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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68

沾洲叹 诗无茶 5946 2023-12-05 18:39:40

秋分,祝神试着下床活动了。

陆穿原拿黄花梨给他做了根手杖,只到大腿的高度,手柄部分严丝合缝照着祝神的虎口打磨而成,轻便结实,十分趁手。这不是因为祝神腿脚有毛病,而是他走不了几步就要犯累,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没个支撑,很不方便。

有了这根手杖,祝神下床走动的频率显然高了不少,虽然活动范围也就是家门口那一亩三分地的小院,不过能出门看看天,听听水,他便很满足了。

祝神仍是很瘦,只比数月前才被捡回家时要好一些,陆穿原每日帮他洗澡擦身,就发现这人渐渐的,胳膊腿不再是芦柴棒,肋骨也没那么明显,身体架子刚好挂得住衣服了,不至于是个皮包骨头的模样,但也无法再往胖了长。

只是那堆魂蝶,隔三岔五就要来祝神这儿吸出一身伤口的血,仿佛不吃祝神的肉就飞不动似的。

它们来一场,祝神就丢了半条命一般地痛一场,陆穿原也跟着急得团团转地忙活一场。最要命的是,朱砂剑尾每来一次,他就得给祝神喂一顿裂吻草混着小霁粉的药,这完全打乱了陆穿原的戒断计划。他总忧心时间长了,祝神身上那药瘾会变本加厉地发作。

有一次陆穿原外出,打算像往常一样,把家里的草药背出去卖了,再顺道进山采些回来,临行前照例去看了祝神一眼,发现正是朱砂剑尾才来过的时候。祝神空手赤脚的,露出来的胳膊和小腿上又是密密麻麻的血色伤口,身边还有几只蝴蝶散落地停靠着,在他的鼻尖和指尖也栖息着有一两只。

祝神盯着鼻尖上的魂蝶,脸唇都褪了血色,一副强忍着痛的情形。

陆穿原叹了口气,摇着头要去给他找小霁粉,还没转身,听见祝神喊他:“老陆啊。”

祝神说话时没有中气,声音始终似有若无,不凑近是听不清楚的。陆穿原以为自己听错了,哪晓得立马又听祝神接着说:“今天别出去啦,可能会遇到危险。”

陆穿原倚着门框,不屑一顾:“又是你这扑棱蛾子占卜出来的?”

祝神转过脸,微笑着冲他点点头。

他们彼此之间一向默认祝神脑袋有点问题,祝神对此也是默默赞成的态度,因此他每每提及自己这堆魂蝶的占卜之事,陆穿原从来不当回事——祝神是法师不假,可能看通古今未来的念力,那得是修到了人念合一的境界才能拥有的能力,普天之下,也就自己师父医圣和几年前的凤辜兴许到了这个境界,祝神这才哪到哪,几只蝴蝶就能占卜吉凶了?

结果晚上陆穿原负伤回来了。

这伤说重也不重:贺兰军明日要过山,提前探路的小兵撞上陆穿原在山里采药,下意识就往他腿上射了一箭,陆穿原脾气火爆,当即把人骂了个祖宗十八代,后果可想而知——被俩小兵蛋子揍了一顿以后抓到少尉面前。对方一询问来历,得知他是医圣门徒,本来将信将疑,不成想陆穿原随眼见着军中染了疾疫险些断气的伤兵,又随手一治,大半天过去,就见那伤兵慢慢就有了气儿,再过不久,便能说话喝水。此事很快在军营传开,陆穿原随之摇身一变,成了少尉的座上宾,留下方子,被人毕恭毕敬送回家来。

还顺便被人打劫了一篓筐的药草。

战火时代,药本来就是稀缺玩意儿,好在陆穿原种了满屋的草,为的就是救死扶伤,二话不说,交代了使用方法,就把送他回来的那堆贺兰兵连着一篓筐药草打发走了。

入夜他给自己伤口上了药,躺在床上越琢磨越不对劲,第二天敲开祝神房门,坐在床边,跟祝神嘀咕:“我说……你要是真能跟那群蝴蝶通灵,要不跟它们打个商量,别时不时地来几只在你这打秋风,干脆所有的,一个月统一时间来个两次,也免得你动不动就放一批血啊——就初一十五,怎么样?这样我也好给你疗伤不是?”

