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德一号的身形，足有季随的近三倍高，有一道门上散发出来的光刚好照在他那张脸上，将他狰狞的神情暴露无遗。

他很生气。季随能感受到暴风雨的前兆。

“快……快进门。”格曼慌张地大叫，“他不敢进其他怪物的领域。”

季随早在他喊起来之前就尝试了推面前这扇门，但通往山林的门已经打不开了，他只能朝着最近一道门奔去，与此同时，诺德一号也行动起来。

他跑起来的动静，让季随不得不担心他会把唯一那条路镇塌。

邻近第二扇门时，他就感觉到一阵恶寒，身后的光被什么东西遮住了。

季随本能地一个滑铲，避过了诺德一号伸长的手，在那只手急转过来之前，他惊险地冲进了那扇门中。

冰冷的空气瞬间钻入他的鼻腔，季随看到了一片茫茫雪原：“……”

如果不是刚才没得选，他是怎么也不想来这里的。一棵树藤，能在这种低温下坚持多久？

半小时。季随心里给自己定下了一个期限。

偌大一个雪原找一个小小的碎片，听起来是天方夜谭，当然，如果能杀掉雪原boss，那碎片就会自动归位，但他现在是以玩家身份行动，不仅没几个强力的攻击道具，能召唤的boss也只剩下了攻击力不强的李嘉誉，怎么可能与boss对抗。

季随打开任务栏，试图从其中理清思路。

这是一个游戏副本，任务一定会设计成玩家能够完成的，而且会遵循一定模式。

到现在，他已经触发了三条主线，山鬼的“逃离神秘谷”的任务显示已完成，下面有一个小小的选项：是否立刻离开副本？是，否。

这说明，完成一条主线就能够选择离开。只不过，这两个选项现在呈现出灰色，因为季随还得作为boss给系统打工。

剩下两个则分别是从人鱼和格曼那里接到的任务……

季随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

等等，那枚属于山地的碎片真的是因为克里斯死了才归位的吗？

碎片依附的是boss，而不是某个人格才对。何况，克里斯被他吞噬以后，神秘谷领域并没有自然而然地消散，而是被他所控制，也就是说，当时碎片还没有归位。

那么，真正有可能导致碎片归位的应该是……主线任务已完成。

对于碎片的全貌，季随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神树徽章。

似乎有那枚徽章的地方，就可以创造出一个独立的结界或者空间。

而前两个副本里，他都是在完成主线任务以后，徽章就自己浮现出来，那么同理，只要他能完成雪原boss布置下的主线，碎片就会归位！

趁身体没有彻底冷下来，季随顺着眼前的这条道路跑了起来。

首先，他要找到雪原boss，而现在的他，就好比开了个外挂，只要靠近雪原boss一定范围内，他就能感应到同类的气息。

顺着他奔跑的方向，四周岩石上的积雪开始脱落，季随有了一种被注视着的感觉，回头一瞧，只见积雪脱落后，竟然形成了人脸的模样，那些脸全部朝着他在的方向，像是在打量这个闯入的过路人一般。

但真正让季随心里升起了比身体上感受到的冰冷还要不遑多让的寒意的，是远处突然传来的震动声。一个高大的头从小丘背后冒了出来，探着脖子打量着四周。

季随：！！

谁说诺德一号不会追上来的？！

诺德一号似乎没有找到目标，比起他那显眼的身形，季随在这片冰天雪地里显得太没有存在感了，诺德可没有鹰一般的视力，否则就不必在赌场顶楼架上望远镜了。而他的脖子虽然能够伸长，但在不知道猎物去了什么方位的情况下，他只能随机地挑选一个方位。

季随看到他选错了方向，立刻反应过来，毫不犹豫地给自己披上了一件白色的长风衣，与环境色融为一体，继续狂奔起来。

boss的气息就在附近。

这些“雪人”的存在，是一种无形的提示。

不到两分钟，季随见到了一面陡峭的冰山。

这是在真正的赛场里绝不会出现的东西，雪原赛场是由人工制造冰雪，不可能堆积成这么大的冰山。

光滑的冰面如同一面镜子，照映出季随的模样。

路就在这里断了，boss的气息，似乎就在这冰山内部，但山上却没有任何洞穴或是通道。季随走上前，试探着将手贴在冰上，手竟真的穿过了冰面。

他继续向前走去，整个人穿过冰面时，并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就仿佛是前路本就存在，冰山只是伫立在那的一座海市蜃楼。

