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的脸色精彩纷呈, 最终定格在对秦茸毫无掩饰的杀意上。
她将剑收了起来，取下腰间的鞭子，在空中挥出一个优美的弧度, 带着轻微的电流。
魔气充斥全身，她不再隐藏自己了。
在玉清派十年, 她差点忘了自己是魔。
对啊, 她是魔，跟这些霁月清风的仙门弟子不一样, 她可以用任何手段铲除异己。
邪魔做事不需要遵循那些规矩, 只要达到目的即可。
红色的鞭子带着魔气袭来, 闪着诡异的幽蓝色火焰, 那是魔界“炼狱火”, 一旦沾到一点顷刻便会燃遍全身，直到把人烧成灰烬。
秦茸抱着纤凝后退，用剑抵住鞭子，然后回身朝繁华刺去。
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她不想坐以待毙。
想要带纤凝离开，必须得让繁华没有阻止的气力，否则她们永远出不去。
屋子里电光火石, 剑气与魔气交织在一起，不时发出低低的铮鸣声, 纤凝看得心惊肉跳, 又不敢轻易出声，怕秦茸分心。
两人打得有来有回, 在魔界魔气的加持下, 繁华竟也不输升境的秦茸。
这里并不是一个好的决斗场所，因为秦茸处于不利地位。
若不是她身上有魔气, 只怕连这么一会儿都坚持不了，魔气会侵蚀灵力，让人血气不通、法力不继。
纤凝在这里这么久，除了觉得身体发软，走路虚浮，没有别的不良反应，是因为她修为低微，本身就没多少灵力。
秦茸不同，她升境之后只怕体内灵力比之前更甚，拖下去于她无益，须得速战速决。
秦茸自己也知道，所以每次出招都没有留手。
繁华想杀她，她也没想对对方仁慈。
打着打着屋子里的蜡烛全部熄灭了，惨白月光从窗户照进来，纤凝勉强能看清两人。
秦茸的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白，状态不太对，纤凝只能干着急，希望这场战斗能赶紧结束。
繁华的鞭子甩在门上，半边门裂了长长一道缝，又照进一束月光，纤凝这才看清秦茸身上的伤。
胳膊上好几道细长的口子，还有焦烧的痕迹，是被炼狱火伤到了吗，可是根本没有看到燃烧的痕迹啊。
纤凝的心突突直跳，身体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带秦茸离开，不然她会死在这里。
“繁华，你真的喜欢我吗？”
她这句话让繁华分了心，秦茸抓住时机，一剑刺在她的肩胛骨上，将她逼退数步。
纤凝连忙上去扶住了秦茸，眼神复杂冷锐地看着繁华。
“你说喜欢我，又不顾我的意愿把我囚起来；你说喜欢我，又在我身上下遗忘咒；你说喜欢我，又想杀了我喜欢的人。”
“繁华，这不是喜欢。”
纤凝说完带着秦茸离开，深一脚浅一脚的，全靠意志力支撑。
其实她也到极限了，虽说灵力低微，可魔气终究会侵蚀身体，如果不是带秦茸出去的信念支撑着她，只怕早就倒下不省人事了。
刚踏出宫殿，眼前幽暗的光线突然变成了红色。
纤凝疑惑，抬头看去，一轮血月挂在天上，像是要把世间万物都吞噬掉。
“嗡”的一声，纤凝脑子里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声音，窃窃私语、尖叫，还有火焰燃烧的声音，夹杂在一起，把纤凝的脑子搅和成一团浆糊，能很明显感觉到太阳穴在跳动。
纤凝立刻就知道这是遗忘咒发作了，只是这次跟以往不同。
没有那么疼，而是有些什么东西在被从身体里剥离。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侵袭全身，纤凝抓紧了秦茸的胳膊，略带急切道：“秦茸，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一定要带我出去。”
秦茸回握住她的手，那只手干燥有力，仿佛能给人无穷的力量。
“放心吧，我绝不会丢下你。”
很快纤凝就知道这种陌生的恐惧来源于何处了。
宫殿周围早就埋伏好了魔界士兵，正门站着那只带纤凝来魔界的魔兽，它跟之前的样子截然不同，灯泡似的眼睛露着红光，一脸凶相。
三米高的身躯像座小山一样横在那里，堵死了出去的路。
繁华缓缓走出来，手里的鞭子拖在地上，摩擦出蓝黑相间的火花。
“既然你说我不爱你，那便乖乖当个炉鼎吧。”
