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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轻快的口哨

长夜难明:双星 紫金陈 32285 2024-04-12 09:55:37

酒店的行政套房里,董明山挂下电话,兴奋地对坐在旁边的赵泽宇说:“赵总,5号地块以起拍价拿下了,起拍价只加了五百万!”

赵泽宇站起身,和他重重击掌:“太棒了,这下就齐全了!”

“这次多亏了赵总您,不光提供了资金,其他竞标公司还都卖您面子,没有竞价,这才得以用起拍价就把地拿下来。”

赵泽宇连连摇头:“这话说的,怎么是卖我面子呢,我又不做地产。其他公司没竞价,自然是因为他们公司的评估团队觉得这块地没有潜力,不值起拍价这个钱,董总你独具眼光,深度认识到了它未来的价值。话说回来,上回要不是董总你抬价,这块地政府的起拍价也要不了这么多。”

他摆摆手,表示一切都过去了,略带深意地夸赞一句:“人不能赚到他认知以外的钱,董总,这钱啊,就该让你赚!”

董明山连连点头称是,讨好道:“赵总,过几年项目结束后,我另备一份大礼,感谢您的鼎力相助。”

赵泽宇站起身,笑说,既然事情办妥了,那他也可以放心离开了。他让董明山这几天尽快把土地保证金先缴完,后面才好走银行的抵押手续。时间就是金钱,每一天都在烧钱,项目越早开始越好。

董明山兴奋地表示,他早就准备好了,下午就去银行,把钱打进政府的财政账户里,剩下的事还需要拜托赵总运作。

赵泽宇客气地敷衍一阵,心满意足地离去,回到楼下的商务车上,笑容立刻收敛,他挥挥手,对开车的陈子华说:“去公司。”

“地拿下了吗?”一旁位子上的田花花问道。

赵泽宇脸上含笑:“当然了,起拍价略微加了一点,意思一下,政府那边也交代得过去,不然直接起拍价拿走,被媒体报道了,有围标的嫌疑。”

坐在前排副驾驶座上的杜总道:“要不是上回被董明山抬价,这块地起拍价至少还能便宜一个多亿,不过现在这个价格依旧很划算。我只是不太明白啊,赵总,咱们投入这么大的成本,光那些围标的单位和个人的好处费就花了上千个,虽说这钱是董明山出,可用的都是咱们的资源。咱们这么帮他,图什么啊?我们只占他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您的基金公司提供给他的优先级资金,也只收他十个点的固定利息。大头的好处都叫董明山拿走了。他上次害我们损失的钱数以亿计,我们还赔了这么多单位的围标费,这次起拍价也被他抬高了。我觉得太亏了吧,还不如我们自己拿了这块地,再跟董明山合作,前后两块地联合开发。”

田花花也说:“是啊,上一次竞标时,我们一切安排妥当,明眼人都看得出那块地的竞标内定有主,董明山又不是三岁小孩不懂事,一个外乡人,居然敢冒出来跟我们抢,我们不但前期费用和佣金全赔进去了,最后地也没拿到。有上一次的溢价标杆在,政府这次的底价才会抬高,我们以后买其他地,价格上的操作空间也被狠狠压了一头。这笔账怎么算都是亏的,不整他已经算厚道了,您怎么还跟他合作,把第二块肥肉的大头留给他?”

赵泽宇冷笑:“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你们不要计较眼前一城一地的得失。我让杜总低价入股他公司,我再提供给他优先级资金,你们如果是他,会怎么想我的用意?”

田花花思索了一下,脱口而出:“他肯定觉得您怪他上次抢了那块地,所以要强行低价入股他公司,再用比银行高的利率借给他钱,占他的便宜,来弥补损失。”

“既然他觉得我是占他的便宜,那他为什么愿意杜总公司来入股?”

“他知道您的能量,如果能和您合作,他出让一部分利益,后面您会保障他整个项目顺利进行,还能帮他赚得更大的好处。”

赵泽宇笑道:“所以他到现在都以为我是在帮他。”

田花花和杜总两人都不解:“难道您不是在帮他?”

赵泽宇笑道:“董明山今天就会把这次土拍的定金全付了,付完后,两个月内,他需要支付土地尾款。”

两人不解:“那又怎么样?”

赵泽宇解释道:“董明山手里没什么现金,上一块地的定金他用的是银行的贷款额度,为了筹集尾款,他更是把自己公司的项目、房子、汽车这些资产全部抵押了出去。这一块地呢,他定金用的是我们的入股资金加上我借给他的钱,后面的土地尾款,他还需要继续向银行借。”

“然后呢?”两人还是没明白。

陈子华一边开车,一边不动声色地竖起耳朵,听着他们的对话。赵泽宇只把他当个公司里的司机,这段时间看他人也挺勤快,从不多嘴多事,所以对他没什么防备。

赵泽宇幽幽道:“如果银行不借给他钱呢?”

杜总道:“如果银行不借,他土地尾款付不上,地就会被政府收回去,保证金全打了水漂,他公司八成要破产了。不过这对我们没有好处啊,他公司破产,我们入股,还有借给他的钱也全没了。”

赵泽宇道:“你忘了,我和他签订的合同里有这么一条,我借给他的是优先级资金,他如果无力偿还,就需要把股份按账面价值折算给我。如果他资金链断了,他现在就是资不抵债,整个公司都得赔给我。到时,不光现在的两块地,他整个公司都是我的,还要倒欠我一堆钱,还会因为担保欠银行一屁股债,成了失信人。”田花花和杜总面面相觑,杜总渐渐明白过来:“上次只有一块地,即便几家银行不放款给他,以原来的资产他也能想办法去融资,凑足土地尾款,不足以让他资金链彻底断裂。所以您才故意提供给他资金,让他把今天的地也给拍下来,这样杠杆就高了,资金缺口就更大了。”

赵泽宇点头,道:“我早就查过他的底细,今天他这块地一拍,两块地合起来的资金缺口,三个董明山的身家都填不上。”

两人连连点头,田花花恍然大悟:“他如果只拿了上一块地,小富即安,我们也拿他没办法。他自己想赚更多,上钩了,那是自找的。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害我们损失这么多,这个办法才解气!”

陈子华嘴角微微一翘,留心听着。

杜总又问:“我们和本地一些银行关系不错,可如果他手续齐全,抵押物充足,或者他去找外地银行,我们也很难让银行不放款,就算说动几家,也没法让所有银行都拒绝他的贷款。”

赵泽宇虽然人脉很广,但也不是只手遮天,不可能做到在董明山资质合格、抵押物充足的情况下,让所有银行都不放款给他。

赵泽宇道:“我查了他的抵押物,最大的一块资产是他现在开发的悦峰园的未来现金流。悦峰园第二期开盘在即,他很快能收到回款,所以他上一次才敢出这么高溢价跟我抢地。我们现在只要掐断他悦峰园的收入,他立马就破产了。”

田花花问:“怎么掐断?”

赵泽宇道:“简单,让他拿不到预售证,卖不了房。”

两人都骇然。

赵泽宇这是设计了一套连环计要直接将董明山整到破产。

他先跟董明山合作,还故意摆出要占董明山便宜的样子,让董明山消除警惕。否则如果他真正按市场行情合作,董明山会想,自己抢了赵泽宇的地,赵泽宇为何还要帮自己呢?两人合作之后,赵泽宇让董明山再拍下一块更大的地,两块地合起来的巨额土地尾款,董明山只能向银行借,可此时如果董明山自己的楼盘拿不到预售证,开不了盘,银行自然不肯放款,于是董明山交不上土地尾款,两块地都会被政府收走,保证金没收,瞬间就会资不抵债。赵泽宇按照条款协议,可以不花一分钱占了董明山公司的全部股份,到时董明山就会从一个上亿身家的地产商变成比普通人还不如的失信人员,从天空跌到地底。

陈子华文化程度有限,听不懂赵泽宇所说的商业布局,但他听明白了,这一套组合拳下来,董明山就破产了。

他不动声色,继续开车。

到了公司,赵泽宇正要叫田花花和杜总一起去他办公室,他教两人接下来该如何操作。秘书过来告诉他,他的老丈人王甬民来了,正在办公室里等着。

赵泽宇站在办公室门外,深吸一口气,做好表情管理,一把推开门的瞬间,已换上热情的笑容:“爸,您怎么来了?有什么需要,您打个电话,我就去了,怎么还亲自跑公司一趟?”

王甬民拉着脸:“你这么大的老板,我想见你一面可不容易。”

“瞧您这话说的,我和嘉嘉是夫妻,同住一个屋檐下,咱们都是一家人啊。您有事啊,直接来我们家就好了。”

“去你们家?你家门槛太高,我年纪大了,迈不过去。”王甬民道。

赵泽宇对他的冷嘲热讽置若罔闻,招待王甬民落座,自己在一旁坐下,继续赔笑:“您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嘉嘉没跟我提您要过来啊。”

“她不知道的。今天是我来找你。”

“哦?”赵泽宇微微眯了下眼睛,依旧笑着,“我们都是一家人,您有什么话尽管跟我说就是了。”

王甬民质问道:“你和嘉嘉现在关系怎么样?”

“挺好的呀。”赵泽宇看他根本不信这个说辞,又补充说,“夫妻间有时候磕磕绊绊总是难免的,小吵小闹也是生活的一部分,但是我们俩是有感情基础的,偶尔的一点点矛盾不会影响根本。”

“你在外面是不是有很多女人?”

赵泽宇坚决否认:“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做生意,外面有应酬是难免的,有时候会有风言风语传出来,不过有一点我是坚决做到的,不管在外面应酬到多晚,哪怕到了凌晨两三点,我也一定回家睡觉。您可以去问她,这么多年来,除了出差,我可以说,只要我人在江北,就没有夜不归宿过。我不敢自夸做得多好,但是我周围的老板,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一天夜不归宿的,就我一个了。”

见赵泽宇这副态度,王甬民原本要“兴师问罪”的架势也稍稍减弱了些,语气稍显缓和:“那你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要离婚。”

“她说着玩的,爸,您可别当真,我对她是很有感情的,何况孩子都这么大了,不管是为了彼此还是为了小孩,我都不会同意离婚。我们有时候吵架,话赶话,但是基础感情是坚固的,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

“那么,不让我们看小星,这事怎么说呢?”

赵泽宇抿了下嘴,道:“我妈这人,有点偏见,性格也强势,我比较难做……她就是拗着一口气,越跟她拗着,她越要较劲,我只能顺着她一些。我答应您,过几天,最迟这周末,我肯定把小星带过去。”

王甬民冷笑一声:“那么你爸,这位大领导对我们家也有那么大偏见吗?”

“我爸……还好吧。”赵泽宇模棱两可地道。赵忠悯不像李青,他从不会嘴上说谁不好,他一向是所谓的具体问题要具体分析,讲公道话,摆事实讲道理。

王甬民摇头,苦叹一声:“我问你一句,你和嘉嘉都结婚这么多年了,你爸妈还是瞧不起我们家。到底是因为我们家小门小户,配不上你们赵家的门第,还是因为我贪污坐了牢,你爸妈想和我们家撇清关系?”

赵泽宇尴尬地笑笑,答不上来。

王甬民盯着他看了半晌,郑重地问道:“你爸这位大领导,是不是从来就不知道,我这个牢,是替你坐的?”

赵泽宇脸色顿时一变。

王甬民长叹一声,继续说:“我当年也是鬼迷心窍,你找到我,说帮你们改了规划,你爸会挺我到市里面工作。那时我不到五十岁,想着再往上爬一爬,就答应下来了。后来引起一些群众的不满,闹到集体上访,你下面的房产公司找人去对付闹事的人,结果把带头的人弄失踪了,事情捅破天,你下面那家房产公司的老板畏罪自杀。你跟我说,让我出来顶罪,你和嘉嘉都快结婚了,如果你出事,嘉嘉一定伤心欲绝,而且你爸也承诺了,只要我一人顶罪,他会想办法尽快让我出来,否则所有人都进去,我该坐的牢也少不了一天。”

提及此事,王甬民不禁想起当年事发后,调查组即将到来,他已经做好了认罪的打算,结果这时赵泽宇找到他,跟他说,希望他能一个人把事情扛下来。赵泽宇和他分析了利弊,如果供出赵泽宇,王甬民没证据能证明此事牵涉到赵忠悯,两人甚至都没见过面,到时赵忠悯肯定会动用关系保儿子,王甬民该背的罪责一样都不会少;如果王甬民肯一个人扛下所有,一来赵忠悯到时会想办法早点让他出来,二来赵泽宇和王嘉嘉正在热恋期,按赵泽宇的说法,两人马上要结婚了,赵泽宇已经是王甬民的准女婿,为了女儿的幸福,他也该一个人扛。

一正一反权衡之下,王甬民选择一个人背全部的罪责,来保全这个未来的女婿。

当然,王甬民改规划的动机必须是个人腐败,这样才不会牵涉其他人,可他从没有收过一分钱,受贿的赃款压根不存在。于是赵泽宇便让王甬民告诉调查组,房产公司老板承诺事成之后会给他一大笔钱,所以他一时财迷心窍协助改了规划。而房产公司老板在调查组找上门之前就已经投河自杀,这下死无对证,一切就看王甬民的口供了。

王甬民回忆起历历往事,心情更是激动:“你当时跟我说的是,调查组一定要有个结果,在这件事上,我的责任是逃不过去的,你和嘉嘉即将结婚,我一个人进去,好过我和你都进去。我当时为了嘉嘉的幸福,答应了。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你骗我!”

