骇然,“在机场,这么光天化日!”

“是故意杀人,”阿成信誓旦旦,蹲下捏着米和肩头,“阿和,是庄郁,一定是她,她来抢资料了。”

殷天双颊从白镀成了灰。

恍惚能听见声响,可有一层塑料膜紧紧包裹她双耳,“嗡嗡”得不清不楚。

意识像个萌小的鱼崽,游啊游,越来越透明。

周遭越来越漆黑与冰寒,游啊游,快冻透了!游啊游,消失了……

“甭他妈管是谁了!她来不及了……她要不行了!”老莫涕泪惧下,“120什么时候到啊!”

阿广拿着急救包进来,然而轻薄的纱布一触碰腹部,瞬间被浸染成枣红的嫁衣。

“不能再等了!”米和终于冷静下来。

他三下五除二把衣服脱了,扎紧殷天腹部,一把将她抱起。

几个地勤人员帮他们拿着行李和衣物,一队人风风火火向停车场跑。

最近的三甲医院是淮江仁和医院。

阿广开车,米和抱着殷天钻进后排。

老莫坐上了阿成的摩托,当先遣部队。

“老殷……小妈……”

殷天的头枕在米和腿上,眼角沁出泪花,她疼得钻心刺骨,喉咙淹着血,她突然对孙耀明的死亡心领神会了。

四个洞,肚子上四个洞。

她恍恍惚惚看到车内顶有四个黑影,个个都是手拎镰刀的死神样子,越来越清晰。

“老……殷小妈……”殷天讷讷开嗓,血花呛出来,顺着面部的脉络,汇向眼窝。

“我知道我知道,”米和泣不成声,“照顾好他们,他们是我的父母,我照顾他们……”

“小天我求你,我求求你撑住,”米和想给她擦脸,可他腾不出手。凄入肝脾让他全身弥漫着一种神经性的疼痛,心脏几乎是滞缓的,停歇的,米和痛得五官纽结,“你自己说来日方长,你自己说的你不能不算数!你让我怎么办,你不能这么丢下我你让我怎么办啊小天!”

“黑……心羊,”殷天的眼泪滑落耳侧,“黑心羊……”

米和将耳朵压向她唇齿间,殷天含糊地吞|吐,“不要像米卓……我爱你的……很爱很……爱,我这样的人……很爱你啊……”

米和呜咽着,将头抵住她额间蹭着。

血迹沾染在他脸上,不是腥气的铁锈味,是那袅袅檀香,是菩萨的芬芳,殷天陷入了昏迷,菩萨也不醒了!

米和猝然闭眼。

他心脏悸动,跟着停了。

阿广的车前是阿成的摩托。

老莫手掌全是浓血,黏黏腻腻,抓着手机都打滑,她羽绒服来不及拉上拉链,大风呼呼往里灌。

她给孙苏祺打电话,不料接听的是郭锡枰。

他俩正在法医中心办公室吃午饭,郭锡枰听了片刻,霍然起身,将椅子带翻,孙苏祺瞠目结舌地看着他撒腿往门外跑。

邢局的办公室内正在开小会,顾大姐汇报着2019年入职分局的特批人员名单。

档案还没翻开,郭锡枰破门而入,几乎是在咆哮,“天儿在机场被捅了四刀!”

邢局和顾大姐同时魂慑色沮地抬脸!

邢局厉声,“你说什么?!”

“她怎么会在机场,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个行动!老莫……她一个朋友来电话,说她可能是被庄郁捅的,现场还遗失了双肩包和手机,天儿失血过多,现在在去仁和医院的路上,她状态很不好,可能快……快……快不行了。”

“小顾你先出去!”

顾大姐整个人都傻了,第二声才惊醒,震惶地向外走,轻飘飘的。

邢局招手让郭锡枰到办公桌前,一按回车键,电脑屏幕上文档弹出。

郭锡枰躬身一目十行,是41号虹场路灭门案的详尽作案计划。

“她去曼谷拿证据了,我特批的行动。现在的情况老殷知道吗?小张呢?”

