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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乌骨仞 冷山就木 3488 2023-12-19 11:16:01

夜黑风高,宰相府。

齐凝云手里拿着一个苹果,正要咬得咯吱响。

她坐姿不雅地跷着腿,一只手拿苹果,另一只手,手握着一柄长枪。

只见那锋利无比的银枪头正直指跪坐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容貌艳丽的女子脆弱的咽喉。

此人正是她那如今这把年纪依旧不安分的老爹,年前刚纳进房里的第十三房小妾,恩宠正盛。

旁边的齐海广佝偻着身子,嘴里骂着齐凝云:“孽障。”

一边不知道是气得还是怎样,抖着胳膊正在书案上写着什么,时不时还抬手扶一扶刚才一番鸡飞狗跳下,已经歪了的头冠。

齐凝云很快就把手里的苹果啃得还剩下一个核,随手准头十足地抛进了一个下人手里。

吃完了苹果,齐凝云看了看他爹,嘴里忍不住啧了一声:“差不多行了,老头。”

话音落下,齐海广将手里的折子狠狠砸向了齐凝云。

齐凝云接过,一目十行,洋洋洒洒几行字,正是在她的胁迫下,写出来请皇帝赐婚的折子。

她总算满了意,手里银枪一收,又一看那十三房小娘一副惊吓过度,要昏厥过去的样子,惹得怜惜美人的齐海广连忙去扶。

“看你这孽障做的好事!”齐海广一边哄慰着美娇娘,一边对齐凝云怒目而视。

齐凝云将折子过目一番,又丢回了桌上。

“你我皆知当今圣上的顽疾乃是当年御驾亲征所留下的病根儿,这么些年已经是医无可医了,便再是死撑也没多少光景,你这般旧臣在四皇子与太子之间不站队,与早就包藏祸心虎视眈眈的离王不往来,现在还好,哪日有个万一呢……”齐凝云凑过去,压低了声音,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齐海广听她这胆大包天的女儿所言,张口便斥:“住口!此事不可妄议!”

“我这是帮你,你就我这一个女儿,婚事多少人盯着,我回回下山安生过吗!”

“你不得安生!你不得安生还不是因为你非要与那罪臣之子搅和在一起!引得家中长辈晚辈都心惊胆寒!?”

齐凝云那小师弟,若真只是个穷小子,还不会叫齐家这么强烈反对,可是她和罪臣之子非要在一起,一族都要受到牵连,所以齐凝云无论如何和她那小师弟都过不了明路。

“所以现下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你当崇王松口是易事?”齐凝云想到她所珍藏的春宫图便觉得心口绞痛,她看着两鬓头发已经斑白的齐海广,走过去劝道:“崇王到底和其他皇子不太一样,即使现在出入东宫,但是手里到底没有实权,即使你上书请旨赐婚,也不会惹得过分猜忌,这才好叫你往后在朝堂里,好好混日子啊。”

此言落下,齐海广也是一阵神色不明,却没再出言怒骂。

自回京来,已有小半月了。

小九在京城崇王府已经熟悉了环境,整日在院里喂鱼养花逗鸟,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只是崇王从数日前入宫一趟回来,总是对着小九,若有所思。

那视线实在想忽视都难,但是小九若真细问,萧崇叙却又避而不答。

谁也未曾想到,齐海广请旨赐婚一事,竟真得了皇帝应允。

赐婚一事在京城掀起波澜,届时小九才知齐凝云要他们帮忙的事。

小九在崇王府后庭院,将一只不知道怎么砸到了他鞋面上的蜂虫,从地上捡了起来,又放回了那朵开得正盛的花上。

“什么?由我代婚替嫁?”小九惊讶不已,转头问跟在他身后的萧崇叙:“你答应她过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也不提前知会我一声。”

萧崇叙看小九的表情,不由问道:“难道你会不愿意?”

