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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把灯关了

海棠压枝低 莲卿 2226 2023-12-21 10:09:46

这样的暴雨通常来得急,走的也快,片刻之后轰鸣渐歇,让刚才的一幕就好似是梦中发生一般。

主宅的正厅里,年逾五旬的姚兰君正坐在偏处的软椅上,乍一看与下人们穿的一样朴素,可细瞧了,微胖的身体上裹着的群青色衫子垂软服帖,与旁边身着竹布衣的下人们显然是不同的。

“都在这儿了?”中气十足的腔调并不像这个年纪的人,饱含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威仪,说是家中的老太太也能信。

“除了丁春生,都在这儿了。”姚管家微微颔首答道,哪怕是他,对姚兰君也十分恭敬。

“我看他是没脸见人躲起来了!”

姚兰君蓦然提高的嗓门让站着的诸人心头一抖,让一直惊魂未定的小杏吓得双肩瑟缩,说话已带上了哭腔,

“我只瞧见春生哥朝他屋那边去,我……我也是猜的,没真看见春生哥去招惹那个傻子。”

后院那间废屋塌了,本该在屋里的人一身是血地出现在眼前,把小杏当场吓得掉了魂儿,在众人盘问之际说是先见了丁春生去了后院,而后就下起了暴雨,她怕屋子禁不住就去瞧瞧,谁知就瞧见这么恐怖的一幕。

棠园里谁不知道小杏对丁春生有意,可谁也都瞧出来了丁春生对林知许的怀揣着不该有的心思。

“就算他是个脏的傻的,那也是少爷带回来的人,就凭你们也敢赶他?”

藏在后头的康彩凤低着头,暗自撇了撇嘴,心道这家里统共就这么点儿事,赶他出主屋的事她姚兰君又岂能不知,赶的时候装聋作哑,出事了都教他们担着。

“丁春生的工契还在这儿,等他回来了就给发落了,咱们这儿容不得这种货色。”姚兰君站起来对着姚管家 ,虽矮了大半头,可气势却好似丈余,“至于那个,伤该治治,等少爷回来处置。”

姚管家刚要应着,忽地一阵尖锐的电话铃声让众人后背一紧,离得近的赶紧去接,嗯嗯了几声后慌忙抬头喜道,

“是门房,少爷回来了!”

这么大一个园子,这么多双眼,虽散在各处,可都忍不住朝二楼张望,猜想着少爷会如何处置了那个妓子。

出了这等丑事,恐怕不止赶出去那么简单,可请来的大夫都已经走了半天,眼看着灯一盏盏亮起来,楼上还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林知许窝坐在单人沙发里,他有些虚弱,唇色也有些白,右臂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得当,泛着一阵阵的钝痛。

这种痛刚刚好,不太痛苦,却又能让他的神志保持在一个清醒的状态。

林知许不得不清醒,因为他身下坐着的这张沙发就在段云瑞的卧房里,而他距离自己,仅有四五米远。

段云瑞刚洗沐浴罢,一向一丝不苟的黑发带着些凌乱的潮气,换了一身舒适服帖的黑灰暗条纹的丝质居家服,平滑柔软,让平日里的压迫感少了几分,也让林知许不由地看向了他。

额前的发又长了些,半遮住了林知许湿漉漉的双眼,也在眼前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黑云,可他仍看的出段云瑞眼下淡淡的乌青和神色中的疲惫。

段云瑞定是从南桥到阜德又回到榕城的,一路奔波之下才会如此疲累,林知许猜想着,又想起了自己人的捎带的话。

皇陵的地图慢慢寻,可现在还是要先弄清楚段云瑞到南桥到底做了什么,为何会呆了那么久。

林知许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算起来他至今至今还未能近了段云瑞的身,但就经历了这许多波折,这是往常从未遇到的境况。

就是人们常说的,他与自己大概命里犯冲,这是不祥之兆。

林知许的胡思乱想被尴尬的腹鸣声打断,惨白的面皮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粉,也让专心吃饭的段云瑞抬起头望了过来。

他没有说话,按下了召唤下人的铃,不消一会儿一碗热粥送了上来,两碟菜还余了一半,段云瑞放下筷子走来,握起了林知许没受伤的左臂,指尖几乎交叠。

“啧。”一声轻叹随着蹙起的眉头而来,段云瑞握了握手中过于纤细的手臂,勾起了一直低垂的下巴,指尖陷进了双颊,左右端详了番,“怎么瘦成这样了,在丽都时还有些肉。”

林知许不吭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碗冒着热气的小米山药粥,脖颈微微前倾了下,咽下了舌根冒出的涎水。

“吃吧。”段云瑞放开了他,又将剩了一半的菜推到了他跟前,仰首将碗里剩下的粥喝了干净,放下碗的同时,他的目光落在林知许近在眼前的右臂之上,半截袖的睡衣虽松垮了些,却仍盖不住缠绕整齐的绷带,医生临走时的话也如在耳旁。

“切口极整齐,像是锋利的刀刃所伤,血虽流得多却幸好避开了要害,皮外伤养养就好。”医生像是想起什么来又补充道,“余下的是一些擦伤,不要紧的。”

小杏并未看到房屋倒塌的瞬间,她也说不清林知许为什么会浑身是血。

如果他躲过了坍塌,那为何会被利器所伤。

如果他被飞溅的碎石砸中,又怎会都是擦伤而未有任何撞击的痕迹。

不过段云瑞并不急于在今晚一探究竟,奔波了这么久好容易回到家中,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把灯关了。”

林知许背靠在散发着温热的胸膛上,耳边这句话已带上了浓浓的倦意,他甚至感到了颈后扑打而来的气息也不若上次那样带着侵略的意味,绵软了些许。

这间宽大的卧室只余了盏床头的台灯,绢布的灯罩内的钨丝灯闪了几下,暗了几分。

连天的雨大概是损了些电路吧,同样起了倦意的林知许从被下伸出手臂,勾住了灯罩下垂着的铜链子,啪嗒一声,所有的一切同时进入了黏稠的黑暗。

眼前还虚晃着残留的光斑,适应了一会儿,才重新看到自己伸出去的手指轮廓,他缩回了手,均匀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宛若酣睡。

可不能睡,哪怕困极,林知许担心自己会做梦,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今日着实发生了太多事,他似乎还能感受到从丁春生脖颈上喷射而出的滚烫鲜血,喉管嗬嗬的漏气声,以及逐渐沉在墙角那个坑洞的黄泥汤里躯体。

但那个坑洞还是太浅了些,黑色的头发和浮起的衣角在水面上随着水波来回摆动,猩红的鲜血咕嘟嘟地冒着,与黄泥汤搀搅在一起,变成黑褐色顺着向外流去。

麻烦,很麻烦,更麻烦的是他没料到段云瑞会在今日突然回来。

好在天终于黑了,没人会在晚上去后院深处,而明日那具尸体将会消失不见,丁春生也再与自己无关。

林知许抬起左手,毫不犹豫地隔着绷带按下了已经粉饰太平的伤口,疼痛如电流一般窜过全身,也刺醒了开始混沌的神志。

崩裂了吧,可一阵又一阵疼却让他很安心。

雨后的月仿佛被冲刷过一般明晃晃的,光华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打到床上,如一条缎带似的贴着两个人的身体而蜿蜒起伏,却又笔直笔直的,一直投到了紧闭的雕花木门上。

交错的呼吸是如此舒缓绵长,可林知许看不到,身后那双眼睛同样无声地睁开,看向的是惨白的月光下,那渗出绷带一朵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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