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收藏后,可收藏每本书籍,个人中心收藏里查看

第91章 91

沾洲叹 诗无茶 3149 2023-12-05 18:39:40

作为最后一个可能阻止贺兰明棋成为家主的隐患,天听教在抄检之后走向了属于它的时代的落幕。贺兰明棋终于开始名正言顺、大刀阔斧地清理起了门户。

先是贺兰氏里坚持家主之位传男不传女的老古董们,贺兰明棋找了些由头,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实在德高望重动不得的,便一步步瓦解了权力留个虚衔等待日后解决。接着没过多久,一直以来住在家主园子里的姨娘和那位最小的公子离奇失踪,三日后被府里的下人发现母子双双冻死在了井里。从此贺兰府这一支血脉的正统公子只剩了贺兰破一个。

姨娘和小公子送葬那天,柳藏春来到枕霄阁,在贺兰明棋身旁研了会儿墨,才慢慢开口:“周姨娘和三公子,总归是无辜的。”

“无辜?”贺兰明棋批着折子,语气淡淡的,头也没抬,“贺兰家的子孙,身上就没有无辜二字。”

柳藏春不紧不慢研着墨,不再接话,没过多久便不动声色地离开了。

一时疏桐进来,同贺兰明棋汇报道:“顾龙机往南边去了。”

贺兰明棋问:“去邦州方向了吗?”

“暂时没有。”

“看紧她。”

“是。”疏桐站在阶下,看着她欲言又止,“她母亲柳氏……”

贺兰明棋闻声停了停笔:“查到了?”

疏桐点头:“这柳氏自四岁起便被父母卖进了顾府,家里亲眷都是乡下庄农,其父早年病逝,母亲前两年也死了。柳氏家中本还有个大她七岁的哥哥,但三岁时便在乡间偶遇高人,因天资非凡被一眼相中,带走后远离红尘修成了法师,多年间只有柳氏出生那天回家看过一眼。那高人……据柳氏老家的故人描述,应该就是当今的医圣;而那个哥哥,就是柳大夫,柳藏春。”

贺兰明棋举着笔听完,又继续批着折子:“柳氏是怎么死的?”

疏桐面露不忍:“那柳氏天性粗笨愚钝,进府十年都还是个下等丫鬟,偏偏容貌出众,顾氏老家主在位时偶然看见,便将她提作了姨娘,因其虽不伶俐,但老实本分,巧合之下独得老家主偏爱,一年有孕,不到十六便生下了顾龙机。但顾氏自古重男轻女,柳氏因此失宠,而早前因风头过盛明里暗里招了许多红眼,生下顾龙机没多久,便被人投井谋杀。顾府无人为其平反,只说是病死的,便将此事揭过去了。按理来说,柳氏卖进顾府扶作了姨娘,便是府里的人,与本家姓柳的再无关系。可柳大夫大概还是怀着点恨,此后十一年,再未踏入邦州一步,也不为顾氏任何人诊断治病。”

贺兰明棋这次是在不知不觉中停住了笔,待发现时,浓墨已凝到笔尖,滴在了折页上。

“说来这柳氏也实在无辜,雷霆雨露皆非自愿,最后还是因此丢了性命。”疏桐顿了顿,又道,“不过在这等府中,无自保之力,本就是一大罪过。”

贺兰明棋将手中小狼毫放在笔架上,额头一侧隐隐约约又抽痛起来。她撑住扶手,闭眼道:“先下去吧。”

这一支插曲并未在她的心中掀起多大波澜,又兴许有,但仅限那一个下午的时间。第二天贺兰明棋仍是精力充沛,一步不停地攘外安内。

她的最后一个目标是贺兰破。

贺兰明棋慢慢开始慢慢利用手下各部架空贺兰破手中的实权,从军、商、政三方面逐步削弱贺兰破的力量。而贺兰破作为当事人,非但没有表现出半点不满,甚至十分积极配合,这是多年似敌似有友的两姐弟之间的默契——一个有心要,一个无意争,你为权力,我为自由,简直一拍即合。

最后一支军队的指挥令转交到枕霄阁那天,是祝神最后一次施针的日子。

那是个很寻常的春日,飞绝城的护城河迎来第一次破冰,河水蜿蜒到十六声河的脚下,开春的河岸仍带着几分料峭春寒。

贺兰破将手上最后一沓文书清理完毕,走出九皋园正殿时已是傍晚,抬头一看,天色熔金,云层尽染。

这会儿祝神应该已经用过了针,正睡在喜荣华四楼的床上。

他结束府中事务比预料的要晚一些,策马奔驰到十六声河再耗费半日功夫,下马时正值月上中天。

时近月底,天上只一牙下弦月,又细又弯,朦朦胧胧地隐在雾中。

贺兰破抵达前半个时辰,祝神在床上醒来。

他今夜格外精神,四肢轻盈,头脑清楚,浑身一片暖意。

容晖与刘云守在隔壁客房,因陆穿原叮嘱过,今夜最后一次施针,叟夜草的剂量很浅,祝神已无需专门派人在床边守着,加之半夜贺兰破会来,于是房中没有增派人手,怕人多反惊扰了祝神。

他光脚下地,因房中炭火很足,也没感到一丝寒冷。

祝神一身睡袍逶迤,静悄悄走到床边小榻前,看不见月色,便将窗户支得更开了些。

整个十六声河在半盏窗框下尽收于祝神眼底,青石板路架着两侧高高低低的楼房,这是他生活了十年的地方。

祝神的一生是漂泊的,他从不在任何地方久留,无论自愿与否。

似乎天意如此,凡间总讲究落叶归根,他却永远像一条河流:流到望香楼,流到丘墟,流到乡野,流到喜荣华。他是青楼的小倌,是丘墟的祝神,是小鱼的祝双衣,是喜荣华的祝老板。祝神淌过每一个人的记忆,带走一些恩仇,留下一些痕迹,最后在永不止境的奔腾中彻底丢失自己。