“张姨还在楼下解刨闫栋斩首的那两个老头。”

“你把她带去仁和,我联系老殷,动静小一点,别乱阵脚,千万别乱,把一远叫进来。”

“好,咱们随时联系。”

解刨室内。

张乙安正屏息地查验着内脏,郭锡枰举步生风而来,“张姨,咱们去一趟医院,有点急事要处理。”

张乙安举着两手,“有新证据啊?”

“对,新证据。”

快速做了收尾工作,她拎着法医箱随着郭锡枰下楼,一踏出电梯,直迎泪流满面的顾大姐。

两人皆是一惊,顾大姐忙扭身跑向卫生间。

一层所有警员的目光齐齐聚焦于她身上,又飞快地躲闪撤离。

张乙安心尖一慌,她太熟悉这种藏头漏影的感觉了,一把拉住郭锡枰,“怎么回事?老殷怎么了!他怎么了!”

郭锡枰将她往外揽,踌躇得不知该怎么表达,“不是老殷,是天儿。”

“天儿?!”张乙安蹙眉,“她飞机刚着陆啊,她……她还给我发了信息了呢,我问她晚上回不回来吃饭,”张乙安手忙脚乱地掏手机,硬吊着一口气,“你看啊,你自己看,她给我发信息了,她能有什么事儿!”

“张姨,别慌,她现在在医院需要你的帮助,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咱们千万别耽误时间。”

“好好好!快,快走!”

张乙安到医院时,殷天已进入了手术室。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老莫和米和身上斑斓且浓烈的血迹,她是法医,她太清楚这样的出血量意味着什么。

身子晃悠悠地歪斜下去,被郭锡枰一把搂住。

张乙安刚要开口,护士扬声高喊,“殷天家属,殷天家属在不在,来交流室。”

老莫和阿成忙拥上前。

张乙安身子瘫软,几乎是被郭锡枰和米和抬进去的。

医生从手术室内部推门而入,“我先来交个底,情况不是很乐观,家属做好心理准备,供血虽然解决了,但……入院前急速失血过线800毫升,器官和脏器缺氧絮乱明显,我们会尽力,但很可能不尽人意,现在要签病危通知书,你们谁是直系亲属?”

“我……”张乙安闷哼着,“是我,我是她妈妈……”

她抓住笔,笔尖哆嗦地穿刺着纸页,张乙安连忙用左手压着右手,好脾气地忍泪解释,“我之前没签过,我有些紧张……”

老莫不忍看,将头埋进阿成怀里。

米和眼观鼻鼻观心,瞧不清面容。

张乙安瞪着那一个个蝇头小字,它们在她眼前狂乱的飞舞。

越想看仔细,就越是参差!

她深呼吸着想落笔,可就是颤栗不止。

老殷突然风风火火闯进来,直接抢了笔,一挥而就,签下龙飞凤舞的【殷田民】。

“我是她父亲,麻烦您了大夫,请你们尽力。”

“会的。”

老殷面色无常,镇定得近乎冷漠。

像在吩咐着旁人的家事,“她出外勤的第一天,我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我每天都在做这样的准备,以至于哪儿天真的来了,没那么多痛苦。”

他粗鲁地刮去张乙安的泪水,瞪着郭锡枰,“我早跟你们说过,早说过不让她搏命,你们嫌我拦路啊!”他突然暴喝,“我是拦路吗!我就是不想有这么一天!我就错了吗!我是不称职,可我想保她命我错了吗!”

他蛮牛一样把笔扔了,冲向楼梯间,瞬时没了踪迹。

米和拍抚着情绪崩溃的张乙安,将她扶回手术室外。

时间过得胶着,迂缓,怠慢,这是等待的情绪。

它又过得快,一刻钟,一刻钟,“呼呼”地转圈。

医生没有再出来。

红灯也灼灼不灭。

1个小时。

2个小时。

3个小时。

老莫椎心泣血地拽着张乙安袖子,“小妈是我,都是我……我如果在那儿等她,就不会出事了,我干嘛要走啊,我就应该站那看着她!”

