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迟的确不是对言礼失望。

他只是因自己生命里曾经的所有美好都已然破碎崩塌而心生痛苦。

爸爸妈妈已经永远离开了他, 和父母之间的所有联系只剩下回忆；曾经的家、居住过的房子也被拆掉了，再也不可能回去；小时候不懂世间险恶，以为自己的家乡什么都是好的, 以为自己永远热爱这里, 但现实是这里坏透了，而且看样子也不可能变好。

其实是在龚翔去县城里, 听人们说把Omega送到警詧局然后介绍去好人家, 比送去Omega管理局登记更好时，他就已经开始特别失望和难过了，他是在父母之爱的滋养里长大的孩子, 他一直以为这个世界是充满爱的，至少爸爸妈妈还是会为自己的孩子计长远的, 其实也并不是这样。

言礼并不知道，夏迟的失望比他想的要深重得多, 对某个人的失望总是有限度的, 但对世界的失望却不会有限度，对人的失望可以通过离开而缓解, 对世界的失望可没有缓解的办法, 再说，他也深知自己没有任何改变这个世界的能力。

夏迟在言礼的肩膀上低低地哭了起来，悲伤和失望席卷着他，他并不曾感到孤独，也不迷茫, 只是难过, 无法排遣。

言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轻轻拍抚着他的背，陪着他。

夏迟哭得不太好意思, 感觉自己像个无法控制情绪的小孩子，于是赶紧收敛了情绪，擦了擦眼泪，对言礼说：“我要睡了。”

言礼说：“那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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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安娜看着夏迟，问夏迟：“我被调到市局里上班，是因为你对言处说了些什么吗？”

她虽然和夏迟是朋友，但何安娜并不认为这足够言礼帮自己调到市局里，她被调到市局，她总觉得其中有另外的更深层次的原因。

夏迟摇头：“我没对言礼说什么。”

何安娜问：“言处也没问你有关我的更多事？”

言礼当然问了，主要是关于那十根金条，不过夏迟不想说这事，便说道：“我只是说了你和我爸妈有渊源，你帮过他们。”

何安娜皱眉说：“然后呢？他是不是知道了你爸妈不是车祸死亡，而是被害死的？”

夏迟思索了片刻，否认说：“应该不知道。”

何安娜这时候说到另一件事：“我现在在市局里信息科上班，所以可以查到不少资料，虽然只是白龙城范围的，但也能发现一些东西。”

夏迟问：“什么东西？”

何安娜说：“我在系统里查过你。如果以前有关于你的报案，不管是你去报案，还是你作为失踪人口被报案，不管是否立案，系统里都会有信息，不过系统里没有有关你的任何信息。当然，这是因为当年有关你的事，的确没有被记录。”

夏迟一点也不意外，说：“这些都在意料之中。”

何安娜又说：“但是还有有关你的另外的信息也没有，就比较奇怪了。”

“什么？”

“在公民信息系统里，也查不到你的信息了。照说，即使你是Omega，你的信息主要在Omega管理系统里，但也应该查得到你的一些基本信息才对。再说，你不是十五岁才分化吗，那你十五岁之前的信息应该都在才合理，里面会包括你的出生信息，上学的信息，基因信息，虹膜信息等等。”

夏迟的确没想过自己的信息会查不到，不过他随即想到了言礼拿着他的Omega身份和通讯手环去修过，说是修，其实是修改和刷新，言礼这样做是让他不用再受Omega管理系统的过多监管。

Omega管理系统对Omega监管过多，Omega在这种监管之下，几乎是没有自由的，不过，即使没有Omega管理系统的监管，Omega也没有自由。

既然言礼会去做修改他Omega身份手环的事，难道也是他去对自己的信息做了什么隐藏？隐藏还好说，难道会删掉自己的信息吗？

因为除了言礼会去干这种事，夏迟想不到别人。

何安娜说：“言处有权限对个人的信息进行隐藏加密，也许是他将你的信息隐藏了。”

夏迟问：“有可能是被删除了吗？”

何安娜说：“系统里的数据只能修订，无法删除，即使修订，也都会留下所有数据变化的痕迹。还可以因为某些原因，进行加密隐藏。被加密隐藏的信息，只有非常高权限的人，才能搜索到，但即使搜索到了，也不一定可以看到详细情况。像言处，他有权限进行个人信息的隐藏。当然，这也不是想隐藏就隐藏的，必须有足够的理由才行，数据库也会显示他是操作人，以便追溯。”