但他又确实到达了一个冰雪内部的世界，结实的冰块撑起一片穹顶，宽阔的空间如同城堡内的某个房间一样，隔绝了外面的寒意。

“安吉拉不要着急，我会给你安上眼睛的……”

季随循声望去，角落的顶部有一块漏洞，雪从上面塌下来，积起了一个半人高的小丘，小丘后被人摞起了一个雪人，孩童的声音正是从雪人后面传来的。

季随刚往那边走了两步，就有一个矮小的身影在小丘后站起来，先是露出一块发旋。接着露出一双洋娃娃般大而亮的眼睛。

这无疑是一个可爱的孩子，大约只有四五岁的样子，但是，她是由冰做成的。

没等季随做点什么，那小孩放声大哭起来：“婆婆！”

周围寂静一片，不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的前兆，但季随依然打起了十分精神。

另一侧冰墙上，悄无声息地浮现出一个巨大人影，正穿过冰面而来。

她可不是冰人，倒像个巨人，顶着一头白与金相间的头发，脸上是松松垮垮的肌肤，套着一件破旧的围裙。如果不是身材高大得可怕，她的模样看起来就是一个和善而慈祥的老妪。

“我亲爱的艾莉亚，不要害怕。”老妪走向女孩的时候，一串小小的冰人如同小鸡一样跟在她的身后。

季随用力眨了两下摆设似地眼睛，以表达自己的诧异。

因为每一个小冰人的身上，他都感受到了属于boss的气息。

小冰人们聚集成一堆，季随瞬间分不清刚才的女孩是谁了，老妪哄好了孩子，突然转头看向季随，慈爱的模样不复存在，眼睛危险地眯成一条缝：“你，跟外面那个家伙是一起的？”

冰冷的声音里仿佛透着回答错误就会被杀死的预兆。

季随神经紧绷，脸上却是一副镇静的样子，果断撇清关系：“他在追杀我。”

“哦——”老妪拖长声音，像在思考真假，但突然她的脸色又变回了凶神恶煞的模样，“那就是说，是你把他引过来的。”

季随：“……”

“臭小子，你把危险的人物带到了我的地盘上，我的孩子们都可能因此遭遇危险。”老妪踱步过来，“但是没关系，只要把你交出去，他就会离开的。”

季随沉默几秒：“您能这么说，就意味着您根本没打算对我下手不是吗？”

老妪脸上的凶狠神色一收，盯着他：“哦？”

“毕竟，我跟他、跟您，是同类。照您的说法，我也是一个危险人物，您却不担心我会伤害孩子们。”季随指了指那边的孩子们，“因为在这片领域里，他们的灵魂永远不会消散，您随手就能为他们创造出新的身体。”

“所以您也根本不惧怕诺德，那您为什么要威胁我呢……嗯，因为您不认识我，所以想试探我的虚实，亦或者，你想通过我达成什么目的，所以需要先控制我。”

老妪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忽然又转过头去跟孩子们低声说话。

季随唇边浮现出游刃有余的笑容，不慌不忙地望着那一边。不一会儿，孩子们手拉着手，走进了冰墙里。

老妪一个转身，不小心碰倒了雪人，她慌张地“哦”了一声，手掌一台，雪人便恢复成了比之前更好看的样子，她从地上捡起一颗黑色纽扣，小心翼翼地嵌在了眼睛的位置。做完这些，她才重新搭理季随：“年轻人，你是从哪儿来的？”

“山上。”

“山？对，是山，以前这里也属于那座山，后来那些贵客来了，就把这里变成了冰天雪地。”老妪回忆起来。

季随屏息凝神地听着，按照套路，boss该讲述自己的故事了。然而，老妪却没有继续下去，她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问道：“你为什么能到这里来？”

“因为有人完成了我布置下的任务。”

“任务？”

“没错，在他完成任务后，我就自由了，我想，其他同类也是一样的。”季随道，“您一定也有想让闯进这里的人完成的事吧？”

“不，我只希望他们埋葬在这里。”老妪压低的声音，像童话里邪恶的老太婆一样，但她又忽而晃了晃神，想起什么似的，“不过，跟他们不同，我确实有想让你完成的事。”

