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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好,信你。

海棠压枝低 莲卿 2433 2023-12-21 10:09:47

耳边只余风声。

无月的夜里,就连绯红的血都变成了黏稠的黑墨,顺着石板缝隙缓缓朝着林知许的脚尖流动。

他盯着如蛇般游走的血迹一寸寸向自己逼近,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额上竟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去还是留,林知许率先的反应是留,再下一秒是去。

留是本心,去是理智。

他清楚自己已经不再适合继续这个任务,就如同父亲说过的,心不净了,人就是千疮百孔,处处皆为破绽。可步履却如坠千斤,迈不开一步。

这样的冬夜,寂若死灰,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可恍过神来却只觉一瞬。

段云瑞静静地看着林知许仿若定住的背影,给他的时间已经够久了。

他将手搭在外套的衣扣上,指尖轻抚着怀中那个坚硬冰冷的枪身,段云瑞在等他的答案,同样,他也要给自己一个答案。

游走的鲜血只差分毫就要碰到脚尖,林知许轻轻找回呼吸,脚步回撤,转身举了举怀中的袋子,“今晚是除夕,我只愿同少爷一起守岁。”

眸中的杀意随之徐徐淡去,段云瑞将手放下,接过了略有些沉的袋子,“你若留,那该与我说什么,可清楚?”

林知许抬眸,说不出是对未知的惧怕,还是选择留下的亢奋,声音微微发颤,

“清楚。”

除夕之夜,本就是一方热闹,一方寂静的时候。

只是该欢闹的那边灯火黯淡,满屋的面孔被重叠的暗影层层遮掩,每个人似乎都少了些兴致,碗筷轻响之下,反倒更添寂寥。

而另一边,仅有二人,却是灯火通明,林知许将凑来的吃食仔仔细细摆在桌上,甜的放一边,咸的放一边,竟摆了满满一桌,

“如此倒比大鱼大肉更得趣。”

这一桌子熏烧卤味、凉调生拌、年糕点心,甚至还有一串草绳穿起的,裹着辣椒的炸豆腐。

平日里只会买一两样用来解馋的零嘴,今日可吃个够,的确得趣。

也不用人在旁侍奉,什么都他们自己来,林知许收拾好菜,段云瑞就已将一壶上好的花雕酒温在一旁。

碰杯、举著,道一声岁岁平安。

声音落下,各自惊奇,怎么他们之间会成为这样的关系。

一时唏嘘。

腹中微饱,林知许放下竹筷,将两个酒杯满上,垂目敛下了三分的醉意。

“我不是许言礼的人,是……”林知许微微迟疑,“是杨元龙。”

“桐城司令谢天武的副官?”

“他想抢少爷的生意,所以……南桥的消息是我给他的。”林知许饮下一杯,又满上,泛着淡粉的双颊有添了几分红。

南桥航线的事他早已承认,再认一遍也无妨,他借着酒意说自己如何听到了消息,又如何传递出去,句句属实。

可即使醉了,他仍避开了谢天武的一切,这个手握重兵,心思深沉的男人已经把惧怕与服从深深刻在了他的骨髓之中。

只是现下又不同了,他如今怕的,是眼前这个人会突然死在自己面前,而自己恐怕无能为力。

“所以,就只是这样?”段云瑞挡下林知许又欲倒酒的手,神色平常。

此言一出,林知许垂下眼睑遮住了原本还微痴地盯着段云瑞的眸光,嘴里嗯嗯几声,好像已经醉到听不懂话。

这样的逃避,实在是有几分笨拙,不过除夕的夜晚,仅仅用来盘问似乎浪费了些。

“这么爱喝,那这些就都赏你喝。”

下颌落入了不容置疑的手掌,酒杯被弃之不顾,温热的酒液顺着烫酒壶仿若喇叭花的壶口倾出,尽数入了被迫张开的口中。

吞咽不及,绷紧的喉结迫不得已地上下滚动,琥珀色的酒液自唇角溢出,划出一道淡淡的湿痕。

砰的一声轻响,小巧的酒壶刚放在桌面上,另一壶就从温水中捞起,瓷边儿刚靠近,林知许就顺从地启了双唇,透亮的眼珠与酒一般的色泽,渐渐浮上了一层迷蒙之色,仰头痴痴地看着他,目不转睛,却又神色木然。

