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观雨伏在办公桌上,这一份报告要得急,组员送来的底稿,他已经审查地差不多了。高精确度和准确性让晚上的工作有极大的压迫感,他看了看时间,往椅背一躺,竟然睡着了。
梦境里,长江的水声浩荡,潮水平稳,忽然远方一艘方形的小船飘荡而过,潮水瞬间汹涌。
雨势滂沱,江声呼啸,方形的小舟上一个莫名人在搅弄风云,波诡云谲之下,雨水逐渐融不进潮水之中。
前半段是虚虚实实,后半段竟然真实的可怕。
他的爱人开着那辆二手的丰田,驶向远方,无论他在背后,将新买的宝马油门踩得生猛,也追不上爱人的速度。
孟听潮没有回头,他没有犹豫,脸上全是笑容,速度没有放慢,“咚”地一声掉进汪洋的江海之中,没有了身影。
“听潮、听潮......”柴观雨从办公桌上醒来,惊起一声冷汗。
一旁的方慢支着下巴看着他,“柴总,数据都已经校对好了,请您做最后的核实。”
“好。”柴观雨狼狈地抽了张纸擦了擦汗,忽视方慢含情脉脉的双眼,“辛苦你了,先出去吧。”
方慢撅了撅嘴,无奈地走出了办公室的门。
柴观雨回过神来,有一种后怕的错觉。
今天的孟听潮似乎不太对劲,他从来不会对自己冷笑,还有他一般看见小动物,都能高兴地笑很久,这次却冰冷地拒绝,这不对劲。
方慢养的加菲猫可是连自己都喜欢的存在。
柴观雨想了想前因后果,吓得浑身是汗,他深吸一口气,静下心来,想看一下校对的底稿平静一下心情,可熟悉的数据一个都进不去他的脑袋。
他咬了咬指甲,孟听潮的面容悄无声息地闯进了脑海里。
突然,电话铃声响了过来,不是听潮的。
是审计报告出具的对象。
柴观雨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地接通电话。
“柴总,”王老板的口气极其急躁,“我的审计报告什么时候好?”
“马上了。”柴观雨揉了揉眉心,捏了捏鼻梁,“后天我出差前一定给你。”
“我等的起,银行等不起。”王老板语气焦急,“银行还等着这份审计报告,明天可以吗?”
“现在已经是明天了。”柴观雨看了看表,已经凌晨一点钟了,他沉默片刻,试探道:“为了这份审计报告,王总等的彻夜难安啊。”
“柴总,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做这份报告。”深夜的疲倦不仅影响到柴观雨,更加影响到坐立难安的企业主,王老板的语气也不好,“礼物你没少……”
“好的,我知道了。”柴观雨掐了电话,看着从门外端着咖啡进来的方慢,心里突然起了一丝抱怨。
这个客户,他本来不打算接手的。
方慢收了人家的好处,还大大方方地送给自己。柴观雨从虚荣的奢侈物件中找到了自信,也从满身是吻痕的方慢身上得到了满足。
好日子没舒坦两天,对方就开始持续不断地催促。
还好,这个审计报告,拿去银行融资的金额也不算多,公司经营从面上看的过去,还是近几年比较热门的行业,应该项目风险也不算大。
柴观雨摘下眼镜,又尝试看了看数据,可是情绪上的疲惫感打败了他。
他想起早上被他怒声吼骂的孟听潮,低垂双眼,好不可怜。
又联想起刚刚做的梦,柴观雨合上电脑,拿起外套,径直地往外走。
“我先走了,你们也早点下班。”
柴观雨看着灯火通明的办公室,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关上车门,柴观雨坐在驾驶座,一时也不知道去处。他不想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最后发动车子,导航到孟听潮的酒吧。
这个酒吧的位置地段极好,离他公司也就二十分钟的车程,不算远。转手时候的价格也低,两个人拿店的时候都高兴。
可是听潮不擅长经营,他高冷的模样是吸引进不少的客人,像是还未开封的原石,吸引特殊取向的赌徒,可没几天开盲盒的客户就厌倦了酒吧无聊的氛围。
酒吧的客人越来越少,留下几个熟客,每天也就只能盈亏平衡罢了。
柴观雨坐在车里抽烟,看着进进出出的客人。