说完这句话，她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青丝寸寸成雪，纤凝来不及惊讶，视线逐渐模糊起来。
脑子变得混沌不堪，许多重要的记忆正在离她而去。
秦茸接住即将要倒下的她，将她紧紧揽进怀里，低声安慰：“别怕，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纤凝看了一眼四周，明白这些都是繁华早就布置好的，为的就是利用她来让秦茸自投罗网。
现今秦茸受了伤，而她又处于未知状态，怕是躲不了了。
纤凝已经逐渐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了，无论怎么用力握住秦茸的手，也感受不到她的温度。
“别管我，你先走，她不会伤害我的。”
其实纤凝也不确定，如今的繁华已经疯魔了，说不定一怒之下就会杀了她，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她不能让秦茸为了她送命。
秦茸将她抱得更紧，声音颤抖：“说什么傻话呢？相信我好不好？”
纤凝点点头，脑袋更加混乱，很多之前没有的记忆开始走马灯似地涌来。
秦茸按着她的后脑勺，柔声道：“累了就睡吧，等你醒来我们就不在这里了。”
她不可能自己一个人离开，就算繁华对纤凝下不了手，她也不能把纤凝留在这里。
繁华对纤凝下遗忘咒，肯定是有目的的，而那个目的她已经猜到可了。
繁华说让纤凝当炉鼎，看来是要借她的身体复活魔族圣物天灵玉。
魔尊昔年修炼时走火入魔，身体每况愈下，以至于魔族近百年式微，在互相制衡下，三界这些年都很和平。
但是最近魔族异动频频，玉清派的几位长老都出动剿魔，其他宗门也派了不少精锐。
魔尊痛病缠身，此举必然不是她所为。
秦茸把目光放在强行提升修为，遭到反噬法力折损过半的繁华身上，看着她飘散在夜风中的白发冷笑。
“你爱她的方式就是让她成为炉鼎吗？那你还真是个大情种。”
秦茸平时清高孤傲，不轻易说话，但在讽刺人这方面没有输过。
繁华已然疯魔至极，她看都不看秦茸一眼，赤红的双眼盯着她怀里的纤凝不放。
“她本就属于我，她本就属于我……”
她喃喃着，露出病态癫狂的表情，随即手腕翻转，红色的鞭子如毒蛇般朝秦茸扑来。
“噼啪”的火焰声响起，炼狱火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周围的魔族士兵也全部蓄势待发。
纤凝听得到外界的声音，却睁不开眼睛，大脑空白一片，意识似乎行走在一团白色雾气里，怎么都寻不到出口。
纤凝抱着她，单手持剑应对繁华的攻击。
繁华修为折损了一半，即便这样她也能不落下风。真正的难点在于如何突破这些魔兵以及魔兽，安全的把纤凝带出去。
她可以受伤，但纤凝不可以。
纤凝现在的状态很脆弱，任何外界的刺激都会造成未知的严重后果。
如果她真的成了没有自我意识的炉鼎，那后果不堪设想。
天灵玉是上古遗留下来的圣物，纤凝体内灵气稀薄，不足以温养它，到最后它会以人的血肉为养分，激发出自身的力量。
说是上古圣物，可它落入魔族之手，只怕早就变成了邪物，若是真的被激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所以就算是为了三界和平，也要阻止繁华这疯狂的做法。
繁华的目标是纤凝，她本想把纤凝完好地抢回来，可在跟秦茸的过招中她知道，仅凭她自己的力量是难以做到的。
秦茸升境后实力强悍，她得强行提升修为才能与之打成平手，现在想从她手里讨到好处是不可能的事。
想到这里她收回鞭子，足尖轻点后退，站在廊下居高临下地看着秦茸。
“今日我必会得到纤凝，而你，也必须要死在这里。”
秦茸挽了个漂亮的剑花，语气不屑：“那就尽管试试，看我在死之前能不能掀了你这魔宫。”
繁华冷冷：“找死！”
她一个眼神，那些早已待命的魔兵便蜂拥而上，将秦茸团团围住，另一批在院墙上露头，持箭搭弓，弓上燃烧着幽蓝的炼狱火。
秦茸微微眯眼，高度警惕起来，同时杀意也暴露无遗。
自从被魔气入侵，她一直在找祛除的办法，到最后也没找到，只能无奈离开纤凝。
后来她想通了，为什么一定要祛除，就不能炼化吗？
在她将那些魔气化为己用时，她升境了。
严格来说她现在既不是仙也是魔，而是半仙半魔，这也是繁华鞭子上的炼狱火只伤到了她的皮肉，而没有将她燃烧成灰的原因。