季随了然。

普通NPC和玩家当然不同，按照游戏设定好的流程，BOSS是肯定要给玩家布置任务的，但恐怕BOSS们自己也搞不明白为什么会想要布置任务吧。

“我有点好奇了，是什么事呢？”季随问道。

“在告诉你之前，我要先确认你的态度。”老妪说。

“在不知道事情能不能办到之前，不好随便答应别人，不过……”季随笑了笑说，“那位诺德先生一直缠着我的话，我肯定是无暇做别的事吧。”

老妪冷“哼”了一声：“真是个滑头的小子。”

季随的身影从另一侧走出了冰山，好巧不巧，诺德一号就在旁边的山坡下，他显然感应到了季随的存在，脑袋瞬间伸长过来。

季随看也没看他，朝着前路狂奔过去。

就在那颗神色扭曲可怖的脑袋快要追上他时，一道冰刺拔地而起，将那根脖子定在了原地。

“诺德，该死的诺德，你这格曼的走狗，居然敢出现在我们面前……”老妪的身形也冲了出来，一边发疯似地叫喊着，一边用出了更多冰刺，刹那间居然就将诺德的脖子切断了。

但是没用，诺德那血淋淋的断口上，很快又生出了新的脖子。

季随回头恰好看到这一幕，跑得更快了。倒不是他不信老妪拖不住诺德，而是因为……现在他也是在进行格曼的任务，要是这事被老妪知道了，那就不妙了。

果不其然，诺德开口就是：“格曼的走狗？哈哈哈哈，你放走的那个人……”

话音未落，老妪闪现到了他面前，拽着他的头生生扭成了麻花状，直接截断了他的话音。

季随：“……”漂亮。

这条路没有来时的长，跑到某处时，白光漫过了季随的周遭。

这就是“门”。

眼前骤然变得昏暗下来，季随一个踉跄摔在地上，格曼的声音立刻在耳边响起：“这就结束了？”

但那声音中的欣喜很快转为困惑：“碎片没有回来，这是怎么回事？”

“还没完。”季随爬起来，扫向其余的几扇门，“冰原里的雪婆婆帮我拖住了诺德，在此之前，我要先去别的地方……地上领域的碎片怎么回事？”

“在你们离开的那段时间突然出现的。”格曼难掩激动地说，“不知道是谁杀死了影怪，这真是太惊喜了。”

陆知言……不，也可能是其他区的玩家。季随暗想。只要多个人接到同一条任务、专心完成一条BOSS布置的主线，那么活着通关这个副本，对于高玩们来说并不算困难。

如此一来，就不需要他挨个费力气……

季随很快锁定了一道门。

“格曼先生，您之前说过，只要集齐五枚碎片，释放出五个怪物，就能切断那团黑雾的力量源对吧？”

“没错。”

季随空洞的目光，牢牢锁定了格曼：“那么，您自己呢？”

阴影之下，格曼隐约露出来的嘴角抹平了弧度：“只要我停止进食，‘那东西’就无法从我身上抽取力量。”

“您一开始不是这么说的，您说的是，虽然您今天没有进食，但黑雾依然从您身上抽走了力量，所以您才会感到很累。”

格曼没有作声，于是季随继续道：“这样下去，恐怕直到您被吸干，黑雾才会真的断绝力量，您是不可能得到自由的。”

“既然这样，那也没办法了。”格曼叹了一口气，“你说得对，我竟然没有想到这么简单的事，真是老糊涂了。但是，这样活下去就如同受刑一样，真被吸干了，我说不定能够解脱。”

“不，您不会死的。”季随笃定地说，“因为诺德们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您现在找不到食物，只是因为大家都有了房间庇护，但只要诺德们再次让房间的密码失效，亦或者再从黑-市收一批新人进来，您就有了新的食物。您在离开这里后会变成疯子，这可是您自己说的。”

“唯一的办法……”季随刻意地顿了顿，故作遗憾，“就是得杀死您。”

良久的沉默之后，格曼如同受了莫大的打击一样，颓然地道：“只能这样了，没错，那么，在你集齐碎片以后，就来杀了我吧。”

“这样就回到了之前的话题。集齐五枚碎片并不能切断力量源。”

“是的，你刚才就说过。”

季随轻飘飘地说：“您并非没有想到这件事，您能在我出现以后就立刻提出解决方案，就说明你已经反复在心里琢磨过很多次了，你一直盼着有个人能找到这里。那么，您不可能忽略了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

“但您确实希望我集齐五枚碎片，因为那一定是对您有利的事，比如说，将五枚碎片占为己有，获得五倍的力量，挣脱束缚，拳打怪物，脚踩诺德，重返人生巅峰什么的。”

