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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第一朵菩提花

无冕之王 矫枉过正 4126 2024-01-20 11:31:48

宋瑜看见唐珵背着相机从报社大楼往外走,第一次觉得记者这个职业其实并不风光,尤其是大环境已经萧条,纸媒没落以后,记者的存在已经变得可有可无。

他记得当初是他提议唐珵可以考虑做一名记者,这是他为数不多感到后悔的事,后悔并不是因为他忧虑唐珵会在职场上失意,十份工作有九份不尽人意,成年人当然有成年人的妥协。

后悔也不是因为唐珵为了一篇报道舍身犯险,他有权利拿着命为自己做的选择承担代价,有时生命的价值并不是高于一切。

后悔是因为行业环境艰难,苦楚还在后面。

他知道唐珵很难度过这一关去找付陈规帮忙时,付陈规对他说,“我离开报社以后明白的第一个道理就是,越适合做记者的人越不能做记者,因为这个行业已经容不下真记者了。”

忽然想起什么,付陈规笑得眼睛都亮了,“我走的时候问唐珵什么才是好记者,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做一辈子的记者就是好记者。”付陈规笑了一声,似乎想起来当时听唐珵说这句话时还瞧不上他话里刻意讨巧的虚伪,现在是一种交付使命后继有人的骄傲,“就是没想到,他真打算一辈子都要跟这行死磕了。”

付陈规明知道这行艰难但还是希望有人能重新挑起新闻业的大梁。

宋瑜看着缓步走来的唐珵,前途虽然不坦荡,但他走的每一步都很稳。

那就死磕吧,反正不管结果是好是坏我也为你骄傲。

“付老师你请来的?”

宋瑜打量唐珵的神色,一时看不出来欣喜还是失望,试探着问道,“吃亏了吗?”

唐珵摇了摇头,回头想去找付陈规的时候已经不见身影,“老师帮了很大的忙。”

稍稍放下心来,宋瑜笑着安慰他,“改天咱们俩一起请付老师去家里坐坐。”

唐珵走着神没听清宋瑜说什么就答应了一声,“好...”

过了片刻又笑道,“升官了,我请你吃大餐去。”

算起来自己这官升得虽然侥幸但也是这么多年求之不得的好结果,尽管青云路不是拿自己的荣耀成就换的,唐珵也不在乎。

他只在乎结果,虽然没了署名在评职称上没有优势但编辑部的主编有绝对的话语权,在报社权势地位固然重要可归根到底都是为了能说得上话,唐珵清楚只有把握话语权才能真的翻身。

宋瑜点了点头,车就停在不远处,他看见唐珵的衣服被相机的带子压出一道折痕,伸手替他整理的时候,唐珵忽然倒退一步避开了。

宋瑜的手愣在原地几秒,心底的失望快速地蔓延,想不出唐珵为什么避开自己。

唐珵伸手按住相机的带子生怕宋瑜抢走一样,认真道,“我自己背就行,这相机太重了。”

松了一口气,宋瑜才反应过来自己多想了,他以为唐珵不愿意让别人包括自己碰他的相机。

宋瑜慢慢抽回手,回味了一下方才的失望和受挫仍旧觉得不好受,和唐珵没关系,可能分开得太久了,对于两个人之间的事做不到事事有把握了。

天还彻底暗下来,街边的路灯一排排地亮了起来,把两个人的身影投在了地上,宋瑜没忍住侧头打量唐珵,“工作上的事咱们先停停?我给你约了北京的医生只有每周一坐诊,我带你去看看?”

唐珵正有这个打算,他不急着去编辑部任职,想把前两年没休的年假补上。

“行。”唐珵知道自己的毛病算得上是顽疾了,不是一天两天攒出来的当然也不可能一天两天就治好,“哥,你别报太大希望。”

宋瑜听了这话皱紧了眉头,没好气道,“我叫你哥得了,是风湿又不是绝症,是不是脑子里把遗言的草稿都打好了?”

被宋瑜的话逗笑,唐珵边走边看着脚底下的影子笑,嫌宋瑜气得轻似的开玩笑道,“那我得多挣点钱,不然我要真死了留下那么一点钱给你我都觉得寒碜。”

宋瑜一瞬间变了脸色,语气带了点愠怒,“唐珵,再说这话咱俩...”

分手这两个字卡在宋瑜嘴里说不出来,一边觉得自己也不必非要和唐珵较真,因为一句话就说出其他伤人的话,一边又怪是自己先说什么遗言嘴上没有忌讳。

听出宋瑜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唐珵心慌了一下连忙道,“不死不死,我长命百岁。”

说完又补充道,“你也长命百岁。”

宋瑜白了他一眼,本来想带唐珵出去吃个饭再送他,但宋瑜忽然有了别的念头,“你现在住的地方一季度多少房租?”