还看到失魂落魄从外面回来的孟听潮。
他的嘴唇极红。
鲜艳的唇色无比动人。
黑色的眼眸也像是黑曜石,只不过涣散地厉害,没有了聚光点。
衣服的外套上莫名地沾上黑黄相间的污渍,像极了他以前作画的模样。
柴观雨整颗心都在颤抖。
他有多久没看见疯狂自由的听潮了,作画的时候,听潮心无旁骛,疯狂,散漫,让人仰望。
那是他喜欢的孟听潮。
可柴观雨最终没有选择下车。
他在等孟听潮妥协。
酒吧出来一个年轻俊朗的男生,随后陆陆续续走出来很多人。
两点钟,营业时间似乎是被听潮提前终止,屋内的灯也慢慢地熄灭。
***
孟听潮铺好了一张折叠床,他想躺下来休息,把头埋在毯子里,睡个十足安稳的好觉,把浑浑噩噩的昨天忘掉。
门被狂风吹得“咯吱咯吱”,孟听潮走过去,正准备关门。
察觉到一辆纯黑的宝马车停在门口。
狂风骤雨瞬间把孟听潮的心打出了涟漪。
他不知道他现在该用什么样的感情来面对这个男人。
只是当他看见柴观雨坐在车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孟听潮感觉生活还是有盼头的。
他还是被爱的。
只要两个人好好的,十年的感情没有被辜负。
“你来干嘛?”
“接你回家。”
这话孟听潮听过无数遍,悦耳了无数遍。
他好像忘记了自己被欺骗过,只要柴观雨的一句话,他就会妥协。
他好像忘记了之前的语言有多么锋利,只需要一句话,他就愿意回头。
“上车。”
孟听潮愣愣的,仿佛回到以前,两个人也是这样相处的,好像没有变化,他顺从地坐上了车,看着装潢精美的内饰。
柴观雨伸手揉了揉他的细软头发,突然反应回来,“头发怎么这么湿?”
“淋了雨。”
“不擦擦吗?”
“刚准备擦,关门之后准备擦擦睡觉了。”
“哦。”柴观雨看着头发上滴下来的水,拿了张纸巾垫在孟听潮的脖子上,微微皱眉道:“流的到处都是。”
孟听潮抽了两张纸吸了吸头发上的水。
“后面的袋子里有干净的衣服。”柴观雨看了孟听潮一眼,“你要不要去换一下?”
孟听潮沉默片刻,“我换过衣服了。”
尴尬渗透进密闭的车厢,寂静无言,只有水珠滴入衣服里的声音。
“最近要出一个审计报告,我刚好要加班到现在,我来接你下班,听潮。”柴观雨想了想,他打了个哈欠,“我上午没去上班,一连赶一个通宵,那老板为了要这个报告,请我在丹鼎山庄吃了好几次饭了……”
孟听潮听着柴观雨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好似忘却了先前的困扰,仿佛回到以前,他和柴观雨刚毕业的时候,他一直在吐槽生活工作的尖酸。
一直恨自己选错了行业。
为什么要读苦命的会计,做着操劳的审计。
听着柴观雨的抱怨,孟听潮觉得日子好像可以回到过去了。
是爱情,是相持生活的平淡酿造了这一壶爱情的烈酒,他饮下,就能忘却之前不愉快的争吵。
他在这份感情里退步退习惯了。
他想求和,他想道歉。
看着观雨的那张脸,孟听潮的瞳孔中莫名地重叠上方慢,常说的那句“对不起”,竟然黏在喉咙里,无法发出。
“对不起。”
孟听潮永远想不到会从柴观雨口中听到这句话。
车子停在路边,雨下的小了许多,外面是潮湿的雨夜,汽车的钢板隔绝出与世隔绝的空间。
空调在轻微的运作,但是也盖不住道歉的声音。
“对不起的事情都做了,”孟听潮苍白地笑了一声,“对不起就别说了。不然……我也要说一声对不起。”
“我口不择言,听潮,你知道我没有恶意的,我只是太爱你了。”柴观雨定定地看了孟听潮一会儿,“我知道我最近说的话不是人,但是你这辈子肯定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柴观雨一直在等这个肯定的答案,孟听潮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手机的震动打碎了郑重的承诺现场。
柴观雨看了眼手机又盖上。
电话响了好几声,柴观雨不耐烦地接通,“下午五点前会给你报告,不要催了。”
氛围一下子就被打断,柴观雨皱着眉头,紧握着方向盘,等不及孟听潮的回复,掉头往公司的方向开去。
“怎么了?”