赵泽宇装无辜道:“爸,我……我没骗您啊,我和嘉嘉确实没过多久就结婚了啊。”

“你和她结婚是为了让我安心坐牢,不要翻供!”王甬民怒道,“你跟我说的是这一套,你跟嘉嘉说的又是另一套。当时你单方面在追嘉嘉,嘉嘉不喜欢你,你和她说,只要她嫁给你,你就会想办法把我捞出来,结果她信了你的鬼话,同意嫁给你!你跟我说,让我为了嘉嘉;你跟嘉嘉说,让她为了我。你骗了我们两个!”

自从那一日王嘉嘉把赵泽宇当时跟她说的话告诉王甬民后,王甬民如遭雷击,原来,赵泽宇骗了两个人。

赵泽宇让王甬民一个人背锅,来保全他这个准女婿;又跟王嘉嘉说,只要她嫁给他,他就想办法把她爸救出去。

父亲为了女儿,牺牲自己的自由;女儿为了父亲,委屈自己的爱情。

赵泽宇则抓住了父女俩为了不让对方难过,都不会把苦衷说出来这一点。

这是两头骗!

现在王甬民甚至猜测,当年涉案的房产公司老板自杀,不一定是自杀,而是被赵泽宇灭了口。

赵泽宇面色一变,他本以为父女为了彼此而付出的事,王甬民和王嘉嘉会对彼此永远保密,谁承想王甬民现在竟当面揭破他当年两头骗的谎言。

他站起身,点起一支烟,幽幽地问道:“爸,这件事嘉嘉知道吗?”

王甬民直白道:“我当然不能让她知道。”

如果王嘉嘉知道原来父亲坐这么多年牢是为了自己,不知该有多难过。而她也是被赵泽宇蒙骗,仓促地走入了婚姻。赵泽宇的两个谎言毁了父女两个人的人生,他这个罪魁祸首却还好好地活着,呼风唤雨,说一不二,这要是被王嘉嘉知道了,不知道心理上会受多大打击。

“不知道就好,不知道就好啊!”赵泽宇松了口气,转过身,饱含歉意,“爸,不管怎么说,有一点我从来没有骗过您和嘉嘉,那就是我对嘉嘉是真心的。我毕竟是赵忠悯的儿子,我追嘉嘉时,可不是看中她是您的女儿。实话实说,当时,我确实对你们存在一些欺瞒,但我是真的想和嘉嘉结婚,共同走过一辈子。这么多年过去了,到现在,我对嘉嘉依然一心一意。至于说我在外面有女人,那都是应酬,逢场作戏罢了,嘉嘉也是听别人风言风语瞎传,我今天在您面前放下一句话,如果她有一天抓到我和其他女人在一起的证据,我自愿离婚,净身出户!夫妻之间,除了出轨以外,其他矛盾都是可以商量解决的,我绝对不会同意离婚,这是我的立场。您今天来找我,我承认,我确实做得不太好,我也向您保证,我接下来会尽可能对她好,弥补不足,您也好好做做她的思想工作,我们是有感情基础的,孩子也半大不小,不要再提离婚的事了。”

王甬民打量着他,见他这副态度,一时之间,也弄不清楚他们夫妻俩到底是什么状况,是嘉嘉把夫妻矛盾说得太夸张了,还是确实过不下去了。毕竟自古以来都是劝和不劝分,如果根源仅仅是婆媳矛盾,那么夫妻俩也不值当离婚;如果夫妻俩已经毫无感情了,那么过下去对女儿来说也是一种煎熬。王甬民便说:“我希望你能做到你说的,你要是对她好,能够好好把日子过下去,那自然最好;如果你做不到……我这些年坐牢都是为了嘉嘉,她过得不好,我——”

赵泽宇眼睛微微一挑:“您怎么样?”

王甬民道:“我出狱以后,段飞找了我好几次。”

“段飞找你?”

“段飞找我和嘉嘉没关系,我也没告诉嘉嘉。他找我,一直想打听当年的事,他认定我是替人顶罪,想让我说出来,重新立案调查。”

赵泽宇怒道:“段飞就是记恨嘉嘉嫁给我了,显而易见是针对我,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东西,就是个小小的检察官,也配跟我赵泽宇比?”

王甬民叹口气:“你如果对嘉嘉好,那自然最好。你如果做不到,也不好骗我,你们正常离婚,放过对方,也算是好聚好散了。”

“离婚?绝对不可能!”赵泽宇喝道。随即他意识到自己态度过激了,低下声来,道:“爸,我会改的,您放心吧,我会对嘉嘉好的。对了,爸,以前我手写过一份东西,不知道还在不在您那儿?”

王甬民警惕地盯着他:“我一直好好放着。”

赵泽宇道:“爸,这东西如果可以的话,还是烧掉吧,万一不小心被人看到了,那……那就很麻烦了。”

王甬民哼道:“你放心,当年调查组都没搜出来,哪儿能这么容易不小心被人看到。如果被人看到,肯定不是不小心。”

赵泽宇连忙道:“爸,咱们都是一家人,咋说那种话?”

王甬民冷静道:“泽宇,你要是担心这个,大可不必。你如果想和嘉嘉好好过下去,那就做给我们看,也让你爸妈不要做得太过分。你如果同意离婚,那也好,嘉嘉不会管你要太多财产,你看着给一些,再让她可以自由地看小孩,尽量减少对孩子的影响,这样大家都活得通透。这两条路,你选任何一条,那些事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这也是我坐的这十年牢为嘉嘉换来的,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你如果还像现在这样,既不同意离婚,又不肯对她好,就算你手写的那份东西还给你,或者烧了,你也别想高枕无忧,你那些事情,就算我不知道的,我也大概能猜到。”

赵泽宇低声问:“什么事啊?”

王甬民隐晦道:“判决书上给我行贿的房地产商人,在调查组还没来时,就畏罪跳河自杀了,他肯定不是自杀。”

赵泽宇忍不住倒抽一口气,急忙说:“爸,我对嘉嘉有真挚的爱,离婚绝对不可能,我会改正,对嘉嘉好,您拭目以待吧。周五我带嘉嘉和小星一起去看你们,您今天的话,我一定牢牢记在心里!”

赵泽宇将王甬民送到电梯口,回到自己办公室,站在窗口,目光复杂地看着从大楼底下走出来的王甬民,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吹起了轻快的口哨。

赵泽宇今天早早回了家,掏出一颗西地那非的蓝色小药丸服下后,便开始了等待。

很快,王嘉嘉给赵星辰辅导完功课,走出了房间。

赵泽宇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刚要起身迎上去,忽地看了眼手表,吃下药之后还不到五分钟,还不行,他只能继续耐着性子等待。——中年男人一向比年轻人更有时间观念。

王嘉嘉收拾着家里,在客厅穿过了几回,赵泽宇一直坐在沙发一角冷漠地玩手机,每次她经过,赵泽宇都会抬头看她一眼,却又不言语,显得古里古怪。王嘉嘉心里不解,也懒得跟他说话。

终于,半个小时一到,赵泽宇生龙活虎地站起身,冲进卧室,像野蛮人的王一样,从身后一把抱住了王嘉嘉。王嘉嘉把他推开,板着脸问:“你干什么?”

“当然是……复习一下夫妻生活。”赵泽宇满脸堆笑。

“需要吗?你又不缺女人。”王嘉嘉冷漠地挣脱开束缚。

“你别乱说,压根没有的事。走吧,我给你看个东西!”这一次,赵泽宇丝毫不生气,兴高采烈地拉住王嘉嘉的手就往外走。他们俩除了在公开场合秀伉俪情深之外,上一次赵泽宇这么兴致高昂地牵她的手都已经是远古时代了,对赵泽宇突然的变化,王嘉嘉有点手足无措。

赵泽宇拉着她径直出门,坐电梯到了地下车库,来到自己的车后,按下后备厢开关,打开,后备厢里满满全是鲜花,中间的红玫瑰摆出爱心形状,里面还有一个礼盒。

王嘉嘉不解地看着他:“你这是干什么?”

“亲爱的嘉嘉,我为这些年你受的委屈,还有我对你造成的伤害而诚挚地道歉!”赵泽宇紧扣王嘉嘉的手,弯腰鞠躬。

“你这又是唱哪出啊?”王嘉嘉打量着他。

“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赵泽宇诚恳道,“以前都是我的错,我经过深刻反思,设身处地从你的角度思考,你这些年为了我们这个家,已经付出了太多,受了太多的委屈。”

王嘉嘉疑惑地瞧着他:“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不用来这一套。”

“呃……”赵泽宇摸了摸额头,难为情道,“也没什么,今天你爸找了我,你知道吗?”

王嘉嘉盯着他:“我爸找你?他找你说了什么?”

赵泽宇试探地问:“你不知道啊?他没跟你说?”

王嘉嘉摇摇头,道:“他没跟我说。今天他去哪儿找的你,我怎么不知道?”

“他来我公司找我了。”

王嘉嘉疑惑:“他去公司找你了?”

“是啊。”

“他找你说了什么?”

赵泽宇继续试探:“他真的什么都没跟你说吗?”

“没有,别讲相声了,赶紧说。”

赵泽宇道:“他跟我讲了你受的种种委屈,他还说你很想离婚。你知道的,我一直不同意离婚,从来不同意,完全不同意,以前不同意,现在不同意,将来还是不同意!我和他沟通了很多,我反思过,确实是我做得不好,伤了你的心,我脾气不好,拉不下脸来好好哄你。现在我希望你能重新给我机会,让我好好弥补。”

王嘉嘉疑惑地看着他。

“来,你拆开礼物看看。”赵泽宇语气温柔。

王嘉嘉面对赵泽宇突如其来的热情,到此刻依然是半信半疑。

她和赵泽宇相处这么多年,了解赵泽宇的性格。他如果对人高傲,或者表现出不屑,有距离感,抑或肉眼可见的敷衍、逢场作戏,那都很正常,没什么,这就是赵泽宇本来的模样。可如果他对人表现得特别亲近,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舒适,让人觉得他这个人特别好,那他八成是在设计人,后面跟着阴招。

尽管赵泽宇在她面前一向表露出本性,在家人面前不需要隐藏,可她对赵泽宇今天反常的变化,还是感到了微微的不适。

她满腹狐疑地拆开礼盒,里面是一个按王嘉嘉形象雕刻出来的塑胶人偶模型,她不由得眼前一亮。

赵泽宇欣喜地问:“怎么样,喜欢吧?”

王嘉嘉皱起眉,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爸跟赵泽宇究竟说了什么,能让他突然像变了个人?

赵泽宇道:“周五你接小星放学后,直接来我公司,我们一起去你爸妈家吃晚饭。”

王嘉嘉一愣,今天的赵泽宇简直好像被人夺舍了一般,可面对赵泽宇的主动示好,她也不能一直冷漠应对,毕竟他们还是夫妻,于是,她也只能点点头。

赵泽宇心满意足地笑了,拍拍她臀部:“我们赶紧上楼吧,先来一场温故而知新。”

“我先洗个澡。”

“别洗了,现在效果最好。”

“什么效果?”

“爱你的效果。”

董明山最近心情大好,自从拉上赵泽宇合作后,他的运势一路高歌猛进。

在赵泽宇的帮助下,他得到了几家银行的授信,额度充足,随着第二块土地顺利收入囊中,后续只要走完抵押协议拿到贷款,办完交接手续,便能正式进入开发阶段,数亿的收益近在眼前。最近,“悦峰园”第二期楼盘也已经封顶,申请预售证的事有赵泽宇帮忙,自然不在话下。

此刻的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一个能将他从天堂劈到地狱的闪电正在头顶的云团中酝酿着。

有了商业上的来往,董明山和赵泽宇两家人的关系也日渐亲近,前几天赵泽宇让司机送来了一箱空运的海鲜,龙虾、鲍鱼、生蚝、野生大黄鱼等,这么一箱子价值数千,这让董家人受宠若惊。

董浩然和赵星辰在学校里也成了好朋友,每个周末都聚在一起玩耍。

看到董家三口开心,孟真真也着实高兴,平日里拖地都格外用劲。

对她而言,生活中最大的隐患还是陈子华,陈子华有她身份的把柄,手里还沾着何超龙的命案,陈子华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孟真真预感他一定会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爆。无法预期的恐惧,才是最大的恐惧。

每天,有人的时候,孟真真生活如常,用笑脸应对一切,可一旦剩下她一个人时,陈子华的阴影便忍不住浮现在她心头。

早上,孟真真提着食材返回尊邸,刚进小区,就远远瞅见了丁虎成。

自从周日早上陈子华闯进她家,发现了她家还有其他男人的痕迹后,孟真真这几日以来一直避免和丁虎成接触,对丁虎成的关心问候也是不理。

她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只能逃避。

她低下头,急匆匆地朝五号楼走去,还是被丁虎成截住了。

“来来来,我帮你,我帮你。”丁虎成不顾她的推托,抢着拎过她手里的东西。

孟真真心情复杂,跟在一旁。

“洪梅,这几天你为什么一直躲着我,发生什么事了?”