“三万多。”唐珵不知道宋瑜问这个做什么还是老实应道,自己在北京这几年挣得钱大头都花在了租房上。

一月一万的房子在北京来说条件也算是优越了,宋瑜一开始还担心唐珵为了省钱找个两三千五环外的房子来回折腾,上次送他回家见他住的地方位置还可以就知道租金也不少,但是这头奢侈了那头就得拮据,看来衣食出行上唐珵也没少苛待自己。

宋瑜看着面前因大风而飘摇晃动的树枝,试探地问道,“唐珵,不然搬过来和我住吧?”

唐珵顿住,当初两个人一起住在小复式里的时候,宋瑜说过要为他收拾出来一间卧室两个人一起住,年少提起这些事憧憬和向往居多。

可隔了这么多年北京房价窜天地涨,很多事情牵扯上金钱就会变味,唐珵下意识地觉得自己要搬去宋瑜那里是在占他的便宜,他也不愿意让宋瑜以为自己和他和好是为了省一份租金,“不用,我的工资够房租。”

宋瑜看了他一眼,唐珵会拒绝虽然不在意料之外,但他态度这么果决着实有些伤人,宋瑜想了想还是退了一步,眼神看上去有些黯淡,“我们两个不住一起,你回小复式我在隔壁,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那里离你工作单位近一点...”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唐珵终于听出来宋瑜话里的不对劲,或者说在他的印象里宋瑜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这样小心过。

他很少有得不到的东西,可倘若真的有什么很难得的他也不为难自己,天生比人少一分占有欲。

不想占有,放得起手,又怎么会小心呢。

他轻轻地伸手拉住宋瑜,指尖碰在一起的时候宋瑜怔了几秒,自己还没说什么拉他的人先不好意思了起来,这里离报社不远唐珵一时也顾及不到会不会被同事看到,只是着急解释,“我要在北京有一个房子别说天天住在一起,分你一半全给了你都行,但我什么也没有我就不能去占这个便宜。”

宋瑜皱眉看着他,“住我房子就是占我便宜?”

唐珵点点头,“北京什么租金你知道,你要租出去一个季度至少也三万,我白住你的也是省三万,这么一算我住过去你直接赔六万,谁家谈恋爱花销这么大啊?”

宋瑜站定脚步看了唐珵一会儿,斟酌了片刻才道,“幸亏你学新闻了,你要是当了会计国企的帐都能让你抹平了。”

“你别讽刺我,你那tan90度也没好到哪儿去。”

宋瑜疑惑,“什么tan90度?”

“想不起来算了...”

宋瑜瞬间被惹毛了,“少他妈贫嘴,就问你一遍住不住?”

“住。”唐珵突然发现自己挺贱的,宋瑜气急了骂人的时候还挺好听,“我工资卡上交,你不要我不住。”

身边的人忍不住笑了一声,“以前交了房租每个月还能剩些钱,这下住过来一毛也不剩了,谁家谈恋爱花销这么大啊?”

“都给你宋瑜。”唐珵又重复了一遍,“我有的都给你,这样我安心。”

请了半个月的年假,唐珵正好这季度的房子还有一周到期,找了天气好的时候唐珵把东西打包好搬到了宋瑜那里,复式的隔壁是个两室一厅的户型和当初宋瑜应承他的一样。

宋瑜下午有课没陪着他一起搬家,唐珵自己一个人进了房子带着脚底下打包好的几个箱子站在玄关处迷茫了好几分钟。

他又感觉自己和十几年前的唐珵没什么分别,一只脚踏进别人家,再爱都觉得寄人篱下。

唐珵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给宋瑜发了条微信。

【我到了,需要换拖鞋吗我没准备,搬过来的东西放在哪个屋里啊?】

等宋瑜回复的时间唐珵就一直门口站着发呆,自己好多年没有和人住在一起过,担心有什么不合适的生活习惯自己没察觉,但是影响到宋瑜。

忽然感觉压力倍增,不该这么冒冒失失地搬过来。

等了几分钟宋瑜打过来了电话,“唐珵,你到家了是吗?”

“嗯。”唐珵听见他那边有些吵闹,应该是趁着下课的间隙回过来的,他环视了屋子一圈有些苦涩地笑了笑,“哥,我实在无处下手啊,要不我出门吃个饭等你回来了再说?”

手机对面的人轻笑了一声,“怎么了?没和人同居过觉得不自在?”

从这话里嚼出来点揶揄,唐珵想反驳但看自己连客厅都没敢进的样子他都觉得好笑,只能打着退堂鼓,“我还是把东西原路搬回去吧...”

