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说服露西接受一个外来人的话并不容易，但要是让她自己发觉了异常，那就好办多了。
季随顺势表明村子里的一切异常都是青蛙国王干的，而他们为了离开这里，就得先帮村子恢复原状，为此，需要露西的帮助。
露西一开始还是将信将疑，这位胆小的妇人不太敢向外来人吐露村子尤其是神女的事情。
于是季随问道：“您还记得昨天做了什么吗？”
露西当然不会有真正的昨天记忆，她所认为的昨天，应该是她活着时曾经经历过的某一天。
她回想着自己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渐渐的，她的声音越来越不确定。
村子里的一切，应该都是芙洛拉设计的——只有她有理由让村民们复活，也只有她清楚村子里的人是怎么样生活的。
她自己的外表年龄停留在死去那年，也就是十七岁，因此村民们认为天鹅湖变成沼泽后已经第四年了。
但他们的“昨日记忆”还停留在四年前，因为芙洛拉不知道自己离开的四年里村子里发生了什么变化。
这样大的时间漏洞，只要引导他们细想，就会暴露无遗。更何况，在露西的记忆里，自己应该一直是在侍奉着芙洛拉才对，但刚刚她又亲口说出“芙洛拉不想要侍奉”的话，这也太矛盾了。
“别着急，露西女士。”季随温声道，“只要破解青蛙国王的魔咒，就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露西狠狠动摇了：“那……只要知道神女的事，就能破除魔咒？”
“准确来说，我是想知道神树的事情，这是破解魔咒的重要一环。放心，我不会问太过隐私的事情的。”
深吸了一口气，露西满脸紧张地道：“那你问吧。”
相传，天鹅湖以前就是一片被诅咒的沼泽地，直到某日，象征生命的神明降临这片土地，将沼泽变为湖水，拯救了这片森林里无数的生命。
几十年过去，露西一族的祖先发现了这片富饶的土地，在这里建立了村庄，由于神树即使在夜晚，也仿佛被神秘的光芒笼罩着，因此他们怀着敬畏之心，将神树当成神明供奉。
神明被村民们的诚意感动，因此降临在了一个年幼纯洁的女孩身上，那便是第一位神女的诞生。
神女并没有魔力，她们只负责替神明传话，以及日夜供奉神。非要说与普通人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她们从不生病、并且十分长寿。
每当一个神女过世以后，神明就会重新在年幼的女孩里挑选神女。
芙洛拉小时候其实并不长这副模样，她天生有着天鹅湖水般碧蓝的眼睛，由于天生是个哑女，从来没有人认为她会被选中。但事情就是这么出乎意料，她八岁时，金色的光芒降临，她的眼睛一夜间变成了金色——那是神明的象征，并且，她的哑疾也被治好了。
从那一天起，她便离开自己家，搬进了那座专门为神女而建造的宅子里，享受着最高的待遇。
乔尼亚婆婆作为前一任神女的仆从，成为了她的半个老师，而露西则被选为这一代神女的仆人。
“这么小就离开父母，岂不是很可怜吗。”
听到季随这么问的露西却摇了摇头：“芙洛拉从小就失去了父母，是我……作为姨母在照顾她。她懂事得很早，而且成为神女后，就会继承上一代神女的记忆，所以她的心智远比你想象得成熟。至少，我从未听她抱怨过自己的生活。”
季随笑容不变：“是吗，我看到芙洛拉做了很多娃娃，还以为她挺有童真的，她还说，乔尼亚总是不肯让她玩。”
露西的神色变得略有些复杂起来，停顿了两秒才僵硬地道：“毕竟……毕竟身体还是个孩子，偶尔也会孩子气一点。”
季随笑道：“这才对嘛。”
露西离开之前，答应了不把遇见他们的事情说出去。季随也不怕她反悔告密，毕竟露西告诉了他们外乡人这么多事，这是现成的把柄。
