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域的天空是血色的。
那种血色并不沉重压抑, 晴天时甚至有些澄澈透明，宛如天空被笼上了一层绯红的纱，只有天气阴沉时才变得浓郁, 仿佛随时都会滴落鲜血。
洛弥仰头看着血色的天空，又看了眼恶魔阿诺斯的眼眸。
恶魔阿诺斯虽然没有看他, 但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扫了他一眼，语调有些生硬：“看什么？”
洛弥笑眯眯地道：“我只是在想, 原来你和殿下一样，眼睛里同样倒映着天空。”
只不过一个是光域的天空，一个是魔域的天空。
恶魔阿诺斯扭过头去, 对着面前的火堆伸出了手。
火焰凭空跃起，上方的魔力凝结, 变成了铁架、烧水壶、平底锅……
洛弥坐在他对面, 饶有兴趣地点评：“和阿诺斯……嗯我是说殿下用过的神术很像。”
恶魔阿诺斯冷淡地道：“神术和魔法本就是这个世界的一体两面。”
洛弥心里一动, 想起了圣额我略三世的切片意识说过, 曾经分食过天使血肉的人短暂的时间内拥有了天使的特质，但很快就堕落成了恶魔。
恶魔与天使本质上还是一体两面。
虽然对于来自地球的洛弥来说这算不上什么新鲜设定, 但或许能够找到和神、和末日、更重要的是和阿诺斯相关的特点，都让洛弥陷入了沉思。
看着洛弥思考，恶魔阿诺斯的唇角稍微压了压, 沉默了片刻，语气非常轻地吐出一个词：“抱歉。”
洛弥回过神：“啊？你说什么？”
“没有。”恶魔阿诺斯神色如常地转过头，“那个猩猩说好去狩猎现在还没回来，不会是死在魔兽爪下了吧。”
洛弥顿时笑了起来：“你在担心他？”
恶魔阿诺斯顿时露出了吃了苍蝇的表情。
一个平静的声音从上空响起：“不要开恶心的玩笑。”
圣子阿诺斯从天而降, 漂亮的浅金色眉毛皱起，还能行动的左手里提着几只长得有点像豪猪、但是有蛇一样长的尾巴的动物。
洛弥看了看他们：“你们会不会做饭？”
两个阿诺斯怔了一下, 随后一起沉默。
恶魔阿诺斯撇了撇嘴：“我可以用魔法把它们变成食物。”
洛弥摇摇头，撸起袖子：“幸好我略通厨艺，还是自己做自己吃比较有氛围。”
两个阿诺斯都不太明白洛弥为什么有这种坚持，但都没有反对，按照洛弥的指挥来帮忙。
洛弥本意是希望他们能够在互相合作中找到一点共性——两个阿诺斯既然是同源化出来的，那应该三观、情感、逻辑都比较接近才对，之前只是被立场绊住，现在或许会好一些……
但实际结果是两个人要么彼此当做没看到对方，要么就互呛，要不是洛弥在可能现场就会打起来。
洛弥以前还觉得圣子阿诺斯脾气好、性格温和肯定不会吵架，现在真是开了眼界。
他凑到正盯着烤肉翻面的圣子身边：“现在可以翻面了……殿下，你以前都不会对别人展现敌意的。”
圣子阿诺斯将烤肉颠倒过来，微微颔首：“还没有告诉你，这段时间我在希格皇宫里接受了一点炼金术的调整。”
洛弥吓了一跳：“什么调整？”
“莱茵哈特告诉了我一些我和他之间的衔接，包括我们的好感共享，但是恶意会全部流向他，才让我在过去一直能扮演一个没有负面情绪的圣子。”
说到这里，圣子阿诺斯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希格皇宫内能进行的炼金术无法切断我和他的联系，只能让负面情绪的部分与好感一样‘同步’——也就是说，现在我和他不仅仅是好感共享，恶意也是共享的。”
难怪神圣得有些遥远的圣子殿下现在会呛人、会讨厌什么，确实更有人情味了。
洛弥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为什么要这样做？”