祝神略一思索,抬头笑道:“好。”

那天陆穿原去外头卖完了药草,背着空荡荡的一背篓回家,祝神正坐在花圃边上捶腿,看见他回来了,便笑着喊:“老陆。”

陆穿原放下背篓,咕咚灌了一大盅井水,擦擦嘴,对祝神说:“你今天起得倒早。”

祝神环视着院子,总觉着这块地除了草就是草,过于空旷了些,于是跟陆穿原说:“要不你编个椅子吧,我也好有个坐处。”

陆穿原瞪他:“你倒是会安排,两个嘴皮子一动,就使唤上人了。”

祝神只是弯着眼睛笑,习惯了他这么不饶人的一张嘴。

两天过后,院子里多了把摇椅。

祝神偷着乐坏了,成天躺在摇椅上晒太阳,睁眼时就看着远处的山。

山是很好的,不管沧海桑田,月盈月缺,它总是屹立在那里,自成一片荣枯。一座山就是一个世界。

祝神在日复一日的青山流水边变成了一只温顺的懒猫。

在一个阳光和煦的冬日,祝神披着陆穿原花大价钱给他做的披风,怀里揣着陆穿原给他新添的手炉——自打养病以来,他的身体大不如前,入了冬更是畏寒畏冷。陆穿原并不了解他以前如何,只照着眼下该有的准备来,竟也把祝神照顾得很是个样子,至少祝神表面看着懒洋洋的,人其实不缺精神劲儿。

祝神心里也很清楚,陆穿原对他而言,是称得上救命之恩的人了。

他晒够了太阳,头脸都暖融融的,坐在摇椅里,身体轻微晃荡着,对不远处正蹲在地上晒药的陆穿原开口:“老陆啊——”

陆穿原哼了一声,意味着叫他有屁快放。

祝神说:“我想起小鱼在哪了。”

陆穿原手上顿了顿,没有接话。

说实话他对现在两个人的日子发自内心认为蛮不错:祝神是个病秧子,可他养得起治得起。有个人在身边,话虽不多,但也不沉闷。祝神因为脑子有毛病,所以理所当然的缺心眼,好话歹话都不放在心上,是个没脾气的人,整天只知道吃饭睡觉晒太阳,往摇椅上一躺,陆穿原摆成什么样就睡成什么样,这很对得上陆穿原的性子。这样的生活,不需要再多一个人来打破平衡。

况且陆穿原未卜先知地感觉出来,“小鱼”这两个字,对祝神而言太重要了,重要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连睡梦中都要霸占祝神的心魂。无数个夜晚的呢喃里,祝神念念不忘的都是这个名字,仿佛这名字就是他的另一个人生。陆穿原毫不怀疑,只要这个人一出现,祝神就能抛下一切地离开。

届时百八十两银子的欠款,能锁住这个没心没肺的无赖吗?

祝神见他不说话,便自顾继续道:“我想把小鱼接回来。”

陆穿原此时再装聋就说不过去了:“那他在哪?”

“贺兰府。”祝神摸着手炉,眯起眼睛回忆道,“我把他送去了贺兰府。”

陆穿原心里愕然,缓缓转过身来,确认道:“贺兰府?飞绝城的贺兰府?”

祝神点头:“是那个贺兰府啊。”

陆穿原默然一瞬:“你怎么把他送进去的?”

祝神说:“他是贺兰府的小公子。”

陆穿原彻底沉默了。

过了半晌,他开口道:“你是说,你的那个小鱼,是贺兰府去年找回家的小公子,贺兰破?你,要把贺兰破从府里接出来,接来这儿?”

祝神对每一个字都感到理所应当,并未察觉不妥,只是新奇:“贺兰破?他们给小鱼取的名字叫贺兰破?”

陆穿原没应答,而是走过来摸了摸祝神的额头,看祝神的眼神好似他在发癔症:“你再说一遍,你要把——贺兰府的小公子,贺兰破,接到这儿来,跟着你一天三顿,粗茶淡饭,吃草喝粥?”

祝神点头。

陆穿原说:“你知道贺兰府是什么地方?”

祝神:“什么地方?”