“我有东西落在公司里了。”柴观雨沉声抱怨道:“这个报告我本来打算后天出给他的,客户很急,今天就要,我去把电脑带回家。”
对方辛苦工作的态度让孟听潮心中闪过一丝丝不忍,他柔声道:“开车小心点,要不我来开。”
“马上就到了。”柴观雨敲了敲方向盘,小心地为自己辩解道:“你也看到了,我加班加的太久了,有些时候就控制不住情绪,才对你大喊大叫的。”
没有得到车内人的回应,柴观雨轻声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
孟听潮眼睛注视着前方,“嗯。”
“最近老是忘东忘西。”柴观雨得到孟听潮的回应,舒展眉头笑了笑,“早上居然把电脑丢在家里,真的是太忙了。”
提到早上,那句没爸没妈的话又如山风呼啸,孟听潮呼吸一滞,神色装作轻松道:“这样不行的。”
“怎么不行了?”柴观雨摇了摇手指,“你男人很行的。”
柴观雨任职一家会计师事务所,现在是凌晨近三点,城市里最热闹喧嚣的地方都已经停歇,唯有这座高楼里还是灯火通明,事务所员工的身影在这深夜里,看起来孤独且辛勤。
柴观雨把车随意地停在大楼的正中间,下了车,嘱咐道:“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孟听潮等了一会儿,困得不行,打开车窗,深吸了一口凉气,眼睛重重地闭上又睁开,最终敌不过困意。
他下了车,走进大楼,去洗手间洗了一把脸。
镜子里的男人似乎笑了。
既往不咎,装聋装瞎,未尝不是一件很好的解决办法。
只要不要把事情闹到他的面前。
孟听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似乎觉得眼前的人更加陌生,竟然会为了爱情妥协到装傻的地步、退步到装瞎的局面。
可这样的解决办法却是能够暂时地缓解他和观雨的矛盾。
暂时的。
他好像没有说走就走的勇气和说分开就分开的能力。
观雨、还有房子......
他付出了这么久,他不舍得。
冰冷的水刺激皮肤,水滴沿着脸颊流淌,伴随着一股冰凉的感觉,孟听潮的头脑似乎清醒了一点,他走出旋转的玻璃门。
一个年轻的身影站在他车边,熟悉地打开副驾驶的车门。
侧脸一闪而过,孟听潮的脸色瞬间一凝,脑子里的今天出现多次的名字立马浮现。
方慢。
孟听潮对图片的记忆里很好,登堂入室的人与脑海里方慢的轮廓一一匹配。
***
柴观雨拿完资料下楼,异常漂亮的美人正靠在事务所大厅正中间的柱子闭目养神。
水墨般静谧的眉眼和红润的唇瓣让他顿时有了自豪感。
这是他的伴侣。
孟听潮那张脸,他永远不会腻。
孟听潮是他见过最干净、最漂亮的人,他永远都不会腻。
方慢是好看,是可爱,是娇憨,可这都只是暂时的。
上下电梯的时间,柴观雨考虑好了,他和方慢不过是萍水相逢,春风一度。
他与听潮的感情,只要他保护好,只要他隐瞒住,主要他低头。就可以维系。
听潮哄一哄,就不会生气了。
他走了过去,冲着孟听潮讨好似的笑了笑,“困啦?我之前可是天天加班到这个时候。”
孟听潮一言不发。
“怎么站这里不动?”又是木头,不懂风情,没有丝毫的关怀。柴观雨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地继续说道:“不冷吗?”
“冷。”
“冷还不上车?”柴观雨一边走一边打开后排的车门把电脑包丢了进去,“车子没熄火,暖气都还在的。”
孟听潮寂静无言。
柴观雨迎面感受到一股异样的冷漠。
尴尬沉默的氛围没有持续很久,副驾驶的位置传来一阵皮革的摩擦声。
看见方慢的一瞬间,柴观雨下巴微张,脸色煞白,惊讶地后退一大步。
手中的资料没有拿稳,直接掉在湿润的地上,打印纸上顷刻间晕染出一大朵一大朵的黑色印记。
作者有话说:
我下次再也不偷懒了,赶稿子好累啊,等我睡醒了再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