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空山没想到秦骏会向自己告白。

他一直以为, 对方持续的纠缠只是因为失去了习以为常的依赖。

哪怕是现在，被人当面亲口说过了“喜欢”，蔺空山也没有当真相信。

他反而觉得, 秦骏是把失去帮扶后的不习惯，当做了爱情。

不过，对方今天说的话倒是引起了蔺空山的注意。

秦骏说, 他原本早就准备告白了。

在蔺空山离职之前。

蔺空山了解秦骏, 以这位的少爷性格，对方一直是个很注重仪式感的人。

所以如果秦骏当初真的想要告白，他一定会准备得异常隆重盛大——

但那时，尚未离职的蔺空山却并未留意到此事。

这一方面是因为蔺空山那时正忙于为即将播出的《找到你，抓紧你》这部剧做宣传规划, 并未分心他顾。

另一方面, 肯定也是因为秦骏想要送出惊喜，让别人一起帮忙瞒着蔺空山。

既然需要身边其他人的帮忙, 秦骏又要隆重准备, 那这些动静就很有可能会被辛明察觉。

再通过辛明, 上报给秦父。

蔺空山想。

那就难怪, 当时离职会让自己走得那么快了。

蔺空山的合约签了三年, 之前快要到期时, 因为交接不顺, 无人能真正接替蔺空山的工作, 秦家原本一直在拖，千方百计地想让蔺空山继续多干一段时间。

结果异常突然地，秦家又同意了蔺空山到期离职的事, 甚至火急火燎地, 巴不得他赶紧走。

这才导致了蔺空山的工作交接匆忙, 许多过往的合作方仍会找他联系。

现在看来，真正原因可能正是秦父发现了秦骏要向人告白，所以才不能容忍蔺空山继续待在儿子身边。

虽然秦骏和妈妈的感情很深厚，会为了一句冒犯母亲的脏话直接去和人打架，但多年以来，秦骏和父亲秦志刚的关系其实颇为紧张。

秦家也算家产殷实，但秦骏生性不羁，对商场之事并没有什么兴趣。

秦父虽然一直想让儿子专心经营，却始终少有成效。

三年前，秦夫人病逝，秦骏与父亲秦志刚的关系更是降至了冰点。

因为母亲过世的事，秦骏异常悲恸，但他发现父亲却好像并未受到过多影响，反而全心都只在秦家的事业上。

也是在那时，秦志刚将自己哥哥的儿子叫来了自己身边，扶持他参与了不少家业运营，似乎大有要把这个侄子培养成接班人的意思。

秦骏对此难以置信。

他觉得父亲不关心妈妈、也不关心自己，眼里只有赚钱，每天只会偏心堂哥，好像堂哥才是他秦志刚真正的儿子。

所以秦骏一气之下，干脆连原本和家业相关的创业也不干了，丢开自己的公司，直接跑去了娱乐圈。

会选这行，除了因为秦骏喜欢被追捧关注，也是由于他决心一定要气到父亲。

行事老派的秦父向来看不上那些艺人明星，只觉这是“戏子”在“哗众取宠”。

当年这些矛盾闹得格外轰轰烈烈，父子之间逢见面必吵。

但蔺空山知道，秦志刚其实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非常看重，甚至派下了自己最器重的心腹辛明来监控。

在秦志刚眼里，这只不过是小辈的年轻叛逆，他相信秦骏总会走回正轨。

他还等着儿子给自己传宗接代、光宗耀祖。

所以秦志刚绝对不可能容忍儿子变成同性恋，还主动向别人告白。

估计在秦志刚看来，自己儿子什么都好，他甚至还会觉得儿子是被蔺空山带坏的。

蔺空山最初就是因为秦骏母亲的邀请，才会与秦氏签约，但他与秦志刚并无多少交集，更没有额外的情分可言。

秦志刚对蔺空山的态度也是可有可无，只是因为蔺空山独自操持了秦骏的工作，且收效还算不错，秦父才没怎么在意他。

但就在五个月前，蔺空山突发意外，在工作时间心脏骤停，事情从辛明那里传到秦家，秦父便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巧的是，当时秦氏企业里刚出了员工过劳猝死的事故。秦氏因为不想赔偿，始终不肯承认这次事故属于工伤。