夏迟说：“如果是他做的话，也没什么奇怪的。”因为言礼的确就不希望自己的信息暴露给更多人。

何安娜说：“既然言处去系统里查过你的信息，并对你的所有信息都进行了处理，那他肯定就可以从你的信息里看到你父母的信息，然后去查你父母的信息才对。”

处理信息的人，一般都不会去处理某一条单一的信息，而是会把相关联的都看看。

夏迟瞬间坐直了身体，问：“我爸妈的信息还在系统里吗？”

何安娜说：“我简单地搜索了，无法查到你爸妈出车祸的信息，但是他们的户口信息那些都是全的。他们生育你的信息也是全的。但是，你的名字被隐藏了，只写了一个生育Omega男孩，转入Omega管理系统。”

“也就是，只要不是知道他们是我父母，去专门查他们的信息，是无法从系统里查出他们是我的父母的。”夏迟说。

何安娜说：“是这样没错。要是还能修改Omega管理系统里的信息的话，那还可以把Omega管理系统里你父母的名字隐去，因为两个系统一直以来是没有做过对接的，那信息发生错漏，是不会有人发现问题的。”

夏迟并不知道言礼为什么非得这样做，不过，他愿意为言礼找一些理由，例如他很注意信息安全。

何安娜说：“所以我才想，如果言处都做了这么多事了，他会不会其实已经知道你父母的事了。那些混混，有钱就喝酒赌博，醉了就说胡话，你父母是被谋害的事，应该都不是秘密了，只是因为你父母不是什么大人物，他们害的人又太多，没有人往心里去而已。但是，要是言处真的让人去稍稍查过，应该就会知道事情真相。”

夏迟沉默了一阵，他其实知道，言礼是不知道这件事的实情的，何安娜不太懂言礼。

夏迟问：“你认为你进市局，是因为言礼知道了我爸妈的事，所以故意安排你去的吗？”

何安娜说：“我只想得到这种理由。”

夏迟摇头，说：“你和言礼再多相处一阵，你就知道不是的了。”

何安娜尴尬地笑了笑。

夏迟又说：“金黄诚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安娜说：“就是讣告里写的那样，他失足跌下海里了。夜里，海边风浪大，地又滑，跌下去也不奇怪。”

夏迟于是不再问了，他有着野兽般的直觉，金黄诚的死和何安娜有关，但何安娜不愿意让他知道，他就依然当自己不知。

何安娜突然又说：“我回县里去见过王古德了，昨天回去见的。”

夏迟说：“他现在挺好的，对吗？”

何安娜说：“怎么可能不好。”

她又把自己与同事被王古德在山里招待的事讲了。

夏迟听她绘声绘色讲了“山中仙境”，又想到言礼提到的那件事，说：“言礼说金黄诚在山里有金屋，养着Omega为他生孩子，金黄诚不可能自己去管着那个地方吧，你说，是不是王古德在管那里呢。王古德那么会做人，在金黄诚的心里，他不会是最信任的下属？”

何安娜想了想，说：“有可能啊。”

夏迟说：“你去过的那个地方，会不会藏着人呢？金黄诚死掉了，那些Omega之后还不知道会被怎么对待。他们是没有身份的，没有身份就没有钱，也无法乘坐任何公共交通，无法进正规的医疗机构里去看病。Omega又容易生病，要是生孩子，还得要产科医生吧，我想，他们住的地方，应该不小，而且还一定会有其他附属保障设施才对。”

何安娜说：“你是想确认金黄诚的那些Omega情人的情况吗？”

夏迟说：“这是个很好的方向，要是确认那些Omega就在王古德那里，只要把这件事曝光，私藏Omega可是犯罪，这就制得住王古德了，不是吗？”

何安娜无奈地摇摇头，说：“私藏Omega的人可太多了，你看每年有几起这样的案子被审判？这个世界不像你想的这样透明。王古德有的是办法逃脱审判。”

夏迟说：“但即使不能审判王古德，能把那些Omega救出来也好啊。”

何安娜看着夏迟，又轻叹了口气，说：“好吧，我之后去查查。”

夏迟又发愁起来，问：“会很危险吗？”

何安娜说：“现在还不清楚。我在那里住的时候，加了打扫卫生阿姨的联系方式，我可以先找她。”

夏迟说：“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吗？”

何安娜摇头，说：“你不要让龚翔再去县里，县里是很闭塞的，即使有游客过去，但也较少，他多去几次，就会被人发现有问题，说不定会被抓起来。现在县里是铁桶一般，都是王古德的人。”

夏迟只好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