炼狱火固然伤不到她的根本，可这么多魔兵，想要全身而退也很难。
希望师父看到她的信能早点来，否则……
秦茸看一眼怀里的纤凝，周身魔气暴涨，吓退了一众魔兵。
繁华看到她身上的魔气，咧嘴一笑，阴鸷又疯狂。
“要是那些仙门大宗看到他们一直引以为傲的仙界未来之星竟是个非仙非魔的怪物，不知道会是何种反应，真是期待。”
秦茸划出一道剑气直击她而去，繁华连忙躲避还是被削下了一缕头发。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修为折损一半，只怕你那魔尊爹更不愿意待见你了。”
繁华脸色一凛，冷声：“给我杀了她！”
她当然知道在击杀秦茸的过程中纤凝不可避免会被伤到，但她顾不了那么多，她只想把培养了十几年的炉鼎抢回来，否则没了利用价值的她真的会被赶出魔族。
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她要做魔族未来的至尊，带领魔族一统三界！
箭矢如雨一般落下，幽蓝火焰在血月的映照下显得诡异，像张牙舞爪的地狱恶鬼。
秦茸抱着纤凝有点施展不开，胳膊上钉入一支箭，将她的皮肉迅速烧焦，成了皱巴巴的一团。
纤凝听到“噗呲”一声，利刃如肉的声音像是某种信号，她的大脑开始重新运转起来。
疼……
好疼……
脑子里像是进了一个电钻，把她的骨头连同脑浆一起搅拌，太阳穴钉入了钉子一般，疼得让人失智。
可即使在这么疼的情况下，她的身体也僵硬着，动都不能动一下。
很快疼痛蔓延到了全身，纤凝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在碎裂，血液倒流，皮肉碎裂。
她不是一个完整的人，而是被分成了好多块。
筋脉寸寸断裂，纤凝疼得闷哼出声，秦茸连忙查看她的状况，被冷箭射中后心。
温热血液滴在纤凝脸上，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到脸色苍白，嘴角渗血的秦茸正微笑着看她。
“还记得我吗？”
她的声音无比温柔，仿佛她们不是被魔兵包围，而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刚醒时的问候。
纤凝鼻子泛酸，眼眶发热，她忍着疼痛眨了眨眼睛，算是对她的回应。
秦茸脸上笑容扩大，回身手中仙剑脱手，将城墙上放箭的魔兵悉数抹了脖。
方才她顾及着纤凝才与他们周旋，现在纤凝醒了，她便可以专心杀出一条血路了。
纤凝疼得全身冒冷汗，站都站不住，但为了让秦茸没有后顾之忧，她拿出了自己的剑，拄着剑站在秦茸后方安全的地方，让秦茸能全力发挥。
身体的撕裂还在继续，她甚至能听到骨头“咔嚓咔嚓”的声音。
趁着秦茸分心，繁华缓缓靠近纤凝，她手里拿着天灵玉，眼神是从未有过的狂热和贪婪。
很快，她就能成为魔族至尊。
到时候整个三界都将匍匐在她脚下，不过一个纤凝而已，自然手到擒来。
等到身上所有的骨头和筋脉都断裂之后，纤凝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她像一摊烂泥一样软趴趴地躺着，死亡是她的最终结局。
秦茸见状想要过来，却被众多魔兵缠住，分身乏术。
繁华靠近，垂着眼睛看她。
“小师妹，很快你就不会再痛苦了。”
一块鹌鹑蛋大小，通体白色，晶莹剔透的玉石出现在她掌心，让她捏住纤凝的嘴巴，强迫她吞了下去。
纤凝噎得说不出话，好半天才勉强咽下去。
“你把什么东西喂给我了？”
摆脱繁华的钳制之后，纤凝伸手去扣，那东西早已不见了踪影。
繁华声音病态：“是好东西，等你把天灵玉养活，我们一起成为三界至尊。”
纤凝才不想做什么三界至尊，但繁华已经疯了，根本沟通不了，她也懒得多费口舌。
疼痛在一瞬间减少，顷刻间断裂的筋脉重续，骨头也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愈合，而且一股充沛的灵力贯穿全身，最后汇聚在丹田。
停滞了这么多年的修为暴涨，一阶阶升境，比翻书还要容易。
身体仿佛被一团暖光包围着，舒服的纤凝不由自主闭上眼。
闭上眼睛，心眼便打开了，她能清晰地看到体内的经络，以及那块她刚吞下的白色的圆玉。