圣子阿诺斯仰头看了眼与光域截然不同的血色天空，平静地道：“我想要感受完整的世界，想要做一个完整的‘我’……还想要弄清楚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堕天使的蔚蓝眼眸中倒映着身边的魅魔的身影，唇角稍微上扬了一些：“搞清楚我的一些情感到底是仅仅只是灵魂的残缺导致的错觉，还是确实基于我真实的感情。”
洛弥听到了自己加速的心跳声。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敢说，但鼓了鼓勇气还是道：“其实我也……”
“嘭！”
洛弥被突然响起的爆炸声吓了一跳，本能地看了过去。
恶魔阿诺斯丢掉炸开的水壶，重新用魔法变了一个出来，语气有些阴阳怪气：“不好意思，打扰你们谈情说爱了。”
圣子阿诺斯将目光从洛弥身上收回，扫了另一个自己一眼，平淡地道：“没关系，胜利者对失败者总是宽容的。”
恶魔阿诺斯冷笑了一声，看了眼洛弥，出乎意料地没有发怒：“你这种虚假的自负我很喜欢，继续保持。”
洛弥干笑了一声，感觉自己现在说什么好像都不太对。
他很想说咱们三个是清清白白的朋友关系，但这种自欺欺人的话语他现在根本说不出口。更让他羞耻的是，看着面前两个一模一样的阿诺斯在为了他而争论，洛弥内心竟然有一丝隐秘的喜悦与兴奋。
——我原来喜欢这种调调吗？
曾经坚定不移认为自己是直男的洛弥很羞愧地想，我真是个渣男啊。
……
吃完饭——洛弥才知道两个阿诺斯这种级别的存在居然也是要补充食物的，只是不需要太频繁——他们开始确定自己所处的位置和目标的距离。
“这一带是蔷薇领主的领地。五大领主瓜分了魔域，按照顺时针的顺序分别是蔷薇、赤角、我、紫香、孤影。我们要去的地方在我的领地。”
恶魔阿诺斯手指轻点，魔力凝聚成了地图的模样，画出了两条路，“我们可以走‘蔷薇——赤角’的路线，也可以走‘蔷薇——孤影——紫香’的路线。紫香和孤影的领地都很小，所以距离只比第一条远一点点。”
洛弥摸了摸下巴：“孤影领主是不是失踪了来着？”
恶魔阿诺斯颔首：“他已经失踪快十年了，领地都变得一片荒芜，依附于他的大恶魔们都已经转投了紫香和蔷薇，只是因为孤影还没明确陨落，所以领地还没人侵占。”
“也就是说走孤影领主的领地会比较安全？”洛弥看向了圣子阿诺斯，“紫香领主现在就算没死也遭受了重创，我们走那边或许更好。”
圣子阿诺斯同样想起了因圣额我略三世波及来的神罚，赞同地点头。
恶魔阿诺斯微微蹙眉：“紫香受重创？发生了什么？”
洛弥将事情大致经过说了一遍，恶魔领主的眉头才舒展开，“难怪。紫香的心眼很小，不过胆子同样小，就算活下来了也会等到完全恢复再来找我们麻烦。”
洛弥信心百倍地道：“我们这里可是有三个……呃，一个加两个半个天使级的战斗力，不怕他们。”
圣子阿诺斯唇角弯了弯，提醒道：“别的不好说，赤角领主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条纯血龙，有种族优势，并不好对付。其他恶魔领主能够分庭抗礼，同样不能小看。”
洛弥挠了挠头：“我开个玩笑。”
恶魔阿诺斯反而支持他道：“不用开玩笑，他们几个确实很弱，我过去只是没什么闲心管他们，否则完全可以一个一个把他们都杀了。”
圣子阿诺斯皱了皱眉：“狂妄。”
恶魔阿诺斯呵了一声：“胆小。”
眼看他们又要掐起来，洛弥赶紧扯开话题：“确定好路线就行。虽然要走很长时间，不过刚好我有很多事情想和你们讨论。”
他将在教廷看到的关于神之智、神之心两位天使的记录向两个阿诺斯诉说了一遍，期待他们能有什么回馈。