小九看他的样子,好似理所应当,笃定自己不会拒绝扮成女子嫁与他,哪怕态度上有半分犹豫,都是对崇王殿下的伤害与辜负,小九最后思索片刻说:“倒也不是不能帮她这个小忙。”

这话说完,萧崇叙才弱不可闻地从喉咙里发出来一声胜券在握的低哼。

“你有没有旁的事,想要告与我?”萧崇叙望着弯腰拾枝的小九。

小九曾告诉他,他侍奉旧主之时,扮成主子心上人的样子,供他取乐,可是从萧宸景那里,还有小九身上的罗莲丹毒都能够断定他是为离王的假替,若是小九没有撒谎骗自己,那么他此前的旧主恐怕并非是离王,而是对离王心怀爱慕之人?

“什么事?”

小九起身,看到萧崇叙又露出来一副,莫名其妙的深沉表情。

有关小九从前那些事,萧崇叙知晓应该不会是多么美好的回忆,他想叫小九亲口对他说,又想叫小九将从前一切忘记。

“没事。”

过了半晌儿,萧崇叙又重新这样说,然后走了两步,问小九:“可要去看看婚服?”

不知为何的,这等婚事,会遭到太子的不赞同,连同皇后对此事也未做表态。

其中态度已然明朗,加上萧崇叙那日在东宫与太子起了争执的风声传出,朝堂内外又是一片波澜猜疑。

既如此,这场不被母亲和兄长祝福的婚事,还是在三月后如期举行了。

南风知我意

婚事由齐凝云下山来,亲手操持,迎亲队伍,喜婆,连同当日撒的喜糖都由她挑选了。

说热闹,崇王殿下身骑骏马,着锦绸喜服当街而过,后头锣鼓齐鸣,鞭炮齐响,也是十分热闹。

可是因着东宫储君,还有季皇后的态度,再加上崇王与朝廷中人少有往来,所以大婚当日,前来捧场的官员并无许多。

三拜过堂,新娘子被新郎官牵着盈盈细手,送入洞房。

纵是前来观礼的宾客并不多,但是婚事流程繁杂,待新娘子凤冠霞帔待在房里等到了天黑,才听见有人推门而入的声音。

萧崇叙今日喝了些酒,小九感觉到他靠近,闻到了他身上散发的酒气。

一双手搭在了小九的肩头,他此刻已经易容缩骨成了齐凝云的样子,肩头比常日窄小了一下。

屋里亮着红烛,空气里有淡淡的酒气还有小九身上不同以往的胭脂水粉香,甜得腻鼻。

莫名的,气氛变得有一丝难以言喻起来。

好若真是两人的新婚一般。

萧崇叙从小九脚上的婚鞋打量到披着红盖头的头顶,目光似有实质,落在红布盖头上。

“小九,我字应决。”

萧崇叙的字极少告与他人,此时这般郑重其事跟小九说,小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有几分莫名局促,因为小九没有像样的名,更别提字。

“小九就是小九,小九没有其他。”

话音落下,小九感觉到萧崇叙还在身前未动,也不掀盖头,才明白过来什么,后知后觉叫了他一声:“应决。”

萧崇叙这才轻轻,应了一声。

小九觉出萧崇叙今夜有几分古怪,在这越加显得暧昧的氛围里,忍不住伸手就想掀开盖头。

没想到刚一碰到,就被萧崇叙扣住了腕子。

“小九,我想看看你长什么样。”

这不是一个请求或者带着询问的语气,小九的手倏然收紧,垂在膝盖上的绣着金丝祥云的锦布被他绞得不成样子。

这是要真要掀盖头。

小九隐在盖头下的脸,露出几分挣扎和难堪。

许久的沉默着,萧崇叙却没见罢休,像是在有些固执地等,等小九松口。

半晌儿,小九红盖头盖住的脑袋,渐渐垂了。

“小九没有自己的脸,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样子。”

那一瞬间,萧崇叙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轻呼出声:“什么?”