戚平把她送出门便折了回来，靠在门口：“这样就行了？”
“嗯。”
戚平露出疑惑的目光，等待着下文，季随却微微低着头若有所思了半天，神色有些奇怪。
“怎么了？”戚平察觉到不对。
“没有触发主线。”季随低声说，“我还以为露西是个突破口呢。”
从进入森林以来，他们走过的两个区域，都基本达到了主线的难度，却都跟主线无关。但现在，季随触发了隐藏剧情。
一般来说，隐藏剧情是跟完美通关线有关的，但把完美通关线设定在这个地方也太让人想不通了，这岂不是意味着，一开始就被分到动物森林的人，离最终主线是最近的吗？
所以季随倾向于认为，这依然是一条普通主线，之所以触发隐藏剧情，可能是因为天鹅湖的事件跟最终的主线有着一定联系。就像上个副本，他在无名岛副地图里也看到了人鱼的一部分回忆，而无名岛上的碎片又是完成最终主线的一部分。
按理说，隐藏剧情触发后就该接到主线了，但现在他都已经把第二段剧情走完了，依然没什么动静。
“神女被烧死，村民被屠尽，神为了保护这片土地而无法使用多余的力量，却因此失去了所保护之人。所以祂干脆放弃了守护这里，用尽所有的力量惩罚恶人，并且救活了芙洛拉和哈维，于是失去庇护的沼泽地变回了最初的样子。”季随梳理着事情经过，“之后，本来不会魔力的芙洛拉得到了一股新力量，这力量使她将死去村民的灵魂变成了天鹅。”
戚平坐到他旁边，顺口接道：“只在夜晚变成人形。”
季随点了点头：“但是神并没有死去，祂只是暂时失去了力量，只要能让神复苏，这里就会重新变成天鹅湖。”
“可神在哪儿？”
“没猜错的话，我已经见过了……”
“啊？”
在戚平诧异的目光下，季随的语气变得更坚定了一下：“嗯，不会猜错，露西已经帮我证实了。我在第一个隐藏剧情里见到的，就是神，祂的心理年龄比我们预估的要低很多，无论是性格还是喜好，都跟芙洛拉明显不一样。芙洛拉做的那些娃娃，其实是给神的。”
“你的意思是……”戚平隐隐捕捉到了什么，两秒后灵光一现，“神现在就在芙洛拉身上？”
不止现在。季随想，露西明显是知道祂的存在的，所以刚才才会支支吾吾的。
从以前开始，神就喜欢附身在芙洛拉的身上，她们俩就像共用身体的两个人格一样。
露西作为芙洛拉身边最亲近的人，发现了这件事，替她保守着“神明还是个孩子”的秘密。
在芙洛拉离开这里之前，她连夜缝补了一只玩偶，当作最后的礼物。
神早晚都会挑选下一个神女，所以，当祂拥有下一个身体后，就能够收到这份礼物了。芙洛拉是这么想的。
“我明白了。”一旁的戚平思索半天后忽然道，“触发主线以后，就有可能知道怎么让神复苏，是这意思吧？”
季随颔首：“我是这么认为的。但最了解露西的村民那里都无法触发主线，那谁还有可能是那个发布主线的人？”
沉默了两秒后，二人齐声吐出一个字：“神？”
天色大亮，村民和玩家们又一次变成动物，季随与戚平守在门外，亲眼看到了徐箴的尸体化成一个小小的光球的一幕。
戚平忽然问道：“他们为什么也会变成动物？”
季随没有回答，其实他一直在思索这件事。
小胖鹅从床上坐起来，茫然地朝四周转了一圈脑袋，那副愣头愣脑的模样让两个人都不禁担心了一下，但很快，它的目光锁定门口，屁颠屁颠朝他们跑了过来，小小的翅膀还挥动了两下，像是在打招呼。
二人都暗自松了口气，还没失去神智，就是好事。
跟昨日一样，芙洛拉不在家，哈维立在院门上盯梢。
戚平只好独自进入了房间，没一会儿，给负责看鹅的季随带了一份芙洛拉事先准备好的早餐。
“我找到了这个玩偶，在客厅一个盒子里放着。”戚平拿起来的，正是芙洛拉当年留下的那一只。
它一直无人问津，因此身上没有破旧和损坏的地方，却布满了灰尘，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想要见到神，就只有在白天的歌声响起时进入镜中世界，但是他们等待了很久，也轮番进入过房子，却都没有歌声响起。