白玉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温和的灵力，传输到身体各处，将闭塞了这么多年的筋脉打通，修为才能提升得这么快。
所有这块颗玉真是好东西？
繁华发现不对时已经晚了，她本想让纤凝用身体温养天灵玉，没想到纤凝反把天灵玉吸收了。
她揪着纤凝的领子，狠狠一掌拍在她的丹田处，试图用这种方法把天灵玉拿出来。
天灵玉受到冲击，跟纤凝融合的速度更快了，而她的身体出于自我保护，灵力外溢，将繁华弹开了数米远。
离纤凝比较近的魔兵也没幸免，纷纷被击飞，重重掉在地上之后就不动了。
秦茸见纤凝没有受伤，松了口气，可见她法力突然提升这么多，心又悬起来了。
天灵玉是邪物，纤凝要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怎么办？
自己要说什么才能让她相信，她是为了她好才要带她走的。
秦茸手中剑气纵横，将剩余的魔兵全部解决了，然后连忙去到纤凝身边。
“纤凝，你怎么样了？”
纤凝看她，刚要说没事，身体就不受控制的想要攻击她，她轻轻一掌将秦茸击退，让她别靠近自己。
随后脑子开始混乱，遗忘咒发作时的那种感觉又出现了。
这次出现的声音比之前更加嘈杂，凄厉的惨叫让她仿佛置身于地狱。
繁华从地上爬起来，抹掉嘴角的血，得意地笑了起来。
“果然此等圣物不可能普通人炼化，纤凝，你果然是我的天选炉鼎。”
秦茸一次次靠近，一次次被纤凝击退，纤凝表情痛苦，她也不想伤秦茸，可她控制不住自己。
很快魔气便重得看不清她的面容，纤凝的眼睛变成了赤红色，眼里是冰冷的杀意。
她像个没有任何情绪的机器，将那些魔兵的魔力全部纳为己用。
“纤凝，不要这样！不要被一个邪物控制！”
纤凝转头看她一眼，表情似乎松动了一下，秦茸一喜，刚想接着说，纤凝就瞬移到了她面前，掐住了她的脖子。
纤凝的心里只有杀戮，她的手不断收紧，秦茸的脸越来越红，呼吸到的空气也越来越少。
“咻”的一声，一支带着羽毛的竹箭插进纤凝的眉心，纤凝眼里的红色渐渐隐去，懵了两三秒后往后倒去。
秦茸顾不上自己，伸手抱住她。
蓬莱带着玉清派诸位长老赶到，魔族基本上已经被各仙门控制。
蓬莱查看了纤凝的状况后，将竹箭从她的眉心拔出来，道：“现在看来并无大碍，你先带她离开这里，去一处灵气充沛的地方，后续如果有事再唤我。”
秦茸：“多谢师父。”
蓬莲叹口气，道：“她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怎能袖手旁观？去吧。”
秦茸带着纤凝离开，把后续的事交给师父和长老们。
繁华急着阻止，没走两步就吐出一口鲜血，昏死了过去。
李照看着她，表情发复杂。
纤凝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个人甜甜地叫她姐姐，她们做了许多亲密的事，她却怎么也看不清那人的脸。
“姐姐，该醒了。”
声音悠长空灵，似乎是从久远的时光里传回来的，纤凝睁开眼，被刺眼的光线照得流泪。
她吸吸鼻子，想擦眼泪，发现手被握着。
秦茸立刻惊醒，看到她之后又惊又喜，声音沙哑地问：“小师姐，你终于醒了！”
“有哪里不舒服吗？”
“你还……记得我吗？”
最后一句问得唯唯诺诺的，看起来不是很有自信。
纤凝玩心上来，故意做出迷茫的表情，问：“你是谁啊？”
秦茸眼神一变，随即俯身吻住她的唇。
“我是你的夫人，我们是能做这种事的关系。”
纤凝心想幸亏是修仙世界，随便一个净身诀就行，不然刚睡醒就亲哪行。
她闭上眼睛，伸手环住秦茸的脖子，让她加深这个吻。
秦茸原本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宣示主权，亲着亲着却一发不可收拾。
算起来她与纤凝已两月未见，此番亲密变如天雷勾地火，身体每一处都在燃烧。
唇齿纠缠，气息互换，逐渐变得急促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使得气氛更加旖旎。
秦茸在纤凝氧气耗尽之前放开她，盯着她湿润的眼睛问：
“可以吗？”
纤凝看着她眼尾蕴出的嫣红，张嘴慢悠悠道：“当然可以，不过……”
她将秦茸按在床上，低头附在她耳边：“得由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