陆穿原撩开袍子,一屁股坐在花圃边上。低头去看地里的花花草草,心里有了主意:“马吃金,水漂银,琉璃珍珠堆屋顶——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贺兰府只有一门——全天下找不出比他们更有钱的了。”

“我晓得的。”祝神笑眯眯道,“小鱼他不在乎。”

“他不在乎,你也不在乎?”陆穿原再抬头望过来,目光变得锋利,“他以前跟着你,过的也是贺兰府那样的好日子?如果是,你还能把他送到府里去?你是想不起为何把他送走了,可总能想明白,他那么小,是跟着你一个病秧子喝西北风好,还是锦衣玉食当大少爷更好?再说了,贺兰氏,那是沾洲北边的王,他愿意跟你走,贺兰氏愿意?莫说是你,就是加上我一个,怎么去对抗坐拥二十万大军的贺兰家?他现在不是别人,是贺兰府昭告天下的二公子,你去接他?你以为只要你们两个人愿意就够了?那等于把他从贺兰氏眼皮子底下掳走!你是踏得进贺兰氏的大门,还是能拦下贺兰府的马车?手无寸铁的,你怎么去见他?”

祝神怔怔的,刚才还春风得意,觉得小鱼触手可及的想法一下子又变得遥不可及了。

他慢慢意识到,要让小鱼变得离自己不那么远,第一步要做的,是挣钱。

有钱,才能攀势。挣到很多钱,他才能够上贺兰府的门槛,才有机会见到小鱼一眼。

他要从籍籍无名的祝神,变成名满天下的祝老板。

这年夏天,贺兰军凯旋,又要过山回程。祝神把陆穿原拉到屋里,商量出了俩人做的第一笔生意。

陆穿原出身医圣门下,对天下大势虽清楚了解,却从不站队。医者心中无好恶,只管治病救人,这是师门的训诫。至于挣钱么,那是随便的,医圣也没定规矩。谁都不是铁打的,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多搂些钱让日子过好点怎么了?大夫也是要吃饭的嘛。

因此沾洲有句传言:医圣门下多财迷。这是实话。

陆穿原也就罢了,虽然爱钱,但多数时候也是隐姓埋名,靠着一手的医术游行天下来挣钱,挣个不愁吃喝的地步便知足,对虚名一类,不感兴趣;他那个小师叔柳藏春,却是相当出名。不仅是医术出名,爱钱的程度更是出名,举凡家中有些钱势地位的,不动用金银珠宝三催四请,绝请不到这尊大佛前来看诊。

提起柳藏春,是扯远了。

说回祝神和陆穿原这会儿嘀咕的这笔生意,祝神是这么打算的:横竖屋子外那一院子药草要被过境的贺兰军打秋风,虽然陆穿原作为物主并不介意,可钱这东西,能挣白不挣。贺兰明棋向来治军严谨,军中财力雄厚,何不让陆穿原直接带着一批配好的药方子找到贺兰明棋,堂堂正正做笔交易?反正都是救人,白白地把药草送出去,倒不如找个人承担这份报酬。如此一来,于贺兰军,是兵也救了,贺兰明棋出那点钱,亦不痛不痒;这边于他们而言,也能捞回本钱,不算白干。

两个人一敲定,觉得这事既不败德,也很合理,陆穿原带着自己新配的药方和一堆稀世药种子,去了贺兰氏的军营。

临行前祝神叫住他,欲言又止地说:“老陆……你去了军营,能不能帮我打探打探,看谁知道小鱼的近况?”

祝神说这话时是笑着的,带着点讨好,带着点没底气的心虚,像知道自己过问了也没意义,可还是忍不住想方设法地要知道贺兰破过得如何。

陆穿原满载而归,带着一大把银票,和贺兰破的消息:“听贺兰明棋几个近侍闲聊——那会儿他们正生着火烤孔雀,我还奇怪呢,好端端谁拿孔雀烤着吃,后来才知道,是南边有个小氏族想投靠贺兰氏,往贺兰府送了三只品貌上好的孔雀。大公子贺兰哀呢,玩了两天,把孔雀给折磨死了;贺兰明棋嫌这玩意儿养在园子里碍眼,干脆带出来烤了;也就贺兰破,对这东西还算上心,像是喜欢得紧,跟府里一只豹子、一只孔雀整天呆在一块儿,除了读书练刀就是玩鸟和豹子,为此还招了不少闲话,说他性子孤僻,也像个不通人情的畜生。”

祝神静静听着,等陆穿原说完了,又过了好久才问:“没了?”

