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物间的窗户正对着街道，路灯隐约照进来，给狭小空间带来唯一的光亮。
“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早就知道艾尔莎的遭遇了。那个贵族看上了艾尔莎，一开始艾尔莎并不想跟他走，然后对方就找上了沙琳。沙琳当然不希望艾尔莎爬到更高的位置，但她更不想得罪那位贵族。而且她知道那位贵族其实已经有家室，并且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癖好，所以她做了帮凶。”
“在沙琳的安排下，艾尔莎……被伤害了。后来没多久，那个贵族就把艾尔莎接走了，沙琳跟我说，那是艾尔莎自己选择的荣华富贵，她毕竟是曾经的大小姐，过不惯现在的苦日子，叫我别再做梦了。我本来不愿相信，但是渐渐的也忍不住怀疑……”
罗切抓着自己的头发，痛苦地发出压低的哭腔：“我真是个混蛋！”
旁听的三个人只是默默等待下文，自从禁区出现，他们已经见过太多悲剧，很难再轻易共情了。
“我发现不对，是因为后来的一段时间，以前一直不待见我的沙琳，居然对我好了起来，她开始让我出演了一些重要角色，甚至现在，连王子这样的男主角都给了我。我不相信她会这样无缘无故地对我好，肯定是艾尔莎嘱咐了什么或者拿了她的把柄，但她不肯告诉我有关艾尔莎的消息，我只能悄悄跟踪她。终于有一天，我截到了她的书信，上面居然是艾尔莎的死讯。”
“那帮该死的贵族，在人死了以后，连块墓地都不想为她安排，直接将尸体悄悄运回了剧场，让沙琳去处理。提前得到信的我伪装成接尸体的人……她就被放在一辆破木板车上，盖着一块白布……”罗切的声音又一次哽咽起来。
在那个路灯燃尽，一片漆黑的夜晚，他站在小小的侧门外，颤抖的手几次碰到布的边缘，又几次收回。
他多么想见艾尔莎，他多么怕见到的是艾尔莎。
“原来偷拿了我信的人是你。”沙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显得那样平静，也那样冷酷。
她越过罗切，一把掀开白布，罗切的瞳孔倏然放大，在眶中微颤。
他心中不容亵渎的少女身体赤-裸，浑身布满可怖的伤痕，毫无尊严地死去了。
罗切忽然后悔了，他想，艾尔莎一定不愿意自己这副样子让他看见。
因为罗切要找人拼命的架势，尸体最后还是被他带了回去，好好埋葬了起来。从那天起，罗切心里就酝酿起了复仇计划，然而他这样卑微的平民，连贵族府上的大门都进不去，更没有力量与那些权贵抗衡。
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从那些能出入贵族庄园的下人那里打听艾尔莎的遭遇。
远比季随猜测的还要可怕，无助的姑娘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密室里，遭遇着非人般的折磨，而贵族的妻子因为嫉妒她，也会欺凌她。
罗切的心，被仇恨的火焰点燃了。
“正巧这时，女巫找上了我。她告诉我有一种能帮我复仇的方法，代价就是，从此我将不再为人。”
季随精神一震，来了。
“女巫？是西街口帮人救治的那位吗？”许至鸣问。
罗切摇了下头：“那女巫不是我们镇上的人，在那之前我从来没见过她。”
罗切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挣扎，半晌后还是开了口：“她说，在特里斯城，隐藏着很多怪物，他们都是普通人变成的，只要把灵魂卖给魔鬼，就能成为怪物，然后掌握力量。”
“魔鬼是谁？”季随问。
然而罗切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女巫带我见识过了一些怪物们的力量，他们的能力各不相同，但如果能有那样的能力，我就一定能报仇。我只需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怪不得……你是明知道穿上戏服以及太过入戏会有什么结果，所以故意去穿的。”布莱恩终于想通了一切。
“没错。把灵魂卖给魔鬼，有很多种办法，但离我最近的办法就是这个。剧场里就盘桓着一位魔鬼，它会将所有沉浸在角色里的人拉下地狱。而且，女巫还告诉我，如果我能以王子的角色变成怪物，那么到了怪物的世界后，我就会变成怪物界真正的王子，以后再也没人能够欺压我们。”