这次是真醉了。

段云瑞放下酒壶,不过是想侧身把人捞起,可林知许却以为他要走,忙不迭地转身栽到在他身上,边攀着,边嗅着,嘴里不知在嘟囔些什么。

“怎么喝醉了倒像只狗似的乱嗅。”段云瑞把人拦腰抱起,还未走近床边林知许就被迫不及待地在他脸上乱蹭,直至寻到了他的唇,才好似心满意足地和缓下来,细细品尝。

他平时也主动,只是醉后许多技巧无力施展,急切中没了章法,只觉得身上的衣服热得碍人,着急就解。

可解到一半,林知许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蓦地睁眼,慌忙就在身上乱摸,段云瑞看出了他的心思,捡起落在床上的怀表放进他手里。

“少爷……”表握在手里,壳子冰凉,可人却愈发惊惶,“信我,信我行吗,我不会害你……不会,也不想……”

“不想,但没办法是吗?”段云瑞把人揽住,安抚地顺着背,静静地看着他眼底之中茫茫然透着一丝忧伤,唇张了张,最终未发一言。

粗糙的指腹擦过,带去林知许眼角那一点点潮湿,段云瑞细细地品着心尖上那陌生的一点疼,

“好,信你。”

除夕无月,黑沉沉的天穹压在头顶,每个人自温暖的堂屋里出来,都不由得缩起脖子快几步,各自无声。

今日段老爷心情不好,一顿年夜饭草草吃完就把人都赶了出来,让他们各回各屋。

“妹妹等等。”二姨太追上了三姨太,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大过年的各自回去多没趣,不如上姐姐那儿坐坐,咱说说话。”

“我倒是想去,只是茂真在外头上学,好容易才回家一趟,缠着我说不完的话。”

“那……我就是有几句体己话,也不多占妹妹时间。”二姨太说着朝回廊里瞟了眼,“咱去那儿说几句就成。”

说着就把三姨太拉远了几步,“咱姐妹这么多年,我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瞧着老爷的身体,最近越发不好了。”

这话直戳了心窝子,三姨太一怔,没吱声。

“当年太太和大少爷出那事的时候,咱俩也不过是刚进门不久懂什么啊,全是大姨太太的主意。她可倒好,无儿无女的,病死了撒手不管,如今老二全记恨在我和茂群身上,你说我冤不冤啊。”

三姨太心头冷哼,想说不冤,却抿了抿唇,还是没做声。

“不过要说还是你会做事,老二对段家这么深的怨恨,却还挺照顾茂真。”

“你可别拉我下水,当年我是一点没掺和。”三姨太听不下去,想走又被拉住。

“你想摘干净?你摘的干净吗!”二姨太不容她走,低声急促道,“你要清楚,以后老二就是当家的,还能有你我什么好果子吃。”

三姨太心头突突地跳,直把身子向外扭,把自己撇开,“我儿子可是上了大学堂,以后肯定有出息,又孝敬的不得了,我怕什么。”

“你……你别不知好歹。”

三姨太一路小跑地回到远处等待的段茂真,不等他开口问便急道,“你二哥他们没来,也不知道吃了没,你拿些吃的去一趟吧。”

“我正有此意,已经叫厨房做着,等会儿我自己送去。”

不一会儿,段茂真提着食盒独自朝段云瑞的院子走去,爆竹声时不时地自外头传来,应是许多人已酒足饭饱后出来玩乐。

可段宅却是静的,一路上连个人影儿都瞧不见。

明明小时候家里还是热闹的,除夕里吃完饭一起到前大院里玩闹放炮,父亲还会买来许多漂亮的烟花,热闹到半夜。

镇上的人甚至会专门爬到院墙外的大树上看他家里的焰火,而他会趁着天黑人多,悄悄摸到二哥身边,二哥会摸摸他的头,偷偷塞给他一块糖吃。

恍惚间就走到了院门口,段茂真悄悄向里望了下,见灯还亮着就松了口气,边朝堂屋走去,便不自觉地摸了摸放在食盒上的那一大包椒盐瓜子。

过年哪有不吃些零嘴的,林知许肯定也会爱吃这个,等会儿就借口磕瓜子留下来聊聊天,一同守岁也好。

段茂真如是想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快步踏上门阶抬手就要敲门,可门缝里却在此时传出一声模模糊糊的,让人心头猛跳的声音。

“停……停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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