“我没躲着你。”孟真真随便撒了个谎。

“你别骗我了,我看得出来,几次在楼下遇到你,你都故意走开,给你发消息你也不回,周末时我们不还好好的吗?到底是怎么了?”丁虎成追问。

“没什么,我最近身体不太舒服,过些时间就好了吧。”孟真真加快脚步,走到了丁虎成的前面。

“怎么身体不舒服了?”丁虎成虽然不信这个答案,却又不敢问得太直接。

“没事,老丁,你好好照顾自己,我没事的。”她说完,又机械地重复一句,“我没事。”

丁虎成抿抿嘴,轻叹一声:“洪梅,你要是遇到什么事,告诉我,我帮你一起想办法,一起解决啊。”

孟真真微微停顿一下,又接着往前走。

“是不是什么金钱方面的困难,你不好意思跟我提?你跟我说吧,我手里头攒了五六万块钱,你需要的话,都拿去先用着。”

孟真真完全停下了脚步,转过身:“老丁,我们相处的时间不长,其实你完全不了解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傻不傻,把你这几年的积蓄都拿出来给我?你就不怕我是骗子,我故意想找理由,骗你的钱?”

丁虎成憨笑道:“不可能,你不是这样的人。如果是,那我也认了。”

孟真真笑笑,叹口气,道:“我没事的,女人周期性的心情起伏,过段时间就好了。我先上楼了。”

“你真没事吗?”丁虎成又问了一句,除此之外,他也问不出所以然来。

“过段时间就好了,最近让我静一静吧,不要联系我了。”孟真真从他手里接过两袋食材和水果,不顾伫立在原地的丁虎成,快步走进了五号楼。

她刚走到电梯处,旁边的楼梯通道里就探出一个脑袋,冷声问:“该不会你那姘头就是这死胖子吧?”

看到突然冒出的陈子华,孟真真浑身一个激灵,差点跳了起来:“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进来的?”

“正常走进来的啊。”陈子华悠然地从楼梯通道里走出来,道,“走吧,站这儿总不合适吧,上楼去聊聊。”

孟真真想起王慧的前车之鉴,立刻说:“你想干什么?董先生和董太太还在楼上!”

“你甭骗我了,”陈子华笑笑,“我早上过来就是给董先生送文件的,我亲眼见着他们夫妇俩出门了,你还用这理由堵我?”

孟真真道:“你有话就在这里快说。”

“咱们的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走吧。”

这时,电梯门一开,一名业主从里面出来,经过他们身边,认得孟真真是这里的保姆,便多瞅了一眼,顺便打量了眼旁边的陈子华。

陈子华当即装成网络维修师傅,对孟真真大声说道:“你带我上去看看路由器,我要先排除一下路由器的故障,一般网络连不上都是路由器的问题。”

孟真真怕引起旁人怀疑,只好硬着头皮走进电梯,刷了电梯卡。

出了电梯,到了门口,孟真真不愿意开门,陈子华又说:“咱们都到门口了,你还不请我进去坐坐,你不怕站这里说来说去,被电梯里的人听到吗?”

孟真真无奈,只得打开房门,放陈子华进屋。

刚进屋,陈子华便从后面抱住孟真真,开始上下摸索。

孟真真直接将菜扔到地上,挣扎着推开他:“陈子华,你住手!上一个保姆就是因为董先生和董太太在查电梯监控时,发现她带男人上楼,被辞退了,如果我有那么一天,我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见她这一次的抵抗如此坚决,陈子华只好停下手,悻悻地走到一旁,环顾着整个董家:“这董家可真够有钱的啊,住这么大的豪宅,可惜啊……”

“可惜什么?”

陈子华笑而不答,往沙发那边走过去,孟真真当即呵斥:“那不是你该坐的地方。”

陈子华哼一声,依旧大大咧咧地往沙发里一躺,道:“可惜啊,这房子马上就住不成喽。”

孟真真不明所以:“你到底要干什么,陈子华,我钱都已经被你拿光了,你还想怎么样?”

“这事先不急,待会儿说。”陈子华站起身,走到餐桌旁,在孟真真眼神警告下,还是不管不顾地拿起餐边柜上的玻璃瓶装高档纯净水,拧开喝了一口,“这么贵的水味道也没有不同,有钱人都脑子有病吧。”

孟真真咬牙切齿,却对他无可奈何。

“先说说吧,那死胖子就是你姘头?”

“他是小区保安。”

“我没问他是不是小区保安,我问的是,他是不是你姘头?”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保安帮我拎一下东西,你也要管?还有,谁帮我拎东西,和你有关吗?”

陈子华狠声道:“真真,这话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了,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你却背叛我,但是,我本着咱们夫妻是一辈子的关系,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再问你一遍,睡你的王八蛋,是刚才那臭保安吗?”

孟真真和他对视了几秒,道:“不是。”

“那到底是谁?”

孟真真咬着嘴唇,不说话。

陈子华面色肃然:“我也希望不是他,要不然,你能让这么个老保安上你的床,我都替你丢人。”

孟真真抽了抽嘴角,不理他。

陈子华盯了她一会儿,道:“感情的事,往后再说,今天我找你有正经事。”

孟真真想到了何超龙,不禁惶恐:“什么事?”

谁知,陈子华说的不是这个:“你信不信,董明山一家即将遇到大难?这大房子啊,很快就要易主了。”

“你把话说清楚。”

陈子华一笑:“我问你,最近董明山是不是挺开心的,一直在夸我们家赵老板?”

孟真真当然知道,最近董明山每天回家就兴高采烈地把赵泽宇一顿夸,说赵泽宇又帮他引荐了哪些人,送了他什么礼物,赵泽宇这地位的人如此对他,他受宠若惊,高官子弟教养就是好,相处起来让人如沐春风。为了回报赵泽宇,董明山也三天两头让钱一茹准备高档的酒水和其他礼物,给赵泽宇送去。

“赵老板做的一切,都是在设局,目的是一口吃掉董明山。猪在被宰之前,都以为主人喜欢它的白胖可爱。现在董明山的脖子已经架在案板上了,可怜,他自己还浑不知情,早上还跟我一个劲地夸赵总人好。”

“你到底什么意思?”

陈子华喝了口水,道:“我问你,你想不想看到董家破产?”

“你别说废话。”

“那你打算就这么一直守在小孩身边,守一辈子?”

“这和你没关系。”

“甭管和我有没有关系,我得先知道你的态度。你如果觉得董家破产也没事,你可以把小孩领过来,自己养大,那赵泽宇设计董明山的事,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如果你想让咱们孩子继续在这有钱人家里长大,你只以保姆的身份陪在他旁边,那今天的事,和你就有大关系。”

孟真真微微思索几秒,咬了咬牙,问:“赵泽宇怎么设计董家了?”

“那也就是说,你不想看到董家破产?”

“你快说!”

陈子华笑道:“董明山花了五个多亿拍下一块地,你知道吧?”

董明山近来在饭桌上的话题,绕不开两块土地的事,孟真真自然也知道这回事。

孟真真说:“董先生说这块地过几年开发完成后,他能大赚几个亿。”

“也许吧,正常情况下是这样。”

“然后呢?”

“这么跟你说吧,赵老板亲口说的,董明山之前抢了他一块地,害他损失了好几个亿,所以他这次设了个局,先让董明山误以为赵老板在帮他,再怂恿董明山拍下另一块地,买下这块地的钱,全部都是董明山靠赵老板的帮助借来的。过段时间后,赵老板会想办法让董明山的整个资金链断掉,到时,按照他们之间的协议,赵老板不用花一分钱就能夺走董明山的整个公司,董明山不但要破产,还会欠下一屁股债,从此成了失信人。什么房子啊,车子啊,都会被银行收走。”

孟真真怀疑地看着他:“董先生这么有钱,怎么可能一下子就破产?”

“有钱人顷刻间破产,比比皆是,没什么稀奇的。董明山虽然有钱,可跟赵老板比起来,也算不上什么了。赵老板在江北的地位,董明山跳起来都够不着他膝盖,董明山还以为赵老板真会把他当朋友。赵老板亲口说的,现在前戏已经做完,就等着收网,收网的时间没几天了。”

孟真真问道:“他怎么做能让董先生的资金链断掉?”

“这些商业上的事,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懂。总之,现在董明山已经完全落进赵老板的大网里了。”

孟真真冷冷地盯着他:“你会这么好心,专程跑来告诉我这件事,让我提醒董先生?”

陈子华笑道:“那当然,董浩然毕竟是咱们俩的孩子,我也盼着他生活在富贵人家,我可不想看着咱儿子好不容易投胎到了富人家,才上小学二年级,家里就破产了。”

孟真真完全不信他的鬼话,缓缓摇头:“陈子华,你从来就不是有良心的人。”

陈子华也不生气,坦然笑笑,算是默认这个评价,道:“你现在就算提醒董明山也没用,合同签了,地也拍了,他已经掉进了赵老板的袋子里,他就算知道了真相,也只能眼巴巴地望着赵老板把口袋拉上。何况,你一个小保姆,说什么话,董明山能信你?”

“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你上个礼拜是不是去过赵老板家里,帮忙打扫屋子?”

“你怎么知道?”

“我听到赵老板跟人抱怨,说他太太脑子抽了,借董明山家的保姆来用,王嘉嘉对你的表现很满意,还跟赵老板说,她还要再找你过去。赵老板不习惯家里有住家保姆,所以一直以来都是王嘉嘉打电话给保洁公司,临时派保洁阿姨过来。他没想到王嘉嘉会找董家借保姆,共享保姆这件事,实在给赵老板丢脸。”

王嘉嘉为了以后还能和孟真真见面聊天,本想鼓动孟真真辞掉董家的保姆工作,来她家做。赵泽宇不接受保姆住在家中,所以王嘉嘉便打算让孟真真白天来她家做保姆,晚上回去自己住。

孟真真没告诉她董浩然是自己儿子,寻了借口,暗指同学关系如果变成雇佣关系,会影响两个人的友情。王嘉嘉作罢。

陈子华看着孟真真:“现在能救董家的人,只有你了。”

“我能做什么?”

“董明山不是刚出社会的小青年,基本的风险意识总是有的。可咱赵老板放话说,过些天能轻松让他资金链断裂,用的一定不是正儿八经的手段,一定见不得光。要是你去赵老板家,偷偷在赵老板的书房或者什么地方,装个隐藏的摄像头,咱们远程把他的一举一动都给拍下来,到时肯定能抓到他的把柄。”

“你要我偷拍赵泽宇?”

“对呀,我这么跟你说吧,赵老板明面上只是个基金公司的老板,实际上,他下面有很多产业,都是别人帮他代持的股份。有些事,赵老板是跑不掉的,比如说行贿,比如说逃税,比如说和人一起串标,低价弄政府项目,还有他那个基金公司,背后肯定有见不得光的人持着干股,这些都是我听说的,我不知道的自然更多。这些事,随便拎出来一个,管叫他头疼害怕。当然了,这些事情,他在外面肯定不会表现出来,不过私底下,总有彻底展现的那一面。你想想看,他这样的人,要是能拍到他私底下真实的一面,不光能够抓住他的把柄,救了董明山一家,甚至还可以……嘿嘿……”

“你想抓着他的把柄,勒索钱财吧?”孟真真一眼就瞧出了陈子华的真实目的,救董家是假,敲诈勒索赵泽宇是真。

陈子华毫不遮掩地笑起来:“我原本听说赵泽宇很大方,以前的司机,还有娱乐会所攀上他的老鸨,他身边这些人全都在外开了公司。可我都给他开了这么久的车,公司其他司机不愿意上夜班,都是我主动顶上去,结果也没见他提拔我,也没给我另外的奖金。俗话说得好,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我就这么老老实实开车开下去,什么时候才能赚到钱,让你过上幸福的生活啊?”

孟真真鄙夷地嗤笑一声。

陈子华道:“总之,设备我都准备好了,只要你愿意,就能帮董家避免破产,否则,过阵子董家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喽。”

“你自己怎么不去做?”

“我也想啊,可赵老板在车里当着我的面,不会跟人谈到很秘密的话,何况司机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如果其他司机发现了监视设备,被赵老板知道了,那我就吃不了兜着走了。他办公室里肯定有秘密,可我一个司机,只有给他拿东西时,进去过一两回,他办公室里里外外都装着监控,想下手也没办法。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地方可行,那就是他家。”

孟真真冷笑:“你就不怕我在他家装偷拍工具,被他发现?他如果发现,报警,警察找上我,怎么办?”

“像他这样的人,就算发现被人偷拍,他也不敢报警。因为他不确定摄像头是什么时候装上去的,这期间他是不是说过一些不能说的话。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报警,警察找到你,你咬死不承认是你装的就行了,警察也没证据。”

“一旦警察找到我,核对身份信息,我被通缉的身份不就暴露了吗?”

陈子华挥了下手:“你放心吧,你没被通缉,不用怕警察找上你。”

孟真真顿时起疑:“你这话什么意思?”