他一边说，目光一边扫过格曼崩得微微发颤的腿以及那克制不住抽搐的嘴角。

他其实只是随口一猜，但格曼这反应，大概是猜中了。

季随往前迈出，果然通向格曼的地方也延伸出了一条路。他在柱子前站定，足够近的距离让他隐约看清了格曼的那张脸。

原来格曼之所以看起来像个黑影，是因为全身都被黑色的斑覆盖，他的脸部仿佛被什么东西侵蚀融化过一样，眼睛和脸颊的肉都耷拉下来挤在一起，还鼓出了许多肉瘤。

这么一看，他的状况确实跟异变的人很像，但是，季随对着他可一点胃口也没有。

季随面色不变，只是稍稍避开了点视线，轻声道：“都到这个地步了，您都没有反击的打算，看来，您现在确实是没什么力量的状态啊。您刚才不想让我把钉子拔下来，说明并不是这钉子困住您，而是您本就很好对付，怪不得您辛辛苦苦跟我演了这么半天戏呢。”

“等等……”格曼的四肢颤得更加厉害了，不知是气的还是恐惧的，但他的声音里确实透着慌张，“你不能杀死我。”

“为何？”季随歪了下头。

“这是主神设定下的规则，怪物不能杀死怪物，否则一定会招来反……”格曼的声音突然噎在了嗓子里。

季随加深了嘴角的弧度，他背光的那张脸上倒映着柱子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更像反派：“哦～会被反噬吗？我记得你刚才告诉我，克里斯死了以后碎片才归位，这其实是你刻意的误导吧。因为那五个怪物都对你恨之入骨，你想要除掉他们，但是你并不想承受反噬的风险，所以就利用我——我这个什么也不懂的新怪物，帮你杀死其他的怪物，顺便集齐对你有利的五枚碎片。”

“最后，我会因为反噬而死，你独自掌握全部的力量，这真是个不错的计谋。”

全部的算盘被拆穿后，格曼反而冷静了下来：“被反噬的下场，你不会想知道的。”

“你不用吓唬我，对了，我曾经还是人类的时候，见过人鱼小姐一面，你想不想知道她跟我说了什么……”季随从道具栏中，翻出了一条结实的铁链，这条铁链并没有任何附带效果，只是普通的物品而已，但当季随把它缠到格曼身上时，后者明显慌张了：“你要做什么？”

“她委托我把造成她这个下场的罪魁祸首带到她的面前。但是我跟诺德打听过，当年那个名叫加西亚的富豪，早就成了地下的肉罐头，没办法，就只有你了。”随着季随的话音落定，他的两只手猛地用力拉扯铁链两端，硬生生将格曼从钉子上向外拖动。

这本是能让格曼离开钉子的束缚的操作，却让他极度慌张起来，一边扶着钉子，一边大喊着挣扎。

最不容易露出破绽的谎言，永远是真假掺半点谎言，所以在不重要的事情上，格曼并没有说谎，比如，“钉子会让他保持清醒”这一句，就没有任何撒谎的必要。

作为合作者的季随，不会希望格曼失去神智，而作为敌人的季随，也会担心不清醒的格曼会攻击自己。

但现在，这句话反而成了格曼的破绽。

悬在空中的格曼很难用力，两方的拉锯，随着格曼摔在地上结束了。几乎是同时，格曼尖叫的声音转为低声的喃喃，整个怪的气场随之一变，从它的身上，无声地散出了黑色雾气。

这副样子，才是季随见到过的真正的雾中怪。

季随手里拽着锁链的一端，转身便朝着海洋的那道门奔去，在握到门把手后回头一看。雾中怪刚刚爬起来，茫然地环顾四周，一副没有搞明白怎么回事的样子。它本能地拉扯身上的锁链，在发现捆住了它的始作俑者是季随以后，它果然被激怒了。转眼，季随就感受到了它贴在身后的气息。

门把打开，季随一脚跨了进去，雾中怪紧随其后。

两人一同坠入了海中。

水里的雾中怪，没了在陆地上的速度，只顾得上原地扑腾，季随趁机快速地游开一段距离。

海里暗流涌动，有什么东西的叫声从深处传来，巨大的触手划开水流，无数长相可怖的鱼类顺着水流涌来。

道具[安全屋]。

季随瞬间出现在一个木制的、封闭的小房间里。

昨天+今天

感觉这个副本明天应该能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