“没啦,”陆穿原把银票从怀里掏出来,一边数一遍酸溜溜地说,“你以为他是什么香饽饽呢,谁都爱议论他——半路回家的公子,不受白眼非议都算好了。”

这晚两个人在等下清点了从贺兰明棋手上赚来的钱财——整整三万金!

陆穿原感慨:“贺兰府出手果然阔绰。”

祝神躺在椅子里,琢磨出了一个道理:这世道的人间,是个上窄下宽的宝塔,黎民百姓在最下头水深火热,可最顶尖那撮人,是挥金如土。

要挣快钱,就从那撮人里下手。

他让陆穿原雇人去远地繁华的飞绝城购入了大批的上等丝绸,另找了处气候适宜的屋子,把那批丝绸堆放在屋子里,不动声色地沉寂等待着。

没多久,一场打仗打到他们附近来了。

陆穿原嗅到硝烟的气味,收拾了金银细软要带着祝神离开,另寻栖处,可祝神却在这时让他把那些丝绸拿出来,就拿到战乱处去卖。

陆穿原不解:“仗都打成这样了,还有人愿意买这些布料子?”

祝神笑笑:“这世上只要还有王公贵族,人就分三六九等。人既分了三六九等,下有为生计奔波的;上,自然有为骄奢之物一掷千金的。越是这个时候,这些东西就越挣钱。”

不出一月,一屋子丝绸售空,两个人大发一笔横财。

这回祝神要走了,他告诉陆穿原:“我想开一间酒楼。”

“酒楼?酒楼好,只是要开在和平之地。不然盘下来的地方朝不保夕,今日高楼起,明日楼塌了,也不挣钱。”陆穿原道,“你怎么突然想开酒楼?”

祝神思索了片刻,诚实地笑道:“我不知道。兴许以前就很想开。”

只是记不起来了。

他问:“沾洲哪里最安稳和平?”

陆穿原想了想:“贺兰氏的飞绝城和顾氏的邦州吧。”

“那不好。”祝神摇头,“依附一方势力,总有一天要考虑覆巢之后的去路。况且顾氏与贺兰氏水火不容,以后无论哪一方分出胜负,我都不方便把小鱼接回家里。”

陆穿原说:“那就十六声河吧,乱是乱了些,不过无人看管,不属于任何一方的辖区。”

十六声河好,祝神决定把酒楼开在十六声河。

“取什么名字呢?”陆穿原问,“我是说……你那酒楼。”

祝神的思绪放空片刻,脑子里鬼使神差冒出一个声音:“就叫喜荣华吧。”

卯元321年,喜荣华在十六声河横空出世,同年冬,短短数月时间,在江湖声名鹊起——一是靠它收留天下勇士,却从不招揽恩仇,不分高低贵贱,不追寻来历去处,只为所有来客提供庇护与安稳的招牌,二是靠暗地里,传说中祝老板身负奇力,可通灵捕魂,以蝶占卜的本事。

祝神在喜荣华连本带利找到的第一笔钱,使了三个用处:给陆穿原单独开了处问诊的药堂,同时替他招了两个会抓药、懂医理的伙计,最后是请人去云腾院找最好的绣娘做了三套衣裳,分别是小鱼九岁、十岁和十一岁的新衣。

这衣裳他没有送去贺兰府,而是装在了单独的柜子里,此后每过一年,他便估摸着尺寸新做一件。

陆穿原旁观着他的举动,绕到他身边,拉起祝神袖子捻了捻他身上来回换着穿了几年的旧衣服:“我说,你要不给自己也做两件新衣裳?”

祝神盘算了一番,发觉如今喜荣华挣的钱拿一些出来做衣裳绰绰有余,便答应道:“好啊。”

陆穿原便要打发人去办。

临到头又问祝神:“想要什么花色?”

祝神又长久地冥思起来。

末了一抬头,对陆穿原道:“孔雀……是什么样子?”

陆穿原并未往深了想,只摸着下巴思考:“孔雀么,蓝不蓝绿不绿,颜色倒是好看。要不给你做这个颜色?”