陈子华一愣,意识到说漏嘴了,此刻也不再掩饰,道:“跟你坦白说吧,当年我知道是你报警抓的我,可咱们毕竟是夫妻,永远的一家人,我是如此爱你,所以我宁可自己被判刑,也没有把你供出来。当时警察确实怀疑你是我的同伙,可他们找不到你,我又咬死不承认,最后也只能结案,定了我一个人的罪。你看,谁能像我一样,无怨无悔地替你坐了这么多年牢?明知是你报的警,我也不会和你计较,这些都是你欠我的。”

孟真真浑身一颤,震惊得倒退两步:“我从来就没被通缉?”

“你要是不信啊,直接带着孟真真这张身份证去派出所查。”

听到他这么说,突然,孟真真彻底失语,一句话都说不出,浑身一阵战栗,内心惊涛骇浪。

这么多年来她东躲西藏委曲求全,为什么?如果她没被通缉,这些苦她根本没必要承受,她大可以光明正大去探监朱小八,问孩子去哪儿了,她可以第一时间找回董浩然,陪着他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不错过他成长过程中的每一个瞬间。她也不需要买洪梅的身份,不需要刺黑痣,不需要怕何超龙,也根本不会被陈子华胁迫,参与何超龙的抛尸……

她是彻底的自由身,她可以光明正大地用孟真真的身份生活,她不会遇上何超龙的命案,她不用惧怕陈子华的威胁,她不用给陈子华一分钱,她不必被陈子华侵犯,她可以跟老丁正常来往,她可以跟王嘉嘉讲实话,她可以让王嘉嘉开除陈子华,她可以自由地在江北呼吸每一口空气。

而现在呢?

孟真真觉得脑子都快要炸了,她不敢再想下去了,原来她可以拥有母子相伴的正常人生,原来她可以在阳光下光明正大地奔跑,但一切都只是“原来”。

如今陈子华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话,可这些年她切切实实失去的人生,又有谁能偿还?

她从未被通缉,这到底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陈子华拍拍她肩膀:“这下你放心了吧,这事如果成了,咱们俩敲赵泽宇一大笔,往后的日子,随意逍遥喽。”

孟真真睁着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可怖地瞪着他,突然冲上去,不管不顾地去抓陈子华。陈子华吃痛把她推开,孟真真又冲上去,就像不要命了一样,抓他,挠他,咬他,仿佛要把所有积压的怨气全都发泄在陈子华身上。

陈子华用力狠狠一把将她推倒在地,完全没法共情她此刻的心情,骂道:“你疯了?你没被通缉,你该高兴才对,你打我干什么?”

孟真真坐在地上,怒吼起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还故意骗我,把我变成杀害何超龙的共犯!”

陈子华理所当然道:“我怎么告诉你?我在坐牢啊,我怎么告诉你?你但凡有点良心,来看我一眼,我不就跟你说了?”

此刻,孟真真彻底崩溃了,她霍地站起身,从桌上一把抓过水果刀,直接冲上去就要捅死陈子华。

见她如此疯癫,陈子华也害怕了,瞅着她的动作,一把扣住她持刀的手腕,孟真真张口就咬,陈子华吃痛,另一只手捏住她下巴,将她的嘴巴都捏出了血。陈子华快速说道:“我话都跟你说明白了,能救董家的只有你,设备我都准备好了,要不要救董家,你自己决定。”

他一把将孟真真远远推出去,拉开门把手,逃走了。

孟真真枯坐在地上,她的整个世界都黑了。

孟真真因为卖淫被江北大学开除,成了她人生的转折点。

她没有脸面对熟人,第二天,她就在熟人的世界里失联了。

她心里有气,她气陈子华想出的仙人跳,她更气自己明明反对,最后怎么就在陈子华的软磨硬泡下,鬼使神差地同意了这个馊主意。

气归气,肚子里还有个新生命,孟真真得接受现实,得找份工作赚钱,以应对即将来到世上的孩子。

她本想寻份仓管这类简单的工作过渡到生产,但还是经不住陈子华的劝说,她想到陈子华的一屁股高利贷是当初为自己欠下的,始终觉得有愧于他,再加上生了孩子后还有各种花销,以及之前跟村里人借的钱还没还清,种种现实压力之下,孟真真重新做起了陪酒女。

做了几个月,还了一半外债,给自己留下一万块,作为孩子出生后的基本用度。怀孕五个多月后,随着肚子开始隆起,孟真真也辞去了陪酒的工作,在出租房里养胎。

十月怀胎,一朝落地,孟真真见到了襁褓里的孩子,她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只是很快厄运再度袭来,孩子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刚出生没几天就送去急救了,医生说这种病要么是遗传,要么是孕期不良生活作息的影响。

孟真真想来是自己陪酒的这几个月,胚胎受到了影响,懊悔不已。她和陈子华凑了两万多块钱的费用,孩子总算脱离了危险。医生表示,六个月及三岁后,孩子至少要进行两次手术。

为了攒钱给孩子治病,孟真真刚出月子,就重新做起了陪酒小姐,陈子华留在家中照顾孩子。每天赚的钱,她都交给陈子华,这些钱小部分是家庭用度,大部分让陈子华去还欠五哥的债。

陈子华照顾孩子很不细致,饿着冻着是家常便饭,白白净净的娃娃总是被他带得脏兮兮的,孟真真回家经常和他争吵,但陈子华很会哄人,三两句就能让孟真真消气,孟真真也体谅他一个大男人难免有些粗心,两个人继续磕磕绊绊地过着日子。

一段时间后,孟真真发现陈子华总是有还不完的债,他就像是个无底洞,不管孟真真赚了多少钱,交到陈子华手里后都有去无回。于是她独自找到了五哥,问陈子华到底还欠多少债。谁知五哥说陈子华从没欠过他钱,谁都知道陈子华爱赌博,手里又没任何财产,当初连孟真真一个女大学生五哥都不愿意直接把钱借出去,怎么可能借给陈子华这种一穷二白的赌棍?至于五哥要账经常揍陈子华,那更是无稽之谈,五哥只是开了几家棋牌室,放高利贷也是小额居多,他又不是黑社会,怎么可能到处揍人。再说,陈子华是个狠人,早年打架把人捅伤坐过牢,这人做事不要命,之前五哥让他收账,他把人打伤,最后还是五哥自己倒贴钱私了的,这也是为什么五哥把他辞了,不让他继续收账。

五哥见孟真真还不相信,便直接告诉孟真真,陈子华的钱,不是拿去赌博,就是拿去嫖娼了。

当天傍晚,孟真真假意跟陈子华说去会所上班,实则躲在家楼下盯梢,结果果然发现,自己前脚刚走,陈子华后脚就抛下孩子独自出门,去了一家棋牌室的私人赌场,还和一个妓女模样的女人勾勾搭搭,被孟真真当场抓了现行。

回到家后,陈子华解释,他一直想让孟真真过上好生活,可他没有本钱,就想着去赌博来攒够本,谁知道一输再输,他就越来越难以自拔。至于刚才那个女人,那种场所逢场作戏而已,他和那女人没实质关系。他又说:“你上班不也得让客人占便宜,我不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深深体谅你的难处,没嫌你的钱脏吗?”

孟真真顿时感觉生活很荒唐。“我喜欢被人占便宜吗?我让人占便宜赚的脏钱,却被你拿去打牌,拿去给其他女人!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你坐过牢?”

陈子华又拿出那套解释,他自卑,怕孟真真一个大学生看不上他,如果说出来自己坐过牢,估计孟真真会离他而去。

孟真真又问他,为什么要骗自己欠了五哥的钱?为什么要伪造身上的各种伤,说是要债人打的?

陈子华本来还在疑惑孟真真怎么会突然知道自己的老底,听到这话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五哥这王八蛋出卖了他。

孟真真质问他:“我上班赚钱,忍受着男人的骚扰,你怎么能忍心把小孩一个人丢在家里,自己去赌博,去玩女人?”陈子华跪下来,抓着孟真真的手,求她原谅,他说他已经改过自新,会戒掉赌博,好好照顾他们母子俩,说着还挤出几滴眼泪,担心孟真真没看到,还故意抹了抹眼睛。

孟真真联想到陈子华过去的种种,到今天才知道被骗了很久,见他又是下跪发誓假哭这一套熟悉的操作,已经免疫。

陈子华哭了一会儿,发现孟真真不为所动,索性也破罐子破摔,他站起来怒骂:“以前我看在你是个大学生的分上,尊敬你,听你的话,每次你生气都是我觍着脸来哄你,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你配吗?”

两人大吵了一架,孟真真一夜无眠,第二天开始她不再去会所上班,整天在家看着孩子,不让孩子离开自己的视线半步,至于陈子华,孟真真当他不存在,哪怕晚上睡在同一张床上,孟真真也只拿他当空气。陈子华想碰她,孟真真就把他甩开,陈子华用强的,孟真真就咬他。

一开始的几天里,陈子华因为自己理亏还忍着,过了些天后,陈子华终于不耐烦了,孟真真不让他过性生活,他就去扭小孩出气,孟真真为了护着孩子,只能无奈配合他。试了几次后,他发现这一招对孟真真极其管用,屡试不爽,只要他去扭小孩,孟真真凡事都会顺从。

孟真真骂他不是人,竟然拿自己小孩出气,陈子华则嘿嘿一笑,说:“你早听我的话不就完了。”

就这样,孟真真像行尸走肉一般生活了半年,她想过带着孩子逃离,可一时间却不知道该逃到何处去。

半年后,孟真真带着孩子去医院复查,医生说三个月内要进行第一次手术,手术费用大概六万块。

孟真真回到家,和陈子华说了这事,陈子华抱怨费用太贵,现在是六万块,过几年还要再做手术,到时候不知道还要多少钱,而且这孩子一出生就体弱多病,不是发烧感冒就是肺炎,这半年已经花了好几万块了,往后小毛病肯定少不了,兜里的钱全交给医院得了。

陈子华劝孟真真继续回会所上班。孟真真拒绝,她已经是孩子的妈妈,不想小孩上幼儿园时,开家长会,遇到其他学生的爸爸是认识她的客人。

陈子华多次劝说无望,又给孟真真分析,哪怕他们俩都出去打工,几个月里也凑不出六万块钱,现在家里不但没积蓄,还欠着外债,谁也不会借钱给他们。医生都说了三个月内要动手术,如果等他们靠打工攒够手术费,指不定孩子坟头都长草了。

陈子华很了解孟真真,你跟她说要赚钱,她听不进去,但如果打着孩子的名号,她什么都愿意相信,什么都愿意去做。

可孟真真即便答应了重新做陪酒小姐,陈子华依然不知足,因为孟真真不肯出台,所以收入越来越差。

陪酒干了没多久,陈子华又给孟真真出了新的主意:“真真,不是我逼着你去做坏事,只是你也看到了,咱们赚钱太慢了,时间迫在眉睫,要救孩子,咱们必须找到赚快钱的门路。”

陈子华所说的门路还是仙人跳。

孟真真第一次参与仙人跳就被抓了,这次说什么也不肯。她说:“陈子华,这种钱拿在手里不脏吗?”陈子华笑了,说:“难道有钱人的钱就来得干净吗?再说了,穷人哪儿有资格嫌钱脏不脏,穷人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活着。”孟真真想给孩子积德。陈子华嘲笑她说:“孩子命都要没了,还积德?你说咱孩子去地下报到的时候,是会感谢他妈积德行善呢?还是埋怨他妈没留住他的命?”

最终,孟真真还是被陈子华说服了,陈子华当即喜笑颜开,抱着她的脑袋猛亲,说:“真真,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孟真真看着他,发现陈子华整个人都很陌生。

陈子华把孩子托付给亲戚照料,他则和孟真真去了外地城市,通过网上招嫖的方式把人引过来,实施仙人跳。两人流窜多地,一连做了七八起,软硬兼施,遇到执意报警的,他们便放弃,就这样,短短十来天就弄到了六万块钱。

攒到手术费后,孟真真便要收手,她要回南川接孩子,谁知陈子华推三阻四,找各种理由推托。几次三番下来,孟真真起了疑心,执意要见小孩。陈子华见遮掩不住,便坦白告诉她,他把孩子卖了。

孟真真呆愣住了。

陈子华自顾自地解释着,一来,这孩子出生就有病,不是感冒发烧,就是肺炎,加上先天性心脏病,接下来几年还要做几次手术,医生都说了不一定能根治,谁知道是不是医院又想骗钱,白掏这么多钱,最后还留不住,那就亏大了。二来,这小孩出生后,他们的关系就没好过,连夫妻生活都没了兴趣。孟真真有了孩子后,老想着陪小孩,不愿意做老本行。这孩子对他们来说实在是个累赘,这下卖了反而赚了三万块钱。

后来陈子华说了什么孟真真都听不清了,她耳边嗡嗡地响着,只看到陈子华丑恶的嘴脸在眼前晃动着。

这一回,孟真真终于彻底认清了陈子华。把孩子交给亲戚,他们俩铤而走险赚医药费是假;陈子华想通过孟真真赚钱,将母子分开卖儿子是真。孟真真当即要报警,陈子华则撕破脸,说:“你要是报警,这么多起仙人跳咱俩是一起干的,我进去了,你也得进来,孩子照样给了别人。要么这样,你再帮我赚个几万块钱,我去把孩子买回来。”

孟真真当即就抄起手边的东西往陈子华身上砸了过去,她声嘶力竭地吼道:“那是你儿子,是让你随便买来买去的东西吗?”孟真真冲过去要打陈子华,陈子华还手,一下就把孟真真推倒在地,第一次对孟真真拳脚相向。