阿成僵硬地摆动着身子,箍住老莫。

他满脑子都是后怕,此刻惊涛骇浪,“她不会停手,你站那她也不会停,她会连你一起杀。”

张乙安捏了捏老莫的手,“跟你有什么关系,没事的小莫,她没事的,我之前请大师看过她的命,”张乙安的状态很亢奋,哭声直上却执拗地抻脖呐喊,“她命硬得很,比她老子都硬,她就是长命百岁的命!她是斗士,她打不死的,她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她把他,把小郭都砸骨裂了,她啥事没有啊,她是罗汉金刚的命!”

老莫挣脱阿成。

紧紧抱住张乙安,“对!天儿是小强,无敌小强,打不死的宇宙无敌小强!”

手术室的楼上。

老殷一个人站在走廊中,余晖的万霞之光将他裹成了斑斓的糖果色。

米和站在楼梯间的暗处,徐徐踱出,“爸!”

老殷猝然一震!

扭头看米和,竟有片刻的忪怔。

老殷更老了,眉角沧桑,身子佝偻,肩也垮了,像被打蔫了,如只丧家犬。

两人并肩立在窗前,谁都不说话,糖果色渐渐消遁,暗淡了,无味了。

斜阳的沉落中,万家灯火粼粼闪烁起来,浮光跃金。

老殷终于憋不住,苍哑的声音从喉头嚅嚅嗫嗫,“她有说什么吗?”

米和揉了揉鼻子,“说了两句,第一句,让我把你和张姨当成自己的父母,陪伴你们,照顾你们,替她养老送终。”

老殷喉头发出一丝悲鸣,又被生生咽下。

米和凄怆地笑了笑,“她是在给我肩膀加压,让我有牵挂,让我有责任,用羁绊来阻止我成为我父亲。她都不想一想,我怎么会跟我daddy一样,我要是那样,就不值得她爱了。”

米和这次没流泪,用强大的自控力抑制着悲情,“我爱我父亲,也怨恨他,怨恨在我心生绝望的时候放弃了我,我那时候那么小,那么需要陪伴。知道小天的存在后,我也很厌恶你,因为我能共情于她当时的绝望,她一遍遍的求救你怎么能做到充耳不闻。”

“对啊,我怎么能做到充耳不闻,我也一遍遍问我自己。”

米和摇头,“所有发生的事情都具有合理性,你把工作摆在她前面,把国摆在家前,把大爱摆在小爱前,是你个人的选择。我已经不厌恶了,个体的行为而已。小天这辈子需要一个把她摆在最前面的人,我做到了,如果有一天我彻底替代了你,成为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也请你不要有怨言,因为我就是比你更爱她。”

老殷侧身盯着米和,“从小到大,她没正眼瞧过我,她觉得我无能透了,41号联排是我的耻辱柱。她觉得我不是个合格的父亲。我死不认错,也不服软。我俩都跟倔驴一样,她的某些特质很像我,所以她如果,如果以后有伤害到你,你千万不要责怪她,不是她不好,是我不好,我先给你道歉。”

老殷碎泪点点,“米和,我当时对你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不止是怀疑你身份,还有嫉妒。太嫉妒了,她会用全力去维护你,她……她从来都没有这么维护过我!我是他父亲啊,她就这么厌恶我吗!”

老殷垂下脑袋。

涕泗滂沱。

“第一句话给你们说的,第二句跟我说的,她说‘我这样的人,很爱你。’什么样的人……我一直想补全这话,想了又想,刚刚才补完:我这样对人性持本能怀疑的人,很爱你;我这样冷心冷情的人,很爱你;我这样极端但赤诚的人,很爱你。”

米和从衣服的内兜掏出一个绒缎锦盒,手指一翻开,躺着一双精巧的对戒,“本来想今晚在家吃饭的时候拿出来,好看吧,”他得意地笑,“我挑了好久……好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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