——下次想见我，就去湖边吧。
“不用等了。”季随起身道，“在这里是见不到神的。”
“那去哪儿？”
“神不是那个突破口，在沼泽变回湖之前，我们应该都见不到祂。”季随说到这顿了一下。
有可能作为任务发布者的，只有三种人，村民、神以及神女。如果前两个都不是，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他也不是没想过芙洛拉就是负责发布任务的那个人，然而季随一开始就发现了，芙洛拉知道要怎么把沼泽变回湖，却不肯说，想必是差了些条件。原以为触发主线后才能凑齐条件，但现在看来，或许是要先凑齐条件，才能触发主线了。
“再去别的地方看看。”季随边说，边将徐箴放到自己的肩头。
两人一崽走进了空荡荡的村庄，路过露西的房子时，两人都停了下来。昨天戚平没敢在村子里久留，因此绑了人就走，还没好好探索过这间房子。
结果刚进门，就听到了一声嘹亮的鸣叫，雪白的天鹅慌张地扑腾着翅膀到处飞窜。
“露西？她没去沼泽？”戚平诧异道。第一天分明还没有这种情况……
“可能是昨天的谈话对她产生了什么影响。”季随说话间，露西就从他身边窜了出去。明明她有一对翅膀，却笨拙地在土路上狂奔，看起来像是忘了怎么飞一样。
她想起自己是人类了吗？季随心想。但她却没认出自己和戚平？
戚平立刻追了上去，或许是被人类追的恐惧刺激了她，她忽然拍了拍翅膀很不熟练地飞了起来。
季随让徐箴指路，慢慢追上去，白天鹅已经飞进了沼泽群里，跟周围的同伴嬉戏在一起，戚平站在安全距离边，见他过来便道：“她又变得跟之前一样了。”
“嗯……如果能让露西恢复正常，说不定能说服芙洛拉帮我们。”
“那得花多少时间？”
季随默默地想，是啊，那得花多少时间？现在露西应该只清醒了一个多小时，照这个进度，还得再谈心几个晚上，但徐箴还能等得起吗？
这时，肩膀上的徐箴“嘎嘎”叫了两声，二人朝着它示意的方向望去，只见两个灰突突的、与沼泽的颜色融为一体的家伙正朝着这边奔来。
“难道……是他们？”戚平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沼泽立刻翻涌了起来，他连忙撤回，等着沼泽恢复平静。
它们身上的泥随着奔跑的动作掉了下去，亦或是消散在空气中，露出了它们的原貌。两个小天鹅崽费了半天功夫，才到达了同伴身边，激动得不能自已。
“喳喳——”
“呱呱——”
季随不禁扶额。得，这几位盗版货真是没一个叫得像天鹅的。
他蹲下来，摊开双手，其中一只鹅立刻把脑袋蹭上来疯狂摩擦，嘴巴也吵个不停，季随点着头：“这只是吴良。”
戚平：“……”
“他好像有话要说。”戚平指着吴良道。
只见吴良点点头，然后引着他们跑到了一旁容易留下脚印的泥土地里。
它金鸡独立地站着，随后单脚落地往前走了一步，明明是走路，它略显浮夸的动作整得像是在搞杂耍一样。
许至鸣和徐箴不明所以地凑到它身边，却被它“喳喳”地凶了几声。
季随盯着吴良踩出来的那四个脚印看。
这是在传递什么吗？
被两个队友捣乱的吴良气急败坏地跟它们打了一架后，又重新换了一种方式，他开始在地面上制造连片的脚印，歪歪扭扭地形成了一个字母“H”。
“H，四个点……摩斯密码？”戚平脱口而出。
吴良疯狂点起了头。
接下来就好办多了，有一个能看懂他暗号的人，比他在地上画字母要方便很多。单脚是点，双脚是横，不到一分钟，戚平就得到了完整的一句话：“湖里有水，水里有东西。”
同样被沼泽吞没的许天鹅茫然地歪着脑袋。
吴良挺起胸脯，一脸骄傲，一副求表扬的样子。