小九的脊背也弯了下来,好像终于还是要面临这一天。

“覆面之下,是幼时捏骨先生为我捏的脸,好与易容方便。”

终于说出来了,小九心口那口气却迟迟不敢长出,说完后是多忧多虑的怕,怕萧崇叙觉得自己古怪,更甚点觉得自己恐怖。

怎么会有人没有自己的名字,没有自己的脸呢。

原来小九就是小九,小九没有其他,是一句真话。

握着小九手腕的手渐渐松了,小九却好似感觉到心性单纯的崇王无法接受这样怪奇荒诞的

事,对自己已心生嫌恶起来。

在萧崇叙彻底松开手之前,小九反应慌张地两手抓住了崇王将要离去的手,有几分哀切地叫了一声:“殿下……”

萧崇叙被冷汗津津的一双手握住,垂下眸,过了良久,出声道:“那我可瞧瞧你覆面之下的样子吗?”

小九本能的摇摇头,而后又认输一样讲了:“好罢。”

盖头终于被掀开,露出来那张足与齐凝云,以假乱真的脸,连那眼下的一颗痣都点得十分传神。

小九前去卧房旁的耳房卸下覆面,离去前,又含哀私怨地望了萧崇叙一眼,像是极不情愿,但是又无可奈何。

足足拖延了许久,小九才从耳房磨磨蹭蹭出来。

萧崇叙身着大红色喜服,提拔的身姿站直了,望了过去。

一双浅色的眸,不高不矮的鼻梁,薄薄一片唇,是那平平无奇的长相,很难叫人留下什么印象,细看起来与那门前小厮霜叶有那么七八分相似,只是原本的肌肤比霜叶白一些,而且眉也窄一些,叫得这张平庸的脸,能勉强与清秀沾那么一两分的边。

这样看起来,小九潜伏在崇王身边之时,用的是一张与他本相差不多的脸。

在这样叫小九觉得漫长的,如同审视一般的视线里,他越发的感到局促不安起来,薄唇抿着,眼睛有点难过地瞧着萧崇叙:“可是……可是不好看?”

这实在是太多此一问了,几乎是刚说出口,小九便咬了下唇,悔恨自己的多嘴。

不好看?

萧崇叙的目光还没有从小九那张已经十分窘迫的脸上移开,这实在是不能用单纯的好不好看来评价形容的。

这是无骨刃的本相。

除了缩骨易形之外,无骨刃另一安身立命的根本所在。

这就好比一朵花,外头不管是什么颜色,开得五颜六色也好,花瓣不管是卷是翘,它只朝你露出来它的花蕊。

这叫人怎么形容呢。

一时间,萧崇叙没有办法形容这种莫名的心绪,却此刻又听小九试探一样,切切问自己:“我可……可按照殿下心意,做张新的脸。”

萧崇叙仿佛听见那朝自己露出花蕊的花此刻扬言要去揪别的花的花瓣来装点自己,这怎么能行,那不相称的花瓣若是将花蕊遮盖住,他还怎么好瞧?

“不用。”萧崇叙语气里伸出带出了几分责怪的意思,又说:“不是告诉你我的小字了吗,怎么还叫殿下。”

小九一时愣怔,叫了一声:“应决殿下……”

萧崇叙再次露出了拿小九很没有办法的表情,因为是新婚夜,对小九格外宽容。

小九这时候才迟迟看到萧崇叙面前的立着红烛的桌面上,正摊开着一本什么,在小九在耳房卸掉覆面之时,崇王应该就是在看那些。

待小九上前两步,打眼一瞧,心头原本萦绕的那些弯弯绕绕,霎时间仿若被雷打了似的,散了一干二净。

小九惊疑不定地望着崇王那张看似沉着冷静的脸,又看看桌上那本子上交叠姿势,不堪入目的画上人儿。

“这!这是谁给你的!”小九扑上前来,语气像是发现有人在把萧崇叙偷偷拐带坏一样的:“你怎么看这些!?”

萧崇叙反应极快的伸手将桌上的本子收起,又看小九似是对自己看春宫图反应极大,不由故意将手里的春宫图甩得哗哗响。

“就只许你会,却不叫我学!?”萧崇叙鼻腔里发出来一声冷哼:“我早看完了,今夜不过是再复习一遍。”

萧崇叙对上小九难以言喻的眼神,继续放话道:“夜已深了,小九莫再耽搁时间,还是速速与我入洞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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