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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神弃之地(二十一) 惊醒

爱在沉梦初醒时[无限] 他的耳坠 2762 2023-12-27 14:18:43

夜晚, 原始森林气温低到零下,郁臻十点便叫困了,把自己裹进睡袋里闭目养神;不过杜彧每次叫他, 他都会回应, 只是疲倦地不愿睁眼。

凌晨整点, 孕妇终于产下了一名健康的女婴。

杜彧听到婴儿嘹亮的哭声, 朝营地那头张望, 睡梦中的郁臻好似也被惊动, 眉头紧了紧。

营地里篝火映照着人群,艾莉卡抱着婴儿大笑, “天!我第一次见到活着的小婴儿, 这是我的妹妹!”

杜彧绕过篝火,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肩, 问:“要去看看吗?”

郁臻不耐地咕哝着,翻向另一侧, 呼吸匀长。

杜彧也不愿吵醒他, 只好自己过去。

营地里热闹嘈杂,温度也高了几分, 艾莉卡两手的血迹未干, 抱着襁褓中嚎啕大哭的女婴,笑容灿烂,见他来了,说:“幸好是女孩,如果是男孩, 我就把他阉掉。”

她没有在开玩笑。

杜彧虽不至于头皮发麻, 可听到这样的话, 多少感到不自在;这是被人质疑“你的存在不正当”, 并被施加了“我要改造你”的威胁。

艾莉卡回归她天真小女孩的神态,问:“你想抱抱她吗?”

杜彧:“如果可以的话……”

一个皮肤皱巴巴的小婴儿交到他的臂弯中,好小好柔软。

杜彧好奇她的母亲,眼睛投向人群,瞟见有人为生产完的孕妇盖上一条毛毯,蒙住了头脸。两旁围聚的人纷纷低头垂泪。

他用眼神追问艾莉卡。

“如你所见,她死了。”艾莉卡云淡风轻地说,“你没当过父亲,但该知道生育对女人存在的生命威胁吧。”

“反正……”艾莉卡从他怀里抱走婴儿,说,“什么时候生孩子不再损害母体,不再伴随着死亡概率,我才承认子宫是造物主的馈赠,而不是诅咒与厄运。”

杜彧道:“你很像一个我熟悉的人。”

“谁?你女朋友?”

“我姐姐。”

“看你长相,你姐姐一定是个美人了。”

“是。”

艾莉卡扬起眉道:“那她不迎接这种厄运未免可惜了,美丽这等稀有基因还是应该遗传下去。”

杜彧转脸看向黑沉沉的湖面,说:“等天亮了,把尸体埋在那边吧,风景好。”

艾莉卡颊边露着酒窝,“死都死了,埋哪里不一样。对了,另一个呢?”

她问的郁臻。杜彧答:“在睡觉。”

“荒郊野岭也睡得着?你还是把他叫醒回来睡比较好。”

营地人多,火更亮,集中互相照应比分散安全。

杜彧回到湖边,郁臻还在睡着。他摘了一根草,叶尖搔弄对方的眉心,唤道:“醒一醒,天亮了。”

跳跃的火光流曳在人的脸上,郁臻依旧闭着眼,耷拉的眼睫毛很翘,却未曾颤动分毫。

杜彧扔开草,想上手捏对方的两腮,手指触碰到一片温凉。

他意识到什么,转移手指去探了探鼻息——

没有呼吸。

杜彧收紧五指,扛住颤抖的神经,缓慢地拉开了睡袋的拉链……

一丛茂密葱郁的藤蔓冒出了头,枝叶晃动。郁臻身体胸以下的部位被交缠的绿色根茎盘绕着,像裹了一层严密的网膜。

杜彧扒开睡袋,将人完整拖出,发觉那具身躯自胸到腿皆被藤蔓紧密包裹,小巧的水滴状叶子下是密密麻麻的根须交织,看不到一寸皮肤和衣物。

他的胸口生出一股激烈钝痛,溺水的窒息感漫过笔尖,眼眶充盈着湿漉漉的酸涩滚烫。

几乎只花费了一秒,他便找到起因——黑暗的草丛里,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致命危险。

郁臻含入受伤手指的画面,在他脑海中反复回闪放映。

他不想去拷问自己或其他人,为什么不更加谨慎,为什么要来到这片森林,又为什么非得下车不可。

那是无用的反思。

他并不悲伤,只是灵魂像被刀锯从中切开,一分为二,巨大的缺失和空虚淹没了他,力气一同被抽空,脚步变得轻飘无实感。

杜彧如同梦游般回到营地,他找到一把尺寸最大的刀,忽略艾莉卡以及外界的所有声音,走过那漆黑的20米,来到被植物吞噬的肉身旁。

开始切割。

他要剖开这些植物,从坚硬的根茎茧壳里剥出对方原来的身体。

他无法阻止死亡,但希望至少以世俗的方式埋葬每一个死去的人。

这些靠吸取人血为生的寄生植物尽管柔软,韧性却不可估量,当它们交结成网,硬度堪比树木。

杜彧只能一刀一刀地扎进去,挑开薄弱的脉络,再一片片削落它们,绿油油的浆液淋在他的手心里,很滑,类似血的触感,除了它是凉的。

中途他停下咳嗽了很多次,有一团淤血积压在他心头——他的每一刀,都仿佛是在切割自己的内脏,排不出的污血便只能汇成一汪压迫心房,痛到极致后变成一种迟钝的堵塞感。

“别割了。”艾莉卡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他身后,“他被吃掉了。”