季随有现成的理由无视它这副模样，想了想道：“我下去看看。”
四周寂静了一瞬，随后一阵“呱”“嘎”“喳”。
季随被烦得不禁堵了下耳朵，等戚平把三只盖过了他声音的天鹅脑袋挨个按下去以后，才放下来对戚平道：“你先说。”
“你没疯吧？”戚平道。
“很清醒。”季随说，“下面有水，我就能召唤人鱼。”
戚平满脸的火气在一瞬间消散了一点，愣住的表情显得有点可笑，季随嘴角差点扬了一下，又及时压平假装没看到：“不过，我要是让她从满是泥的沼泽下钻过去，她可能会生气。”
“我有个道具能用。”戚平立刻说。
淡淡的蓝色光芒一闪，美丽的人鱼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她漂亮的鱼尾轻盈一摆，却带着有些重的力道拍在了硬土地上。
梅蜜的表情微微扭曲了一瞬，但也只是转瞬即逝，她一只手撑在地上，姿态妖娆，面色却很冷酷地望着季随：“没有水，你叫我来做什么？”
人鱼一共三个技能，其中两个都得在水里才能发挥效果，剩下的一个，是与她对视的人将会定身三秒，而就在刚才的三秒里，三只小天鹅都纷纷中招了。
她心情不好，季随看得出来，但他还是坚强地指了一下不远处。
梅蜜漂亮的眸子往他指的方向瞥了一眼，尾巴再一次拍打在了地上。
戚平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沼泽下面是一片湖水。”
“所以呢？”梅蜜声音温柔至极，眼神却冷得吓人。
“我的同伴手上有一个完全封闭的透明防具，待在里面不会沾上淤泥，可以持续五分钟，到了水下你再出来就好。”
梅蜜的脸色稍微好看一点了：“你需要我做什么？”
季随：“我想去水下找个东西，但水里有一个怪物，保险起见，我的身体必须留在安全区域。”
人鱼露出思考的神色，片刻后道：“这也不难，我可以到水下召唤一位同伴，然后把你的意识跟同伴的连在一起就好了。”
“那就谢谢你了。”季随微笑起来。
“别谢太早，这里不是我的地盘。”梅蜜蹙起好看的眉，“而且，那下面给我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沼泽上淤泥翻滚，青蛙露出了一双眼睛，注视着面前缓缓下沉的透明立方体。
它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梅蜜也谨慎地盯着它。
站在百米外的季随与戚平，反而绷紧了神经。
在天鹅们踩来踩去的伫立下，方块很快沉没，青蛙也重新躲进了淤泥下，四周只剩下天鹅们的叫声。
五分钟过去，季随的心里“咯噔”了一声，在淤泥里的速度是会比较慢的，所以如果五分钟结束梅蜜还没沉到水下的话……
终于，季随感应到梅蜜传来的讯号，再下一刻，他整个人倒了下去。
场外。
【居然是上个副本里的人鱼，连小姐姐也收服了吗。】
【我们仍未知道S神直播关闭的那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好想知道他到底有多少个召唤兽，怕是都能赶上一个高级副本的Boss数量了吧。】
【幸好S神不是副本里的终极大Boss。】
【啊啊啊好想知道沼泽下到底有什么，为什么镜头会停在身体这里啊。】
【知足吧，现在还能看到直播的，应该就只有我们区了。】
水中，季随睁开眼，就对上一张格外生气的脸。
尽管梅蜜身上已经变得十分干净，但季随还是发觉了端倪——上方不远处，有一大片泥沙正在上浮，那应该是梅蜜带下来的淤泥。
季随在心里干咳了一下，躲开她的视线，他稍稍适应了一下这具身体，摆了个尾，看到了自己的半个身体。
季随：“……”
他变成粉红鳄鱼了。
就那条，曾经咬断他自己腿的，鳄鱼。