被陈子华狠揍了一顿后,孟真真平静了下来,往后的几天,她也不闹了,就这么继续留在陈子华身边,整个人很安静。她准备逃离陈子华,但首先,她得知道孩子被卖到了哪里。

后来有一次,陈子华喝醉了酒,孟真真套他话,得知孩子给了一个叫朱小八的朋友,具体卖去了哪里就要问朱小八了。

陈子华喝醉酒断片了,醒来后不记得跟孟真真说过这些,也不知道孟真真坐在自己面前,看着醉倒的自己,兀自出神了很久很久。

陈子华带着孟真真继续做仙人跳。

他通过网络把一个男客人约到了酒店,孟真真和男客人见面后,便找了个借口离开房间,随后打电话给陈子华,让他十分钟后去房间。不久后,陈子华来到酒店,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房卡上了楼,敲开房门,他一把将客人按倒,说客人睡了他老婆,要他掏钱。

结果陈子华却见孟真真不在房间里,便问他老婆在哪里,客人说下楼了,还没发生过关系。陈子华心里疑惑,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向客人继续勒索。没想到就在此时,警察找上门来。

原来孟真真打电话和陈子华接头后,就下楼报警,说有人仙人跳。警察来敲门查房,客人如实供述,陈子华被抓了起来。孟真真躲在酒店不远处,亲眼看着陈子华和客人被警察押上警车。

这辆警车带走了陈子华,同时也将孟真真这些年的荒唐岁月一并带走。

陈子华被抓后,孟真真躲躲藏藏了几个月,回来偷偷找到五哥。五哥说陈子华因为仙人跳的事被警察抓了,警察从他转账记录里找到了好几个受害人,涉案金额好几万块,得判好几年了。五哥又告诉孟真真,之前派出所的警察来找他打听过孟真真的下落,五哥让孟真真千万要藏好了,别被警察发现了。孟真真感激五哥的帮助,又向他打听朱小八的行踪,却得知朱小八因拐卖妇女被警察抓了,暂时出不来了。

朱小八一审被判了六年,孟真真查了网上的审判资料,朱小八的罪状里,没有卖小孩这一条。她一直以为陈子华被抓后,肯定把她是同伙供了出来,她成为被通缉人员,所以她只能东躲西藏这么多年,直到朱小八出狱,才去问他孩子的下落。

她做梦也没想到,陈子华竟然没供出她,他在看守所里守口如瓶,始终没供出同伙是谁,警察怀疑过是孟真真,但因为一直没找到她,最后也只能结案,她从未被通缉。

陈哲和南川市公安局的刑警开了一场线上会议,这才弄明白孟真真用假身份的缘由。

当年陈子华落网后,南川市的警察用尽审讯技巧,他始终说仙人跳的另一名女性同伙是一名性工作者,在他威逼利诱下参与的,女同伙只负责接客,对后面他敲诈勒索的具体事情并不知晓,而且他也不知道对方的真实姓名。

警察当然知道他在撒谎,通过调查,掌握了陈子华和孟真真的关系,自然就怀疑同伙是孟真真。警察通过各种渠道寻找孟真真,可惜一无所获。一名受害者在监控里认出了女同伙,可监控没有拍到面部照片,警察能找到的孟真真照片也是多年前的旧照,受害者难以辨认,加上陈子华一口咬定同伙不是孟真真,从法律层面,警察没法对孟真真进行通缉。最后案子来回调查了大半年,在找不到孟真真的情况下,把材料提交给了南川检察院,最后检察院只能将陈子华敲诈勒索,另一名女性性工作者身份未明,对敲诈勒索过程不知情的公诉材料提交给法院,最后判了陈子华六年。

这期间,孟真真一直以为自己被通缉,所以才用了洪梅这个假身份。

办公室里,陈哲把一些材料交给段飞,介绍道:“这次南川的刑警帮我们重新查了一些资料,那个叫五哥的被传唤后,说漏嘴,孟真真早年和陈子华生下小孩后,陈子华因为孩子有先天性心脏病,就背着孟真真把小孩卖给了朱小八。南川刑警重新传唤了朱小八,他说他把孩子放在了江北儿童福利院门口,看着小孩被领走他才离开。”

董浩然是孟真真的小孩这一点,他们早有猜测,所以段飞并不意外:“就是董明山家的孩子?”

陈哲点点头:“这也是孟真真用洪梅的身份在福利院工作小半年后,突然来到尊邸当保洁的原因。”

段飞思索片刻,问:“她是董家小孩的亲生母亲,董家夫妻知道吗?”

“我们问过董明山和钱一茹,他们俩都说不知道。但是,钱一茹私下找到我,说老董确实不知情,但她是知情的,而且孟真真在出事前,曾经给她打过一个电话,说不管未来发生了什么事,让她和老董永远向孩子保密,永远不要让孩子知道亲生母亲是谁。所以她恳请我们一定要对外保密。作为交换条件,我也问了她关于孟真真和赵泽宇的纠纷,她说到了偷拍。”

人可以活得很久,可有的人在二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陈子华走后,过了许久,孟真真才渐渐缓过来。

关于陈子华让她偷拍的建议,她不考虑。

一来,陈子华说董明山很快会破产,孟真真完全不信,肯定是他故意危言耸听,想让她偷拍赵泽宇,进而敲诈一笔钱财罢了。更何况,王嘉嘉是她最好的朋友,就算王嘉嘉和赵泽宇关系不好,甚至有可能离婚,可王嘉嘉和赵泽宇毕竟是一家人,孟真真背着王嘉嘉去她家装摄像头,这像什么话?

几天后的早上,正在吃早餐的董明山接到了公司员工的电话:“董总,售楼部出事了。”

董明山镇定自若地问:“出什么事了?”

“刚才我们售楼中心一开门,一期楼盘的一名业主就带着一群媒体记者上门,说我们的实际施工情况和当时销售时的宣传不符,他要维权。”

董明山并没有太在意:“怎么不符了,我记得没什么区别吧?”

董明山对“悦峰园”的整个设计和施工都很清楚,这是他举家搬到江北后开发的第一个项目,精装交付,目的是要在江北打响口碑,所以他宁可少赚钱,各种材料用的都是大牌,施工过程他也每天亲自监督。

“悦峰园”第一期已经交付了一半,收房的业主都对房屋品质很认可,一些细节小问题,他们也都配合业主的要求进行整改,所以他认为今天只是小事一桩。

“他说原来有两个阳台,现在只有一个了——”

“那两个阳台本来就连一起,现在两个合成一个大阳台,面积还多了三平方米。”

“话是这么说,可他说我们变更设计没有通知他,他就想要两个小阳台。”

“他脑子有病吧?”

“他还说木地板、墙纸、卫浴五金,列了一堆东西,说我们最后使用的,跟当时卖房时宣传的品牌不一样。”

“原来的牌子断货了,给全体业主换的全是更贵的东西,这事销售通知过每个业主。”

“他坚持说他没接到通知,也没签过字,谁知道东西是不是更贵。他还说楼下围墙和大楼的距离缩短了两米——”

“这是设计师在符合规划的情况下,尽可能增加了套内的实际面积。”

“话是这么说,可他非说我们变更设计方案。他还说我们销售时的宣传画上,小区东面是高档商场,现在还是一片荒地——”

“那块地又不是我们的,是政府规划造商场,政府什么时候把商场弄起来,又不归我们管。”

“还有我们地下车位的实际位置和设计图上有差别,我们缩小了车位的间距,多划出了一些车位。”

董明山道:“那也是符合建筑标准的。”

“小区西侧对面有个村集体的活动中心,他说那里经常办白事。”

“这关我们什么事?又不是我们的房子!我们能管得了别人这么多吗?这人是成心来找碴,想讹钱吧?”董明山不耐烦了,气得吼起来,孟真真和钱一茹都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了他。

董明山懒得理会,让公司里的人去应付,结果他还没出门,又接到了公司员工的第二通电话。

“刚才业主带媒体记者去他房子里检查装修问题——毕竟是他的房子,我们也没权拦着不让他进去,结果他们在房子的卧室里拍摄,外面客厅固定边柜旁边的插座突然着火了,整个柜子都烧了起来,现在他们说我们的装修有消防隐患。”

“哪儿来的消防隐患?消防部门全都验收过了。插头着火,肯定是电路的问题啊,给他修不就得了。这装修的电工怎么回事,怎么弄出这么大的故障?还有那柜子,我明明记得用的是防火板,怎么会烧着的?”董明山不明所以,他压根没往人为的方面想,还以为是装修公司的施工质量不过关。这么多房子,个别的施工马虎或偷工减料,也在所难免。

“业主准备带着媒体去住建局和消防部门反映情况,这件事今晚要上新闻,我担心影响我们二期开盘。”

董明山恼怒道:“我知道了,你找业主和媒体协商一下,看看他们有什么诉求,我待会儿过去处理。”

“我刚问了业主有什么诉求,他说没有诉求,就是要曝光黑心开发商。”

董明山眉头一皱,道:“有什么问题给他解决不就好了,他是想狮子大开口啊?”

“不清楚,我感觉今天他们是有备而来的,今天这几家媒体来的还都是当家记者。”

董明山一愣,房子交付的一些纠纷问题,属于很常见的民生新闻,算不上大事,媒体怎么会派当家记者过来呢?凭借多年商场的经验,他隐约感觉到今天的事不简单。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你的意思……有人要搞我们?”

“是的。”

挂下电话,董明山的眉头拧到了一起。

如果只是正常的业主,哪怕遇到那种吹毛求疵的业主,开发商也总有办法应对。正常情况下,业主都是先提出问题,满足不了,他才会找媒体反映,可今天的业主,没和开发商沟通,直接找了媒体,几家媒体的当家记者一齐行动。

此人今天提出的问题,除了电路着火有些棘手外,其他都不是大事,可要是媒体刻意渲染一遍,事情就可大可小了。

个人行为不可怕,就怕这是竞争对手在背后搞事,那么就意味着这只是开始,真正的大戏还在后面。

董明山做生意多年,遇到的或听到的各种下黑手的手段也是不胜枚举,他思索起来,如果这是商业上的黑手段,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突然,他打了个寒战,因为他联想到,最近他正在申请二期楼盘的预售证,如果事情闹大,预售证没有批下来,那么以二期楼盘的现金流为抵押向银行申请的贷款就有批不下来的风险,到时麻烦就大了。

钱一茹不无担忧地看着他,问:“很难处理吗?”

董明山还不清楚今天事情的具体情况,此刻也是不置可否:“二期的预售证正在办理,就怕突然出这些事,预售证下不来,影响银行的后续贷款。”

钱一茹安慰道:“这么严重吗?”

“我这是最坏的设想,应该不至于。”

钱一茹建议道:“如果遇到麻烦,你可以找赵总帮忙,他现在和你利益捆绑在一起,他在江北人脉广,什么事都能摆平。”

董明山一听,松了口气,捧着钱一茹的脸蛋亲了一口,连连夸赞:“还是我们家大宝宝最聪明,临危不乱,我要好好向宝宝学习。我先过去看看能不能处理,自己能办的,就不麻烦泽宇老弟了,实在不行,我再找泽宇帮忙。”

孟真真担忧地望着董明山,刚刚电话里的内容她断断续续听清了一部分,此刻再联想到陈子华的话,她预感今天的事和赵泽宇有关。

周围人都说赵泽宇在江北拥有非同小可的本事,遇到这样的事,既然赵泽宇可以轻易地摆平,那么如果这事就是赵泽宇干的,他自然也能轻易地火上浇油,把麻烦闹大。

董明山和钱一茹仍在谈笑风生,完全没意识到董家即将面临灭顶之灾。

孟真真有了一种风雨欲来的危机感,她想到董浩然,从小生在富人家,过惯了衣食无忧的生活,如果董家真的破产,他该怎样应对生活的落差?

董明山离开不到一个小时,钱一茹就接到了他的电话。

一旁收拾桌子的孟真真竖起耳朵,听到董明山急促的声音:“一茹,你现在快点来一趟明州派出所。”

钱一茹忙问:“去派出所做什么?”

“唉,我刚到售楼部,几个农民工就围上来,跟我要工钱。他们是装修公司找的工人,装修公司没给他们结完工资,找我闹个屁!我跟他们说,我跟装修公司签的合同,我和装修公司的结款按照合同来,装修公司有没有给他们结工资,我不知道,也不关我的事,然后他们就冲上来拽我,不让我走,我还手了一拳,后来都被带到派出所了。”

“你会被拘留吗?”

“现在还不知道,别说这么多了,你先过来。”

挂下电话,钱一茹忧心忡忡,简单跟孟真真交代一番,匆匆出门。

孟真真站在阳台上,靠着栏杆,望着楼下的小区,陷入沉思。

短短一个早上,又是业主带一堆媒体来维权,又是农民工讨薪,这肯定不是巧合。

现在能救董家的人只有她了,陈子华的这句话在她脑海里浮现出来。

如果她去赵泽宇家装监控器,这是赤裸裸地在利用王嘉嘉对她的友情;如果什么也不做,董家真的会破产吗?应该不会吧,董明山经商这么多年,攒下这么大一笔家业,即便被赵泽宇设计,也不至于就破产吧?