圣子认真地思考了好久，摇摇头：“冕下、圣额我略三世从未让我看过类似的文献，我对这两位天使的存在的认知一直都是真假未名的传说。”
洛弥追问：“关于神之心的描述你没有什么既视感或者共情感？”
“没有。”圣子阿诺斯摇摇头，很敏锐地听懂了洛弥话语中的含义，“神之心和我有关系？”
他很快明悟，“你认为借用我身体的存在就是神之心？”
洛弥点点头。
恶魔阿诺斯意义不明地“呵”了一声。
洛弥看了过去：“领主大人，你知道什么吗？”
“当然知道。”恶魔阿诺斯散漫地将左腿搭在右腿上，“但现在不能告诉你们。”
洛弥诧异：“为什么？”
恶魔阿诺斯故意看了眼圣子阿诺斯：“有不方便听的人在这里。”
圣子阿诺斯平静地迎接他的视线，友善地建议：“教廷有一整套针对嘴硬恶魔的办法，莱恩，想不想尝试一下？”
“……不，等等。”洛弥无奈地向下压了压双手，试图消弭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确认道，“是不能告诉我们，还是不能在这里告诉我们？”
恶魔阿诺斯“啧”了一声：“不能在这里。”
圣子阿诺斯浅金色眉毛稍稍皱起：“这里不是魔域？”
恶魔阿诺斯答非所问地道：“魔域的夜晚有些奇特，我建议我们做好防护措施睡觉，白天再赶路。”
洛弥若有所思，与圣子对视了一眼，没有提出异议。
……
血色的天空渐渐变得暗沉，一勾弯月从天边悄悄爬了上来。
掌握了多种复杂魔法的恶魔阿诺斯直接变出了大帐篷，能看到里面铺得非常柔软的地毯、魔法暖炉和厚厚的被子，看起来刚好能容纳两个人。。
唯一的问题是，这样的帐篷只有一顶。
恶魔阿诺斯揉了揉肩膀，打了个哈欠：“今天魔力消耗太大，只能变出一顶帐篷，只能委屈我们中体质比较好的人睡在外面了。”
圣子阿诺斯慢慢眯起了眼睛。
洛弥赶紧道：“你教教我，我来变一个。”
“你只能施展神术，神术变出来的东西在魔域待不久。”恶魔阿诺斯已经很自然地走进了帐篷门口，对着洛弥招招手，“来吧，莱恩，我们睡觉。”
洛弥一眼就看出这货故意的，吐了口气：“这样，我不睡了，帮你们守夜。”
圣子阿诺斯脸色明显阴转晴，给了恶魔阿诺斯一个足够明显的眼神，才道：“我陪你。”
恶魔阿诺斯扯了扯嘴角：“莱恩，知道为什么教廷的军团明明比魔域的恶魔乌合之众强很多，征服魔域的步伐却这么慢吗？对于身怀圣光之力的人而言，魔域本身才是最大的敌人。如果你就这样在魔域待一晚上，明天我起来可以直接为你收尸。”
魔域这么危险？洛弥倒是有些意外，但赶紧抓住这个机会：“那殿下同样危险——领主大人，你挤一挤，再变一顶帐篷。”
恶魔阿诺斯阴沉着脸，紧紧盯着洛弥看了片刻，脸上流露出了阴郁与一丝委屈，叹了口气，手指一挥，另一顶同样的帐篷出现在他们面前。
随后他猛然咳了一口血。
洛弥吓了一跳：“你没事吧？”
——恶魔阿诺斯居然真的消耗这么严重，不是在跟圣子置气？
恶魔阿诺斯随手擦掉血，摆摆手没好气地道：“可以来睡觉了吧？”
说完拉着洛弥就向其中一个帐篷走去。
洛弥扶着他，满心担忧，没注意恶魔微微翘起的嘴角。
但圣子阿诺斯将这场“表演”尽收眼底，眯着眼睛挡在了他们面前：“莱恩，他需要一个人治疗和休息，你在旁边会干扰他，来跟我一起睡吧。”
洛弥挠了挠头：“也对，那我……”
恶魔阿诺斯抓紧了他的手臂，血色眼眸同样微眯，盯着圣子道：“莱恩在我身边，我们才能做些对我们都有益处的事情，就跟你没什么关系了。”
两个人不加退让地对视了片刻，最后一起看向了洛弥，再次异口同声地问：“莱恩，你跟谁睡？”
洛弥：“……”
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