员工家属始终无法得到答复，就在秦氏楼下拉起了横幅，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在当时已经有了扩散开的舆论，对秦氏企业颇有影响。

而在这个时候，蔺空山作为秦家公子身边的工作人员，又因为同样的情况差点出事。

如果两起事故同时被曝光，肯定会叠加出讨论更为热烈的负面影响，

秦父正是因为顾及这个，所以才亲自下场处理了蔺空山的事故。

他立即封锁了所有消息，甚至把秦骏也一起排除在外，假说蔺空山出差，又派了辛明去儿子身边盯了整整两个星期。

——这既是因为秦志刚不想走漏风声，封锁得彻底。

也是因为他不想让儿子参与进这种负面事件的处理。

随后，秦志刚当面约见蔺空山，与他谈了赔偿之事，要给蔺空山封口费。

条件就是对方不许将消息外传，不许影响到秦氏。

秦志刚知道蔺空山小时家境不好，在单亲家庭里被母亲抚养长大，他自认拿出的这笔赔偿费用，对蔺空山来说已经能算巨款。

所以在蔺空山起初没有收下钱时，秦志刚非常恼怒，以为蔺空山是要用那这件事来要挟自己，讹诈更多。

而秦氏到底家大业大，怎么可能会怕一个小小的艺人助理。之后秦志刚持续向人施压，最终，蔺空山收下了这笔所谓的“巨款”。

秦志刚不知道的是，蔺空山当时给出的收款账户，根本不是他自己的。

青年当时就以秦骏母亲的名义，将这些钱转给了另一个账户。

钱并不是直接捐给了哪个慈善机构或贫困人员，蔺空山拿着这笔资款，聘请了一位律师，让律师为那位之前在秦氏工作时猝死、却未能得到应有赔偿的员工提供诉讼服务，让员工家属直接走法律途径，状告了秦氏公司。

十九万八千作为一笔诉讼费，已经不算是小数目。但这个数额想要立即请动资深的高级律师，也还有些困难。

何况这位律师还是专攻《劳动法》，在工伤诉讼的相关案件中胜率接近百分之百的精英王牌。

正是因为蔺空山的人脉，才请到了这位高级律师出山。

不然，员工家属能找到的律师，或许也很难胜过成熟商业公司的法务律师团。

几个月后，在蔺空山的三年合同期满之前，这场官司刚刚结束。

最终公司败诉，被判决赔偿员工家属，数额高逾百万。

这笔大额赔偿款肯定会让秦家肉痛，蔺空山原以为是赔款的事让秦父恼羞成怒，所以才急不可耐地将自己赶走。

现在看来，对方更在意的，可能还是儿子竟然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蔺空山暗忖。

那秦父现在又得知秦骏再度来告白的事，估计还会有强烈反应。

虽然蔺空山只看到秦骏独自前来，但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秦骏这次来告白的事，肯定瞒不过对方精明的经纪人。

那么这次秦家针对他的打压报复，应该会愈加激烈。

蔺空山想。

或许正好能让他推波助澜，顺势解决掉自己的问题。

虽然蔺空山一直在思量忖度，但这并没有耽误他手上的工作。

他迅速将手里的文件装订好，交给了刚被叫回来的商洛晔。

“这是《劲乐队》发来的合同，辛苦过目一下。”

蔺空山刚刚会打电话给商洛晔，正是因为这档新节目。

这同样也是他近些天谈下来的一项新合作。

《劲乐队》是一档音乐类综艺节目，目前正在筹备阶段，届时会有十余支素人乐队参与其中，节目组对Gold邀约，正是打算请工作室去拍摄节目的诸多物料。

这项合作之前蔺空山已经谈得差不多，现下只需要签好书面合同即可。

但蔺空山把合同递给商洛晔时，却发现上司并未专心审阅文件，反而一直在盯着他看。

蔺空山：“？”

年轻的上司一向神色冷肃，少有波澜，就是现在，蔺空山也没从对方脸上读出什么。

他便问：“怎么了？”

蔺空山说着，还顺便将桌面笔筒里那支商洛晔常用的钢笔递给了对方。

商洛晔抬指接过了那支冰蓝色的钢笔。

笔被青年指尖碰触的时间太短，尚未染上温度，触及仍是一片湛然凉意。

那支钢笔造价不菲，还是贵金属系列，在室内无打光的环境下依旧光泽奢闪。

只是这完美的钢笔却只被他主人漫不经意地用长指拿着，与合同一样都没能吸引多少注意。

商洛晔的目光仍落在蔺空山那里。

是盯看，也像在确认。

青年的确真真切切，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就在蔺空山被看得愈加不解时，商洛晔才淡淡开口，忽然说了一句。