紧接着，他又感到呼吸有点困难，这里的水很重，季随感觉仿佛有百斤的东西压在身上，这对于水生动物来说显然不正常，也难怪那些泥沙反而会轻到向上漂浮。而且周围水质浑浊黑暗，梅蜜拿出了一颗闪闪发光的宝石照亮了周围，但能见度依然只有几米。
梅蜜召唤出来的同伴只有这条粉色鳄鱼，她站在不远处，抱着手臂，气鼓鼓地看着季随难受了一会儿，才开始双手做了一个聚拢的手势，随后水中出现了一些泡泡，开始朝着他们聚集，季随终于感到呼吸流畅了一些。
报复，绝对是报复。季随无奈地想。
“这里氧气很薄。”梅蜜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这是她与自己的水生同伴间独有的联系方式，“现在是我把水里的氧集中了起来，这很费力，所以找东西就靠你自己的。”
“嗯。”
季随应了一声，瞥了一眼上方的泥沙层，一双青蛙眼睛正隐蔽地藏在泥层中，瘆人地盯着他们看。
见状，季随果断朝下游去。
这里的水，比他想象中的要深多了，而且越往下，就越是行动艰难。单靠他一条鳄的力量，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找到吴良说的“东西”。
而梅蜜倒也不是真的一点忙都没帮，偶尔她会离季随稍微远一点去寻找，等季随周围的氧气快没了时再回来。
“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也不清楚，只知道是发着黑光的一团东西。”
“你的同伴真不靠谱。”
“怎么会……你下来大约花了七分钟，普通人这时候应该都已经窒息死亡了，但他起码还保留着意识。”
“你还好意思提！！”梅蜜痛骂了一句，又跑到了另一边去，作为Boss，她在这种水里的移动速度，也比季随快多了。
季随在心里感慨了一下鳄生艰辛，继续朝着一个方向游动，接着他意识到了什么。
是的，普通人在窒息环境中根本憋不了这么久的气，所以许至鸣才会什么都不知道，他根本就来不及见到这片水层。
就算吴良受过某种专业的憋气训练，或者当时用爆炸产生的推力加速了自己的下沉，沉进水里时也差不多到极限了，这就是为什么，吴良当时明明还有意识，却依然没有登出游戏，因为他那时已经虚弱到没法操控系统。
这样的话，吴良看到的东西应该是在靠上的地方，甚至很有可能，就在泥层附近。
他一边向上游，一边在心里把这件事告诉了梅蜜，但那边没有动静，也不知道传没传达过去。
头顶出现了黑漆漆的一片，季随定睛看去，瞬间恶寒遍布了全身。
原本只有一双青蛙眼睛，现在却变成了无数双，密密麻麻地挤在头顶，眼珠子不停转来转去，像是在搜寻消失在水下的人。
季随没再靠近，保持着这样的安全距离平行移动，或许是因为逐渐习惯了这个环境，虽然感觉有些呼吸不顺，但也不像一开始那样窒息般地难受了。
然而头顶无处不在的眼睛让他无法不保持警惕，而且每一次无意中瞥到上方的景象都会掉San。
“S，你看。”梅蜜忽然上线，季随一垂眼，就看到她拖着什么东西游上来了，那是一条枯萎的根系，不知是什么植物的。
“我在湖底发现的，它的根好长啊，比我家的章鱼都长。”
“湖底？你找到底了？”
“嗯，这湖可真是深。”梅蜜感慨地说，“这树得多大啊，不知道我家海里能不能种一棵。”
树？季随盯着那根须。
确实是树，这一点也不像是水生植物！
恍惚间，季随脑海中想象出了这样的场景，一棵树看似平平无奇地生长在地面上，但它的影子却遍布了整座山，它的根系延伸至几百米深的岩层，甚至横穿了一片湖水抵达对面的山脉。
这绝不是人间能有的植物，它是神树的残骸。
咕——
头顶忽然传来诡异的动静，梅蜜一抬眼，就被头顶的无数眼睛恶心到了，这位每天看着粉红鳄鱼都不嫌恶心的人鱼小姐狠狠抖了一下。