他还是渴望着山。

此时的窗口含着一角山巅,祝神抬手去碰,山在远端,他只摸到如水的夜风。

河岸边躺着一条波光粼粼的练带,练带反射出山的样貌:静谧,黑暗,千树万树随风起伏。祝神定睛一看,那练带是化冰的河流。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穿过十六声河这条悠长的青石板路,一步一步走到河边,再赤裸着双足踏进河里。睡衣的后摆像波纹一样浮在他的身后,祝神站在山的倒影前,猴子捞月般掬起一捧河水,他抱到了山。

他对着掌心这一握山巅看了很久,福至心灵地感觉到自己今夜将忘记一切。

流水的终点并非汇入江河,而是浸入地底,长潜深山,成为山脚泥土的一部分,最后从枝叶梢头滴入河流。

山是来处,亦是归宿。

兴许彻底遗忘才是找回我的开始。

祝神听见贺兰破的声音回头时,对方已经走到他身后半丈不到的地方。

河水漫过贺兰破的膝盖,那匹黑鬃烈马踏步在河岸上,甚至还没来得及套索。

贺兰破见他转头,几乎以为他要寻死,恨不得立马冲上去,却又不敢,只站在原地红着眼睛喊:“祝神。”

他在害怕。祝神心想,他误会了。

眼前的面孔忽而熟悉忽而陌生,祝神垂下手,那捧湖水从他的指尖滴入河面,他笑道:“小鱼。”

贺兰破像得了赦令,低头吸了口气,脊背猛烈地起伏了一下,面孔下闪过一瞬微光,像是落了一滴泪。

他抬脚朝祝神走了一步,不敢多走,又恳求似的望向祝神,好像需要第二个指令才敢下一个动作。

祝神看着贺兰破,那双浑浊多日的琥珀色眼睛此刻无比明亮。

“小鱼,”他的手摸到河面那座山的倒影,“你带我走吧。”

-

贺兰破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修葺一帘风月。

十四岁那年他被允许外出建府,府里给贺兰家三姐弟在满十四岁时都拨了一笔不小的款子。贺兰哀和贺兰明棋都认为自己是以后要当家主的人,因此并未真正有过建府买地的想法,一个拿着近千万银钱挥霍得一干二净,一个暗地里招兵买马,培养了一批探子。

只有贺兰破,十四岁那年拿着这笔钱,找了处无人问津的野山,勤勤恳恳开拓起来,又悄悄地修了一座山庄。

起初建立这座山庄时,他没有具体的想法,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正如他找到这座山,又认定这处山头时那样,直觉般地认为祝神会喜欢这个地方,然后将这片土地开辟成了祝神会喜欢的模样。

三月,一帘风月开满了桃花。

祝神眯着眼睛躺在院子桃树下的摇椅上,一面慢悠悠在椅子里摇着,一面若有所思。

这是他被带来一帘风月的第二天。

山庄看似空无一人,实则各处山路口上都有暗卫把守。

如果祝神是一只狐狸,他能很顺利地溜出这座山庄,接着在一刻钟以后被某一个暗卫提着后颈脖子拎到贺兰破面前领赏。

贺兰破,那个自称是他弟弟的……

英俊男人。

整整一个月,祝神仍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并非他不愿意承认贺兰破是他的弟弟,而是他不愿意相信自己和这个所谓的弟弟有着如此昼夜不分、床上床下、颠鸾倒凤的混乱关系。

——起先是他在一个美妙的清晨醒来,先看见身下的攒丝锦被,又看见头顶的暖帐红绡,接着便感觉自己手中攥着什么东西。

祝神先用手指捻了捻,发觉掌心里有张纸条,于是下意识地打算抬起手展开纸条看看上头写的内容。

因为刚刚苏醒的缘故,他对身旁一直多出来的呼吸声毫无察觉。

祝神把字条举到眼前,正要喃喃地念出上头的字:“床边的人是——”

下一瞬,一只套着黑色皮革的手横穿眼前,直接把他的胳膊按到枕边,祝神身上压来一具高大的身体,温热的呼吸起伏在他颈侧。

“我是贺兰破,你十七岁那年在路边捡到的弟弟,今年二十一,你叫我小鱼。”贺兰破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还没睡醒,伏在他颈窝里不肯抬头,只呢哝着慢慢说,“你大病初愈,还没想起这些,但是得相信我,不要乱跑。”

贺兰破停顿了一下:“听明白了吗?祝神。”

祝神眨眨眼,盯着床顶不吭声。

贺兰破抬头,露出一张半低垂着眼的冷硬面孔,由于还没睡醒,那双黑漆漆的眼珠子里没有锐光,看起来只是个没什么表情的少年人。

也许正是这第一面没有给祝神起到太大威慑力的作用,才导致后来对方无数次偷奸耍滑企图逃走。

此时的祝神受制于人,自然老老实实藏着尾巴,先用目光在贺兰破的脸上来来回回打量了两圈,随即试探喊道:“贺兰破?”

“嗯?”

祝神眼珠子一转:“小鱼?”

“嗯。”

祝神笑眯眯道:“弟弟。”

贺兰破把下巴搁在他肩:“嗯——”

祝神顺毛似的摸摸他的后脑勺:“你顶到我了,弟弟。”

目录
目录
设置
阅读设置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反馈
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