楼下小区,丁虎成从保安室走出来,他每次走在小区里,总会不自觉地抬头看看董家的阳台,于是,这一次便和孟真真的目光撞在了一起,四目相对。

孟真真已经几天没有理丁虎成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此刻,他只能朝她笑笑,伸手挥了挥,向她打招呼。

看到他憨厚挥手像动画片里熊大的模样,孟真真尽管还想继续保持对他的距离感,却忍不住莞尔,她把身体缩回阳台后,正要转身离开,陡然瞥见老丁身后十余米处,陈子华昂着头,瞪着眼睛望着她,然后手指隔空用力地指了指老丁。

孟真真浑身一个激灵,退到阳台墙壁后,偷偷看着楼下,只见陈子华径直朝丁虎成走过去,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一同走向了远处。

孟真真又惊又怒,此刻一刀捅死陈子华的心都有。

彷徨徘徊了几分钟,孟真真的手机铃声响起,不用看也知道,自然是陈子华。

“楼上有人吗?”

“你想干什么?”

“家里没人的话我上来,有人的话你下来。”

“你到底要干什么?”

“别跟我废话,是你下来还是我按门铃?”

孟真真怒极,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眼珠一转,道:“你先去巧克力公寓等我,我等下过来。”

陈子华一天不死,她的天空每天都是长夜难明。

孟真真刚到巧克力公寓楼下,早已等得不耐烦的陈子华就一把抓着她胳膊,催促着上楼。

一进门,陈子华一把掐住她脖子,一路将她拖行到沙发,当先就甩了她一巴掌:“你找的姘头果然就是这又老又丑的死胖子保安啊!我是不是警告过你,你以前跟谁好过,我可以原谅,但你必须断了,没有下一次!结果呢,今天你还在跟这死胖子楼上楼下眉来眼去,潘金莲和西门庆啊?我呸,五十岁的西门胖庆!你可真是不挑食,怎么着,这一堆上了年纪的肥肉在你身上滚来滚去,你是不是觉得很刺激啊?”

孟真真抹了抹嘴角被打出的血丝,瞪着他:“陈子华,你刚才找他说了什么?”

“瞧把你紧张的,怎么,怕我跟他说你的底细?怕他不理睬你了?”

“我和他已经分了,没有关系了。”孟真真停顿一下,补充道,“你也是。”

陈子华又一个巴掌抽了上去。

孟真真毫不畏惧:“有本事你打死我,我怕你不敢。”

“你!”陈子华举起手,咬牙停顿了半晌,最后松开了力气,让她坐起来,在一旁委屈道,“真真,对不起,我没控制住是因为我真的太爱你了,你想,如果我对你没有感情,我对你不是真心的,你和其他男人怎么样,我又怎么会气成这样呢?你答应我,以后再也不会和其他男人有瓜葛了,好不好?我求求你,答应我,好不好?”

孟真真冷淡问:“你刚才找他说了什么?”

“我就故意找他搭个话,试试你的反应罢了。怎么,你到现在还在担心我跟他说了什么坏话吗?他一个又老又丑的胖保安,在你心里,有这么重要吗?”

“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你不说也没事,我会知道的。”

陈子华急道:“你怎么知道,你还要继续跟他联系?”

“这就不需要你管了。”

陈子华拽住她手腕,狠声道:“你如果跟他断不掉,我就让董明山夫妻知道董浩然是我们的小孩!”

“你除了这一招就没有新鲜的吗?”孟真真轻蔑地看着他,“你如果不怕何超龙的事曝光,你就这么做吧,我不会再受你摆布了。”

陈子华松开了手,吃惊地看着她,甚至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惧怕:“今天你怎么像变了个人?你是为了那个死胖子?为了那个死胖子,你忍心这样伤害我吗?”

“我不为了谁,我为了我自己。我懒得跟你吵,吵得我口渴。”

孟真真站起身,走到另一侧的桌旁,拿起电水壶接上自来水,插上插头,摸了摸口袋里的混合着安眠药和毒鼠强的粉末,她已经测试过了,没有什么味道。又拿出两个窄口的深色陶瓷杯,因为用窄口深色陶瓷杯看不出水的颜色是不是纯透明的。她将粉末倒入其中一个杯子里,稍微倒了一点水,晃开。然后她就一边等水烧开,一边佯装收拾桌子。

她已经受够了,她今天要把陈子华留下来。她脑海中设想过很多遍,安眠药和毒鼠强混合后,不知哪个先起作用,如果安眠药先起作用,自然最好;如果毒鼠强先发作,陈子华在剧痛中也没有太多反抗能力,孟真真会拼尽全力将他弄死在房间里,不给他逃出门的机会。至于陈子华死后,警察是否会查到她,便听天由命吧。

坐在沙发上的陈子华没有注意到孟真真的异常,他叹口气,语气柔下来:“真真,我也不想和你吵架,我以前做了那么多对不起你的事,你怪我,怨我,找了其他男人,这都是我活该。可我只想和你重新开始,我会用真心打动你,把你的心焐热,让你的心重新回到我这里。好了,这件事暂且不去说了。今天董明山的公司出事了,你知道吗?”

孟真真微微一皱眉,道:“你说。”

“我听说,今天会有人去他们楼盘闹事,晚上他们楼盘就会上江北的大新闻,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总之,董明山距离破产,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孟真真看着正在加热的烧水壶,问:“几个人去楼盘闹事,就能让董先生破产?”

“你可不要小瞧,我跟你说,今天的事是个开场,后面还跟着其他手段,赵老板放话董明山这一次肯定破产。赵老板要是没十足的把握,还能让我这个司机听到他们的谈话?一定是有百分百的把握了。现在能救董家的人,只有你了,真真。”

孟真真默不作声,一边是董家、浩然的正常生活,一边是她最好的朋友王嘉嘉。

陈子华看出了她的犹豫,继续做思想工作:“赵老板说了,他查过董明山的财产,房子、汽车等所有个人资产董明山都已经抵押出去了,一旦后面资金链断裂,董明山什么都没有,还要倒欠银行一屁股债,一辈子都还不清的债。如果你想借此机会把浩然领回来,那就看着他们家自生自灭吧。可我们的浩然已经过惯了有钱人家的生活,跟着我们,他会接受吗?继续留给董明山夫妻,那时他们连住的地方都没喽。”

孟真真沉吟着。

陈子华继续说:“现在方法很简单,偷拍设备我今天带来了,你只要想办法偷偷装在书房、卧室这些地方的角落,一旦拍到赵老板的秘密,不就可以凭此让赵老板高抬贵手,放董家一马,救了他们吗?我跟你这么说吧,赵老板这种人物私底下绝对有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有些秘密是可以要他命的。只要拍到了,百分百拿捏他。”

“你今天找我的目的就是这事吧?”

“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想和你修复感情,结果却看到你和那胖子,唉!”

孟真真冷笑:“你为了说服我去偷拍,我和别人眉来眼去的事,暂时也不计较了,是吧?”

“真真,你不要挖苦我了,你只要答应我,和死胖子不要再有来往,过去这些我都不计较了。事有轻重缓急,赵老板对董明山收网就在这几天了,如果这几天不能拿到赵老板的把柄,你以后想帮董家也没机会了。现在咱们孩子未来的人生走哪条路,遥控器就握在你的手里。”

孟真真还在沉吟。

陈子华继续说:“偷拍设备很小,你这么细致的人,肯定不会被发现。你拍到秘密后,过几天再找理由去王嘉嘉家里,偷偷把设备拿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只要我们掌握了赵老板的把柄,也不需要把视频拿出来,只要给赵老板打一个匿名电话,他也不知道我们是怎么拿到他的把柄的,王嘉嘉自然也不会知道是你偷拍的。”

孟真真站在原地,考虑了许久,问:“只能去他家里偷拍吗?”

陈子华叹道:“但凡还有其他办法,我早自己干了。他家一般人可进不去,所以才更容易偷拍到不能公开的秘密。”

水沸腾,烧开了。

孟真真把杯子里的毒药倒进了水槽,冲走了。

偷拍设备的针孔摄像头很小巧,前面一个摄像头,连着一块电路板和信号发射器,后面是一根电源线,可以连接蓄电池或者插座。

如果孟真真能在赵泽宇家中寻到合适的隐蔽插座位置,那自然最好,可以给针孔摄像头长期供电,否则只能用蓄电池,蓄电池只能维持三天的电量,三天后孟真真需要再进入赵泽宇家偷偷更换蓄电池。

调试过程很简单,孟真真安装好摄像头后,数据就会实时上传到云服务器,云服务器的存储空间有限,陈子华多掏五百块买了一台二手笔记本电脑,电脑上装好软件,保持开机状态,云服务器上的内容便会自动下载到电脑中保存。

孟真真试了几次摄像头的安装和调试后,陈子华便带着电脑准备离开,孟真真将他拦下,要求将电脑留在她手里,否则她决不会去偷拍。陈子华无奈之下,也只得妥协,叮嘱孟真真,拍到的东西一定要给他看,他们俩是一家人。

另一边,王嘉嘉每天的生活很无聊。

她刚毕业就嫁给了赵泽宇,成了江北六频道民生新闻栏目白金眼的当家记者。不久后,她采访报道了一则涉及地方政府的敏感新闻,当时本地媒体全部噤声,台里领导误以为王嘉嘉的报道是受到了赵忠悯的示意,于是公开播了出来。

赵忠悯看到新闻大怒,让秘书给电视台打电话,一通电话过后,王嘉嘉便被电视台辞退,此后多年再也没有正儿八经地上过班。

王嘉嘉不是保姆,生活节奏却和孟真真这个保姆大同小异,每天除了接送小孩,中间便待在家中,看看电视手机,偶尔逛街,晚上辅导完赵星辰的课业,一天就过去了。

王嘉嘉的朋友本就不多,没上班后,社交圈更是几近封闭。应酬活动倒是有一些,但她不热衷,来找她的人多是有求于赵家,一个个觍着脸曲意逢迎,她看了只觉得没意思,至于官太太和富太太群体,王嘉嘉自认和她们这样的吉祥物不是一路人。

长此以往,王嘉嘉待人越发冷傲,更找不到真心的朋友了。所以,当孟真真主动表示来她家给她烧几个菜尝尝时,她自然欢迎之至了。

中午,孟真真拎着食材到了王嘉嘉家,手脚麻利地在厨房忙碌开了。

王嘉嘉想帮忙,孟真真抓起她葱白的玉指,笑她从大学开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这双手天生就是享福的,别帮倒忙了,就在旁边陪着聊聊天吧。

王嘉嘉笑说自己也学过烧菜,可赵泽宇父子都不爱吃她做的,赵泽宇这人神经质,不肯要住家保姆,所以平时也没人给她烧饭,大部分时候她都自己点外卖。有时她也去妈妈家吃,但距离远,懒得折腾,一周也就去上一两回。

孟真真打趣:“那我以后经常来,这样白天咱们也有个伴。”

两人又闲扯起来,孟真真打听赵泽宇平日里在家做什么,和她相处得如何,她便如实说两人早就分房睡了,很少有性生活,赵泽宇是典型的中年男人,外强中干,害怕和老婆独处,每天回家就进书房,门一关,一待就是几个小时,也不知道他在书房里做什么。

了解到赵泽宇在家的大部分时间独自待在书房后,孟真真突然“想起”今天在超市买菜时,排队的人多,她随手把排骨放在一旁,结果忘拿了,现在只有几样蔬菜,一道荤菜都没法做。王嘉嘉说不打紧,她冰箱里有海鲜,而且她对吃的不挑剔。

孟真真却执意要秀一下厨艺,准备奉上她的招牌菜“糖醋排骨”,她摘下围裙便要下楼去买排骨。王嘉嘉自然不好意思,便让孟真真留下,她去小区斜对面的超市买,十分钟后回来。

待王嘉嘉一走,孟真真马上停下手里的工作,直奔赵泽宇的书房。

赵泽宇的家也是大平层,面积比董家略小。

书房关着门,孟真真仔细打量了一下门把手,没有任何暗记,小心地转开。

进入书房,二十多平方米,后面是一排书架,前面是一张高档的办公桌,桌上放着水杯,杯中尚有水,还有电脑、打印机、一些文件等。

她四处查看了一番,很快发现了书架的一排书背后正好有一个插座空着,原本那是安装装饰挂灯的地方,被几本书所遮挡。书架上的书都是大部头,纸张崭新如刀,书脊上面覆了层轻薄的灰尘,观赏价值远大于书籍本身的用途。

环顾一圈,选来选去,这处依然是最好的位置,其他地方,要么太过显眼,要么拍摄角度很不理想。这里刚好可以用书遮挡,后面还连着一个插座,能给针孔摄像头持续供电。

赵泽宇只要不专门盯着书架细看,很难发现这个隐蔽的针孔摄像头,只要能寻到赵泽宇暗中使坏的罪证,或者其他见不得光的违法犯罪勾当,有此把柄,就不怕他将董家逼上绝路。

到时她再来王嘉嘉家,找机会将摄像头拿回来,王嘉嘉也不会知晓。

偷拍的东西留在孟真真自己手里,不在陈子华手中,主动权也抓在了自己手中。

孟真真深呼一口气,平复心跳,将这一排书一齐挪出了一部分后排空间,安装好摄像头,用左右的书将摄像头夹起来,调试一番,摄像头正对办公椅的角度,不走近仔细观察,不会发现摄像头的存在。

事情的发展正如陈子华所说,赵泽宇出手,就是要置董明山于死地。

董明山没有被拘留,因为是对方先动手他才还了一拳,派出所调解后,双方互不追究打人责任,都放了出来。

晚上董明山回到家,孟真真从夫妻俩的交谈中了解了后续的情况。

打人的农民工一出派出所,就向等候在外的记者举报,因为董明山拖欠工钱,所以他要爆料,董明山为了节约成本,使用不合格的装修材料,部分线缆用的是三无产品,存在严重安全隐患,一批木板也是无牌商品,检验证书是伪造的,房子的装修成本每平方米撑死不到两千元,而对外销售号称是每平方米八千元的高档精装修标准。

举报内容,有真有假,董明山有知情的,也有不知情的。比如有部分线缆是三无产品,董明山压根不知此事。每平方米不到两千元的装修成本对外号称八千元,这是地产行业的普遍做法,每家公司都这么宣传,可由内部人员直接爆料出去,一时间就成热点新闻了。再加上今天记者采访时,刚好遇到房屋里的电路短路,引发一场小型火灾,更是将小区推向风口浪尖。

火灾发生后,媒体记者当场就反馈给相关监管部门,几个部门仿佛早就等待此刻一般,半个小时内就全部赶到现场进行全面检查,当天就发现了多处问题,于是勒令停工整改。

这一天,业主维权,采访时发生火灾,农民工讨薪,内部人暴露偷工减料、虚假宣传,同时发生了。

赵泽宇一出手就是组合拳,而董明山对这一切至今仍蒙在鼓里。

客厅里,董浩然扒拉一口饭,望向了卧室房门,父母心情都不好,俩人吃不下东西,回屋关上了房门。

董浩然怯弱地转头问孟真真:“洪梅阿姨,爸爸妈妈怎么了?”