杜彧低头看,手中的刀刃已经将虬结的藤蔓根茎挑穿到一个足以刺破人体的深度,如果植物里包裹的是肉身,那他现在割一定是人的血肉。

可是并没有,根茎深处依然是缠绕的根茎。

里面的人已经彻彻底底消失了。

被吃掉了。

杜彧胃里剧烈抽搐,他猛地扑到旁边,撕心裂肺的干呕,像是要把腹腔内破碎的肝胆肚肠一并吐出来。

但他的身体里也没什么都没有。

他听说过有一种酷刑,能让人死得极度痛苦,是用一根木桩贯穿人的身体,再把木桩埋到地里,人不会立刻死,而是在失血和疼痛的折磨中一点点感受生命流逝。

杜彧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就是那被串在木桩上的将死之人。

不是他失去了郁臻,他们才认识不久,谈不上得到或失去;是他记忆、梦境、幻觉……什么都好,那些重叠的虚幻的多重时空里的每一个他,同时失去了陪伴在身边的人。

他还很年轻,在过去的成长中受过的仅仅是些皮肉伤,也疼,但总能恢复长好。

这一次却犹如被夺走了二分之一的自己,再也长不回来了。

以他的经历,甚至无法解析这痛苦的来源和构成,在他短短的二十多年人生里,并没有爱过什么人,也没有被什么人爱过。

——那为什么还是这么痛呢?

连这困惑而不得解的苦闷,也成为痛苦的一部分,把他撕成粉碎。

这个世界没有神,于是他抱住了那具残缺的躯体。——很奇特,数不清的新生藤蔓连接着破损的血肉之躯,一边死亡腐朽,一边生机盎然。

他问那颗依然漂亮的头颅:

——你能不能醒过来,告诉我?

人在梦中有强烈情绪波动时,意识也会控制大脑作出同等的生理反应。

比如流眼泪。

杜彧的脸颊边有温热的眼泪划过,紧接着他便从噩梦中苏醒。

或许惊醒和逃跑一样,都是对恐惧的规避反应。

他是靠在墙边睡着的,手里还握着笔和速写手记本,房间还是那间冷清的石室,门边堆着小山高的废铁桌椅。

是梦啊。

他们仍被囚禁在沙漠岩层下的幽冷之地,外面是不知死活的人群,和嗜杀的异种生物。

杜彧疲惫地坐直身,扶着额头道:“我做梦,梦见你被感染,变成一堆植物。”

然而没人回答他。

他抬眸寻人,目光转去墙角,刺目的绿意充斥了他的视野。

新嫩的绿色藤蔓间有一颗漂亮头颅,垂着浓长的眼睫,静谧安详。

杜彧发疯似的冲过去——

他先是狠狠地咬自己的手臂,皮开肉绽,疼且真实。

不,他的每一个梦都很真实。

如果这里是现实,那他梦中的场景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实里?

如果这里也是梦,那他的现实又在哪里?

他的思维、理智化作一盘聚不拢的散沙,迫使他放弃思考。

杜彧仅凭本能地,找出他一路小心保存的制冷盒,他拿出全部的血清,走到墙角结成网状的藤蔓植物前。

冷血一点讲,这像一件装置艺术作品。

翠绿的叶蔓攀附于光滑的石头表面,根茎交错编织结网,一具残缺的人身连接着植物根须,血管经络和茎干完全融为一体,类似某种奇妙的共生关系。

只是人是死的,藤蔓是活的。

他捧起那苍白、冰凉的尖下巴,打量那两片浅粉的唇瓣,将一支支血清挨着注射进去。

这时,有人开锁推门而入,不少于两人的脚步声进到房间内。

杜彧猝然回头——

贴着特殊材料的软墙与头顶灯光辉映,反射出灼目的纯白。

连门和地板也是白色。

进门的两人穿着洁白的制服,一高一矮;矮的是黑发黑眸的亚裔医生,高的是手臂汗毛旺盛的白人护工。

身材健硕高大的护工拿着病历本,对医生说:“瞧吧,我跟你说过他要抢东西,所以我送了他几支玩具。”

杜彧垂眼,视线落到自己手中,他正握着两支没有针头的注射器。

墙角的藤蔓、人的残躯,统统不见,只剩一面雪白的墙壁、一盆半人高的室内盆栽小树。

他刚刚是在往小树的绿叶子上浇水,用针筒。

门口那位面相秀气的医生道:“好我知道了,这个给我,你去忙你的。”说着接过护工手里的病历本。

杜彧愣愣地杵在原地。

医生单手背到身后带上房门,走到他面前,抬起头仍比他矮一截。

“看什么?”郁臻拿起病历本敲他的头,问,“这次认不认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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