“《劲乐队》的节目导演，和首播平台的总监是一对情侣。”

蔺空山：？

他老板不是从不关心八卦的么？

不过青年还是点头，应道。

“好的，我会记下这条信息，有需要的时候多做考虑。”

蔺助这话说得滴水不露，然而等他说完，商洛晔却还在看他。

就在蔺空山有些莫名的时候，商洛晔又淡漠开口：“涉及职场恋爱，有些人会介意，认为有不好的影响。”

蔺空山的第一反应是，可这节目的营销宣传又不归Gold管。

接着，他才留意到了“职场恋爱”这个词。

蔺空山确实不喜欢职场恋情，但那仅限于他自己，不会影响他对客户的态度。

他想了想，问：“洛老师会有些介意这种事吗？”

毕竟接下来的工作中需要和对方接触，或许上司是在表达自己的不情愿。

商洛晔却道：“没有。”

蔺空山看了看人，总觉得老板这句回答似乎过于快速果断了一点。

他又道：“还是说，因为她们两位是同性情侣，或许洛老师觉得不好接受？”

节目导演和平台总监是两位女士。

比起异性情侣，同性的占比相对而言还是偏少一些。

商洛晔看着他：“对我来说，喜欢的人不论性别，也不拘泥职位身份。”

蔺空山这回彻底猜不出了。

他其实有点疑惑，为什么老板会和他聊这个。

要知道，平时这位可是连办公室闲聊都不听的。

蔺空山看人表情也没看出什么，便顺着话题点头认可：“做得好的人确实能把工作和恋爱区分清楚，不会影响到工作。”

商洛晔深瞋的眸光动了动。

不过紧接着，蔺空山又说：“洛老师放心，我也会尽力不影响工作，我个人是不会有职场恋情的。”

思来想去，他也只为老板的这次话题找出了一个原因。

或许对方担心自己和前任老板有过什么纠葛。

于是，蔺空山干脆为对方排除了这种忧虑。

他说完，就见上司沉默了。

“……”

商洛晔默然敛目，整个人似乎停滞了一瞬。

然后他才缓缓低头，旋开钢笔，签字干活。

蔺空山莫名有些恍惚的错觉。

怎么感觉……

对方隐约有点低落？

蔺空山紧接着就觉得这种念头太过不切实际。

不过，他也发觉。

从被他的电话叫回来之后，年轻的上司就隐隐有些异状。

似乎是有些未能隐藏好的……焦虑？

蔺空山不知道对方的焦虑缘何而起，他细数了最近的工作和与导师的沟通，都未发现有差错。

而他若是直接问人，又着实有些逾矩。

蔺空山想了想，便在工作间隙，为人点了一杯咖啡。

咖啡还是那家意外合商洛晔口味的店专程送来的，送到之后，蔺空山拿回了办公室，递给了正在工作的上司。

商洛晔抬头，微顿，随即伸手，接过了蔺空山手里的提袋。

动作间，两人的手稍有接触，商洛晔直接碰到了对方皙白的指尖。

触到了那真切凝实的温度。

男人指节微动，指腹收拢，在对方收回手的时刻，他似乎也留握住了曾碰触的那点温热。

商洛晔低声。

“谢谢。”

蔺空山又隐约察觉。

上司的情绪好像缓和了一点。

他想。

原来对方这么喜欢咖啡啊。

***

这一天的插曲并未影响到蔺空山的工作，而不出所料的，没过两天，有关秦骏的负面话题就冲上了热搜。

连Gold团队里都有不少人刷到了。

近来秦骏的受关注度猛涨，他的负面热搜自然也热度很高。

这些热搜一部分是因为秦骏在采访和综艺里面色不虞，被评价摆臭脸、耍大牌，表现不佳。

另一部分则是因为出来澄清处理的只有秦骏的团队，他本人却并未露面。

甚至连近日来几个原本约好的通告，秦骏都没参与，这更与他相关的舆论难以回转，雪上加霜。

相关的热搜，蔺空山也看到了，只是这已经与他无关，蔺空山看这动静只是为了确认。

秦父估计要坐不住了。

蔺空山猜，秦骏可能是因为再度告白的事，彻底惹怒了父亲，这些天才没能露面。

那么秦父肯定要来针对自己。

恰好，蔺空山也正需要这么一点波澜。

这天周五，蔺空山上午在外面忙碌，下午，等他一回工作室没多久，撞上从摄影棚回来的商洛晔，就听年轻的上司道。

“你换了表？”