“你先吃饭,爸爸工作上遇到了一些麻烦,你不要担心,大人会处理好的。”

伺候董浩然吃完饭,孟真真陪他去房间里做功课。趁着间隙,她打开手机,正要搜索关于“悦峰园”的新闻,却见“悦峰园”的新闻已经登上了短视频同城热搜的第一,并且热度仍在持续上升中。

视频中,一名业主正在向记者讲述“悦峰园”房屋的种种问题,随即一声惊呼响起,镜头转过去,拍到了起火的柜子。

新闻下方配了文字:内部人员爆料“悦峰园”房屋存在重大安全隐患。

评论区一片指责开发商的骂声,房子刚交付就出现火灾,还是在记者来采访的时候发生火灾,如果已经入住,岂不是要闹出人命。

紧跟着一条新闻是董明山殴打讨薪农民工,镜头中只拍了董明山朝着抱头的农民工挥拳,马上被其他工作人员拉开的画面,掐头去尾,将农民工先动手的一幕给剪了。评论里更是对其一片骂声,要求政府必须严厉查处这种无法无天的黑心商人。

每一条评论都让孟真真胆战心惊。

门外,钱一茹来到客厅,打开电视机,转到本地的新闻频道,也正在播放此事,住建部门向媒体回应,他们已经勒令“悦峰园”停工,后续会进一步跟进,严厉调查悦峰园的情况,积极回应业主关切问题,切实保障业主利益,对开发商在建设过程中的任何违规违法行为,坚决零容忍。

董浩然听到外面电视机的声响,停下手里的笔,低声询问:“洪梅阿姨,外面电视里是不是在说爸爸造的房子着火了?”

孟真真安慰他:“你只管自己写作业,爸爸工作上的事,他一定能处理好。”

“爸爸妈妈心情不好是因为这件事情吗?”

“大人在工作上难免会遇到一些麻烦,就像你写作业也会遇到难题一样。每个人的生活,都是遇到难题再解决难题,都是这样的。”

“可我感觉挺严重的,我没见过爸爸妈妈这个样子。”董浩然已经上二年级了,不再是完全懵懂无知的小孩,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今天家中气氛异常压抑。

孟真真心下一紧,看着董浩然忧心忡忡的神色,如果董家真的破产,她简直无法想象董浩然该怎么面对。

此刻,她不再犹疑早上的决定,心中对王嘉嘉的负罪感也少了几许。

听到客厅里的新闻报道,一身疲惫的董明山也走出了房间,手里捧着手机,一直在打字。

钱一茹抬起头:“你问得怎么样了?”

董明山叹气道:“事情越闹越大了,我刚才又问了几个领导,都说要全部重新检查整改,没彻底整改好之前,预售证是不可能批下来的。哪怕整改完了,预售证也要过一些时间,等新闻热度退了,才会批下来,否则,他们没法向群众交代。”

钱一茹担忧道:“预售证不是已经批了很久,说很快就批下来吗?”

董明山无奈道:“谁知道今天会发生这一堆事。”

钱一茹道:“预售证批不下来会怎么样?”

董明山皱眉道:“我后面的贷款是用未售房产抵押的,如果预售证下不来,贷款就出问题了。刚才银行的经理看到新闻,都在问我情况。”他重重地叹口气,董明山比起普通人当然算有钱人,可他是房地产开发商里的婴儿,手里就一个“悦峰园”的项目,“悦峰园”的成败,关系到他未来的一切。所以在此之前,他对“悦峰园”的质量极其上心,材料都挑好的,他对“悦峰园”的口碑有十足的把握,这才敢去投后面更大的项目,谁想口碑这东西一天就可以彻底颠覆。

“你找过赵总了吗?”

董明山道:“我早上到公司就打了赵总电话,赵总让我放心,大家同舟共济,媒体这边是小事,他能帮我全部摆平。结果到傍晚了,赵总打电话来,说事情闹太大,他兜不住了。”

董明山语气中透着埋怨,心想如果不是赵泽宇一开始满口答应会摆平,他自然会想其他渠道,他在江北做了几年生意,多少也有一些人脉资源,虽然不能保证把这事摆平,但也不至于闹到这个程度。

埋怨归埋怨,他可不敢去责怪赵泽宇,预售证批不下来,如果银行贷款因此出问题,只能靠赵泽宇的资金支援了。

董明山想了想,掏出手机,给赵泽宇打去求救电话,谁知赵泽宇接起电话后,没等他开口,就劈头盖脸一顿骂:“董总,不是我说你,事情怎么会闹到这么大?你找的装修公司是街头摆摊的吗?你用的什么屁材料?当着记者的摄像机,橱柜都能烧起来。你要对这件事情负全部的责任!”

董明山连忙认错:“是是是,都是我的责任。赵总,现在住建的领导已经把我们二期的预售证暂停办理了——”

“‘悦峰园’都闹成这样了,还不暂停办理预售证,别人还以为住建收你黑钱了呢!”

“可……可如果二期的预售证下不来,银行那边……我原来的借款协议怕会要求我增加抵押物,我上次为了拍地,把个人资产都抵出去了,老的借款出事,新的借款下不来的话,我怕咱们合作的项目,会出大问题。”

“那你想怎么样?”

“您这边……您这边能不能帮我融一下资,或者……或者帮我做抵押担保,以防后面的借款万一出了问题,咱们新拍的这两块地的尾款就交不上去了。”

“你开什么国际玩笑呢?事到如今你还叫我帮你融资?我赵泽宇是傻子吗?被你董明山耍?”

“不不不,赵总,您听我说,您帮我,我可以出让更多的股份,哪怕大部分利润都给您也行。”

赵泽宇冷笑:“我跟你合作是给你面子,我是看上你项目的利润了?”

董明山一个劲地求情认错:“可事情已经发生了,您如果不肯施以援手,咱们都会遭受损失。”

“谁跟你是咱们?我跟你说,我这边是优先级资金,你如果后面资金链断了,我们公事公办,按合同走。”

“您……您看在咱们两家孩子是……”他也实在没脸说出“看在咱们两家孩子是同学的面子上”这句话了。

赵泽宇摁断了电话,只留下了嘟嘟嘟的忙音。

董明山面如死灰,整张脸的皱纹全部嵌了进去。

“真……真这么严重吗?”钱一茹从未见过丈夫这副表情,一下忍不住,眼眶红了,眼泪滴了下来。

董浩然躲在房门后,看见大人哭了,惶恐不已。

孟真真轻声安慰他,让他继续做作业,大人的事,大人会解决好,不要让爸爸妈妈担心。

董浩然很担心,一直到了晚上十一点,孩子撑不住了才渐渐睡去。

孟真真来到客厅,主卧门关着,隐约还能听见董明山夫妻在商量。她叹了口气,回了保姆房。

她此刻很冷静,很清醒,董明山夫妻现在压根还不知道这是赵泽宇在布局,现在唯一能救董家的机会就在她身上了。

她打开电脑,拖动视频,将画面拉到今晚赵泽宇回到书房的场景,用倍速播放起来。

书房中,赵泽宇挂下电话,怒气冲冲的脸上下一秒就被笑容所覆盖。

他悠然地躺进沙发椅,掏出手机,继续看着“悦峰园”的新闻,嘴角不时露出得意的笑,剧情发展比他设想的还顺利,他才是真正的导演,比起演艺圈的导演,不知道高明到哪里去了。

看了每一条评论,这才心满意足地关掉新闻,他信手从抽屉中摸出一支笔,一边把玩手里的笔,一边拨出几个语音电话,给电话另一头的人下达新的指示。

“杜总,你水平可以啊,安排的这个业主简直是演技派……你下面的人基础工作这次做得很扎实,要好好奖励奖励,把悦峰园研究得透透的,那里面的大小毛病,恐怕连董明山自己都不晓得,全被你们挖出来了,连沙盘和实际楼房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的地方,都发现了。记者来的时候着火的事怎么弄出来的?这一出知道的人不多吧?……偷换材料的人没有和你直接接触?那就好。后续的安排要跟上,不能给董明山翻身的机会,要打,就要一棒子打死,否则前面所有铺垫的成本都打了水漂。”

“花花,这两天你让人多找几家媒体,热度要保持,事情要继续发酵,杜总会安排更多的料爆出来喂给媒体,悦峰园的事要继续闹大,这样领导不给批预售证才更理直气壮,把董明山的现金流彻底弄断。”

“李局,你好你好,今天的事情辛苦你了……对对,你们只是公事公办。论起政治站位,还是李局你站得高,看得远。悦峰园肯定还有更多的问题,你再等几天,我这边会安排妥当,不会让你们难做,你们正常监管处罚就行了……客气了,我会替你向我爸妈问好,你放心。”

这几个电话打完,赵泽宇收敛表情,凝神端详起手里的笔,思索了几分钟,又打出一个电话:“测试结果怎么样?……必须万无一失……虽说是一家人,可我也没办法,他给我的两条路都不好走。这些事电话里不说了。你还年轻,你不懂,活到我这个年纪,命运总是要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挂下这个电话,赵泽宇将手里的笔齐眉举起,看了许久,放回了抽屉。

电脑屏幕前,孟真真检查完今晚的视频,赵泽宇的几通电话显然证实了他找人陷害了董明山的公司,可是这几个电话,是否属于他违法犯罪的证据呢?她不是很确定。

至于赵泽宇的最后一个电话,她听不懂什么意思。

她合上电脑,手机里是陈子华的一连串信息,都是让她回电话。孟真真不情愿地拨过去。

刚接通,陈子华就急迫地问:“怎么样,今天的新闻你都看到了吧?我就说赵老板一旦出手,对董家来说就是灭顶之灾。你什么时候有机会去赵家把东西装了,宜早不宜迟啊,晚了,谁都救不了董家了——”

“我已经装好了,不需要你出主意。”

“这么快,看来你心里比谁都急。”陈子华笑起来。他本来还担心孟真真顾虑王嘉嘉,犹犹豫豫不愿动手,没想到当天就搞定了,不由得欣喜地问:“你装在赵老板家的哪个房间?”

“书房。”

“书房?真真,你可太棒了!怎么样,你有没有检查过今天的视频,赵老板回家在书房待得多吗?”

“检查过了,今天没情况。”

“没关系,赵老板总不能天天在书房里违法犯罪,只要后面抓到一次就够了。”

“你很急吗?”孟真真冷淡地说。

陈子华掩饰道:“我主要是想帮你。这样吧,商业的事你也不懂,平时你忙,不如你把视频传给我,我帮你来监视他,肯定会抓到他的把柄,帮助董家渡过难关。”

“用不着。”孟真真拒绝。

陈子华语气中微微透着不满:“真真,这个办法可是我想出来的,设备加电脑花了好几千块呢,你如果在视频里发现任何赵老板的秘密,必须第一时间告诉我啊,要是我发现我当了活雷锋,我可不会甘心的。”

孟真真懒得搭理他,问:“接下来赵泽宇还会做什么?”

