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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夜行·风雪夜送萧覃

天地为臣 封灵三清 3998 2024-01-10 11:07:58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而下,掩盖了破旧不堪的胥方台。

白风卷地,枯叶落满曲折山路,又覆上了一层新雪。

泼墨的夜色与莹白新雪相映,夜空被雪色映得微微发亮,连绵的山脉则晦暗不清,立于远处,肃穆静谧。

“师兄。”萧覃抱着手炉,望着对面两人,脸被冻得有点红,“就送到这里吧。”

他身后停着一辆马车,有侍从提着灯站在一旁,安静候着。

沈孟枝问:“你打算去哪?”

“去找一座山,开一家书院。”萧覃笑了笑,依旧如带着腼腆,“我还是很怀念从前书院的日子。”

他做了一日的国君,彻底摆脱了自己讨厌的权势,已经格外满足。剩下的日子里,他打算做一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教养一群孩子,得空了就下山玩几天,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沈孟枝轻笑:“先生若是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萧覃眼睛一亮:“真的吗?那太好了,我还担心先生会嫌我误人子弟。”

“不。”沈孟枝温声道,“你很好。”

因为知道从前的自己想要什么,便会温柔耐心地弥补给别人,就像是弥补曾经的自己。

萧覃明白他的意思,弯起了眼睛。他忽然想到什么,问:“齐兄和宋兄……”

那日齐钰他们失踪,萧覃终于意识到了危机,于是此后开始有意识地躲被下毒的饮食。后来联系上了沈孟枝,后者让他不要轻举妄动,静待时机,在薛义理面前演一出戏。

“他们不会有事的。”沈孟枝道,“我们会找到他们。”

萧覃松了一口气,转而又问:“薛义理他呢?”

“他会在侍卫的看守中度过一生。”楚晋说完,顿了顿,“萧覃,你还是太善良了。”

萧覃轻轻叹了口气。

他还是没有勇气杀掉这个照顾自己多年的人,哪怕知道对方并非真心,但这么多年了,他好像也曾有一刻把对方当成父亲一样的角色。

萧覃低下头,他想起自己从前被同龄人欺负,躲回家偷偷哭不敢吱声。薛义理却闯进来,强硬地抓起他,把他带了出去。

他替自己讨回了公道,然后告诉他,身为一国之君,决不可受人欺侮。

“算了,不说这些了。”萧覃抹了把脸,呼出一口热气,继而担忧道,“楚兄,你们接下来要去攻打萧琢,千万要小心。”

楚晋宽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放心,给你讨回公道。”

萧覃笑了。他吸吸鼻子,眼前愈发湿润,两个人的身影在视线里渐渐模糊。

风雪又大了,卷起一片苍茫茫的白。雪粒落在眼睫上,又被口鼻呼出的热气融化,沈孟枝看着夜色中昏黄的一点灯火,道:“走吧,剩下的就交给我们。”

萧覃深深看了两人一眼。他摸了摸袖口,从袖中掏出了一样东西,放到了沈孟枝手里:“师兄,这个给你。”

随即他转过身,在侍从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车帘落下,掩去了身形,车夫牵动缰绳,车子缓缓动了起来,在雪白的地面上留下两道辙印。

两人一直没动,直到马车越过远山,拐进谷里,彻底消失不见了。

天地间又静了下来。

落雪无声,纷纷扬扬落在发间。远山连绵,升起一轮圆月,银白照雪,朦朦胧胧。

沈孟枝眨了眨眼睫,将手里的卷轴展开,是一则新拟的诏书,连玺印的鲜红还未褪去。他安静看完,唇边泛上一丝浅淡笑意。

楚晋也看清了上面的内容,轻笑道:“萧覃连为沈家洗清冤屈这样的事都考虑到了。”

沈孟枝低低嗯了一声,察觉到身边的人牵住了他的手:“走吧。”

两人迎着猎猎风雪上了马。重山渐远,月影相随,雪地上只留一行马蹄印迹,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

半月后,毗陵城。

曾经代国开放的商埠,被大秦吞并后仍是少有的繁华城池之一,市易行客往来不绝,如今却是只进不出。

百姓闭门不出,巡逻的士兵在城门严阵以待。数米城墙之上,听夏低头闷声不响地磨着手中长剑。

楚晋用计脱身后,起初还会用书信与他们联系,后来楚戎出兵,攻占胥方,便忽然断了信。听夏几人料想可能是出了问题,便四处找寻。结果到毗陵时,便逢天下大乱,梁王于生辰之日失踪不见,延帝楚观颂重回朝堂,一时间风雨不断,萧琢便趁此时攻打了上来,他们被困于毗陵城无法脱身。

封灵城方寸大乱,到现在也没能派来援军。萧琢钻了空子,一旦毗陵被夺,便可长驱直入直到京都,他们自然不能坐以待毙。

徐允上次战场上受了伤,站都站不起来了,还意图冲锋陷阵。听夏便一声不吭地给人敲晕过去,自己抱着剑,站在城头紧张地守了好几夜。

许是在军中呆了好久,少年人身量拔高了不少。往日的稚气被打磨不见,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这些时日,倒变得沉稳许多。

“大人!”士兵来报,“萧琢大军今日在营地休整,并未发觉什么动作。”

听夏蹙起眉,狐疑道:“还在休整?”