最糟糕的是，那些眼睛的主人正一个个往下沉，他们曾在猎人小屋里遇到过的那些癞蛤蟆全都汇聚到一起，组成了巨大躯体的一部分。
青蛙，就是这么形成的。
季随终于近距离看见了它的全貌，它浑身裹着漆黑的泥，但仔细一些就会发现，那些全身上下的小疙瘩处都藏着至少一双眼睛。
但诡异的是，尽管整体看起来都很像青蛙，最中间部分的骨骼却长得有点奇怪。
季随不是很确定地想：像人的身体。
“黑光？”两个人的声音同时重叠在了一起。
青蛙身上裹着薄薄一层淤泥，但他却依然看到了那具身体的轮廓，因为，中心躯干的边缘正散发着一不留神就会被忽略的微光。
咕——
那似乎是青蛙的叫声，它忽然朝着二人逼近了，速度快得惊人。
但在撞上两人前，它首先撞上了一根巨大的触手。
梅蜜唤出了她的宝贝章鱼。
季随反应极快地跟着梅蜜一起朝着反方向撤去，两个巨型大物在他们身后碰撞在一起。
“你要怎么做？”梅蜜问。
“杀了它。”
“你想清楚再说话！”
“想清楚了。”季随语调低沉中暗藏着一丝兴奋。因为他知道那是什么了。
在庄园里，它是眼睛；在小镇上，它是大脑；在这里，是主躯干。
恶魔的身躯，每一个部位都蕴藏着强大而邪恶的污染力量，哪怕只是得到其中的一小部分力量，就有成为Boss级别怪物的资格。而现在，一整个躯干都融合在青蛙国王身上，难怪它强悍得这么霸道。
他的思绪同步传给了梅蜜，后者愈发不解：“既然这么强，那要怎么杀？”
季随：“攻击它的躯干，它是以躯干为中心、由无数个小癞蛤蟆组合成的怪物，只要把躯干挖出来，就会解体！”
梅蜜一边对着章鱼下命令，一边又召唤出了三个鱼人。
刹那间，季随感觉到十分疲惫。
梅蜜用的技能，不仅在消耗她自己，也在消耗季随，但如果不这样做，他们甚至连青蛙的攻击都抵挡不住。
不过季随很快就发现，青蛙的攻势看似猛，但它自身也很脆弱，章鱼的触须一扫，便能打落一大片的癞蛤蟆，那些癞蛤蟆散成了黑色的星点，又重新聚集回青蛙身上。
“原来是这样。”梅蜜自顾自地说，“它跟地魔一样。”
“地魔？”季随记得，这是上个副本里，唯一一个他不太了解的Boss。他的玩偶身体被地魔杀死的时候，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地魔到底长什么样。
“他没有模样，就是一团雾气。”梅蜜又一次听见了他的心声，“他是人死后的怨念汇聚起来的怪物，地面就是他接触外界的媒介。这只青蛙也是这样，但它找到的媒介更强一点，你说得对，只要能把它的媒介毁了，那它们一时半会儿就没法出现了。”
季随不禁想起芙洛拉写给他们的规则。
【青蛙不是动物，是邪恶的化身。】
她编了很多谎言，但这句，她确实没必要说谎。
联想到这位Boss的名字叫作“青蛙国王”……是国王与他的士兵死后组成的怨念吗？
季随不由得在心里冷笑了一声，随后道：“梅蜜，待会听我指挥可以吗？”
“哼。”
季随知道她这是同意了，道：“再召唤几只同伴。”
“数量太多，那就维持不了多久了。”梅蜜抱怨，“如果你的精神扛不住，它们很快就会消失。”
“足够了，暂时不用顾及我……”
十只海怪，同时在水域中聚集，将青蛙国王团团包裹。
后者终于感受到了危急，朝着泥层的方向突破，它想要回到安全的沼泽里去。
然而已经晚了，十几只怪物同时发起攻击，青蛙身上所有的部位都没能幸免，仅这一瞬，整个青蛙几乎都被打散，只剩下一副躯干和半颗脑袋。
趁着癞蛤蟆还没来得及重新聚集起来，巨型章鱼同时伸出了四条触手，朝着那躯干伸去。
恶魔的躯干坚硬到触手都无法贯穿，但它卷着青蛙脆弱的脖颈，彻底将躯干分离了下来。
那双透着不甘的眼睛，那震耳欲聋的蛙鸣，都化作了黑色的泥沙，缓缓流向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