“我不清楚,我会替你留意的,最重要的还是要好好监视他,你得答应我,视频也要给我看。”

“‘悦峰园’的事是你做的吧?”副驾驶座上,王嘉嘉问正在开车的赵泽宇。

自从前几日王甬民找过赵泽宇后,他宛若重获新生,变成了一个对家庭负责、对妻子爱护、对孩子有耐心的好男人。

尽管王嘉嘉对赵泽宇突然的变化至今仍觉不可思议,但毕竟结婚这么多年,赵泽宇变好了,她没有理由不接受。

原本夫妻间的隔阂冷漠,赵家对王家的轻视鄙夷,这些年承受的委屈,让她只想赵泽宇同意离婚,放过彼此,如今赵泽宇的改变让这个念头逐渐散去,如果赵泽宇能继续这样,那她也没有更多的诉求了,哪怕李青依旧是那副尖酸的嘴脸,赵忠悯仍是一副虚伪的大领导面孔,她也愿意忍耐。

年轻的时候人可以说放手就放手,说自由就自由,潇洒率性。过了三十岁,人就没办法只为自己活了。上有老下有小,中间夹着一个不尽如人意的伴侣,但凡生活中还有些光亮,也就凑合着过下去了,再过一二十年就都老了,未来哪儿有这么多新鲜期待。

面对王嘉嘉的询问,赵泽宇佯装没听见,一脸漠然。

“别装了,我知道肯定是你。”王嘉嘉笑着翘翘嘴角,她没有责怪赵泽宇的意思。一来生意场本就是残酷的;二来她不知道孟真真是董浩然的生母,在她看来,就算董家落魄了,孟真真大不了换个人家当保姆便好了。

“商业上的事情,你不懂,我没必要跟你解释。”一瞬间,赵泽宇仿佛本能般,又回到了正常的他,王嘉嘉诧异地看向他。下一秒,他意识到自己态度上的冷漠,忙换上一张笑脸,对王嘉嘉逗弄道:“咱家老婆最聪明,你从头到尾都没参与过公司上的事,你怎么猜到是我设计的?”

王嘉嘉轻笑道:“你这人,骨子里傲得很,董明山让你损失了这么多钱,你可不会忍气吞声,还对他这么好,帮着他。你这人啊,只有心里想着要对付别人时,才会突然对别人好,心机太深了。”

这话一说,赵泽宇眉角不自禁地跳动一下,余光看了眼王嘉嘉,见她没有更多的引申义,方才放下心来,笑着解释道:“好好的一块地,几家公司都已经商量好了一起合作开发,结果被突然冒出来的董明山给破坏了,把那块地抬高了两个多亿抢走,周围其他地块以后有了这个溢价标杆,都得涨一圈,损失不可估量。本来这一片区域都是我组的局,我这次不光输钱,还丢了面子,总得找补回来吧,也要警告那些小暴发户,没有我赵泽宇,光有钱在江北什么也干不了。”

“你工作上的事我不会过问,只是咱们,”王嘉嘉努努嘴,“两家孩子玩得挺好的,这以后……”

赵泽宇有些不耐烦:“孩子的事,无足轻重,我可没心思管。”

王嘉嘉见他又是这样的态度,不敢再跟他谈工作了。

今天是周五,赵泽宇答应了今天孩子放学后一起去王嘉嘉父母家吃饭。很快,他们在学校接上了孩子,驶到目的地,赵泽宇在外面停好车,拎出大包小包的礼品。

到了王家,王甬民夫妇见到许久未曾见面的外孙,喜笑颜开,也将此前对赵家的不满抛诸脑后,见女儿和女婿之间的关系也恢复了正常,甚至比正常夫妻更亲密,也满心欢喜。

闲聊了一会儿,赵泽宇示意王甬民进了书房,关起门来。

赵泽宇率先承认错误:“爸,上次您教育得很对,我经过了深刻反思,以后我会好好待嘉嘉,弥补前些年犯下的错误。我爸妈这边,我不能逃避问题,我小时候家里管得严,我从小怕我爸妈,到现在养成了习惯,你也知道我爸妈性格很强势,以后我会尽量在中间磨合,毕竟我和嘉嘉都结婚这么多年了,小星也大了,我爸妈会理解的。”

听他这么表态,王甬民心中踏实许多,反而主动替赵泽宇开脱起来:“你爸妈的为人性格我也知道,他们心地不差,嘉嘉从小也娇生惯养,受不住气,她肯定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以后她做得不好,你直接跟我告状,我会骂她。你一个生意人,生意做这么大,有时候男人在外应酬也是难免的,你只要对嘉嘉好,我就放心了。”

两人又互相理解了一番,赵泽宇轻轻叹了口气,这声叹息没有躲过王甬民的耳朵,王甬民问他:“怎么?”

赵泽宇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说出来。”

“爸,还是那件事。”赵泽宇抿了抿嘴唇,很为难地开口,“爸,您当年坐牢前,我和您签过一份协议。”

王甬民脸色微微一变,当年赵泽宇找到他,求他认下罪名,保他脱身,也不是光靠一张嘴。赵泽宇亲笔写下一张承诺书,上面明确承认了房产公司的幕后老板就是赵泽宇,王甬民帮赵泽宇顶罪,赵泽宇必须娶王嘉嘉为妻,必须对她好,给她幸福生活,下方有赵泽宇的亲笔签名和手印。

这一纸承诺一直被王甬民藏着,即便当年办案人员上门搜查,也没有找到这薄薄的一张承诺书。正因为王甬民手里有这张承诺书,他才对王嘉嘉说,他去找赵泽宇谈一定有用。如果赵泽宇依然我行我素,既不肯对王嘉嘉好,又不肯放王嘉嘉走,那王甬民也只能破釜沉舟,将这张承诺书交给上级机关。赵泽宇的牢狱之灾可就逃脱不掉了。

王甬民点点头,道:“我藏着的。”

赵泽宇诚恳道:“爸,我知道这张纸,对您或者对嘉嘉,都是个保证,但从我的角度来看,心里总是慌的。我知道如果我对嘉嘉好,您肯定不会把这张纸拿出来。可是说句难听话,万一……我是说万一您身体有个什么情况,您看您现在糖尿病这么严重,每天都要用胰岛素笔,万一出了问题,这张纸藏哪儿只有您知道。要被外人捡走了,那对我可是灭顶之灾;哪怕是自己家人,如果嘉嘉知道了当年的事,她会怎么看我,我们夫妻关系又怎么走得下去?”

王甬民坐在椅子上,眼神躲闪着,没有回应。

赵泽宇又说:“爸,这东西始终是个隐患,万一被其他人看到了呢?其实您也用不着担心,如果将来我对嘉嘉不好,您可以去举报当年的事,就算没有这张纸,还有您这个证人在,当年的许多事,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如果您去举报,我哪里还有活路?咱们是一家人,我和嘉嘉都结婚这么多年了,如果一家人还互相提防着,那怎么成呢?”

王甬民被他说得有些动摇。这时,王嘉嘉敲门,喊他们出去吃饭。

王甬民悄悄对赵泽宇说:“我再考虑考虑吧。”

俩人心领神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王嘉嘉浑然没有觉察俩人脸上的异色,只当赵泽宇改过自新,开始真正把他们当一家人了。

周日的晚上,王甬民经过反复权衡后,偷偷给赵泽宇打去电话,约定第二天早上在公司碰面。

赵泽宇说得对,就算没这张纸,如果赵泽宇翻脸,还有他自己这个证人,何必再留着这张纸威胁自家人呢?

挂下电话,王甬民从书架上抽出一本黑色厚壳的书,用一把美工刀将书封从中间处撬开,原来这厚壳书封的中间被挖出了一块空隙,里面放着一张折叠着的泛黄的文件纸。

王甬民掏出纸张,展开后端详了几遍,将纸装入一个信封,揣进衣服里。

第二天一大早,赵泽宇就来到了公司,不一会儿,保安部经理唐显友就进了他办公室,在他眼神示意下,关上门,凑近密谈。

“都准备妥当了吗?”赵泽宇眼睛暗沉,声音发哑,他也是心中焦虑不安了一整夜。

唐显友点点头:“应该没问题。”

赵泽宇瞪眼道:“应该?”

唐显友低下头:“毕竟这个办法没有真正试过,不知道会不会出意外。”

赵泽宇愤怒地咬起牙。

唐显友小心劝说:“赵总,老头子自己都说了,如果你们和平离婚,他会把当年的秘密守下去,他毕竟是小星的外公,就算你们离婚了,他也不至于告发我们。他都这么说了,你也没必要维持这段婚姻了。”

赵泽宇不耐烦道:“我已经跟你说过,我绝对不会跟王嘉嘉离婚。我这么多年不离婚,不是怕离婚了王甬民要告发我!而是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和王嘉嘉离婚!王甬民必须除掉,否则后患无穷,其他的你别废话了。”

“今天早上一过,如果你想法变了,就没法子再——”

“叫你弄其他人没见你这么磨叽,你不要把他当我老丈人就好了。”

唐显友小声应道:“呃……好吧,那我就按计划来。”

不多时,王甬民来到公司,赵泽宇热情地将他迎进屋,关上门,给他端茶倒水。

过了会儿,王甬民掏出信封,递过去。赵泽宇接过手,难掩欣喜,急忙拆开,掏出纸张,里面果然是他当年亲笔写给王甬民的承诺书。

他将纸张收起来,又小心问:“爸,这张东西,您没有复印过吧?”

王甬民微微皱了下眉,见他这么提防自己,有些不满,道:“从来没有复印件,这张纸连嘉嘉妈妈都没见过,我相信你的表态,所以才把这东西还给你。不过泽宇,你可不要欺骗我,就算没有这张纸,还有我这个人在。”

“那当然,爸,我知道您承受了很多,整件事也确实由我欺骗开始。不过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和嘉嘉也结婚这么久,孩子都这么大了,大家现在是一家人,爸,您就不要再记恨我了。”

王甬民重重叹了口气,道:“只要你对嘉嘉好,我这些年……就那样了吧。”

赵泽宇又连忙做下各种承诺。

过了些时间,王甬民准备回家。赵泽宇百般挽留他一起吃午饭,今天老丈人难得过来,不管怎样也得一起吃个饭,他都已经让秘书安排好了。

盛情难却,王甬民便留了下来,准备吃饭时再提点提点赵泽宇,他总感觉赵泽宇这人不够真实,像玻璃上覆了一层水汽。

周一的早晨总是忙碌的,俩人聊完,赵泽宇请他留在办公室里休息,他要去给公司的管理层开例会。

王甬民独自留在办公室,一边喝茶,一边看着老年手机上的新闻,坐得久了,他起身去上厕所,来到厕所门口,见门外立着一块牌子:“维修中。”王甬民没有他们公司的电梯卡,去其他楼层不方便,他心想自己只是上个小便,里面某个设备维修也不打紧,便走了进去,谁知,这一步进去后,他便再也没有出来。

深夜,赵泽宇离开派出所,回到家中,推开门,就见到两眼通红、悲痛欲绝的王嘉嘉。

“我爸为什么突然没了?”

赵泽宇走上前,试图搂住她,被她一把推开:“你说,我爸到底是怎么没的?”

赵泽宇抿了抿嘴巴,坐进沙发里,垂头丧气,叹息道:“法医查了原因,胰岛素过量。”

“怎么会胰岛素过量?”

“早上你爸来我公司找我,我约了他一起吃午饭,让他在办公室等我,我去开会。结果我会开完,回到办公室没见着他,就打他电话,打了几个电话都没人接,我去问前台,前台说他没走出去过,我就问其他员工,其他员工猜他是不是在上厕所,我就让人去看看,结果真的在卫生间,找到的时候人已经……已经走了。”

他吞咽一下,继续说:“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我马上报警,再打电话给你。警察来调查,看了监控,又看了现场,结论是你爸去卫生间上厕所时,进了隔间,关上门给自己用胰岛素笔打胰岛素,他打了两支胰岛素笔,过量了,就在卫生间里休克了。因为今天卫生间在维修,暂停使用,所以之后一直没人进卫生间,没人发现,没来得及抢救。”

“我爸为什么会打两支胰岛素笔?”

赵泽宇摇摇头:“不知道,地上扔着两支胰岛素笔,警察猜测你爸年纪大了,健忘,多打了一支。照理说,就算打了两支,后果也不会这么致命,你爸今天早上吃早餐前应该已经打过了,他搞忘了。加上他年纪大,出现休克征兆时,没有及时跑出卫生间喊人。唉,刚好公司男厕所早上水管爆了,保洁在门口放了维修的牌子,没人进去,要不然换到平时,他休克后,也早就被人发现了。”

王嘉嘉质疑地看着他:“他今天去你公司做什么?”

赵泽宇叹口气,道:“和上次一样,他还是来找我谈我们俩感情的事。早上他还说上一次找我谈话后,我改变很大,他很欣慰。”

“不可能,你撒谎!”王嘉嘉完全不相信,王甬民为了褒奖赵泽宇浪子回头金不换,又专程跑到公司去了?怎么不定做一面锦旗,写个“江北好女婿”送上门?

赵泽宇沉吟几秒,眼珠转了好几个三百六十度,装作撒谎被识破,只好坦白:“你爸想要我出面,去找我爸妈商量一下,让小星能定期去看看你爸妈,还有,让我爸妈对你好一些。”

王嘉嘉抓起沙发上的抱枕,朝赵泽宇砸过去,吼道:“你爸妈,你爸妈,如果不是你爸妈平日做得太过分,我爸也不会去找你!”

赵泽宇没有半点脾气,低头捡起抱枕,放回沙发上,自责道:“你说得对,都是我没做好,都是我的错。”

王嘉嘉把头整个埋进了手臂里。

赵泽宇坐到她旁边,机械般地轻抚着她的背,目光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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