蔺空山今天戴的并不是他往日的积家月相，而是一块智能手表。

虽然是数字手表，但蔺助自己将硅胶表带换配成了纤巧皎白的铂金表链，与他工作时惯穿的正装相衬，也丝毫没有违和感。

反而显得青年愈发精英端雅。

蔺空山被问得一顿，随即点头。

饶是他早知道上司目力过人、洞悉精准，也为商洛晔的敏锐略有微讶。

团队忙碌过了充实的一下午，今晚，正在合作的品牌方还有个宴会，对面主动邀请了Gold参与。

不过这次，蔺空山并没有去。

“我今晚有事，要去给朋友捧个场。”

这次宴会倒也不是非蔺助去不可，燕温文已经准备去赴约。

但蔺空山下班要走时，却被商洛晔拦下了。

俊眉寒目的男生蹙眉看他，问。

“去哪里捧场？”

蔺空山随即看到，上司往他外衣口袋里扫了一眼。

他摸了摸外衣口袋，从里面摸出了两块薄荷糖。

那是蔺空山刚放进去的，好像被对方看到了。

商洛晔很是敏锐：“你要去喝酒？”

看起来，他还清楚记得上次酒会后蔺助说的话。

蔺空山笑了笑：“是家新开业的酒吧，我们去帮忙热热场。”

他也报出了这家新酒吧的地址和名字。

只是等蔺空山说完，商洛晔的眉心却锁得更紧了些。

那家酒吧所在的地址是夜店一条街，街上鱼龙混杂，正经的不正经的都有，还有些店仗着背后关系硬，一些无法拿上台面的东西都敢碰。

但蔺空山好想知道他在想什么，又补充说。

“酒吧是一个学长开的，我捧完场就走，不会耽搁明天的日程。”

明天虽然是周六，但Gold团队需要去一趟音乐综艺《劲乐队》的摄影棚，蔺空山也会随行。

听见“学长”两个字，商洛晔眉廓微沉。

大学学长？

那不就意味着，也是秦骏的学长么。

商洛晔对秦骏并不关心，他终会将这人彻底处理。

但对蔺空山，商洛晔却很在意。

今晚这酒吧非去不可么。

会不会有问题。

年轻的男生眉心攒起，冷峭的面容之下复又烧起了灼心的焦虑。

他很想询问，却又不能明面表现。

蔺空山非常有边界感，贸然靠近只会让他感觉不适。

甚至就连自己刚刚的这些询问，商洛晔都怀疑，是否已经越过了对方的社交安全距离，会让人心生不虞。

男生正攒眉想着，忽然见视野中出现了一只素净皙白的手。

商洛晔凝眸，就见蔺空山伸手过来，颀长的指节舒展摊平，掌心里躺着一块薄荷糖。

青年问：“我看你一直盯着看，喜欢吗？”

商洛晔：“……”

蔺空山递去了糖，又感觉到了有点不妥。

毕竟对面是他老板。

这个动作似乎有些逾距了。

虽然之前蔺空山叫过弟弟，但他平时还都是把人当上司看待。

况且男生这个年纪，总是很不喜欢被当做小孩子。

蔺空山正想着或许该收回手，结果却忽然见商洛晔抬手，拿走了他掌心里的薄荷糖。

男生的指尖稍稍擦过了他的掌心，略高的体温蹭出了一点微痒。

蔺空山就见对方拿走了糖，绷着俊脸，说了声。

“谢谢。”

蔺空山失笑。

“不用客气。”

随后他下班离开，对方也没再多问，只在他走前说了一句。

“路上当心。”

蔺空山应了，无意间回头时，就见男生面无波澜，却低头妥帖地把他给的糖收进了随身的衣兜里。

似乎当真是很钟意。

他不由莞尔。

果然弟弟也还是年纪轻。

这样好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