自萧琢上一次进攻已过去了七日,要说对方会安安分分,他是压根不信的。

“上一次咱们把萧琢打得落花流水,他元气大伤,不敢来了吧!”那小兵兴奋地说。他此前还因为对方的年龄而感到不太服气,觉得不过一个半大少年,如何就能指挥得了他们?结果上一场仗下来,他跟一群兄弟都被打服了,如今看听夏眼里都是油然而生的敬意。

听夏心道,毗陵这点兵还不够萧琢的二分之一。上一场仗能赢,单纯是使了诈,真打起来还得玩完。

他想着想着,思绪又飘远了,想到了楚晋。若是摄政王在这里,他就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提心吊胆。

听夏眼神一黯。

他们此前打听到了一点消息,据说摄政王到了胥方,此后便下落不明,怕是凶多吉少。

正胡思乱想着,那小兵又道:“大人,今晚说好了要去喝酒,走走走,再不去就赶不上了。”

听夏胡乱点点头,跟他起身一同下了城墙。一路上心事重重,加上天色变暗,他走着走着,险些撞上人,这才回过神。

抬头时却见一列车队正从城门口进来。战时城门进出都严格限制,听夏问:“这些都是什么人?”

小兵道:“是来运送粮食的。”

这几日的确有粮草不断运进城里,听夏哦了一声,没放在心上。

他路过那运送粮草的几人时,忽然闻到了一股极淡的血腥味。他几乎是瞬间就警觉起来,条件反射地拔出剑来,强硬地拦住了几人:“站住。”

小兵也吓了一跳,但很快反应过来,沉下脸色帮他开口问:“你们都站住,把车里的东西亮出来。”

那几人停下脚步,神色看上去有些慌乱。为首的人忐忑道:“大人,我们就是运粮的,出什么事了?”

小兵已经走上前去,把车上盖着的布一掀,露出下面堆叠的米袋。他用佩剑分别戳了几个洞,确认从中流出的都是粟米,这才回头,对听夏道:“大人,粮草没什么问题。”

听夏神色依旧没有松动,他走到其中一人面前,问:“你身上有血腥味,怎么回事?”

那人一愣,随即自证清白般伸出手来,解释道:“大人,小的先前手上划了一道,没来得及处理。”

听夏盯着他手臂上的伤口看了片刻,似乎再也找不到什么别的发现,挥挥手,道:“……你们走吧。”

等到几人推着车离去,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对小兵道:“你去跟着他们。放心,酒我给你留着。”

小兵应声,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听夏望着几人远去的方向,心神不定地走了一会儿。这个点正是夜间换值的时候,城墙此时也没多少人,大家都去休息了。

他没有喝酒的心思,一堆大大小小的事情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令他一阵心烦意乱。听夏捡起手边的一块石头,用力扔进了河里,恨不得喊上一句“姓楚的你快回来”。

正当他准备再扔一块石头的时候,忽然想起来,曾经楚晋派他第一次出任务时,他因为大意,险些丢了半条命。

楚晋把半死不活的自己捞了回来,语气平缓地问他,为什么会失败。

他说,他当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楚晋看着他,声音含笑,却显得森然。他说,愈是没有异常,愈是异常所在。

听夏被风吹得清醒了许多。

他怔怔地看了眼手中的石头,随后,瞳孔渐渐收缩。

不对!

听夏转身就往那群人离开的方向跑去。

他循着记忆找到了粮仓的位置,一路问过去,却得知那几人已经卸下货离开了。

他找到了卸货的那处库房,摸黑走了进去,还未等点灯,便踩到了什么东西。

听夏借着月光,低下头,睁大了眼睛。

那名此前还跟他说笑的小兵,已然生机全无,尸体冰冷地躺在地上。他面色焦急,似乎正要赶着去通知什么人,却在那之前被人残忍地杀害。

听夏呼吸急促起来,怒火刺激着他的神经,他悲愤地想要大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过了一会儿,他冷静下来。

听夏脸色冷沉,飞快地向城墙冲去。仿佛是为了印证他心中的想法,等他跑上城墙后,果然看见守城的几人都被打晕在地。而此前假装运粮混入城中的几人,正打算趁此时机打开城门。

听夏反应迅速,抓起地上散落的弓箭,点火拉弓,一气呵成,一箭射中了远处的烽火台。烈烈的火光瞬间燃起,照亮了远处夜色中蛰伏行进的大批军队。

听夏心沉了下去,拔出剑,重重击上身侧的铜钟,大吼道:“敌袭——!出城迎敌!!!”