“你们？”季随立刻捕捉到了这个不对劲的字眼，“艾尔莎不是已经被埋葬了吗？”
罗切低着头，捏紧了拳头：“本来是的，但是，她说她有办法将死去的人也变成怪物……变成怪物，也就是在另一个世界生活而已，至少我还能见到她……”
季随明白了。对于罗切来说，他已经没有什么能再失去的，因此他会抓住一切可能性，哪怕“献身给魔鬼”“变成怪物”听起来是那么可怕。
所以，他把艾尔莎的尸体交出去了。
但那位女巫，显然骗了罗切或者隐瞒了什么。
“我一直以为，艾尔莎已经在怪物的世界复活了，所以我要尽快成为‘王子’，先完成复仇，再去找她……”罗切自嘲地苦笑了一声，“但她却变成了那样。”
艾尔莎的确复活了，可她不仅又回到了剧场，还成了被控制的行尸走肉。
季随找上门时，罗切说要引出艾尔莎弄清真相倒也不完全是假的，他的确是想搞清楚艾尔莎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儿，又为什么……像是忘记了一切。
“是我害了她……”罗切说，“如果将灵魂卖给魔鬼，就是像那些人一样被控制的话，艾尔莎一定很痛苦吧。”
“到了这一步才知道畏惧魔鬼也晚了。”布莱恩冷哼了一声，“还是想想，怎么把你的小女朋友救出来吧。”
一时间，罗切没了话音。
“我没看错的话，最后是艾尔莎救了你，这是不是说明，她在最后恢复了自己的意识？”许至鸣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我们也许可以从艾尔莎那里得到什么信息？”
布莱恩：“但是白天她不会出来吧，到了晚上……”
到了晚上，就是危险期，木偶一定会追杀他们。
“沙琳。”季随突然说出这个名字，“她是个突破口。我不相信她对自己剧场里的事情毫无察觉，更何况……她自己也是个演员，穿了那么久的戏袍，她有可能没被污染吗？”
许至鸣赞同道：“对！剧场的规则也是她发给你们的，而且之前BOSS出现也是她处理的。”
“那照这么说，她为什么要把规则给我们？规则是教我们避开危险的吧？”布莱恩问。
“这就不知道了，说不定是怕死的人太多，无法维持剧场的运转。”许至鸣道。
“那怎么突破？她总不可能老老实实告诉我们实话。”布莱恩耸了耸肩，“还是得靠我们自己去找线索。”
“这就交给王子了，在怪物的世界总能打听到一点消息吧。”季随对上罗切投过来的诧异视线，平静地揭穿他，“你现在，依然是‘王子’对吗？”
“王子……”许至鸣重复了一遍，忽然意识到什么，瞪大了眼睛。
主线任务是“帮王子救出灰姑娘”，这不是比喻，系统不会用这样不严谨的比喻，而是，罗切已经被认定为王子了！
罗切的神色变得动摇起来，艰难地说：“对……当衣服长进我的肉里时，我就已经回不去了，艾尔莎可能不明白，以为脱下戏服就好了，但是，最迟明天，新的皮囊就会重新长出来。”
布莱恩与许至鸣都不约而同地挪了位置，与他相对，神色明显警惕了起来。
罗切连忙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精神还是正常的，我没有被控制。”
“当然，我相信你，被控制的人走不出剧场，不然早就追过来了。”季随淡定的语气，让另外两人稍稍放松下来，“那么，趁你现在还清醒，剧场的秘密就交给你了。”
罗切离开后，三人开始轮班休息。毕竟是以不正当的手段住进来的，谁也不敢保证老板会不会动什么手脚。结果半夜寂静无声的时刻，果然就发现老板悄悄摸过来，将杂物间的门从外面锁上了。
季随是最后一班，在危险期快要结束前，他准时叫醒了两个队友，暴力拆开了窗户逃之夭夭，绕回大街上时，恰好就看见了旅馆老板招来巡逻兵的那一幕。
“真黑心。”布莱恩狠狠啐了一下。
他们直奔罗切家里，那是约定好的碰面地点，然而罗切并没有出现。
季随推了下门，却见从门缝里飘出一张纸。
“是罗切留下来的。”许至鸣捡起来念了一遍。
[沙琳是操偶师。
我已无法回到彼世界。
拜托你们了。]
“就这么点信息？”布莱恩翻到背面，又对着阳光，什么也没能照出来。
季随唇边轻轻扬起了一个弧度：“第一句话就足够了。沙琳是操偶师，那么，如果她不在，木偶是不是就无法行动了？”
“可我听同事说沙琳平时都宅在剧场里，外出的事都是交给别人。晚上就更不可能离开剧场了。”布莱恩蹙着眉。
“但是今天不同。”季随笑道，“今天周日，童话表演，镇上唯一的剧场总不能缺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