“好啦不逗你了。”宋瑜的声音消失了几秒,清澈的声音又再次在耳畔想起,“当成自己家,实在觉得不自在约个时间你把证件带上我去把你名字加上。”

“那不更显得我图你房子了...”

宋瑜笑道,“我太想让你图我的房子了,房子跑不了你就跑不了。”

唐珵低头笑了笑,心想宋瑜要是个姑娘那真不让人省心,恋爱脑一个,随随便便就搭出去一套房子。

“橙子,东西放着不用管等我回去我帮你收拾,你吃点东西洗个澡休息一会儿,晚上我给你带吃的回去。”

宋瑜的话让唐珵莫名心软得腻人,“那你早点回来...”

唐珵没听宋瑜的话一下午都在拆箱子,累了就在地毯上躺一会儿,等到天黑了宋瑜还没回来,唐珵顺着窗户看向外面的霓虹灯,十几岁的年纪想过早晚要沉浸在这姹紫嫣红中,三十几岁的年纪却已经开始冷眼这虚假繁荣了。

宋瑜这学期临时加了几节专业课,又赶上本科和研究生都临近毕业需要论文指导,偶尔学校还要安排两节公开课他忙起来一点身都抽不出来。

等学生走完,他记挂着唐珵还在家里等着,在教室宋瑜就听出来今晚的风声很紧,一出校园发现栽的那两棵菩提树已经到了落花的时节,一经过就落一肩。

这大概是春日里最叫人伤感的景。

他还在原地站着宋怀晟的电话忽然打来,宋瑜接起了电话,“怎么了爸?”

“宋瑜,一会儿回来吃饭吧?”

宋瑜看了眼时间已经七点多,往返一趟回来就到深夜了,“今天太晚了,明天周末我回去。”

宋怀晟那边的声音停顿了几秒,小声道,“你是不是把你妈生日忘了?”

他愣了一下翻开日历看了一眼,今天果然是方平的生日,最近连轴转地忙把这事给忘了。

他这十几年和家里关系一直不冷不热,但从没忘记过两个人的生日,公式化一样到点就记起来,没想到今年竟然忘了,“行...”

“什么也不用买,蛋糕我都订好了,你人回来就行。”

宋怀晟的声音越来越小声,应该是背着方平偷偷打过来的电话,宋瑜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在车里坐了两分钟宋瑜点了份外卖回家,把电话给唐珵打了过去,那边铃声响了三秒就接了起来,“哥,你下班啦?”

不难听出来他声音里莫名的欢愉,宋瑜时常因为无法满足这种欢愉而感到亏欠,“不好意思啊橙子,家里面打电话让我回去一趟,我给你点了吃的你自己先吃晚饭行吗?”

“不太行...”对面的人轻声叹了一口气,说话尾调都在上扬,“怎么办,我等了你一下午...”

这套拿捏宋瑜刚刚好,他对着后视镜都能看见自己满脸愧疚,唐珵是刻意叫他宽心。

“哥,你答应我件事吧...”

“你说,什么都行。”

唐珵蜷在沙发上,裹紧了身上盖的毯子,“吃完饭就在家里住吧别大晚上急着跑回来,开车太危险了...”

宋瑜想,唐珵一定是上辈子落在自己肩上的第一朵菩提花。

他回七百始住的时间随着年纪变大越来越少,唐珵刚走的那段日子是最频繁的,只要学校里没课他就往七百始跑,二十公里的路车来车往乐此不疲。

那时候他太迷茫了,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而活着,靠着七百始里唐珵短暂而未消散的气息撑着自己。

很长一段时间他看上去风平浪静,有时连他自己都觉得一切如常,和方平说话还是有说有笑的,见了秦淑容和往常也没什么分别,好像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唐珵这么一个人出现过。

说过笑过以后他就坐在一边感觉灵魂被抽离出来,飘在上空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人。

这些人好像离了唐珵都能好好生活,唯独自己陷入一种诡异的负罪感和怨恨中,在沉沦和自救中反复挣扎。

然后待在唐珵房间的时间越来越长,戒断反应持续了一年都没能彻底把唐珵从自己心里拔除。

直到方平看不下去也没有和宋瑜正面吵闹,默不作声地把唐珵卧室让人全都搬空了,宋瑜记得自己推开唐珵卧室里面一件熟悉的陈设都没有,只摆了一个茶几在角落里上面放着几盆孤零零的盆栽,整个房子空洞洞的,比自己的心还要空。

那之后,他就不怎么回家了。

渐渐从那种欲生欲死的感觉里走出来,其实当初唐珵要走的决定没有做错,他比自己更先学会自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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