打开城门的几人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他斩杀。被惊动的士兵鱼贯而出,好在这几日徐允已带他们演练过数次,因而整支军队迅速肃整下来,站到了听夏身后。

他握紧了手里的剑,飞快下着命令:“弓箭手,上城墙掩护。留一队人在城里,其余人,随我出城迎敌!”

“是!”

萧琢的军队已经挤入城门,听夏纵身上马,长剑一横,喊道:“杀!!!”

他带头一路冲了出去,剑锋很快染了血。心脏在扑通扑通狂跳不止,听夏咬紧了牙,手臂挥动,砍下敌人的头颅。

入城的敌军很快被清理干净,数千匹马踩着尸体飞快向城外奔去,身后,高大城门轰然闭合。

“守住毗陵——”听夏用此生最大的力气喊了起来,传遍全军,“誓死守城!”

万千怒吼声汇成一股,震彻云霄。箭雨齐发,密密麻麻划破天际,刺向远处的敌人。刀光剑影间血肉横飞,残杀血腥至极,一人倒下,便有另一人补上来,继续嘶吼着陷阵杀敌。

即便如此,人数的差距还是一道鸿沟。萧琢的人马似乎源源不断,不知疲倦地补上来,敌人在缓慢地、一步步地向城门逼近。

听夏再度挥剑斩杀身旁的一人,手臂已经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他低喘了一口气,下一秒,身后忽然一道疾风袭来,听夏眼皮一跳,立刻提剑去挡。

兵刃相接发出刺耳的声响,巨大的剑风让听夏连人带马向后退了几步,他沉着脸抬起头,看见了对方的脸。

是萧琢派来的主将,贺群。

听夏抽回剑,悍然再次劈了过去。他出招又快又急,但对方用的是重剑,胜在力气,虽然能格挡住,但动作显然慢了下来。

几次三番下来,听夏也差点被横扫而来的巨大剑风伤到,但也大概试探出了他的弱点。他看准时机,在贺群露出破绽时决然送出一剑,正正刺中要害!

他一喜,但下一秒心就沉到了谷底。

贺群似乎早就知晓自己的破绽,特意穿了一身无坚不摧的内甲,听夏的剑锋刺在甲身,再也不能往前刺入分毫。

听夏手中的剑被打飞,贺群的重剑压在他的脖子上,后者颇有些意外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轻慢道:“你是毗陵守城的将领?”

“少废话!”听夏怒道,“要杀就杀!”

贺群却没有立刻动手,他似乎是想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狠狠羞辱一番自己的敌人:“大秦当真是没人了,竟然派一个小孩来应战。”

“哦,我知道。”他扯出一个恶意的笑容,“楚戎死了,楚晋也死了,大秦实在没有能应战的人了,所以才要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来守城!”

这句话正正触犯了听夏的逆鳞。他愤怒地咆哮起来:“楚晋没死!他没死!!!”

贺群挑起眉,好像对方的愤怒让他觉得格外愉悦。

“死了就是死了,不然他为什么躲着不出?”他大笑起来,“你有本事,让他出来救你啊?不然全大秦上下,指望一个小孩,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下一刻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变为了咕哝咕哝的奇怪声音。

听夏睁大了眼,怒火从脸上渐渐褪去。他看见一支长箭从远处转瞬即至,嗤的一声,贯穿了贺群的咽喉,大股的血从脖子里涌出,发出咕哝的声响。

远处,骏马之上的人声音含笑,却带着肃杀的气息,在整片旷野上响了起来——

“谁说大秦没有人了?”

贺群双目圆睁,不敢置信又极不甘心地回头望去,看清了楚晋漠然的脸。

他拼尽全力,濒死挤出了最后几个震惊至极的字:“你……还……活着……”

楚晋扬眉,唇角笑意凌厉:“是,我还活着,让你失望了。”

他身后,黑压压的龙血骑静立黑暗之中,剑身反射出刺目白光。

楚晋轻轻抬起手,淡淡开口。

“——杀。”

作者有话说:

苯人真的很喜欢一些雪夜送别的场景)

送别故友,相行渐远,君向潇湘我向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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