祝神眉眼弯弯:“那就做孔雀色吧。”

第二年,有个戏班子游唱到十六声河来了。

这时的喜荣华已经迁了地方,搬到十六声河更大的一座楼里。

祝神把酒楼扩建了一番,又搭了个台子,自乔迁之日起,请戏班师傅在台上连唱了三晚的戏。

最后一晚师傅下台,祝神侧头跟陆穿原耳语:“老陆,我想学唱戏。”

陆穿原莫名其妙看他一眼:“好端端的,唱哪门子戏?酒楼不想开了,要走南闯北去?”

祝神低头,仍是笑:“闲得无事,自己唱着玩玩儿,不往外走。万一哪天……想听的人就来了呢?”

陆穿原知道他身体不好,许多事情行动受限,能有个兴趣也是不错的,于是便答应了。

不仅答应,还花重金把戏班师傅留下来,一留就是大半年,供着一班子人的吃喝,让祝神学得尽兴,从敷粉画脸,到唱戏作曲,一应包揽了个齐全。

期间店里还收留了个伙计,叫十三幺。十三幺是在一个清爽的下雨天出现的,抱着把伞走进店里,一来就说要见祝老板。

当时祝神正在后院跟着师傅吊嗓子,脸上妆容未褪,一身戏服,白脸红腮地出去,被十三幺一把伞塞了满怀。

对方先是对着他瞠目结舌出了半晌的神,心想这祝老板真是又像妖精又像谪仙似的人物,简直好看得不成样子。过足了眼瘾,他才结结巴巴地说,这伞是自己在贺兰府的马车下捡的,车里坐着贺兰氏的小公子贺兰破,过街时这伞就从窗口处落了下来给他捡到了,因此该是贺兰破的伞,他找到祝神,想借此问问,能不能凭这把伞,在酒楼里换一顿好饭。

祝神将那伞来回看了几遍,见其做工精致,只是材料极其普通,乃最寻常的桃木,因此半信半疑。

十三幺看出他的想法,当着他的面赌咒发誓,坚称这绝对是货真价实的贺兰小公子的物件,才打消了祝神一点疑虑。

祝神念及此物与小鱼相关,纵使质疑这伞的来源,也还是小心收了起来——总归也不占地方,收了当个念想。待把伞拿回房里,让陆穿原检查过,确认没有问题,他便放在床头挂起来,又下楼见了十三幺,瞧这孩子行动麻利,头脑机灵,干脆收下做了伙计。

没两年,喜荣华扩建又扩建,在十六声河隐隐有了富甲一方的架势,同时也暗地中收留下许多江湖高手。不过多久,喜荣华数百伙计里分出了高低,刘云容晖——一个心思缜密,一个武功高强,成了祝神的近侍;而带着女儿来投奔的宵娘,论性子火爆,她比陆穿原讲理;论体格强弱,更比祝神康健,因能说会道,挑得起一方大梁,理所当然地被众人认作三姐,成了镇店的老板之一。

祝神把贺兰破接回家的心思,却在手下人日日带回来的消息里,渐渐的淡了。

喜荣华再富贵,也富贵不过贺兰府;他再能照顾小鱼,也不及飞绝城里十八般武艺的师父。贺兰府有世上最厉害的法师,学识最渊博的夫子,功夫最敏捷的刀客,小鱼离开他的这些年,日益强大着,比在他身边那些时候,过得好上许多。

他时常坐在喜荣华最高的四楼房间,手里摩挲着当年小鱼编织的愈疾神,面对一扇窄窄的窗户,听着派出去的人从四面八方带回来的消息:小公子今日读了几个时辰的书,骑了多久的马,与贺兰哀又打了一架……

祝神在窗前听着雨声,不知是他在看山,还是山凝望着他——他与山一样,守着自己的荣枯,长久地无悲无喜着。

经年寂寞里,他活成了一汪静水。

直到那个下着绵绵秋雨的傍晚,贺兰破一身杀气踏进这座金雕玉砌的酒楼。

那时祝神正在台上唱戏,唱的是他自作的一曲《南乡子》:

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烟锁凤楼无限事,茫茫。鸾镜鸳衾两断肠。

魂梦任悠扬……

-

(上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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